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流动,先前还欢歌嬉闹的森林精灵彻底停了下来,都畏惧地注视着高台上那两个身影。他们的王子殿下的身形相比之下是那样纤瘦,面容温和,却又充满了不肯退让的坚定。而国王陛下呢……那样的神情分明就是极度危险的讯号,通常这种情况下瑟兰迪尔所爆发出的怒火足以令每一个人都胆战心惊。
然而,最终令所有人——甚至包括莱戈拉斯感到惊讶的是,国王陛下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转身干脆地拂袖离去。
莱戈拉斯站在原地,有些懊悔,更多的却是难过。他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轻轻地坐回到了王座上,出神般地凝视着手中的酒杯。Ada是那样生气,而当他甚至气得一句话都不肯再多说时,毫无疑问他是感到伤心了。
然而自己已经不是只知道赖在父亲怀中寻求保护的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便有自己的想法,他无法在最亲的人面前将这些想法隐藏起来。
他想得很入神,没有留意到一个敏捷的身影跃上高台,直到那个熟悉嗓音在耳边响起。
“让我想想,”菲诺边说边坐到了他身边,“你们父子俩上次吵架是什么时候?几百年前?能够再次目睹同样的场景,真是很难得啊。”
“我没有心情开玩笑,菲诺。”莱戈拉斯轻声抱怨道。
“在你开口之前,你是不是已经做好被你父亲责骂的准备了?”菲诺问道。
“你怎么知道?”莱戈拉斯诧异地抬起眼皮。
“从你这副内疚自责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啦,”菲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你认为,如果他勃然大怒地责骂你,你们之间的问题就能够很好地解决了吗?”
“我不知道,”莱戈拉斯叹了口气,饮了口杯中的酒,却觉得苦涩万分,“可是我不想放弃,菲诺,我们在南境付出了那么多心血……而我无法想象,也许这一次的退让会接连引发今后无数次的退让,到时候,或许我此刻正坐着的地方,我的家,也会彻底被阴影覆盖。”
菲诺也学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道:“你以为你考虑到的问题他就没有想到吗?你以为我们的国王陛下是凭着怎样的能力,在最后联盟之战的惨痛和悲伤中带领族人重建家园?你以为他是为了把你牢牢看紧在身边才做出那样的决定?莱戈拉斯啊,你想想看,从小到大你的任何一次决定他有哪一次是真正拒绝过的?他从没有阻止你履行身为王子和战士的责任。”
“菲诺……你也认为Adar的决定是对的么?”年轻精灵垂下头去。
“我可不会去想对与错,作为他的臣子,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去相信他,我只知道他从没有辜负过臣民的信任。我这么说可不是要劝你学我这样,毕竟我们的身份是那样不同。也许这么说会公平一点,没错,他是一个国王,也是一个父亲,这两种身份没有办法彻底割离,他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既会想到你,也会重视他的王国,但是他绝不会为了其中一个而牺牲掉另一个的利益。他所面临的处境比你复杂艰难多了。”
“菲诺,你知道Adar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对吧?”莱戈拉斯忽然问道。
菲诺笑了,一口气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玩着酒杯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傻孩子?你们父子俩啊,总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很多事都不说出口,真正说了,却又太在意对方的感受。记住,莱戈拉斯,任何时候都别用任何方式质疑和责怪他对你的爱。”
你永远都无法得知他为了爱你究竟付出了多少,菲诺在心中默默叹道,然后转身离去。
第32章 第十一章 别了,大绿林(中)
瑟兰迪尔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儿子争执的缘故,他竟然又回到了那个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梦境。数不清的黑色暗影不断逼近那个他最爱的身影,而他本能地就以父亲的血肉之躯为他挡下一切。
自他拥有那个父亲的秘密开始,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当瑟兰迪尔从噩梦中惊醒时,望着沉重的夜色微微叹息:可惜他的牺牲和给予无法换来永恒的平静。
既然已经无法入睡,他干脆起身披过外衣,静静地踱步到窗户旁,注视着在星光下依旧美丽的森林。柔和的夜风依然可以抚平在他心中微微掠起的慌乱——那个噩梦之所以还会对他造成影响,不是因为那些早已愈合消失的伤痕,而是那个不论梦境现实都反反复复出现的身影。
曾经无数次,他在心里对梵拉,对他的亡妻发誓,就算倾尽所有,他也要保护他最爱的孩子,令他远离战争与伤痛。在越来越糟糕恶劣的情势下,这个誓言虽然依旧坚定如往昔,却犹如一把拉紧绷直的弓,稍有不慎便会霎时断裂。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能怎么办呢?
和平的日子比瑟兰迪尔预想中的还要短,遥远的南方流言四起,人们都说那个他又回来了。当然,也许他根本从未离开过,只是躲在寂静的阴影角落里暗暗等待时机,在森林南境耸立起来的阴暗黑塔就是他力量重聚的最好证明。这五百年来,那股势力就如同没有星光的黑夜一般,以一种缓慢却无法阻退的趋势逐渐袭来,任这大绿林的子民再勇敢无畏都好,也只能被逼得步步后退。
可是步步后退与主动拱手相让比起来,他那年轻的孩子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瑟兰迪尔明白莱戈拉斯的所有情感,自己在他那样的年纪时,远离高位与束缚,不也总是充满了倔强和希望吗?没错,他的小绿叶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总是充满希望,瑟兰迪尔微笑着叹了口气,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愿意看到的吗?
