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尔贝蕾斯夫人的慷慨之礼,
是我们永生永世都爱慕的最美情人。
无论伊露维塔的儿女去向何方,
抬头所望皆是不曾改变的繁光异彩。
绿色森林,生生不息的绿色森林,
是埃努大乐章传唱的神奇音节,
是我们生生世世挚爱的长青家园。
何必再苦苦追寻,回望过去?
新的希望已经扎根并生长。
我的爱儿,带着希望诞生的我的爱儿,
是伊露维塔最仁慈的祝福与赏赐,
是不灭星光与长青森林的完美结合。
我将永远爱你,我的绿叶,
阿尔达世界之尽头也磨不灭这个誓言。
……”
第13章 第五章 染血的身躯(上)
在莱戈拉斯一百五十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
第一,他第一次在训练中被自己的剑割伤——对于这次意外莱戈拉斯坚称是自己在躲避同伴进攻时一时脚滑撞在了剑刃上,他的教师菲诺则认为这点伤对王子殿下来说是一次不错的经验教训。而当瑟兰迪尔狂风般冲进医疗室里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暗了下来,仿佛暴风雨即刻就要来临。
“莱戈拉斯,这是怎么回事!”国王陛下粗暴地推开守在儿子身边的医师,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刚刚才被止住血的左手臂——手臂旁是一堆染血的纱布,看得当父亲的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护卫队队长菲诺在一旁哼了哼鼻子,似乎对国王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作为一个未来的森林战士来说,殿下的首次受伤已经算来得够迟的了……要是普通的孩子,整天游荡在森林里,财狼猛兽、流血受伤都是很平常的事……”
“莱戈拉斯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瑟兰迪尔瞪着下属兼好友。
“再同意不过了,”菲诺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所以等待国王之子的考验也将更多,流一点儿血又算什么?”
整个王宫上下除了王子殿下,大概就只有菲诺敢跟国王顶嘴了,而王子殿下通常都扮演着最温和的那个角色,此刻也一样,他挣扎着调整坐姿,伸出完好的右手臂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我没事,菲诺说得对,这点儿伤算不上什么……Adar。”
这便是另一件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听着那个清晰的吐词,瑟兰迪尔的眉心似乎突突跳动得更厉害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早就数日前莱戈拉斯就忽然若有所思般地改变了称呼,此后的每一天,“Adar”取代了“Ada”,他微笑着去接受,却仍然花了很久很久都尚未习惯这样的改变。
伊露维塔给予他挚爱的首生子漫长无尽的生命和与之匹配的缓慢成长,此刻瑟兰迪尔却忍不住贪心地想,多希望天父可以让他最爱的孩子们成长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是无论再怎么缓慢都好,怀中的孩子也会一点一点逐渐长大,他无法阻止这个过程,甚至也会期待这个过程带给一个父亲的欢乐——可是天父很公平,当你获取了新的快乐,也总会付出一点失去的代价。他的孩子不再满足于做他怀中的乖宝宝,小绿叶急于证明自己,既是证明给自己看,也是证明给他的父亲看——他的成长,他的能力,他的日趋成熟,而一切一切,仍然天真的孩子理所当然认为应当从一个称呼开始改变。
“Adar,我没事的,”莱戈拉斯冲父亲笑道,“医师说我的伤口不算深,在逐渐愈合过程中对我的生活没太大影响。”
瑟兰迪尔叹了口气,坐到儿子身旁轻轻捧起那受伤的手臂。没错,无论伤口有多深,只要不危及性命,都会逐渐愈合和恢复——这是伊露维塔的恩赐,而几乎就在同一个位置,他自己曾经遭受过严重得多的伤害,最后不也是完全愈合到半点痕迹都看不到?可是尽管伤口不再,瑟兰迪尔却仍旧能忆起那种疼痛,那种混杂着绝望的血腥气味……现在他唯一的儿子抢着要去体验鲜血成为战士,做父亲的心情再复杂不过了。
瑟兰迪尔看了看儿子和菲诺,平静地说:“你需要好好休养,莱戈拉斯,在伤口完全愈合之前都不许再次踏入训练场地了,刀和剑都先收起来。”
“Adar!”莱戈拉斯抗议似的站了起来。尽管精灵具有神奇般的愈合能力,却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尤其是他还小,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瑟兰迪尔按着儿子的肩膀,不由分说地让他坐了回去,看着那张清丽瘦削却仍旧稚气的小脸说道:“这是最后底线,莱戈拉斯,乖乖听话——如果你还想再拿起刀剑的话。”
“我没有意见,”菲诺耸了耸肩膀,“虽然没有必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到看不见……不过多休息一阵也无碍。”
“没有人要问你的意见。”瑟兰迪尔向他投去一个锐利如刀的眼神,菲诺见怪不怪地转而望向窗户外,似乎忽然对山毛榉上栖息的鸟儿起了兴趣。
而坐着的小精灵撅了撅嘴——过去他这么做是充满了撒娇般的调皮,而现在却更多了一分倔强。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前一刻还充满了不满与不甘,忽然间紧绷的小脸却又松弛下来,就着坐起的姿势用右手臂轻轻搂了搂父亲的腰。
“对不起,Adar,我让你担心了。”
仿佛一阵柔和清风拂过瑟兰迪尔的面颊,尽管还是那样的称呼,对他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那些天里莱戈拉斯收敛了很多,总是乖乖待在房间里翻阅书籍,或者在教师们的单独传授下学习历史或通用语课程。可是这样的生活没过几天便让他感到厌倦,他并不讨厌阅读或学习,事实上他曾经不止一次对王宫藏书室里的众多书籍表现出兴趣,可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毕竟精力充沛、无法时时都安坐在室内——尤其是听到昔日伙伴们在校场上的连连笑声时。
有一次他经过那里,幼精灵的训练刚刚结束,众人在菲诺离开后嬉笑打闹成一团。
“嘿,莱戈拉斯!”埃曼的叫声止住了他的脚步,“快过来看我新设计的招式哦!”
