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回,却是再也没人过来。沈赞无可奈何,只能抱着白止睡去,两人倒在稻草堆上,凄苦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等两人醒来,恰逢狱卒送饭。
沈赞冲过去问道:“何时放我们走?”
“走?走什么走?府丞大人说了,不能放!”
沈赞怒然,骂道:“你们这是私自扣押百姓,是违反律例的!”
狱卒啐了一声,道:“瞧你长得白白净净,没想到是个刁民,给你们口饭吃就不错了!”
狱卒留下一碗稀烂的粥便走了,沈赞低头看着地上那只缺了口的破碗,心有不甘,却抵不住肚子咕噜咕噜冒声。
于是他只好端起碗小心翼翼地侧着碗身拿进来,中途还是洒落了一些稀粥。白止愈发没有精神,他捂着肚子道:“老师,好饿……”
“陛下,你将就着喝下吧,没有其他东西了。”
看着这碗粥,白止惊愣了片刻,犹豫地问道:“只有……只有一碗?”
“就一碗,陛下先喝吧。”沈赞递给他。
白止摇摇头道:“那你呢?”
“我稍微喝点汤水就好,陛下龙体尊贵,饿不得,快些喝吧。”
沈赞温柔劝道,白止不觉就红了眼眶,捧住碗道:“我,我定要做个好皇帝,即便是牢中的犯人,也不能如此恶待,何况像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关人,得有多少冤假错案!多少冤屈!”
沈赞看着他愤慨,欣慰道:“陛下有如此体恤民情的心,真是百姓之福。这世间不平事太多,今日被错关只是九牛一毛,陛下要看清的事,还多得很。”
白止饿了一晚,实在忍不住就大口大口灌下了稀粥,本来量也不多,等他停嘴,还有一个碗底。
沈赞接过来,干脆利落地一口咽下,完事。
这大牢里犯人倒是很少,沈赞一眼望出去,不见对面牢中有人,似乎隔壁也没人,京城中的治安倒是不错,敢肆意胡来的人渐少,这似乎要归功于禁卫军的巡逻……禁卫军?对了,捉他们进来的是禁卫军,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放人呢?!
两人失踪了一夜,贺玄想必是急疯了,沈赞不难想象他气得脸色铁青的模样,一早起来发现枕边人消失不见,再去看小皇帝,发现也不见了,多半会被想成是他拐跑了白止吧。说不定更会被误会为是他策划了这起围殴白止的阴谋。
沈赞胡思乱想着,白止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块小金牌,道:“老师,这是我的随身之物,让他们拿去,召府尹来见我。”
沈赞接过金牌,牌上刻的是祥云金龙,张牙舞爪,甚是威武,“昨夜贺玄的玉坠被拿走,王抟则并不会意,不知这次会如何。”
“叫那牢头交给禁卫军的人,应该有用,见牌如见我。”
沈赞吃不准,但还是唤来了狱卒,那狱卒看见他们又想往上递东西,甚是烦躁,骂道:“昨日还骗我说会得赏,结果却是被府丞大人大骂了一顿,这次休想再让我跑腿!”
沈赞绷着脸,忧心忡忡,“牢头大哥,再通融一回吧,请将此物交与禁军统领,定当会重谢。”
狱卒半信半疑接过金牌,一看这物便隐约觉得价值连城,心下纳闷,昨夜玉坠,今日金牌,这两人看来挺有钱的,怎么被捉进来就没人赎呢?
“你们……你们且稍等,我就再通报一回给禁军巡卫。”
沈赞点点头,“多谢牢头大哥了。”
白止想这大牢,总是要靠层层关系维系,无权无势的人若是被冤枉在此,怕是永无天日,实在是黑暗之极。仅仅是这一夜,他便不再单纯地只想为蒋冰而忍受煎熬,奋发治国,当个一手遮天的皇帝,而是真正地想到了天下百姓,他们的弱小和疾苦,他做皇帝,就是要造福于天下百姓!
又是近半个时辰的等待,沈赞陪白止说了些话,听到白止要明志图强,当个好皇帝,心下不知有多欣慰。
“走,军爷们这边走。”
突然大牢里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沈赞警觉地站起来,看见一批身着军服的人带着刀走了过来,那狱卒在前面引路,甚是恭敬。
“你们……是禁卫军?”沈赞问道。
领头的男子一脸凶恶,并不理会沈赞的话语,只道:“把门打开!”
看来是要放他们出去了!沈赞一阵欣喜。
“把他带出来!”
沈赞疑惑地看着他们,只见这群人不由分说地冲进来钳住自己的胳膊和肩膀,狠狠一扭,“走!”
“啊……你们做什么!”沈赞吃痛,愤然道。
白止惊呆了,爬起来冲了过来,“你们放开他,这是要做什么?!”
领头的男子嫌恶地看了一眼白止,并不在意,“把这个男人带走。”
说吧这群人就真的押着沈赞出去了,狱卒推了白止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顺便锁起了门。
“哼,又骗了我!这回你们真是惨了,敢得罪禁卫军,吃不了兜着走吧!”