这场争执真是毫无意义,最后瑟兰迪尔揉了揉额角想到,他完全可以向儿子好好解释自己的顾虑和计划。况且——他再次看了一眼夜色中平静的森林,如果一切真如埃尔隆德所预言,他就更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争执和误会上。毕竟,他的小绿叶仍然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这天夜里剩下的所有时间里,瑟兰迪尔并没有完全睡着,甚至只能说是闭目养神。这样也好,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远离那些可怕的噩梦,享受片刻难能可贵的宁静。
而当那阵悠扬的琴音传来时,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自己坠入了美梦……他差点就真的就要在这种温柔宁和的陪伴下沉沉睡去了,直到他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之后睁开了双眼。
“早安,Ada。”
敞开的窗户外,莱戈拉斯坐在盘根交错的树枝平台上,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在他周身笼罩起一种独特的淡淡光晕——当那纤长的手指细细拨动琴弦时,那种光晕就像水流淌过空气,波光粼粼。
他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带着琴上来的?瑟兰迪尔不知道,就跟从前无数次小精灵偷偷爬上父亲的窗户一样,一贯警惕的国王陛下总是很轻易就卸下所有防备,直到最后一刻享受那彻底的惊喜,这次也是一样。
也许是他潜意识里根本就知道,是美梦而非威胁正在逐渐靠近自己。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莱戈拉斯?”瑟兰迪尔微微皱着眉头,双手却轻柔地抚上窗框。
对于父亲这种故作嗔怒下的无奈和愉快,年轻精灵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那张清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略微有些调皮的微笑。
“Ada,我一直在想,小时候的我惹你生气时的场景,可我想了很久很久,好像除了有两次我擅自离家以外就没有别的情形了——而且那两次你甚至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哄了我好久。”
“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很乖吗?”瑟兰迪尔忍着笑意。
莱戈拉斯轻笑着,跟从他指尖流淌出的琴音美妙地相融,然后他抬起双眸,认真地说:“尽管没有生气的例子可以参考,但我还记得,那些夜晚你是怎样地用歌声哄我入睡。现在我也想为你唱同样的歌,Ada。”
“来讨好你的国王陛下?”
“不,是向我的国王陛下表达我最深的歉意……还有,其他的更多。”
在以往的宴会场合中,莱戈拉斯也很少有机会弹琴唱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更喜欢自在惬意的舞蹈。而当歌声真的响起时,瑟兰迪尔在心中发誓,整个阿尔达世界都不可能再找出比这更甜美柔和的声音。
“托隆的号角清音响彻大地,
绿林响应召唤从睡梦中醒来,
我们心怀梦想,远道而来,
从此许下誓言,再不离开。
因着我们对这片绿地深沉的爱,
拥有这里我们不再寻觅另一个家园,
因着我们对绿林主人的深沉的爱,
敬仰他我们不再追随另一个英勇王者……”
瑟兰迪尔轻笑着跃过窗框,坐到儿子身边,双手轻轻拨过琴弦,竟与莱戈拉斯的歌声融合得天衣无缝。莱戈拉斯侧头看着父亲,温柔的笑脸上仍有属于孩子般的灿烂光辉。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喜欢赖在父亲怀中撒娇的小精灵,可是他爱着他的方式仍有许多种。
我又如何甘愿放弃呢?瑟兰迪尔附和着儿子的笑容,只在心中微微叹息道:我这么做的确是为了你,孩子,同时也为着这片森林与王国——你们皆是我不可分割的爱。
天色渐渐明亮,晨起准备投入工作的森林精灵在看到国王陛下窗台上的奇景时,都忘情地停驻脚步静静倾听。无论再过去多少年,他们都会永远记得,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共同合奏歌唱的这幅美丽绝伦的画面。
这将是他们彻底离开之前,留存于大绿林的最美好的回忆。
第33章 第十一章 别了,大绿林(下)
事后他们一起出席了议政会议,莱戈拉斯也总算明白了父亲的顾虑和全盘计划。这些年与来自南边的邪恶势力的对抗中,精灵们总是筑起一道又一道防线,可是却没有任何一道防线可以牢固地长时间地抵御那些巨蜘蛛,恶劣的形势缓慢发展着,他们不得不正视自己正在逐年累月节节败退的这个事实。莱戈拉斯名义上仍是南境巡逻队队长,可是当年的南方领土又剩下多少?
