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她是个很自闭的女孩,不擅交往。苏林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她小心翼翼地处理与周围人群的关系,从不在大庭广众下犯错。因为她害怕那种被推至众目之下的惶然。
苏林几乎以透明的身份在班级学习和生活。她不属于任何一个玩伴的圈子。但她非常知足。她没有兴趣过问和关心别人的事,所以她从不会沾染同学间的是与非。但惟一让她感到不安和疑惑的是,自某天开始一些自身的问题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那时候,周围的同学身体都迅速发生着变化:男生的个子疯长,身材魁梧,脸上总有一片黑黑的硬青的胡须,说起话有核桃似的喉结在下颈溜动;女生一律拔高,皮肤光洁细滑,有些女孩的胸脯像装了两个沉甸甸的果实,走进路来跟着有节奏的步伐一甩一甩。同学们仿佛集中在一段时间内迅速长大了。
虽然大家的身体长大了,可大家的内心却突然变得浮躁、自私和冷漠。这种瞬间的长大简直就是一团突如其来的天火。
有一次考试,一个女生闹肚子疼,她一边用手捂住小腹,一边写字的手正在发抖。她的脸像一块拧干的毛巾,汗水不断渗落。坐在旁边的苏林看到她痛苦难受的样子,想报告老师,却又担心被人误会舞弊。那个女生僵持了一刻钟后终于难受地叫起声来。老师发现了。没等她解释什么,老师就挥手作了个手势让她走出教室了。苏林看见她座位上留下的一滩猩红血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悚然。
考试完,刚才闹肚子疼的女生重新活蹦乱跳。苏林走上前问她是否好些,对方却翻着白眼,说,你没有这样出过血呀!然后趾高气扬地穿过了她。自那以后,苏林和班里同学的相处显得更为谨慎和小心。
看着同学联想自己,苏林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也让她吃惊不小:她的个子停留在初中时候的一米六二,没有增胖也没有减瘦,身材却是旁人羡慕的苗条身段,腿细长细长的,胸脯一天比一天丰满,嵌在上面的两个小圆点也一点点地光鲜灵动起来。她蓄起了披肩笔直的长发。每当一走过同学身边,身后会立刻聚集议论的目光。
别人关注她的目光始终是火辣辣的,带着嫉妒,讽刺和嘲弄。他们使她紧张起来。苏林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超前的变化给自己带来了某种羞辱。这种耻辱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的发育过快。
苏林不知道如何去解决,她不敢求助母亲。她觉得可以帮自己的只有以前读初中时的那本生物书。所以她找到以前学过的那本生物课本。
当苏林找着那本生物书时,她依然脸红心跳,那像是一面映照自己的镜子。关于她身体成长变化的每个角落都在这面镜子里描绘得非常精细。它能告诉自己的发育到了哪个阶段。
苏林把自己反锁在卧室,坐在床上。书翻到专讲男女成长发育的那一章。她再一次看见布满别针指向男女发育成长的两张裸体图。它们带着一种久违的感受钻进苏林的脑子,立刻熟悉起来。她一边心里默念图片上的字,一边触摸着图上的各个部位:乳房、阴毛、阴道……她忽然觉得全身沸腾了,有股火正在身体内窜烧,汗水顺着皮肤急速涌出,眼睛里蒸腾出湿湿的热气。她浇灭不了这团火,只能降温。她把衣裙内裤统统脱掉。她赤条条地拥抱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观赏,又像是在仇视。她看自己一如别人在背后看她那样的嫉妒和嘲讽。
门外响起了母亲走路的声音,她没有在自己的房门口停留,很快就过去,苏林小心翼翼,像作贼一样胆怯而惊慌。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抚摩自己,一遍又一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她的脸红得厉害,心房仿佛就要炸开了一般。但她始终停止不下来,如同不能终止毁灭的惯性,她就像被空气里一股隐藏的力掌控了,无法逃脱,欲罢不能。
她带着轻微的力去捏抚挂在胸口上的乳房。那两块散发清香的肉团在微微地摇颤,慢慢地膨胀。周围圆晕的色彩深刻了许多。两个小乳头被她挑逗得突然惊耸起来,硬硬的憋成暗红色,像熟透了的桑葚。她感到两腿之间忽然湿湿的,那道峡谷的深处的河水轻轻拍打着河岸,有种空落落痛。她感觉这一刻特别需要被填满,无论什么。
她的目光始终被揪住,不听指挥地游移。她的视线像被一种美丽袭击了,但她不愿意反击。她甘愿沉沦在这美妙的视觉享受里。她仿佛从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图片。目光被无形的力继续牵扯,渐渐向那个男性的裸体图上前行,苏林感觉全身突然被束紧,嗓子透不过气,她的思维天花乱坠,手的抚摩愈来愈急速。她颤抖起来。目光在一点一点朝下逼近,当看见那凸起的肉块时,她感觉一截像利箭一样的东西从图上戳进身体的那道峡谷时,瞬间她彻底奔腾了。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母亲把苏林叫到她的房间,说有东西给她。母亲的卧室没有开灯,昏黑黑的。苏林因经历了某天下午那场意外的宣泄,此后变得像个小偷生怕母亲察觉出什么。
自慰这在谁的眼里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母亲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温柔地看着她。苏林胆怯,怀疑母亲是不是在门缝里窥望了她做的〃丑事〃。