白止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明白为什么沈赞会被带走,他心中惊恐极了。
然而过了不久,牢里又响起了脚步声,白止惊慌地往后缩,生怕又是来抓人的。
“小若?!小若!人呢!——”
小若?会这样叫他的人是……
白止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冲到了铁栏边,只见一大群人冲进了大牢里,为首的两个人都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蒋冰一听见声音,双眼瞬间就亮了,他拔腿冲了过去,扒着铁栏激动万分,“小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我和霈泽找了你整整一夜啊!”
白止与他面对面,两个人深深地对视着,数月不见,思念入骨,相思成灾,“冰,我真的好……”
“少爷,别再磨蹭了,先出来吧。”
贺玄及时打断了两个人的含情脉脉,示意狱卒开锁,那狱卒没想到这人来历如此之大,竟劳动贺相亲自来寻,这下可真是有眼无珠!该死啊!
蒋冰昨夜睡得不踏实,府里整夜巡逻,好像在找什么,弄得他无心睡觉,后半夜贺玄亲自登门,说是白止不见了,吓得他魂飞魄散,连忙出府寻人。
而贺玄更是一夜劳碌,他睡下不久,翻身一摸,发现沈赞不见了,赶紧起身寻人,以为他去了白止那儿,却发现白止也不见了,他才隐约觉得出了大事。
不敢声张,也不敢惊动宫里,贺玄和蒋冰两人带着家丁满城搜人,直到方才有人通报说人在衙门大牢里,他们将信将疑地寻了过来,没想到真是。
“小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饿不饿?”蒋冰故态复萌,一副嘘寒问暖,百般宠溺的模样。
白止摇摇头,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向蒋冰撒娇的小若了,他要学会自立坚强,“冰,我没事,真的,只是、只是老师被一群人带走了……”
“带走了?沈赞被带去了哪里?”
贺玄吃惊地问,他原以为不见沈赞,可能是没和白止在一起,毕竟沈赞这人喜欢自由,来去不定,没想到竟是被带走了!
白止道:“有一群穿军服的人带走了老师,他们看上去好可怕。”
贺玄的额头隐隐抽痛,他一夜未睡,而今更是心惊胆战。
沈赞,你不要有事……作者有话要说:
☆、肆壹
抬头一看,将军府的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沈赞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架着他的几个士兵蛮横地把他拖进了将军府,前厅里萧霆真正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看见手下的人将沈赞带了过来,便放下茶杯,站起身走过去,“来了?”
“来你个头!”沈赞挣脱士兵们的钳制,气愤道,“想来你是看见了那块金牌,不速去解救皇上,倒将我绑到府上,是何居心?”
萧霆真见他一身灰扑扑的,想必是在牢中受苦了,便高声吩咐道:“马上给我准备一桌酒菜,我要好好招待太傅大人。”
沈赞嗤笑:“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会独自抛下皇上安享这桌酒菜么?”说罢转身就走。
萧霆真一个箭步上前,抬臂拦住了他,倒也不恼,“昨日我放你和贺玄走了,今日你就不能陪陪我?皇上自然会有人去救,你就不用操心了。”
沈赞怒目而视,冷笑:“身为大将军,你不忧心皇上的安危,倒是在府上饮酒作乐,你愧对得起这赐封么?”
萧霆真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真以为皇上能耐我何?兵权在我手里,他不敢动我。”
兵权……果真如贺玄所说,萧霆真因有兵权而猖狂万分,几乎不将白止放在眼里,而那个小皇帝还傻乎乎地想来个杯酒释兵权,还附赠了禁卫军的统领权给他。
这也怪自己没有及时替白止分析情况,而任由白止独自谋划,终究初出茅庐还太嫩,唉。
“手下递上金牌来,我便通知贺玄他们去接人了,你担心什么,乖乖陪我喝酒吧。牢里关了一夜,滋味不好受吧?”萧霆真似乎无事不知的模样,他久经沙场,运筹帷幄,精于算计不在话下,然而他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沈赞。
沈赞又何尝不知萧霆真的执着,但却看不透他,相比当初在金陵,萧霆真已经变了太多,他的眼眸里盛了太多深不见底的东西。沈赞并不惧怕他这个人,却惧怕他心中无法揣度的心计。
“既然你执意请我喝酒,那我便不推辞了。”
沈赞掸了掸满身的灰,一撩袍子,委身坐下,萧霆真见他甘心留下,心情甚好,拿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
“你这样的酒量,自然也要配上我这样能陪你喝个够的人,你说对么?”
沈赞用眼角余光觑他一眼,“你话中有话,萧大将军。”
萧霆真一笑,道:“你不该和贺玄纠缠不清,你们不是一路人。昨日在酒坊,他当着我的面表示,你是他的人,这是真的?”
