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带受伤……复原的机会……无法判断……
这一切真相几乎将他身心整个儿撕裂。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一点点异样。
“……医生说……你还在发烧,声带才……还是先不要说话比较好……”
塔矢亮大概不知道自己演技有多么的拙劣吧。
没撒过谎的孩子。
进藤光不想再看。
于是偏过头。
然后,看见了坐在地板上喘气而眼角冒泪花的佐为,发出了无声的苦笑。
不会以后……都只能跟佐为说话了吧……
塔矢亮怔怔地看着少年唇边的苦笑。
一时间,心恸难忍。
撞击部位在车身的中央,除了脑部有轻微的震荡外,驾驶座上的塔矢亮几乎没有受伤。
那一辆的车主也因为及时地打过方向盘避免了直接冲撞而毫发无损。
唯一的受害者,便是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明明是自己的致命的错误,却……却报应在自己想要珍视的进藤光的身上。
塔矢亮觉得,这应该是,上天对他的最大惩罚。
然而。
他很快才发现。
他错得离谱。
稍微恢复一些体力的进藤光问护士借来了纸笔。
然后在硬板纸的反面。
写下了歪歪斜斜的这么一句话。
“我再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我不想再见到你。”
墨绿色的凤眸一瞬间瞠到极大。
犹如一道闪电蜿蜒而下,将他整个人都劈得支离破碎。
“……”
嘴唇颤抖着,想要说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被哽住似的,带着泣音的喘息充斥着整个空间。
无法相信,塔矢亮缓缓地,持续地摇着头。
不……不是这样……
他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剧烈地颤动着。
然而,床上的少年已经转过了身。
拒绝了他无声的恳求。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进藤……
“我……我那么喜欢你……”
语气几近哀求,然而,即使这样,也无法让病床上的少年回头,再看他一眼。
“啊咧?!!阿光,亮君说他喜欢你诶!”
本端坐在一旁的佐为顿时吃惊地大叫。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进藤光闭着眼睛回吼。
废话!我是哑巴了可还没聋子!
“啊,真好,看来阿光跟亮君相处得真好呢!”
蹲在地上的大型犬类在摇尾巴,“那么——嘿嘿嘿嘿嘿嘿!”
不愧是心意相通的人,进藤光不用脑袋都知道对方这么讨好的原因。
‘不就是塔矢老师嘛,不用他了,如今的我也能搞定你!’
这边无声的嘀嘀咕咕,而被舍弃在一旁、得不到任何答复的塔矢亮木然地呆立一阵后,苍白着脸,慢慢离开了房间。
并非放弃,只是胸闷得实在厉害,他想出去透一口气。
也正是这个决定,救了他一命。
很快,路过的医生发现了倒在了走廊上一动不动的青年。
好大一阵喧闹并没能吸引房间中把顶嘴当情趣的两只。
“太过分了!阿光你变毒舌了诶!”
被气得眼泪汪汪的藤原佐为蹲在墙角画圈圈,“明明很早以前那么可爱,又圆又短的说!”
“什么叫做又圆又短?!”
床上的青年同样炸毛,“佐为你还不是——”
话到唇边戛然而止。
厄……
厄…………………………………………………………………………………………………………
“佐为……”
眼汪汪的紫眸回望,“干嘛?!”
“我……我好像能说话了诶……”
想不到居然诊断失误,进藤光只是短暂的失声。
不仅医生不可思议,进藤美津子更是视同奇迹,抱着自己儿子哭个不停。
进藤光却只有无奈,身上被撞得到处是伤,这么一抱,全身骨头都在抗议。
还好医生立即隔开了母子俩,“请不要这样,进藤夫人,进藤君的伤口还未愈合……”
这样严肃的语调吓到了还处在激动状态中的进藤美津子,她立即松手,结结巴巴地不知向自己儿子还是医生道着歉,“对、对不起!”
医生叹了一口气,“进藤君的状况还不稳定,您这样,对他是毫无帮助的。”
不单是进藤光,就连一旁的藤原佐为都禁不住打量起这个医生来。
与形式化的关照不同,这位医生的话语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对进藤光的温柔。
“啊,只是受人所托罢了。”那位医生大概也注意到了病患投注过来的眼神中包含的这一点疑问,摆了摆手道,“那个孩子可是棋坛的未来之星、你也稍微照顾一些吧、这样那样地老是唠叨个不停,明明是那种冷漠到看着你刹车失灵都懒得吼一嗓子的人啊,真是奇怪。”
那个人是谁呢?
