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闭眼之后再次睁开,尽管他并没有真的看清什么,可是那种熟悉的浓雾一般的影子沉重地提醒着他:这场恶战已无法避免。
“图伦,护送他们离开,”莱戈拉斯指了指几名医师,命令道,“其余人跟我殿后,大绿林的战士们,举起你们的弓箭吧。”
第28章 第十章 埃尔隆德的预言(上)
凝聚双眸中所散发出的光泽胜过头顶之上的熠熠星辉,冷静、沉着、坚毅……战士般的杀气腾腾首次如此明显地弥漫在其中,这是属于另一种意义的美,一种更冷峻的美,它于危险中绽放,却是抵御黑暗的希望。
精灵通通爬上古树树梢,搭好弓箭保持着几乎不动的身姿等待着。在这并不漫长的过程中,那些轻柔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明显,直到被异物靠近的悉悉索索之声遮掩。
莱戈拉斯既快又准地发出了第一箭——当那熟悉的寒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时——顿时只听得一阵令人难受的嘶叫声,彻底破开了那浑水般的寂静,吸引着更多嘶嘶低吟的蜘蛛急速涌来。
“再爬高一些!射它们的眼睛!”年轻将领坚定有力的嗓音如清亮的号角一般压过那些怪物的嘶吼声,一边警示下属一边迅速射出第二箭。
一具具轻盈的身躯不费吹灰之力就跃上了树枝的末端,而像潮流一般迅速涌来的巨蜘蛛只能在古树底下气急败坏地扬着爪子。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莱戈拉斯一边发箭一边叹道,究竟是何时,远方的幽谧之地竟孕育出了如此多的恐怖之物?而又是什么驱使着它们前来?
而它们的力量甚至超过了精灵的估量。尽管巨蜘蛛暂时伤害不到高处的精灵,它们那丑陋的利爪却深深地扎进了一株株古树之中——莱戈拉斯觉得他仿佛能听到树木破碎般的低吟,然后那些蓬勃向上的枝叶立刻垂暮老人般地萎缩起来。
它们正在毒液的作用下死去,临死前的颤抖和低吟更是牵扯着绿叶王子的心——他是森林所孕育的孩子,它们的伤痛便是他的伤痛。
更糟糕的是,由于巨蜘蛛的数量实在太多,即便精灵们几乎例无虚发,也无法阻止那越涌越凶的恐怖暗潮往前迅速侵袭而去。一想到由图伦护送离开的医师们还在不远的前方,莱戈拉斯几乎没有犹豫就从树干上跃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发出的箭射穿了一只蜘蛛的喉咙,他顺势跃到发出腥臭的蛛尸背上,倾身用右手抬起一只蛛腿,左脚踢起另一只蛛腿伸向相反的方向——两只尖利的爪子都深深嵌进了左右两侧同时向他进攻的巨蜘蛛的口中,在惨叫声中,他快速离开了它们,举箭瞄准更多的邪恶之物。
在他的影响下,其他精灵也纷纷离开古树的庇护,来到这群妖物跟前面对面地厮杀。他们企图截断这股危险势力,为身后的同胞争取逃离的时间,而那些发出恐怖嘶叫的蜘蛛的巨口几乎可以吞没他们,利刃般的爪子更是寻着一切空隙刺来,更多的蜘蛛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涌来,所掀起的汹涌起伏的暗黑浓影几乎遮盖了头顶上的所有星光。
当第一个精灵的身躯无力倒下时,莱戈拉斯才仿佛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他箭筒内的箭已经用完,不得不抽出长刀砍杀抵挡。至少有二、三十只蜘蛛死在了他们的脚下,然而还活着的数量仍旧令人绝望。
“带他离开!”莱戈拉斯一边挥刀一边命令道。
两个精灵战士抬起了同伴的躯体,快速撤退,可是更多的却坚守在王子身边,不肯离去。
当另一个精灵为莱戈拉斯挡下了身后巨蜘蛛的攻击,自己的肩膀却几乎被利爪刺穿时,年轻的王子殿下再也无法忍受。
“我说了快离开——你们都离开——这是命令!”
