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见许蒲就客气地和他握手,介绍说他叫文博文。许蒲见他比自己大几岁,也客客气气地喊了声文哥。
他把买来的酒和烟递给文博文,对方却连忙推辞:“小许太客气了,多大点儿事儿!拿回去拿回去!”
许蒲一向不耐烦打这些虚情假意的官腔,但有求于人,只能忍了。
许蒲:“哪里哪里,劳烦文哥等我这么久,都是小弟该做的。”
两人相互客套了几来回,文博文把礼物收下了。
他热情地带许蒲下楼到档案室:“小许你运气好,这几年正在整修,旧档案都要搬到新建的档案楼里,那里都是电子眼安全口令监控着,我可帮不上忙喽。”
☆、第 20 章
许蒲好奇道:“建档案楼?为什么不直接录入电子档案?”
文博文:“可能是旧档案数量太多了,人手不够吧。”
他摆摆手,“上头的意思,我们也搞不清楚,照做就是了。”
档案室建在地下,文博文递了把手电筒给许蒲。许蒲随便照了照,楼梯台阶上积了很厚的一层灰,两侧墙壁也是老式的,而且很久没有粉刷,掉了很多白色的斑块在地上,可以看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楼道尽头就是档案室,一隔着道陈年的厚铁门上,没有挂锁,只贴上了封条。
文博文小心翼翼地把封条揭下来放在一边,把铁门拉开一条缝,说:“小许你自己进去找吧,我记得左手边有目录,我在外边给你守着。”
许蒲挤进门内,铁门年久失修,被氧化腐蚀得很严重,稍微一动就是哐哐哐的巨响。他举起手电左右上下照了照,发现里面还是挺大的,数排一人半高的大书架,被手电的光线找到的地方尘土飞扬。他在进门处左手边的木柜上方找到开关按开,本来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这么久灯管还没有报废,室内充盈着昏黄的光线。
许蒲果然在柜子上翻到一本索引。他拍开书上的灰尘,立即被大量扬起的灰呛得咳嗽起来。
文博文在外面高声问:“小许?你没事吧!”
许蒲边咳边答:“我没事!”一面聚精会神地翻书,他根据地区和姓名作索引,查到程馨的档案在三排十一列。
那是一面很大的书架,程馨的档案在其中显得很不起眼,许蒲挨个找过去,书架上落下来的灰尘呛得他不停地咳。
“哐啷”一声,书架顶掉了个什么东西下来,磕磕碰碰带下来一堆资料,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许蒲只好蹲下来清理,他捡起一张纸,上面正好是程馨的家庭资料,写着父母兄弟姐妹和家庭住址之类的,许蒲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看到程馨有个姐姐叫程逸。
“……”许蒲仔细端详照片上少女的脸,越来越觉得她像一个人。
是谁呢?许蒲搜肠括肚地在记忆中找重合点,这个眼睛,这个嘴巴,这个眉毛……和李微倒是有点像。
许蒲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乎有什么和记忆中某个节点重合了起来。他思绪飞速倒带,回忆起中学时的一个下午,那时他在学生会工作,第一次遇到刚上高一的李微,她来参加学生会招新,就是许蒲给她做的面试。
她在家庭成员中母亲那一栏写的什么……?许蒲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黄昏,吵吵嚷嚷的操场,来来往往的学生,黑白的表格,三菱的铅字笔……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十五岁的李微在母亲姓名那一栏里,写下了“程逸”。
思路如同被扯开了一个头的毛线团,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却被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楚。
许蒲靠在书架上回想那天在医院见到李微母亲的样子,她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却保养得看起来很年轻。眉毛是典型的美人柳叶眉,鹅蛋脸,杏仁眼。他再看程馨,一样的柳叶眉,一眼的鹅蛋脸,一样的杏仁一样的眼睛……吻合的名字,极其相似的容貌,许蒲深信不疑她们一定是姐妹。
如果程逸和程馨真的是两姐妹,那她就是李微的小姨,两人都出身自当时的名门程家,程馨年纪轻轻被人谋害惨死,程家怎么会不替她申冤,反而找人封印住她的怨气呢?
1993年,李民已经和程逸结婚了,李微一岁。许蒲大脑飞速运转,程家小女儿惨死,凶手至今没有找到,是谁在程家眼皮子底下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许蒲只觉越想越乱,干脆暂时把这条线索搁下,去整理地上其他散落的纸张,试图找到别的资料。
零零碎碎的纸张中大多是其他人的,他把有关程馨的拢在一边,快要清理完时,他看到最下面有一个署着程馨名字的文件袋。
他在警局工作三年,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袋子,这是遗物袋。
但是遗物袋都是由公安局统一保管,怎么会在这里?是有人刻意放到这里,躲避调查的?
