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太上长老叩了三个头，义无反顾的下山了。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他迫不及待的赶到京城，想要去找那个人，而曾经朱红大门的侯府府邸，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他不甘心，找遍了所有他们有过共同记忆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他疯狂的向所有人打听那个人的消息，然而消息只有一个——那个人死了。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才十年而已，十年而已……怎么就死了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是罪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凶狠残暴？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该死？
不该是这样的，他在他身边七年，比所有人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个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之中，都不会放弃理想坚持的人，他忠于君王，孝敬父母，爱护手足，用尽他所有的努力保护这个国家，保护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有时候对他并不友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欺君罔上意图谋反，怎么可能血腥屠城，怎么可能邪恶残暴呢？
他不相信！
秦曜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接受这个事实的，那时候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为他报仇。
既然要报仇，首先就要知道仇人是谁了。
这是一场有着许多人推波助澜的阴谋。大败敌国，斩杀无数魔物的秦将军凯旋而归，却碍了别人的升迁之路，那些人不看他立下的功劳，不看他付出的鲜血，眼中只有嫉妒。
因为他战功硕硕，侯府风光无限，陈禅帝的荣宠越发隆盛，而他的亲人们却不知收敛，张扬跋扈。
羡慕的，嫉妒的，厌恶的，恐惧的。
流言如同漩涡，将整个侯府连同那个人，一点点卷入无底深渊。
陈禅帝听信天师浮图之言，逐渐心生猜忌。
军中派系分明，中流砥柱俱都是秦家的人，帝王忌惮，趁北面又起叛军的时候，试图剥夺秦家的兵权，换上其他家族的人们。
这一举动引起了强烈的反抗，当夜秦家的直系军队闯入京城，那一夜十分混乱。
虽然很快被镇压了，但是帝王大怒。这时候无数人落井下石，无数谋反忤逆莫须有的证据冒了出来，瞬间将那人置于不得翻身之地。
陈禅帝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要诛秦氏九族。
天师浮图此时进言，说秦将军乃天煞之身，若随便杀了，必定怨恨陛下，煞气会侵蚀陛下的龙气。他有一个办法可以化解，需将秦将军五马分尸，并且将他身体的五个部分分别置于地煞之处镇压，这样日日受煞气消磨，永世不得翻身！再不会对陛下有任何威胁！
陈禅帝信以为真，果真下令五马分尸，秦氏其余众人全都于午门斩首一个不留！这才算除了心腹大患。
荣宠一时的秦氏一朝灰飞烟灭。
秦曜不知道自己除了报仇还能做什么。
他把所有推波助澜落井下石陷害过那人的人全部都杀了，他帮助太子夺位成功，将昏庸的陈禅帝软禁起来，没多久就逼疯了。
最后他抓到了那个所谓的天师浮图，陈禅帝最信任的人。
就是这个人在后面推动一切，每一步每一步，假传留言，伪造书信引秦家军冒险入城，设计一个个陷阱让秦家人跳进去……最后成功将那人推进深渊，死后都不得安宁。
然后秦曜发现，浮图其实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魔物，一个弱小的低阶魔物。
他以为魔物已经死光了，却不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这就可以解释了。
魔物和人类不共戴天，尤其对于阻挡了它们的那人，更是仇恨无比。就是这个该死的魔物，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潜伏在帝王身边，利用人类心里的丑恶，一步步将那人逼入了绝境！
秦曜恨的眼睛都红了，他要杀了这个该死的魔物！
可是那个魔物却忽然对他说，你不认得我了吗？
秦曜就愣了。
那魔物揉了揉自己的脸，变成另一个样子，它讨好的看着秦曜，说：当年如果不是你放我一马，我早就死了。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秦曜一下子就记起来了，那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他还跟在那个人身边。
有一次他们和几个修士一起围剿一个魔物，那个魔物屠戮了好几个村子，其中刚好有他曾经生活过的李家村。他再次回到故地的时候，李家村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满地的尸骨如同修罗地狱，他依稀能从那些尸骨中看到一个个卑劣可憎的面容，那些人自私自利，每一个都曾打骂过他和张寡妇，人类的每一种罪恶都能在这些人身上看到。这些人丑恶的面容历历在目，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这些该死的人终于死了。
晚上官兵们举着火把，在修士的帮助下将那么魔物赶入了绝路。
那个魔物慌不择路，浑身都是伤，最后瞅准了他的方向，一头就冲了过去。他站的地方比较隐蔽，他定定的看着那个魔物，他本应该阻拦住它的，只要他大喊一声，后面的人就会立刻赶过来，将那个魔物重新围住击杀。但是那一瞬间……他让开了。
魔物，人类，到底谁更可憎，他其实有些分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是当时他那样做了，悄无声息的放了那个魔物一条生路。
