许钧说:“是你自己情愿走一条绝路。”
张墨翰脸上残存的一点点笑容一刹那踪影全无,“好了,我彻底死心了,你我可能都将成为一个悲剧人物。”
许钧不为所动地告诫道:“走着瞧吧。”
张墨翰看了一下手表说:“我能打一个电话吗?”
许钧问:“给谁?”
张墨翰答道:“明知故问,我怎么会告诉你?”
许钧反问:“如果我阻止你呢?”
张墨翰回答得很干脆:“很简单,不打了,那后果就严重了。”
许钧想了想说:“在我还没有正式拘留你之前,你还有这点自由。”
张墨翰看着许钧,将手伸向了口袋,许钧紧紧盯视着张墨翰。不料,张墨翰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枪对准许钧说:“看来我得先把你送上绝路。”
许钧微微一怔说:“你很得意吧?”
张墨翰的脸上像刮上了一层糨糊,铁板一块,“现在只需零点一秒就能决出输赢。”
许钧坦然地望着枪口说:“你开枪吧。”
张墨翰的手指头在板机上颤抖着说:“现在没有观众,我们都不在表演。”
许钧提醒着张墨翰说:“你的手在发抖,小心打偏了。”
张墨翰下意识地用左手托住了右手说:“我就不相信你的身体比子弹还硬。”
许钧说:“你要有这个胆量开枪,早就冒险走出这个屋子了。”
张墨翰反驳道:“五分钟以前,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对于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来说,他会不顾一切的。”
许钧一针见血地说:“你还牵挂着那笔非法的文物交易,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你所谓苦苦奋斗了那么多年的心血,也许大部分都浓缩在那只宝贝上了,那是你的全部希望。”
张墨翰又一次被刺痛了,说:“你住嘴!我真想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许钧笑笑说:“我会变成一个英雄,可你却变成了一只不齿于人类的狗熊。”
张墨翰咬牙切齿地用枪久久瞄准着许钧。突然,张墨翰的手机铃声响了,可他迟疑着没有接听手机。许钧主动地说:“接电话吧。我说过了,在我没有正式拘留你之前,你还有这点自由。”
张墨翰慢慢地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接听,正在出租车上的瘦子紧张地打着电话:“张董,我已进入云城,警察牢牢地跟着我,怎么办?”
一旁的影影张大着惊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瘦子。张墨翰负隅顽抗的指令即刻传达给了瘦子:“按第二套方案执行。”
瘦子一下云城的高速公路,便避开了去市区的路,一拐弯,向云城的郊区驶去,所有警车不清楚出租车突然变道的意图,只好紧紧相随。十几分钟后出租车飞快地拐进了郊外的一座采矿场,显然这座采矿场已被废弃多时,开阔的场地上杳无人迹。张墨翰的指令及时传到了瘦子那里:“记住,绕着采矿场兜圈子,千万别停下。”
在张墨翰的别墅客厅里,张墨翰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张狂地说:“许副局长,我张墨翰不会盲目地拼命,谁知道警车里藏着几个狙击手。”
许钧慢悠悠地站起身说:“我送你上路。”
张墨翰坐着没动,“你想一网打尽?”
许钧自顾自地走向门口说:“试试彼此的运气吧。”
张墨翰忍不住地跟着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那你得先对你的同行下一道命令,叫他们和出租车保持五十米以上的距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采矿场里,所有的警车接到了命令已渐渐远离出租车,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慢慢停在一个四处空荡荡的开阔地上。刘刚隐藏在一辆警车里,迅速勘测了地形后,用手机向指挥中心报告:“……对象的计划很周密,他停车的位置四处是一片开阔地,使我们的狙击手无法隐蔽……”
张墨翰上了许钧的小车已向采矿场进发,司机小卢瞄了眼侧光镜,侧光镜中有几辆车紧紧跟着。许钧紧挨着张墨翰,双双坐在后排座上,默默无语。即将发生的事,对双方来说,充满了变数,悲剧和喜剧只是一步之遥。
采矿场里,瘦子已将封在影影嘴巴上的布条拉下。影影木然地望了一下漆墨一片的四周,浑身一阵颤栗。瘦子凶狠地关照道:“你要是敢乱动,我一枪崩了你。”
影影面对伸到面前的手枪,害怕地往后仰着。瘦子不怀好意地问:“想见你爸爸吗?”
影影点了点头。瘦子接着说:“他马上就到,你要是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让他把你带走,你要是使什么心眼,你和你的老爸都死定了。听明白了吗?”
影影饱含着泪水点了点头,忽然她好像听到了声音,转着头寻觅起来。万籁俱寂的采矿场果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马达轰鸣声,远远望去,一辆小车驶进了采矿场,在距离出租车大约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批批特警已将采矿场悄悄地包围了起来。
小车刚停稳,许钧先跨出了车门,然后一把将张墨翰拉了出来。唐旭峰等人见状,纷纷从自己的警车里一一钻出,迅速围住了张墨翰和许钧。张墨翰定了定神,对许钧说:“你现在放我过去,我保证你女儿绝对安全。”
许钧问:“怎么保证法?”