正将熟人一一揣测排除的进藤光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气急败坏的绪方精次。
一张脸扭曲到了几乎无法辨认的地步,一口气冲进来后,却站在进藤美津子的身边一言不发。
意识到希望与进藤光单独谈话的这一点,进藤美津子退出了房间,并体贴地合上了门。
果不其然,母亲的脚步消失后,那个人重重的话语像是暴雨一般冲他劈头盖脸而来。
“你……你到底对亮君做了些什么?!!”
塔矢亮因心脏病发而被送去急救。
还好,得到了及时而正确的诊疗,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结果见到得到车祸消息而赶来的塔矢行洋,居然说起了胡话。
之后便是一言不发地闭着眼睛,陷入了昏睡中。
顾及此刻塔矢亮的状态而无法再多询问的塔矢行洋立即把疑问指向了唯一知情的绪方精次。
“亮君,他一直喃喃着说,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想要告别日本棋坛……”
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切,塔矢行洋仿佛骤然间苍老了数十岁,无力地喃喃,又像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
然而也是刚刚赶到的绪方十段哪里又知道原因。
他只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进藤光,你告诉我!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震怒的绪方十段几乎要将少年从病床上整个儿提起,而顺着少年下意识投至一侧的目光,他很快看到了那块硬纸板。
“你……你!!!”
上面的话一目了然。
进藤光莫名其妙,一手艰难地去挡开绪方揪住他的手,一边吃力地反问,“等、等下,你说塔矢他怎么了?”
绪方喘着粗气,半响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进藤光看。
看得他毛骨悚然。
连挂在绪方手臂上不住地嚷着你快放手放开阿光的藤原佐为都意识到了异样。
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
放开了进藤光。
“进藤光,看来我还是看错了你。”
抛下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绪方精次离开了病房。
留着与幽灵面面相觑的进藤光。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藤原佐为学着绪方的样子,也回头打量起那块硬纸板。
而后“啊————”地大叫一声。
那几近于在进藤光的耳边大吼,他被吓得差点没一头栽下床。
“干嘛啦!”
“太过分了,阿光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话!”
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指着纸板上唯一存在的一句话。
“我不想再见到你。”
进藤光一脸莫名的惊诧,“这有什么不对的?”
面对佐为睁大的双眸,他理所应当地解释道,“不就是意外吗?不过我运气差一些,睡在了后座,所以造成了这样那样的创伤,”他张开,并握紧五指,示意着自己还活着,而乐观地说,“他看我的样子哦,就好像他欠了我五百万不准备还,至于么?”
佐为眨巴眨巴眼睛,“啊咧,阿光你……”
“他可不欠我进藤光任何东西,根本不需要这样。”
所以,在他能够调整自己的情绪前,进藤光不希望他出现在能够引起他深深愧疚的自己面前。
藤原佐为恍然,“原来阿光你是这个意思……”
“不过塔矢亮到底对绪方先生说了什么呢?”
居然能让一向无动于衷的绪方十段失控成这样。
进藤光想了半天,一个没注意,就睡了过去。
没办法,他实在太累了。
而这一次入梦,他居然再次地,见到了那位白衣少年。
“啊咧……”
那人手执短笛,片刻后才微微抬眸。
他顿时发觉那并不是塔矢亮。
因为眼神并不相像。
但除此之外,如同镜中的印象,这两人一模一样。
那个人放下短笛,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我也是才发现,你并不是近卫。”
如同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佐为,清晰明了着内心的一切。
大概因为身在梦中,并不觉得这一切有多么怪异吧,熟稔得仿佛是故人,他接了下去,“近卫是谁?跟我长得很像嘛?唔,说不定是我前世咧,哈哈。”
“……是啊。”怀念着什么人的表情,那白衣少年微喟,片刻后又是莞尔,“近卫是我所恋慕的对象。”
“那就是你恋人咯。”进藤光想到就算只是长相相似,所谓的自己的前世也还与他纠缠,不禁好笑,“那他现在在哪呢?你是来找他的吗?”
对面短发的白衣少年缓缓摇头,“不。”意识到进藤光并不理解这一声否定是针对哪个问题,于是又补充道,“他只是当我作他的友人罢了,早就结婚生子,过了他的一生,并没有什么遗憾。”
进藤光毫不留情揭穿了他,“你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咧。不甘心?所以一直无法离开吧,”他显然是联想到了佐为,“跟佐为一样停留在这里的话,肯定是有所牵挂! ”
短发的少年怔怔,想来也没有料到梦中的少年这样敏锐。
不由苦笑了一记,“是啊,明知道我的心意,却……”
面对进藤光好奇的眼神,不知怎的,他又说不下去了。
进藤光等了半响,见他又不说了,一副淡然无争的表情,怎么看都气人。
“恐怕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让他不爽的吧。”揣测着另一个自己,那感觉不是一般人可以经历的。
“我的态度?”