他一边大吼一边倾力刺入又一只扑上前来的巨蜘蛛的口中——厉声惨叫中浓血喷洒,在空中划过一道快如闪电的弧线,在莱戈拉斯眼中却忽然变得绵长。在那一瞬中,他脑中回闪出身着崭新猎装的小精灵坐在父亲膝头的模样。
“Ada,他们说你好厉害,真的吗?”天真的双眸向上望着自己的父亲。
那时父亲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并不完全正确,莱戈拉斯,有时候你没有机会见识到一个人的真实身手,反而会忍不住往他身上加注更多揣测的传奇故事。即便是在指挥作战时,我也很少真的显露身手。”
“为什么,Ada?”
“因为我的臣民都忠诚地死守在我身边保护我,而我也必须要保证自己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们的王,小绿叶,一个王者所必须恪守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战士的责任,我接受他人为保护我而死,是为了去保护更多的人。”
小精灵想了一会儿,然后拉着父亲的手说道:“等小绿叶长大了,也要像Ada那样做一个能保护更多人的王者!”
回忆中的轻柔笑声依旧响亮,大手覆盖上小手、父亲的双臂拥住儿子身躯的温柔触感仿佛不曾离去过……
“没有必要,小绿叶只需要做Ada的乖儿子就行了,Ada会永远保护你。”
回忆的温暖之光驱散着年轻精灵心中的恐惧和伤痛,莱戈拉斯坚定地护着同伴撤退,脑中父亲清晰的笑脸促使着他挥出的每一刀依旧刚强有力。
我不会在此刻就认输,否则我怎么算得上是Ada的儿子?
就在他们逆着河流一路退去时,莱戈拉斯始终留守后方,苦苦挡下巨蜘蛛的进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他们跃过河流之后,莱戈拉斯回头竟发现那群蜘蛛并没有追来,仿佛有一股力量将它们束缚在原地,令它们对逃脱的猎物望而却步。
而那雾状的阴影实在太浓厚了,就算黑暗之中依稀可辨一两束乍现的白光,莱戈拉斯也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这古老的森林有着属于自己的神力,过去父亲也给他讲过不少类似的故事。而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便是带着下属赶紧离去。
所以他没有犹豫片刻便立即加快了脚步,不再频频回头。
瑟兰迪尔告诉自己孩子的那些故事中,大多是早已失落的古老传说。森林的力量早已沉睡,要真正唤醒它战士一般的强悍之力,便只有一个办法——莱戈拉斯从来都不知道一直佩戴在父亲左手食指上的白宝石戒指究竟意味着什么,此刻也一样。
这么多年来,瑟兰迪尔已是众臣民心中当之无愧的国王,而他自己知道他尚欠缺那最后的一步。潜藏在戒指内的力量,源自数千年前他跟随父亲长途跋涉来到大绿林时,为了获取森林信任而缔结的一个契约。但就是老国王欧瑞菲尔也不曾真正开启过那种力量,那枚戒指平安无事地戴在他手上数千年,直到最后联盟之战夺走了他的生命。属于父亲的一切,包括戒指,顺理成章地传承到了瑟兰迪尔的手中。
这种力量注定会让你付出而非索取——父亲的话音于耳畔响起——而一旦你真正付出了,契约便彻底拉开帷幕,你与森林同生共息的维系就此开始,你们的灵魂同享光明,又或者是堕入同一片黑暗之地——一切都取决于同一个未来。
瑟兰迪尔一直未开启契约,一半是因为那畏惧般的尊敬,一半是因为那迫不得已的情况尚未在过去出现,然而眼下——
只要他的孩子可以安全逃离这要命的威胁,付出一切又何妨?