张墨翰答道:“你女儿陪我出了采矿场,我立即放了她。”
许钧说:“你过分了吧。”
张墨翰的神情有些可怖,“许副局长,我不是傻瓜,这四周也许早已布满了警察,没有你女儿的陪伴,我张墨翰插翅难飞。”
许钧冷不丁地对张墨翰命令道:“把手机交给我!”
张墨翰一愣说:“为什么?”
许钧逼视着张墨翰,突然冷不丁地挥拳击中张墨翰的脑袋,张墨翰摇晃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倒下去,唐旭峰等人已将他架住。许钧迅速从张墨翰身上拿出手机,边拨着号码,边对唐旭峰命令道:“把他架到车上去。”
张墨翰在晕昏中被拖进了小车内,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被缉私队员的一排人影挡了起来,使出租车上的人无法看到这一幕。许钧拨通了瘦子电话:“我是张董的助手,他不放心,让我先过来看看情况。”不等对方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唐旭峰立即请战道:“许局,我去!”
“盯紧张墨翰,千万不要让他发声音。”许钧关照道,甩开大步走向出租车。
出租车内,瘦子慌乱地再次拨通了张墨翰的电话:“……喂喂,你到底是谁?”
“蠢货,你帮我盯着警察。”许钧用张墨翰的手机接听着瘦子的电话,脚步越来越快。
瘦子窝在出租车里,手足无措地紧紧盯着车窗外越来越接近的一个人影,影影也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往车窗外望着,瘦子将拿枪的手往影影的脑袋上一敲,“别乱动!”
采矿场的一个隐蔽处,一个特警在用装有红外线瞄准仪的狙击步枪瞄准着许钧的身影,他手里的对讲机里传出了声音:“注意,这是自己人在接近目标……”
出租车外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瘦子紧张地高举着手中的枪。影影突然大叫了一声:“爸爸!”
惊恐万状的瘦子瞄准许钧开了一枪,透过车窗,只见许钧摇晃了一下,依然跌跌撞撞地向出租车跑来。影影撕心裂肺般继续叫着:“爸爸!”猛地以惊人的力气,挣脱了绑着她的丝巾。瘦子被影影的气势震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影影跳下了车子。影影用那只还绑着丝巾的手挥动着,一声声呼唤着“爸爸”,跌跌撞撞地向许钧冲来。出租车里的瘦子回过神来,举枪瞄准影影。许钧发现后,大叫道:“影影,卧倒!”
影影仍迎向许钧跑着,许钧一个箭步冲向影影,用受伤的身体将影影扑在身下。瘦子的枪又响了,子弹飞过了许钧的头顶上空。影影抱紧着许钧,手上的丝巾染上了斑斑血迹。一声沉闷的枪声再次响起,狙击手的子弹划破夜色,准确地穿进出租车驾驶座的挡风玻璃,瘦子一晃倒了下去。出租车四周,眨那间已围满了特警。许钧单手将影影扶了起来,一把搂进了怀里。影影仰起头,依然惊恐万状地说:“爸爸,快回家。”
许钧忍着伤痛点了点头。唐旭峰走近许钧身边说:“许局,快上车吧。你已受伤。”
影影再次哀怨地恳求道:“爸爸,我要回家。”
许钧为影影拭着眼泪说:“旭峰,让她再安静一下。”
影影更紧地抱紧了许钧,声泪俱下:“爸爸,带我回家吧。”
许钧望着影影轻轻地安抚道:“爸爸一切都答应你,你再等一等爸爸。”许钧转头对唐旭峰命令道,“把张墨翰带过来。”
唐旭峰应着声跑到许钧的车前,拉开了车门,将张墨翰一把拖了出来。许钧在队员的搀扶下,艰难地站直了身体。张墨翰在两名警察的看护下,慢慢地走向了许钧,面对一脸威严的许钧,黯然神伤地耷拉下了脑袋。许钧开门见山地问:“张墨翰,还有什么想法?”
张墨翰轻叹了一口气说:“许局长,不,许副局长,我认输,但输给你这样的高手,我感到荣幸。”
许钧毫不含糊地更正道:“不,你应该认罪!”
张墨翰的底气已差不多丧失殆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从古至今的生存法则。对于一个失败者来说,他应该坦然地接受一切。”
许钧立即接上话说:“那好,请你告诉我,现在谁在替你完成那笔非法的文物交易?”