他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缺少了一个关键的证据。文博文在外面等他,他不好多待,迅速在书架上找了一遍,并没有其他关于程馨的档案了。他匆匆把那一叠程馨的档案全部用手机照下来。拿着遗物袋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藏在大衣里走了出来。
文博文一脸不耐烦地等在外面,见到许蒲出来立刻换了个表情,热情地招呼道:“哟,小许你出来啦。”
许蒲淡淡一笑,赵辰之前就说这位文科长有求于他们,找他帮忙不要客气。但来来往往的人情交际,就是那么回事儿,面子功夫是要顾足的,各取所需而已。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许蒲客客气气地道谢:“今天麻烦你了文哥,你等这么久也辛苦了,要不我们去吃点宵夜吧?前边有家海鲜我挺熟的,味道很不错。”
文博文知道他是赵辰的好哥们儿,也不敢太托大,忙笑道:“哪里哪里,一小会儿而已,这不你嫂子在等我,有空咱再去吃宵夜啊。”
许蒲点点头,也不再劝他,再次道谢后自己走了出去。
他怀揣着那只文件袋和那叠档案,只觉胸口发烫。
走出去时,天空飘起了雪花。林立的高楼大厦如同钢铁森林,远远地看上去,小雪飘摇,如同一出无声的默剧。
许蒲当刑警时曾接过一起古董店古玩失窃案,他个性随和,又自幼在世家中熏陶出一些别人求之不得的气质和素养,和那个古董店的老板傅汶节年纪相仿,非常聊得来,破案后就成了朋友。
他拨电话给傅汶节,请他帮忙留意有没有收进来的九三年的报纸。程馨家世显赫,死法又离奇惨烈,在当时应该算大案一桩,报纸上应该会有报道。他知道有的有钱人喜欢收集旧报纸,古玩店有时会有这样的客人,九三年的报纸,才过去了二十一年,年份不远,不会太难找。
许蒲开车回谢南回家,一路上出奇顺利,大概是程馨已经知道了他决定帮她,不再现身作乱。
他摸出钥匙开门,室内一片漆黑。“谢南回?”许蒲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人应。
还没回来?许蒲依此按开电灯泡开关,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谢南回的人影。
谢南回作息非常有规律,这个时间通常都在家里,许蒲拨他的手机,那边却是一阵忙音。
他跑了一天,满脑子各种各样的想法,本来想把带回来的东西给谢南回看看,找不到他人,干脆洗洗睡了。反正东西已经拿回来了,不急于一时。
许蒲又做了那个梦。
他在梦里不停地行走,那种感觉非常清晰,他感觉自己还醒着,但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他确确实实在梦中。
那甬道依然是一片漆黑,许蒲隐隐意识到这和他向异能者的转变有关,上次他从这个梦中醒来,明显地感觉到感知能力极大地提升。
像是修炼的过程,许蒲漫无目的地想,身体自发地向前走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蒲走得很累很累,一串尖锐的声响突兀地出现在梦中,许蒲辨认了一会儿,那是他的手机铃声。
然后他就醒了。
许蒲睡眼惺忪地瞄了一眼窗外,冬季的夜空厚重,再一看手机右上角,才四点半不到,不由在心里骂了声靠。
等他看清来电的是谢南回时,顿时就精神了。
“李民出事了。”谢南回报地址,“我在零番队。”
许蒲瞬间完全清醒:“怎么回事?”
谢南回匆匆说了句:“你来了就知道了。”不等他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许蒲连忙起床,迅速收拾好自己,这个时候路上车少,许蒲又开到了最大限速,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零番队楼下。
他在大门处碰见同样匆匆赶来的唐诗诗,两人接头,许蒲这才知道今晚只有谢南回、赵队,和ABC三组的组长或教官在,连值班的同事都撤了。这在情理
之中,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李民毕竟身份特殊,保密性高,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像是警卫,检查过许蒲和唐诗诗的证件后才放他们进去。
赵队在一楼等着,他们没有权限卡,专程为他们带路上五楼。
“还没有通知家属。”赵队说,“有点棘手。”
☆、第 21 章
电梯里,赵队说 :“下午就不对劲了,在办公室里学女人梳头,把警卫吓得够呛,送到零番队后正好奥古斯特先生和方大师都在,就没有叫你们。已经排除了臆症,我没有异能,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看样子是鬼上身。”赵队神神叨叨道:“刚才可能突然出了什么变故,方大师叫你们来。到了。”
电梯门开,许蒲立刻感觉到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和唐诗诗对视一眼,心里都很清楚,程馨之所以今天没跟着她,是因为她跑到李民那里去了。
果然和李民有关系。许蒲在心里下了判定,姐夫和小姨子的死,有什么关系?