莱戈拉斯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迈下脚步,步入校场中央。他的左手臂还缠着绷带,尽管他已经完全不觉得疼痛了,可按照父亲给出的完全愈合标准,他还必须带着这样的束缚好些天。
埃曼的表演赢得了伙伴们的赞叹声和掌声,莱戈拉斯看了一会儿却说:“这招没什么了不起的,埃曼,如果我能拿剑一定可以打赢你。”
“如果你上次没有滑倒说不定也可以打赢我,”埃曼收起了剑,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怎么样,王子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脱去这滑稽的东西,再跟我较量较量啊?”
莱戈拉斯早已习惯了好友这种砌词造句的风格,天性活泼随便的木精灵总是喜欢斗嘴和偶尔没有恶意地挖苦一下对方,而莱戈拉斯在一起长大的伙伴中更是显得毫无架子、亲近随和,比起宫中大臣和侍卫,小精灵们在他面前更容易口没遮拦。
“我不知道,埃曼,”莱戈拉斯阴郁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受伤,只有梵拉才知道这该死的伤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愈合到不留一点痕迹。不过据医师所说,至少还得等上两个星期左右。”
“两个星期?”埃曼先是惊讶地叫了一声,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将莱戈拉斯拉到一旁,“那不是要等到新年之后了?”
“是啊,得到新年之后了。”莱戈拉斯一想到新年宴会上也得缠上这丑陋家伙,心情就更郁闷了。
“真不幸,”好友同情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啊可惜,本来我们的计划还想算上你一份的,可是既然你在新年前都好不了——”
“什么计划?”莱戈拉斯敏锐地问。
埃曼看了看左右两边,然后凑到莱戈拉斯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这会很危险的!”莱戈拉斯皱着眉头叫道。可是很快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露出了羡慕和不甘的神情。
“当然会有危险,”埃曼骄傲地拍着胸脯说道,“可是这样的危险我早就经历过了——上个月我跟随父亲一起去打猎,亲手用这把剑杀了一只发狂的野狼。”
莱戈拉斯沉默不语。当他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提出类似的要求时,瑟兰迪尔总是以他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为由拒绝了自己。就连菲诺也夸他小小年纪便已具备神射手的特质,可是又如何?日复一日的训练毫无用武之地。
“我跟你们一起去。”莱戈拉斯急切开口,连自己也被自己忽如其来的叛逆吓了一跳。
埃曼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这个决定不妙……我们难得才能借用新年欢宴的机会,可你认为国王陛下会放任受伤的你随便乱跑吗?不,即便是在持续数日的宴会场合,他也会看紧受伤的你……”
“我的伤早就好了!”莱戈拉斯不服气般地用左手抢过好友的剑握在手中。
“可是显然我们的国王并不这么认为……”埃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谁都知道他再紧张你不过了,瞧瞧他听见你受伤时的模样,喔乖宝宝莱戈拉斯,你不应该再惹Ada生气了哦……”
“我已经决定了,”莱戈拉斯十分坚定地说,然后也露出了狡黠得意的微笑,“你们只能选择让我一起同行——除非你愿意见到我们的国王陛下在新年之前就得知了这个计划。”
第14章 第五章 染血的身躯(中)
新年欢宴开始的那天,莱戈拉斯收到了父亲送的新年礼物:一件在胸口绣有山毛榉与橡树图纹的绿褐色礼服和一顶缀满了绿叶的白银头冠。瑟兰迪尔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穿好礼服,又蹲下身来替他整理衣领处的褶皱。
“Adar,”莱戈拉斯开口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啦,可不可以别再缠绷带……”
瑟兰迪尔抬起儿子的左手臂,撩开衣袖,低头凝视着。那道长长的伤口已经结痂,痕迹也逐渐由最初的深紫慢慢消褪,可是当他用手抚过那道伤痕时,却仍然能够感觉得到轻微的疼痛——明明不是他自己受伤,却能拥有这样的奇特感觉。
“好吧,”瑟兰迪尔笑着将衣袖掠过盖住伤痕,“可以不用再缠绷带,不过你可要特别小心注意。”
“我会的。”小精灵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时间或许能改变一切,却无法改变那张日趋清瘦与美丽的面庞上的纯真笑容。莱戈拉斯正在一点一点长大,尽管在父亲面前他仍旧十分纤细瘦弱,可他已经能熟练运用短刀短剑,甚至在菲诺的特别允许下,开始用成年精灵所用的弓练习箭术。他十分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坚毅,他越来越像她,也越来越像自己……没错,他是他的儿子,体内所流之血注定他不会甘于做一只需要别人保护的鹿,瑟兰迪尔忽然悲伤地想到,他怎么能抑制这份传承自自己的天性呢?