“是啊,喜欢什么人的话,心慌、失措,无论如何一定会表现出来吧,像你这样淡定……唔,对方会怎么想,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自己一直在试探,试探着那个人,究竟会为自己做到何种地步。
进藤光不禁发笑。
这跟陷入热恋的小女生,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句话犹如一句魔咒,瞬间打开了贺茂明一千年前的回忆。
没错,那个人……那个人……说过相似的话。
是……是什么呢?
“明,在意过什么人吗?”
啊……这般试探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发觉?!
“人类的话,一百年后还是会化作枯骨的,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明,你会不会觉得人与人,有什么不同吗?”
“真是傻话,你看这只蝴蝶,跟之前那只蝴蝶,又有什么不同呢?”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居然没有发觉呢?!”
银色的月盘下,染成白浪的长草一波波地向远方袭去。
而跌坐在其中的白衣少年正像是被没顶溺水者一般,开始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高永夏得知车祸的消息差不多也是第三天的中午。
彼时光已经清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可敢与本因坊秀策下棋?”
高永夏呆呆地看着坐在进藤光床首冲着他微笑着的紫色长发青年,半响牛头不对马嘴回了一句。
“原来,你才是SAI。”
高永夏冷汗涔涔,握着手帕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混合惊惧、懊恼、不甘与不可置信的表情后,是他咬着牙齿发出来的认输声。
“对不起,我认输了。”
对面的长发青年微微一倾身,“谢谢指教。”
那气度与用语,仿若他所读古书中当年御城棋对局又重现眼前。
高永夏此刻才长出一口气,半响转向一边观战的进藤光。
却发觉少年早睡得不省人事。
“请不要吵醒他。”
这样放柔了语调的俊秀青年,很难让高永夏与之前棋局对面的同一人联系在一起。
而那个人又以这种不容抗拒的气势指了指病房外的走廊。
“请高永夏君到那里复盘,如何?”
高永夏起身,又再看了一眼居然就此睡过去的进藤光,连自己都未发觉地,担心地问了一句。
“他,没事吧?”
露出相同神色的藤原佐为却只是咬唇,而后,摇头不肯再言。
光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到那个梦境一般的边缘地带,是藤原佐为所始料未及的。
因为那个与人类梦境相连的模糊的地带,另一端联着黄泉。
不愿意往生的灵魂迷失在这无边无际的梦幻之中,有些再也寻找不到出口。
藤原佐为就是在这里飘荡着的,亡灵之一。
能够见到光,便是支持他继续游荡着的,最大动力。
那个代替自己,去联系围棋的过去与将来的男孩,究竟会走到什么地步呢?
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便已满足。
然而,已经失去了在少年身边资格的棋灵突然发现,两人之间见面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已经远远超出了,平常人抵达此处的几率。
“因为,我怨恨着的缘故吧。”
一千年前的古人,平安时代贺茂大师最珍视的弟子,被传作狐狸孩子的贺茂明,如此悔恨地追忆道。
“想问问近卫,为什么要如此戏弄我,为什么跟我发生了那种亲密的关系后,依旧可以坦然自若地结婚生子,为了追寻这个答案,我一直无法解脱,一年又一世的,活到了现在。”
藤原佐为突然想起那个与阿光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发现自己竟从未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除了发色,便还有性格的缘故。
进藤光要比那个在严格的制度与规矩下长大的近卫光更坦率,更拥有愿意接受未知失败的勇敢。
“我……我诅咒了他。”
跪坐在梦境中的阴阳师以几乎泣血的声音在哭诉着。
“诅咒着让我得到温暖,却再度将我抛弃在冰寒之中的近卫……”
然而,持续了一千年的误会,直到那一刻,终于被解开。
被抛弃的一方,变成了命运的真正主宰者。
“是我……是我推开了他……明明那么想要得到我的认同,想知道是否在我眼中变得特别而已,那是想成为恋人的试探啊……”泣不成声的阴阳师在永恒的黄昏中施展了最后的能力,“请佐为大人您,一定要留在那个孩子的身边。”
被自己诅咒着而死去的近卫早已毫无怨恨地进入了转世,只剩下怀着执念,想要追寻那个原以为会不得解脱的灵魂的自己,兜兜转转于世间,存在了一千年。
就算是弥补也好,希望那个与挚爱一模一样的少年,能够得到多一点的幸福,哪怕舍弃自己生命也无所谓。
白光中终于回到黄泉中的徜徉了一千年的灵魂,最后留下了一句让人无比胆寒的话。
“能看见亡灵,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然后,用仅次于贺茂大师的灵力得到身体的藤原佐为,发觉了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着的恐怖预告。
“梦见了去世的奶奶……”醒过来的阿光这样回忆说,“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