那人后来赶过来，对着他叹了口气，却没有责备他，只以为他是吓坏了。
秦曜终于回想起这一切，他看着那魔物血红的眼睛，里面满是凶残狡诈。
当日被逼的走投无路浑身是血的魔物，摇身一变成了帝王面前的天师浮图，一步步将那个人逼上死路。
秦曜毫不犹豫的一剑杀掉了那个魔物！他刺穿那个魔物的头颅的时候，它依旧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曾经放过他的人类，这一次会如此果决的杀掉他。
秦曜闭上眼睛，刺穿那魔物的一剑，似乎也同时刺穿了他的心，杀掉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那个自私的，卑劣的自己。
他和他所厌恶的那些人并没有任何区别。该死的是他才对，该死的是他才对。
可是承担后果的……却是那个人。
如果那人知道这一切，会怨恨他吗？这是他放在心头一千年的执念。
他始终不敢去猜想这个答案。
第81章 交易
顾彦认真的听着，嘴边始终噙着笑，也从不中途打断秦曜的话。
直到秦曜停了下来，他才弯了弯眼睛，说：“如此说来，你也算是间接害死我的凶手了。”
秦曜眼中的痛色掩饰不住，似乎随时都会决堤。
“我不怪你的。”顾彦笑盈盈的，秀挺的眉眼直直凝视秦曜，语气真诚。
秦曜不由得一怔。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他的自私，他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无数次午夜梦回，想到再见的时候，自己会被讨厌、厌恶、失望吗？
所以这么多年，他努力的让自己成为顾彦想要他成为的那种人，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付出了许多，无非是想再见的时候，能听到一句原谅。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原谅来的如此轻松。
秦曜定定的看着顾彦，似乎想要分辨他这句话是真心还是敷衍。他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
顾彦歪着头笑了笑，“真的，毕竟你也是无意的，不是吗？”
“是……”
顾彦是真的不怪他吗？秦曜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真的，他总是那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哪怕自己做了再多的错事，打过骂过之后总归还是原谅他，依旧关心他在乎他……
秦曜想起以前，眼底不由得浮现丝丝暖意。
“谢谢你。”秦曜说。
顾彦眯着眼睛笑，“不必，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嘛，谢谢你对我手下留情啊。毕竟我现在可是个地道的魔物呢，不过看你以前也对魔物没有什么偏见，我现在才是相信我们能和平共处了。这可真是好消息。”
顾彦上身前倾，陡然靠近秦曜的面庞，黑色双目熠熠生辉，笑的邪恶又张扬，“既然你本身对魔物并无偏见，而我们又刚好有一些渊源，这样的缘分真是令人欣喜。看来我们就是合作也未尝不可呢，这样你遂了我的心愿，我也开心了。彼此都算是得偿所愿，你说——对吗？”
秦曜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慢慢的，一点点恢复冷淡和面无表情。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顾彦的脸，他能清晰的看到顾彦的每一分表情，冷静的、理智的、狡诈的、无情的。
顾彦明朗清越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款款道来，条理清晰，分明又赤裸裸的和他谈着交易。
用虚伪的平和，柔和的声音诱惑着他……让他想要不顾一切的沉沦。
那些过去没能引起顾彦的丝毫共鸣，他开心的听着，甚至因为他放过了那个魔物而高兴，他关注的只是这一点而已。大约只有这一点能对他有些用……他想知道的从来不是所谓的过去，而是能从过去中获取的消息。秦曜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顾彦和那人，并不一样。
秦曜双手握紧，骨节泛白。
顾彦的一字一句如同利箭刺入他的心，不停的翻绞插入，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比当时那插入胸膛的利爪所带来的疼痛更要痛上千倍万倍。
顾彦是那个人，也不是那个人。
现在的他，已然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东西，一个魔物。
但这不是顾彦的错，错在他，是他把那个人弄丢了。他以为找回来了，其实还没有，还没有找回来。
秦曜将那些喜悦、欢欣一点点的嚼碎，吞下，他不该高兴的太早。
“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秦曜眼神深邃，不露声色。
顾彦表情轻松随意，斜睨着秦曜，“沟通其实是很有必要的。这样我们都知道了对方的打算，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误会。相处起来也会轻松不少，不是吗？”
“是的。”秦曜淡笑。
“我现在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我想要的是什么，想必你也心知肚明。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吗？”顾彦看着秦曜，那眼神似乎要看透看穿他。
秦曜定定的看了顾彦半晌，忽的轻声一笑，“当然，我会帮你的，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帮你达成。”
顾彦唇角上扬，眼中锐利的光一闪而过。
秦曜没有放过顾彦眼中的得意，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顾彦淡色的唇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优美又诱人，似乎只要微微上前，就能碰触到。
他毫不犹豫的上前含住了顾彦的唇角，允住用牙齿轻轻的厮磨。