偌大的房间里,两名仆人忙着在一旁挂上新的壁毯,房间中央就只剩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瑟兰迪尔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抱了抱莱戈拉斯。
“Adar……”小精灵在他怀中轻声抗议道,却还是本能般地扯了扯他的金发(扯了一百五十年发际线还那么坚挺吾王你好样的)。
“答应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别再受伤了。”
松开儿子,面前是一副迷茫不解的面容。
“可是Adar,如果我不受伤又怎么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呢?”莱戈拉斯眨了眨眼睛,“菲诺说过,一名合格的森林战士必须经历过必要的流血和伤痛才能成长。”
这个菲诺!瑟兰迪尔在心中愤怒咆哮道。可是他也明白菲诺是对的,只是……
“莱戈拉斯,”短暂的闭目之后瑟兰迪尔又认真地看着儿子,“你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吗?那样英勇的人在那样的场合下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曾经我也以为自己会追随他而去……他的英勇得到了证明,代价却是离开了我们。这一百五十年来,所有子民都歌颂我的英勇,可是英勇的瑟兰迪尔却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倒下,没能保护他……”
瑟兰迪尔的嗓音低沉下去,目光落在一旁,陷入了回忆之中。莱戈拉斯安安静静地看着父亲,然后在他分神之际凑上来吻了吻他的面颊——正如过去无数个吻那样。
“你放心,Adar,”莱戈拉斯无比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瑟兰迪尔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大笑起来,重又将儿子搂进怀中。
“Adar,Adar,放开我啦!”
小精灵的抗议声淹没在父亲的笑声中。
按照大绿林的传统,在一连七日的新年欢宴中,精灵们都齐聚在密林中央,唱歌跳舞饮酒作乐,绵延起伏的歌声从旭日升起唱到旭日落下,高高低低的笑闹声震得星辰也微微颤动起来。除了第一天国王和王子还端坐在高座上接受众人的朝拜和祝福外,接下来几天一切庄重礼节都被抛诸脑后。就算没有那个秘密计划,莱戈拉斯也是非常喜爱这个一年一次的特殊日子的。木精灵们天性活泼,崇尚无拘无束的生活,除了工作时间,基本上都散漫地待在森林里,在夜晚的林中,高大的橡树和柔软的草地便是他们的床,轻覆在身上的月光便是他们的被,耳边回荡的风声和鸟鸣便是最动听的安眠曲。
而对于从小在王宫里长大的莱戈拉斯来说,也只有此时才有机会难得地体验一下住在林中的感觉。此时此刻,父亲的王座不再威严华丽,只是两颗交缠在一起的绿树,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树干上跳来跳去,甚至一口气跳到更远的地方去,一直到父亲生气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他又乖乖回去坐到父亲身边,用一脸纯真的笑容抚平瑟兰迪尔紧皱的眉头。
那天晚上在大人们都忙着抢酒喝的时候,四个小精灵已经悄悄聚在一起再次确认一遍计划。除了莱戈拉斯和埃曼,双胞胎兄弟佩埃洛和佩埃恩也加入进来——他们是莱戈拉斯在幼精灵训练队里的另外两个好友,而他们的调皮捣蛋比起绿叶夜盗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鹿:简直就是一群神烦组合……)
最后他们商量好等众人喝醉睡着以后就动身,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新年的原因,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愉中,几乎不能注意到他们几个小小的身影,更重要的是,森林北部地区也会疏于防守——那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当篝火逐渐燃尽时,饮酒过多的精灵们也全都伏着树干沉沉睡去。莱戈拉斯躺在父亲身边,一只手被握在父亲手中。他望着漫天繁星等了一会儿,直到身旁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小小的身躯试探着坐起——最麻烦的却在被父亲握住的那只手上,莱戈拉斯小心翼翼地将手缓缓抽出来,有那么一两次父亲睫毛的颤动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出。然而直到最后瑟兰迪尔也没醒过来,他一脸平静安稳的睡容,就跟过去数次小精灵在夜间偷偷溜去他卧室里一样。
莱戈拉斯看了父亲一会儿,然后俯身给了他一个属于绿叶夜盗者的吻。
“不用担心我,Adar。”他将一张字条轻轻插入父亲的金发中,起身悄然离去。
四个小精灵在黑夜中碰头,快步回到近旁的王宫里拿出他们早就藏在角落里的武器,又去马棚里牵走了四匹跑得最快的马。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骏马奔跑所发出的蹄声格外清脆响亮。
“我始终觉得……”双胞胎中的哥哥佩埃洛在马背上开口,“他们最多只能睡到明天中午,然后就会醒来发现我们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