〃你已经长大了,林儿。〃母亲轻轻抚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皮纸袋的东西放在苏林眼前。
这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洁净的纸袋,有着洁白的包装,抚摸上去很像海绵轻薄薄的。苏林的目光敏锐而直接,似乎能立刻感觉到它是件特别柔软十分舒适的东西,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母亲把纸包递到她手上。包装上写着一首类似儿歌舒适的名字:XX宝。母亲说这是女人的卫生巾,是女人必用的一样东西,是安放在那个部位的……她解释的不多,大概知道苏林用现有的知识能明白女人配带这件东西的最终用途。
第一次拿这样隐秘的东西给女儿,母亲显得很生分。甚至有一点害羞。害羞迅速感染到苏林,她的脸红成了一个苹果。她记得那本生物上说的,关于女性来月经的知识。是哪天她也出现过像那位女生考试时的症状。当时她在家里写作业,天气沉闷,她感到难受,想休息一下。刚一起身,看见凳子上的一滩血痕。又去摸自己的裙子,裙子上湿漉漉的。她跑到镜子面前,发现裙后有一大块血痕,仿佛一朵绽开的花形状。
苏林心底一颤。瞬间她又想起在考试时那个流血的女生,想到无微不至地抚爱自己。嗓子眼坚硬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母亲今天的行为让她立刻明白了一个真实的道理,她的身份骄傲地由一个女生晋升变成了一个女人。
当时,苏林周围有许多同学在谈恋爱。虽然学校禁止男女生谈恋爱,但那些恋人们仍然暗渡陈仓。
学生之间求爱的方式已不像初中时那样,由暧昧关系或者众人点鸳鸯谱而发展为成双成对。这时候的恋爱开始通过介质。这介质便是情书,它充当试探对方心意的信号。这种情书不像初中时简单潦草得只有一句直白的话。这个时期情书似乎除了具有传达信息的功能,更有一种艺术化。他们从一些书籍杂志上抄出一些爱情的语录和诗歌,放在蹩脚的文章里作装饰。这样的装饰总是能费劲不少暗恋者的心思。然后他们悄悄地递给对方,等待音讯。情书在同学之间秘密地猜测与流传。
情书获得了对方的认可,这便意味着一场恋爱即将在两人之间拉开序幕。它像战争一样互相对抗着:谁比谁爱得热烈,谁比谁爱得伤,谁比谁爱得残酷。恋爱的发动者已不仅仅是男生,女生也开始大胆地追求自己爱慕的对象。
苏林拒绝所有写给她的情书,因为她已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她知道那个人是永远不会写情书给自己的。所以她只能先发制人。这个人是她的老师许文龙。
许文龙原在乡镇一所高中教数学,后被调配到这所重点中学。他教高二的两个班的数学课。他离了婚。单身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儿。学校把他安排住在教师楼两室一厅的旧房子里……这些,都是苏林陆陆续续从一些教师子弟口中听来的。
许文龙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苏林正读高一年级的下学期。苏林不认识他,他更不知道苏林。只是苏林去车蓬取自行车时,经常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图书馆出来,胁下夹着几本数学方面的书。他不戴眼镜,面容深沉而英俊,白色段衬衫套在蓝色牛仔裤里。他走过她身边,眼神里带着友好。苏林每次回应着他那不太肯定的招呼。
期中考试过后,苏林班原来的数学老师回家休产假了。许文龙被临时安排到她们班教数学。当许文龙到苏林班第一天上课时,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吓了一跳。她吃惊的不是像一些女同学在背后议论他的英俊长相,而是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每次回家能遇见的男子,与她用眼神招呼的人突然一天做起了自己的老师。她觉得这个情节非常戏剧化,非常有意思。
不知道许文龙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与苏林见过面,还是故意要与她保持陌生距离。他上课从不点她回答问题,对她也不像对其他同学那样有新结识的热情。他完全把她当成一个陌生的人看待,并且继续陌生下去。这让苏林觉得自己的自尊极受伤害。
自从许文龙上了苏林的课后,每当他从苏林身边经过,他什么招呼也不打了。
一切都是故意,都是阴谋。苏林经过他时气鼓鼓地说。苏林觉得应该报复他,报复他对她的刻意淡漠和轻视。此后每一堂他的课苏林故意迟到。她对着全班对着他大声叫着:报道。仿佛这一声就是警告他的暗号。她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故意在他穿行经过的时候看小说来引起他的注意。上课时她用书挡着脸吃瓜子。同学们非常惊讶平常文静端庄的苏林怎么一下子如此胆大放肆起来。有女同学下课问她,她便抛出一句: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苏林看他不顺眼,不给他台阶下,不给他留一点颜面。他当然要惩罚这样毫无纪律的同学,即使是女生。她也需要他的惩罚,用他对她的惩罚达到注意自己的目的。
〃苏林,你到前面来!〃他的声音怒不可竭。
苏林一甩胳膊,盖上小说书,慢腾腾地走到讲台上。