赵队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为了防止他伤人或者自残,安保人员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真不知道他身上那把梳子怎么来的……”
他推门进去,离开就被骇住了。
李民面朝大门而坐,谢南回和方程站在他身后。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矜持的笑容,一只手握着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凌空做着梳头的动作。
每一下都直梳到腰际,这动作行云流水,妩媚动人,但由李民一个年过半百的大男人做起,配上他那一脸矜持娇羞的笑容,许蒲看得浑身鸡皮疙瘩。
唐诗诗悄声在他背后说:“看他的脖子。”
许蒲:“?”李民脖子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他再仔细看,上面好像有两三道若隐若现的青痕。
“用手机照下来。”唐诗诗提醒他。
她比许蒲矮大半个头,嘴唇刚好对着许蒲的脖子,她轻轻地用气流音说话,就像有谁对着他的脖子吹了一口气。许蒲毛骨悚然,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还是摸出手机,咔嚓一声照了下来。
他一看照片,顿时头皮都炸起了,照片上李民的脖子上,趴着一个明显的人影,头发很长,正是程馨。
许蒲:“!”他强忍住扔开手机的冲动,删掉图片后直接关机。许蒲硬着头皮走进去,唐诗诗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像做贼一样,身体僵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天天见鬼,还怕什么?”方程看着缩在许蒲背后的唐诗诗,没好气道。
唐诗诗反唇相讥:“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粗神经?”
许蒲心想这两人简直永远抓不住重点,只好问谢南回:“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南回却反问:“你有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变化?”
她指的是程馨。
许蒲习惯性地闭眼,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气息变了……很凶。”
他倏地睁开眼:“难道……”
方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接下去说:“她在人世逗留太久,怨气累积,无法控制戾气,快要堕成凶灵了。”
许蒲神色复杂地看着动作扭曲的李民,用眼神示意:“现在怎么办?”
谢南回冷静道 :“方程试了很久都没法把她弄下来。”
方程瞪他一眼,无奈地耸耸肩:“她的怨气已经全部吸附到李民身上去了,除非她自己愿意下来,我只能强制除灵,但那一定会对李民造成不小的身体伤害。”他顿了顿,“但她的意识已经在逐渐消失了,除非有人能够驭使他。”
他直视许蒲的双眼:“趁她还有神智,现在是收她做式神的唯一机会了。她一直跟着你 ,亲口告诉你名字,你的机会最大。”
许蒲问:“收她做了式神,她是不是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轮回了?”
方程道:“她滞留人间太久,本来就没有机会再离开。一旦堕成凶灵,找到真凶也无济于事,凶灵没有意识,只会为害人间,最终被自己的怨念吞噬。”
许蒲不再犹豫:“好。”
方程去准备道具,谢南回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研究空间磁场的变化,开始调试记录设备。
唐诗诗说 :“许蒲,以后我要离你远点。”
许蒲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唐诗诗阴阳怪气道:“从此你就是有式神的人了,背后天天跟着一直鬼,我真担心你以后能找到女朋友吗?”
许蒲:“……”
方程走过来,拍拍她的头,动作十分亲昵:“别瞎说。”又转向许蒲:“式神服从于你的命令,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许蒲温和地笑笑:“没关系。”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晨昏交替,人的感官、精神在此刻最为发达。
许蒲双手五指并拢,握住一块刻了符文的木牌,面前燃着一柱线香。
“且夫……”仄声起,第二个音节被可以拖长,余下的符咒自动从口中吐出,语调抑扬顿挫。
“天地为被兮,万物之逆旅。”许蒲低声吟唱,他声线清朗,一字一字从他口中缓缓地吐出,和着旷古的调子,如同一支从雪山之巅、东海之滨飞来,飞越过神州大地,饱含庄严之情,音符如有实质,沉重地击叩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
“虚空甯宓;混然无物。”随着许蒲低声的吟唱,趴在李民脖子上的程馨渐渐现出身形,茫然地望着四周。
“乃从修罗道,入我请平门。”许蒲缓缓念出最后一句,“以汝之名,印吾之血,世为吾所用!”
那一刻,一张以许蒲的血液为墨写就程馨姓名的符纸嗖地飞向程馨,她身上发出淡淡的金光,脸上的血污逐渐消弥,露出原有的一张秀丽的脸。
与此同时,电脑屏幕上红色的曲线波动趋于平缓,渐渐与绿色曲线交汇在一起。二维曲率旋转,红色图像消失,两股合为一股。
许蒲觉得笼罩住程馨的金光中似乎有一道向他飞来,撞入他的肋骨,和身体里某条神经相连,如同一根等待拨响的弦。
程馨轻飘飘地站在地上,那些金光尽数收做符文,纷纷融进她的身体里。她被鲜血染红的裙摆缓缓褪色,恢复成一片粉嫩的鹅黄色。
“成功了。”方程长舒了一口气。
许蒲放下手中木牌,不住喘气,片刻后缓过来,问:“这么容易?”
方程没有回答,程馨的身影逐渐又浅淡下去,化作一束光飞进许蒲手中的木牌,刹那间,许蒲觉得体内某根弦在嗡嗡作响,方程说:“她今后就栖身在这块木牌里了,你要保存好。”他轻松地笑了笑,又说:“你为什么是你?对于所有漂泊在世间的鬼魂来说,名字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依据,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她将名字告诉了你,就是认可你,信任你。”
许蒲大汗淋漓地点点头,心情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