但是北边的领土就不一样了,就在当年小精灵任性闯祸的北境,那里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连绵复杂的洞穴石窟,与传说拥有古老魔法的河流和纵横交错的复杂密林。曾经西尔凡还会对那里特有的阴暗有所保留,可是站在目前这个特殊时刻的角度上考虑,那里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天然资源都能够演变为抗敌的有效措施。
“从这里开始,森林变得特别浓密阴暗,”瑟兰迪尔用食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一条线,其上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巨蜘蛛想要通过这道天然屏障已经不容易,如果我们再在此基础上巧妙规划防线、设下陷阱,更是能给这些邪恶侵犯者有力的还击。”
在场的大臣们全都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人有异议——这种没有任何迟疑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反而令国王陛下微微叹了口气。
“身为你们的国王陛下,我不想骗你们,尽管在我心中已有一个全盘的部署计划,我也只能预见它有效的程度,却无法断言它有效的时间。所以我预备将整个王国的重心都移到森林河北方那一整片洞穴中——在未来,那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可以沿河布下重重防守抵御外敌,可以凭借开采地下资源与既有的贸易维持整个国家,而我希望你们明白,森林河将是我们最有利的一道防线,却也几乎是最后一道。”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可是直到最后他们仍然点了点头——几乎比先前更用力,因为这些大绿林的子民从心底里明白,在北迁的过程中,他们失去了多少,国王陛下也同样会失去多少……甚至是更多。
最后瑟兰迪尔命人收起地图,重新走上王座前,转身面对众人。
“我们并非逃避,这一切也仅仅是个开始,邪恶力量给这个世界带来绝望和伤痛,相应地,心中尚有信念的人也能够创造奇迹——曾经我们就创造过一次,尽管那次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失去了无数的亲人和朋友。我跟你们一样,从没有忘记那些令人悲伤的过去,正因为此,记忆中的伤痛更应当化为我们宝剑上的锋芒——必要时刻我会再次重返战场。”
作为国王,我已经抉择好了;作为战士,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作为父亲……瑟兰迪尔看了一眼站在王座下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Ada,对不起。”会议结束后,莱戈拉斯走到父亲身边,十分郑重地说。
“哦,早上你不是已经道过歉了么——用你那一套唱歌的鬼主意?”
“那还不够,”莱戈拉斯以手抚胸,深深地行了个礼,“请您原谅我的莽撞无知、意气用事以及不知好歹。”
“因为我自己的暴躁易怒、专制蛮横和一意孤行?”
“Ada!”莱戈拉斯忍不住笑着抱怨道。
“比起你刚才的一本正经,我还是更喜欢你这副模样,儿子,”瑟兰迪尔轻轻拉过儿子的手说道,“父子俩不需要道歉,你的国王陛下更不需要——只要你好好完成接下来交与你的这个任务。”
第二天王子殿下就回到了南境,着手于计划中的第一步,有步骤地安排南境的居民逐步北迁。而王宫内的国王陛下更是忙碌无比,无数的公文要看,无数的命令要传达,无数的会议要开……他几乎不曾真正休息过,深夜躺在床上也很少阖上眼皮。
明明离那危险之源仍有很远的距离,令人窒息的阴影却还是在每个夜晚如期而至,潜进他的梦境里,钻进他的心中让他不得安宁。早在南境最初被蜘蛛群袭击时,莱戈拉斯就向父亲提议过他们应该彻底查清这场威胁的源头,后来巨蜘蛛的力量被重创,瑟兰迪尔便派遣了一小部分森林战士去到南境边缘一探究竟。
他一共派去了三批队伍,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胜利的喜悦因为这样的莫名恐惧而只存留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几乎每一个仍然滞留在南境的精灵都可以感受到魔影沉沉压在心头的诡秘感觉。
森林子民之间谣言四起,有人说那是一股新兴的邪恶力量,也有人猜测那是那九个沉沦在魔戒力量中的亡灵在作祟,却几乎很少有人敢直接谈起曾经令整个中土大陆风云变色的黑魁首索隆——究竟是他们不相信,还是根本不敢去相信?
瑟兰迪尔却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已是时候考虑重铸父亲留下的那把未完成的剑了,因为一路走下去,他迟早会需要它。
而这样一路走下去,不停为了保护心中所爱而将力量过渡与森林,兴许这条路的尽头便是那预言的分离之义。
莱戈拉斯没有令他失望,南境的撤退事务快速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重重疑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仍然啃噬着做父亲的心,他命菲诺率领留驻在王宫附近的一部分战士前去相助莱戈拉斯,尽管事前他已叮嘱过儿子行事要小心谨慎并尽量不着痕迹,但是他也能够预料不论盘踞在南境的邪恶力量到底是什么,它们绝不会放过趁精灵分心而来犯的大好机会。
最终菲诺不负所托,将王子殿下平安带回——虽是平安,却并非完好无损。
当瑟兰迪尔远远看见儿子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蛛腿再次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腔。可是莱戈拉斯竟然还在笑,他下马的动作有些笨拙,需要菲诺在一旁搀扶着才行。可是当他轻盈的身躯重新立好时,立刻循着熟悉的气息往这边缓缓走来。
“Adar,是你吗?”当他前伸的手触碰到父亲的衣袖时,绽放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瑟兰迪尔叹了口气,无论任何时候,他这唯一的孩子总是这样充满希望——哪怕现在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洁白的纱布覆盖住他的半张面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