〃你把这道题做了!〃他把白粉笔递给她,面容严肃。
苏林不接粉笔,说:〃我不知道做!〃
〃那我刚才讲,你在干吗?!〃
〃你知道我在干吗!〃
下面有同学笑出了声,有人发出讥讽的嘘嘘声,但很快都停住。大部分同学都等着老师怎么处罚这个放肆的女生。
许文龙吸吐了几口气,突然和蔼起来:〃你下去吧。〃他手一挥,把粉笔放回重新攥紧在自己手上。苏林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充盈着一种祥和的安静,仿佛把她的阴谋看透。她走下讲台。
她知道自己终于引起了他的脾气他的注意。她的内心阵阵窃喜,但同时她又十分失望,她觉得自己这么快就让他投降了,她似觉得他的个性太容易被征服,而缺乏与她想要的抗争。这不是她想得到的结果。苏林不想自己的报复就此结束。
星期一的晚上是数学辅导时间,数学科代表发下考过的一套模拟试题。许文龙走过苏林身边,轻轻告诉他下晚自习后到他的办公室去。他要找她谈话。苏林的脸上立刻泼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下课后同学陆续走了。苏林一个人继续在课桌上看书,她等他来。苏林等了近一刻钟,他始终没有来。教室马上就要熄灯了,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刚出教学楼,所有楼层的灯稀稀拉拉地灭了。苏林走过连接教学楼的天桥,她像上当受骗一样沮丧。突然一个身影阻挡她前行的路上。她头一抬,怔怔地望着一脸欣喜的许文龙。
〃你在上面等了很久吧?我买东西去了。〃说罢,他从身后像变戏法一样,取出一罐可乐递到苏林面前。
苏林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接还是不接。不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让自己在楼上一个人等了这么久,却找这么一个理由搪塞。
〃对不起,久等了!〃他的语气略有迟疑。
苏林没有想到一个老师会如此诚恳地向一个学生表达歉意。毕竟他是老师,但她一转念回想自己报复的目的,心里依然很不服气。
〃你是在做检讨吗?〃
听了这话,许文龙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实在没料到眼前这个女学生嘴里会蹦出一句这样的话。苏林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不知好歹。他完全可以丢开她马上走人的。但他没有。
〃是,是,我是在做检讨。对不起!〃他又一次诚挚地道歉了。
苏林觉得自己很霸道。他们之间的谈话,根本不像学生与老师,而是完全成人式对话。他们走到靠停车棚附近的花园,许文龙拣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草坪,盘腿坐下。草地上铺了一层水珠,蛐蛐躲藏在深草里吵闹。一对故意晚回家的学生情侣从车棚出来,自行车的发出支悠支悠的踏板声。苏林望着那对学生情侣转弯离开,她才蹲了下来。
天桥的路灯离这远了,天上一轮清朗的月透过高大的枝桠隐约地照耀进来,可以看见对方模糊的脸。
〃你急着回家吗?〃许文龙问。
苏林不直接回答,〃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你还是急着要回家的。〃他似乎觉得自己猜中了,声音有点得意。
苏林也似乎觉察到他的想法,努力辩解:〃才不想回家呢!〃
许文龙呵呵笑起来。这一笑说明他已经胜利,苏林着急回家的心事暴露无疑。
〃我走了!〃苏林生气地起身。
〃哎,哎,别生气,开玩笑嘛!〃他伸手去拉她,扯住了她的衣角边。
〃干什么呀你!〃苏林马上挣脱,眼睛瞪得大大的。
许文龙这才意识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
〃我是有事情找你谈的,是关于你这次数学考试成绩的事情。〃他说着把自己手里的可乐递到苏林面前。
苏林听到了要说正经事脸色也就缓和了,她怀着一股探测欲望,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重新蹲了下来,位置离他比刚才稍微远一些。
〃你在这次模拟考试中,数学刚好及格,成绩很不理想。〃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教导语气。
〃还不是及格了?题目出得这么难!还这么多人没有及格呢!〃苏林振振有辞。
许文龙觉得她把上课时故意与他较量的态度又搬出来了,便也不打算和她好讲。〃那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及格〃可是我帮你加上去的。让你回去好面对你父母!〃
什么?!他帮我加上的及格分数?
许文龙看到了苏林的恍然,说:〃你本来只有55分,现在知道自己考的成绩有多差了吧!〃 苏林这下倒无话可讲了。这样说起来,她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她得感激他。可他为什么帮我呢?
她当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帮她加到了及格分数,但她确实很需要这个分数回家向母亲交差。事实上,当她听到自己成绩的真相,内心已经羞愧地沉寂下来。但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的倔强,与他的对抗一样像不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