沈赞一惊,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段,他是在冲出绮莲坊被雨淋了后才酒醒的,“是真是假,和将军有什么关系呢?我与他是否纠缠不清且不说,至少不会和将军纠缠不清。”
萧霆真默然,盯着桌上的酒杯不语,沈赞见他岿然不动的样子,恻隐道:“将军……不,还是叫你一声霆真吧,毕竟我们之间也有情谊在,你执着于我,而我却始终无法对你动心,七八年过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萧霆真蓦然苦笑,他似乎早就料到沈赞会说这些话,从他们重逢后的第一面起,两人的目光已都不似往昔,一个不再清澈单纯,一个不再意气风发,他们都变得世故了,学会了尔虞我诈的存世方式。
“即便你时时刻刻都在拒绝我,我似乎不该再对你抱有执念,可你与贺玄就能长久么?你与他更加不可能。”
这话像一柄利剑霎间刺穿了沈赞的心,也剖开了精准无比的真相,他与贺玄……呵,确实无法走到最后。
“我自然不会和他长久,毕竟我一心系于金陵,迟早要辞官归乡的,贺玄他是一朝之相,皇上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我可不敢独占。”说着,沈赞兀自欢笑起来,似乎认为自己在说一个笑话,逗人乐乐而已。
萧霆真见他风情万种的眉眼间透着无法稀释的苦涩,料想此人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而自己更是无可能参入其中,心中愈发愤愤难平。
“若你归乡,我便释下兵权,同你一道回金陵。”萧霆真郑重地许下承诺。
沈赞生生吃了一惊,本以为萧霆真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岂料……
“你……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会因此就倾心于你。”沈赞道,“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将才,你更不该辜负大家的期望,好好为国效忠吧。”
“为国效忠?啧,若非为你,我何苦征战数年,出生入死,从未后悔?”萧霆真一回想起沙场上挥洒的鲜血,将士们的残骸,茫茫无垠的沙丘,心中便悲痛万分。
沈赞却摇摇头,“当初你是为我参军,而如今,你有亲如手足的兄弟士兵们,你扪心自问,你打仗还是单单为我吗?不是为了那些保家卫国的兄弟们吗?”
确实……不止为沈赞而战了……
萧霆真哑口无言,他无法辩驳这一点。
“你要为我辞官归乡,不值,霆真。”沈赞看着他,“儿女情长自然也要,但我不是你的那个归人。”
萧霆真抬头看着他,缓缓道:“我愿跟你归乡,而贺玄不会,凭此我便胜他一筹,不是么?若回金陵后,我与你朝夕相处,说不定也能生出情意来。”
沈赞被他逗笑了,道:“多年前我们也朝夕相处,可我不也没有喜欢上你?至于……”至于贺玄,他若真愿与我归乡,我也会把他打死在京城城门口。
爱一个人,并不需要真的长相厮守。
“启禀将军,王爷来了。”一个士兵站在厅堂外,报告道。
萧霆真有些诧异,道:“请他进来。”
沈赞刚没吃几口菜,停筷问道:“那我进内堂回避一下?”
萧霆真点点头,“夹些菜把碗也端进去吧。”
沈赞耸耸肩,没想到从座上宾沦为座下宾了,于是端着碗和酒杯走进了隔着一面墙的内堂。
白啸之年近五十,略显老态,但还是精神奕奕,目光清明。
他走进来,见萧霆真在吃饭,便问:“宫中传皇上失踪了,你不派人全城去搜?”
萧霆真凉凉地看他一眼,连起身招呼的动作都没有,“需要么?”
白啸之在他对面坐下,道:“我当然知道这事是你派人做的,但是现在不装装样子去搜查一下,难道不惹人怀疑?”
内堂的沈赞听见这句话,略有所思地竖起了耳朵。
萧霆真蹙眉,不悦道:“这不过是你的主意,又关我何事?皇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传位也不会给你这个辈分最小的皇叔,何况皇后怀中已经有了龙种。”
白啸之平时温润儒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阴森的表情,眼中布满震怒,“正是因为困难,我不是叫你用些手段么?趁小皇帝根基未稳,及时除去,至于他的龙种,你不是说是你们军营中某个士兵的么?想点主意分裂他们不就好了?”
真是疯了,萧霆真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啸之,心想这个寓居江南数十年的男人,到如今还是不忘皇位,据他自己说,当年传位时,老皇帝本想传给白啸之的,可不知怎么圣旨下来,传给了白止的父皇,白啸之气愤之下,认为圣旨被动了手脚,而还未待他查清,他的大哥便用计驱逐了他,将他赶到了江南。
“我对夺位一事并无兴趣,你说的那些,你有本事你去做吧。”
白啸之气道:“你是我的儿子!将来就会是皇子!若我传位于你,这天下便是你的了!”
“别痴心妄想了,这小皇帝没什么本事,可他身边还有贺玄,别忘了。”萧霆真确实无心于什么皇位,只是白啸之一直逼他驱使他,作为他的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只能随意尽点孝了。
白啸之一拳拍在桌子上,眼中满是不甘,“贺玄确实棘手,不过你不是说他迷上了那个叫沈赞的新太傅么,没想到堂堂一朝之相,居然喜好男色,我们令他身败名裂不就好了?”
萧霆真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白啸之狂妄地谋划着,心中已是无奈,“回金陵吧,京城不适合你,江安王。”
白啸之痛心疾首地看着萧霆真:“当初是你心甘情愿参军,也答应我要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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