张墨翰万般沮丧地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悬念了。告诉你吧,是一个叫顺子的小姐。顺子小姐是我们公司的一朵交际花,别人都以为她只是一只花瓶,其实那是大大的误解,她是一个聪明的却又把握得住自己的女人。”
许钧点了点头说:“我也对她很感兴趣。”
张墨翰摇了摇头说:“可惜她已远走高飞。我要是早一点明白自己会彻底失败,我会把一切财富扔到海里去,喂鱼喂虾喂大海。”
许钧点点头说:“我会叫顺子小姐把它送回来。”
张墨翰只得再次摇摇头说:“一个胜利者可以做一切事情,包括吹牛。许副局长,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结束了。”
许钧转身对老丁吩咐道:“通知王巍,他和顺子小姐的浪漫之旅该有个结果了。”
老丁明白无误地告诉许钧道:“王巍对顺子小姐照顾得很周到,现在他俩快到新疆乌鲁木齐了,我马上通知王巍。”
张墨翰无言地叹了一口长气。许钧掏出了拘留证,在张墨翰眼前扬了扬说:“张墨翰,我宣布,现在正式拘留你,你将面临多项重罪的指控。”
张墨翰默默地伸出了双手,唐旭峰给他戴上了手铐。张墨翰转身向押送他的小车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望着许钧。许钧问:“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墨翰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颤动着,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说:“许副局长,再见了。”
许钧冷冷地回应道:“这是你应有的下场。”
张墨翰被塞进了车里,许钧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队员的怀里。许钧负伤的消息立即传回了北宁海关,罗英鹏关长踏上了赶往云城的途中,也以最快的速度另行安排赵子荷连夜奔赴云城医院。并不知情的赵子荷一路上不敢多问,生怕听到最坏的消息,但是直感告诉她,一定是出了大事。小车在寂静而黑暗的高速公路上飞驰,车里坐着三个人,驾驶员和一个陪同的女关员,谁也没有说话,无言的沉默将赵子荷的心顶到了喉咙口。这个夜晚,在赵子荷的人生旅途上,是最漫长最黑暗最揪心最痛苦的夜晚。赵子荷微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小车的后排座上。陪坐一旁的中年女关员轻轻说:“赵老师,云城快到了。”
赵子荷微微点了点头。女关员脱口而出:“我们直接去医院。”
赵子荷猛地睁开眼睛问:“去医院干吗?”
女关员发觉自己过早说漏了嘴,忙扯开话题说:“赵老师不要紧张,还有刻把钟就到云城了。”
既然挑开了话题,赵子荷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问:“影影到底怎么了?”
女关员尽量轻松地回答:“影影没事。”
赵子荷紧追不舍地问:“不不,你要给我讲实话,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女关员看了一下表,支吾其词地答道:“赵老师,不是影影,是许局长……”
赵子荷大吃一惊地问:“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怕你担心,所以一开始没告诉你。”女关员小心翼翼地答道。
赵子荷不甘心地追问:“伤到什么程度?”
女关员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重新保持沉默,赵子荷张着嘴,还没再问出什么,泪水已如泉涌,一下子湿透了手中的一团纸巾。
采矿场上的最后三声枪响彻底打破了张墨翰的痴心梦想,张墨翰苦心经营的海达王国由此土崩瓦解;三声枪响也划破了云城的宁静,惊动了云城方方面面的人物。这一晚,云城市人民医院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俨然成了云城市追踪新闻热点的中心。
当龚智明将采矿场决战的最终情况向洪涛通报后,洪涛立即赶到医院慰问受伤的许钧。作为一个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原本不需要他对这类事件作出那么快的反应,但由于卷入了为张墨翰走私行为说情的事件,使得他和这个案件的关系变得微妙和特殊起来。洪涛希望通过自己的慰问行动,尽可能从被动中快速解脱出来,而他副市长的特别身份,也使他一到医院便被众多媒体的记者团团围住,这也正好让他顺水推舟,索性在媒体记者前先作个姿态了:“……媒体的嗅觉真灵啊。的确,这几声枪响惊动了云城市。按理,现在接受采访的主角并不是我,我也无法向各位透露更多的信息,但是有一点可以告诉诸位,受伤的是北宁海关缉私局的副局长许钧,我可以肯定地说,他是我们云城市的英雄,他和他的战友们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为云城人民摧毁了一个走私犯罪的凶恶团伙。现在,医院正在全力枪救许副局长,我和大家的心情一样,无比焦急和沉重,我代表市委的王书记先行一步赶到这里,等待手术的结果……”
有记者问:“听说被摧毁的走私犯罪团伙是我市的一个明星企业,曾被市政府授与各种荣誉称号。洪市长,你能具体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吗?”
洪涛尴尬地回避道:“具体案情将由海关方面来发布,我暂时无可奉告。对不起,我必须回市府了,这毕竟是云城的一件重大事件,市领导需要马上研究。”
还没等记者们的进一步提问,洪涛已很体面地匆匆离开了医院,于是记者们只能又奔向医院抢救室。抢救室门口已由保安人员警戒,赵子荷在女关员的陪同下急急跑了过来。影影一见,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赵子荷,一声“妈妈”深深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员。在闪光灯密集的闪烁中,赵子荷牢牢地将影影揽在怀里,无声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一旁的罗英鹏默默地看着母女俩,泪眼蒙眬的赵子荷抬起头,一眼看见了罗英鹏手中握着的那条带血的丝巾,一把夺过,捧着丝巾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罗英鹏轻轻地安抚道:“嫂子,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赵子荷泣不成声地望着罗英鹏说:“请告诉我伤情。”
“子弹击中了许局的右胸,医院已请来了云城市最好的外科医生,我们都坚信许局能挺过这一难关。”罗英鹏垂着头说出了最艰难的几句话。
“他终于倒下了。”赵子荷怔住了,半晌才喃喃自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