他奔向蜘蛛群中站定,并将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抵在心口。
“我,瑟兰迪尔,大绿林的主人,命令你们汲取我的力量并快速醒来,与我并肩作战,共同存亡……”
与我共同守护那个绿林的孩子……
根枝冲破泥土的声响,仿佛巨人的嘶吼,沉睡的森林响应主人的召唤醒来,风卷起阵阵尘土,石块化作勇士飞扑过去,树枝既是嗜血的鞭子又是束缚力量的绳索,将巨蜘蛛团团围住,双方在默然盯视中暗自较量——然后几乎同时向对方进攻。
瑟兰迪尔站在原地,身形始终岿然不动,越来越多的汗水却自额头冒出,当那些森林的子民被残酷地拨开撂倒时,他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也能感受到同样的疼痛——而这还并非是最糟糕的。
给予力量,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化身,代价就是每一分伤痛都真实地传递回施予魔法的本人。当那些毒刺源源不断地扎入树木中时,哪怕是大绿林的主人,最强悍骁勇的精灵,也逐渐失去力气,倒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菲诺总算带着下属赶来,先前心系儿子安危的国王陛下的速度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在那一刻,父亲是这世间上最强大的战士。
菲诺射倒一只企图攀上瑟兰迪尔的巨蜘蛛,却还是迟了——倒下的蜘蛛挣扎着伸出利爪,划破了瑟兰迪尔的外袍,深深的伤口一直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他却已无半点力气呻吟尖叫。
经过了先前的轮番恶战,活着的巨蜘蛛已经所剩无几,在援兵的追击下嚣张的气焰渐渐熄灭,很快就往来时的方向逃去。胜利的精灵战士却没有心情去乘胜追击,因为他们的国王情况很糟糕。
菲诺跪在瑟兰迪尔身旁,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那道恐怖的伤口。迷雾散开的月光下,伤口处涌出的血液逐渐变成黑色。
“瑟兰迪尔,难道你……”他看着对方仍然按压着心口的左手,仿佛明白了什么。老国王在儿子怀中咽气时菲诺也在场,他大概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知悉戒指秘密的人。
受伤的国王却只在意另一件事,他费尽所有仅剩的力气抓住菲诺的手臂。
“送我去伊姆拉崔……立刻……千万不要让莱戈拉斯知道发生过什么……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不会死的,瑟兰迪尔,”菲诺快速扯起了地上的草药,敷在了伤口之上,“这么多年来我还没赢过你一次呢……你也不会允许自己离开的,否则你的小绿叶该怎么办?”
在赶路的过程中瑟兰迪尔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状态,也许在到达林谷之前他就会彻底昏迷过去,尽管他异于常人的意志力一直在强撑着,可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人,在晕过去之前瑟兰迪尔迷迷糊糊地想到,而如果以妙手回春的精湛医术著称的林谷领主真的能够治好他,他愿意开口求他一千次,一万次……
他必须要活下来,为了不让那不可挽回的伤痛出现在挚爱的孩子眼中。
第29章 第十章 埃尔隆德的预言(中)
好安静啊……他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感受不到自己的眼、自己的肢体、自己的心跳……世界从未这样寂静、空虚、绝望过,唯一的意识苦苦挣扎着不愿被无声的虚无吞噬,每一秒都是比锥心剜骨更痛上千万分的折磨……
直到那个清亮的嗓音响起。
“Ada……Ada……”
那种温暖的触感使他身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一双小手正急切地摇晃着他,令他忆起了自己在阿尔达世界上的最大眷念。
“Ada,你醒醒……我又做那个噩梦了……我好怕……”
生命的力量伴随着轻柔的呼唤重新回到他的体内,他几乎是立刻坐了起来,在双眼未完全睁开前便开口说话。
“别怕,小绿叶,Ada在这里,Ada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预料中那张委屈恐慌的小脸——他的孩子早已经长大,现在他站在前方,背对着自己,尽管他的脸回头侧着,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奇特的光晕,美丽却模糊不清。
“Ada,我已经长大了,你让我离开吧。”
那淡淡的转身瞬间带走了重返大地的一切色彩,而他却只能看着他的孩子离去,仿佛这是既定的结局,谁也没有能力改变……
“莱戈拉斯!”
急促的呼唤带回了现实中的光明与气息,那些幻影通通随着睁眼的瞬间消失不见,映入湛蓝双眸中的是精雕细琢、描绘着远古精灵王英雄事迹的洁白穹顶。
“你终于醒了。”
低沉柔和的嗓音淡淡响起,提醒着瑟兰迪尔自己的真实处境。他想要坐起来,却刚微微施力就被那如洪水般涌来的疼痛毫不留情地袭击——他叹了口气,重又无力地跌落回柔软的枕头里。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逞能。”另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菲诺。
伊姆拉崔的主人缓慢踱步走近床边,平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瑟兰迪尔。一千年没见,埃尔隆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锐气的戎装换为了更为沉稳的领主之袍,时间不给他凡人般衰老的外表,却给了他沉淀进双眼中的不尽睿智。
“谢谢你,埃尔隆德。”短暂的沉默后,虽然虚弱却仍旧诚挚有力的嗓音响起。
“有时候,我体内的艾尔达之力也很有限,是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自己度过了最危险的难关。”
瑟兰迪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菲诺。
“我昏迷了多久了?”
“五天。”
“五天?”他的音量大了一点儿,“你一直留在这里吗,菲诺?那我现在命令你离开,赶紧回到莱戈拉斯身边,协助他,照顾他,并杜绝任何流言传到他耳中,否则的话——”
“谨遵国王的命令。”菲诺不等他说完,便以手抚心欠了欠身,迅速地退出了房间。
他真的能够完全瞒住儿子吗?瑟兰迪尔叹了口气,转而又看向埃尔隆德:“我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你体内的毒液还没有完全清除掉,我的朋友,你尚需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康复……”
“不,埃尔隆德,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路、正常行动——不必完全康复,只要可以达到让我支撑得住的限度即可。”
他不放心,他得尽快回到儿子身边才行。
某种光芒从那双睿智的眼中一闪而过,埃尔隆德并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头若有所思般地看着描绘在穹顶上的古老传说。
“古代英雄的英姿总是不曾真正逝去,以这样的方式受到后世之人的无尽瞻仰。借画家之手,借歌者之喉,借学者之笔,曾经的英勇事迹永远不停地传诵下去……保家卫国、真挚友谊、动人爱情……却几乎不曾涉及过一个父亲的伟大。”
“因为一个父亲总是习惯于沉默和隐瞒。”瑟兰迪尔轻轻叹道。
埃尔隆德抽回目光,重又落在瑟兰迪尔身上:“你爱你的孩子超过一切,可你是否想过,瑟兰迪尔,你真的能永远这样保护他吗?”
同样的问题,菲诺也问过自己,可是前者只是戏谑般的玩笑,后者平静的嗓音中却蕴含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感,就像黑夜中静静流淌的河流中的隐藏之物,让瑟兰迪尔心中涌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对于这位林谷领主,睿智的大师,贝伦与露西安的后人,在最后联盟之战中的七年短暂时光中瑟兰迪尔并不能了解他更多,而当时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如此刻一般静静交谈。埃尔隆德在战场上或许并非一个光芒四射的勇猛战士,而当一切静下来时,仿佛天地万物的智慧都源源涌进那深邃的双眼中,提醒着每一个人,混合了迈雅、艾尔达、伊甸人的血统中所拥有的另一种力量,更强大却也更悲伤的力量。
“你是否……”在这样的目光下,瑟兰迪尔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去忽略那其中的暗示,“预见了什么?”
领主大人微微颔首:“我确实从你身上看到了你的未来——众多未来之中的某一个,由于你身上深深的伤口宣示了你对你唯一的儿子如此强烈的爱,所以它在众多未来之中如此清晰可见。”
“那到底是什么?”一种恐惧的恶寒比伤口的痛楚更猛烈地袭击他,竟促使着他支起手肘撑起了上半身。鲜血从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处渗出,染湿了纱布——当埃尔隆德说出那个词语时他并没有倒下去,却在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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