“我十分赞同你的提议，相信我们会‘相处’愉快的。”秦曜声音低沉，在夜色中荡着沙哑的暧昧。
顾彦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这个混蛋竟敢！还是第二次！他猛地挥手就要打开秦曜，但是那只手刚一抬起，就被秦曜捏住。秦曜握着他的手腕用力一带，就将他摁倒在沙发上，一只腿曲起抵在他的身侧，按着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缠绵悠长，又有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性，强势而不容拒绝。
许久，秦曜才缓缓抬起头，但扣着顾彦的手却没有松开，依旧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身体之下。阴影落在顾彦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幽暗，秦曜看着顾彦眼中的危险和冰冷怒意，忽然嗤的一声笑了，“你刚刚不是还说，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而且不是你说要合作，要我帮你的吗？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现在作出这幅样子又是为何？”
顾彦死死看着他，恨不得将这个该死的人类碎尸万段。
“哦……我差点忘了，我说我只想看你活着好好的就行。但是……”秦曜眼神戏谑，“像我这种虚伪又自私自利的人类，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猜不到吧。”
“你当然是知道的。”秦曜冷冷道，“你需要我的帮助，你怕我阻碍你，你恨不得杀了我却又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就想用花言巧语和一些无所谓的许诺让我替你办事。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蠢吗？看不出你是在装模作样？”
顾彦眼神变幻，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因为他料定秦曜就算知道也舍不得杀他。
“我很生气……但是不管你怎么骗我利用我，我都是不舍的伤害你，这点你肯定也知道。”秦曜指腹轻轻抚上顾彦的脸，如同抚摸着最爱的珍宝，悠悠道，“你都算的这么清楚了，却唯独把我当成傻子，这恐怕不太好吧。”
顾彦想笑一下，但现在这种状况实在是笑不出来，他冷冷看着秦曜，“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谁能把你当成傻子。”
秦曜笑了笑，眼神讥讽，“那是因为我说出来了，罢了……这个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绝不是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那种人。所以你想要我的帮助，当然要拿东西来换了，这点不为过吧。”
顾彦表情冷意凛然，他眯着眼睛，“我想了想，其实不要你的帮助也无所谓。”
秦曜似乎想了想，然后爽快的说，“行。”他露骨的眼神上下扫过顾彦，“果然是个毫无信义可言的魔物，改口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就当做是表扬了。”顾彦皮笑肉不笑，“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秦曜盯着顾彦的唇，喉结耸动了一下，笑着站了起来。
顾彦转身就要走，这里他可待不下去了！
明明占尽上风的是他才对，为什么会突然急转直下？罢了，他懒的想了。
秦曜也不动，只是看着顾彦的背影淡淡道：“刚才那个吻很美味，就算作是我三天不找你麻烦的报酬好了。”
“你、说、什么！”顾彦蓦地站住，回头表情狰狞。
“这么意外做什么？”秦曜鹰一般的眼神盯着顾彦，“我都等了你一千年，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了，你都没想过怎么安抚我吗？这点代价算什么？虽然我不舍得动你，但是你手下其他那些低贱的魔物们，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想杀便杀，你以为我会在乎它们？”顾彦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想你也不会在乎，我只是简单的举个例子罢了。”秦曜笑，露出洁白的牙，“但是身为一个魔物在人间生存，总归有不方便的地方吧，可以找麻烦的地方太多了。”
“你且试试。”顾彦冷声道。
“嗯。”秦曜含笑点头，声音温柔低醇，“对了，你刚才的提议，如果什么时候想履行了，我也是随时恭候的。毕竟只要是你的要求，你知道我是绝不会拒绝的。”
顾彦盯着他，半晌冷笑一声。
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
秦曜看着顾彦离开的方向，许久一动不动。这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伸手遮住眼睛，低笑从喉咙里慢慢溢出来，那笑声断断续续十分诡异，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痛苦的喘息。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还是说……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
顾彦走出秦曜的别墅，脸上的愤怒淡去，重新恢复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意料之中的是秦曜对他的念头，其实在秦曜撞破他和王铎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了，只不过后来才确定而已。出乎意料的是秦曜的选择，原本他可以用更温和的相处方式的，但偏偏选择了最玉石俱焚的法子，哪里错了？
顾彦仔细想了想，大约是从他提出合作的时候开始的。
他得知秦曜放过魔物的时候心里确实是高兴的，这个人类没有什么是非观，只要好好笼络不怕他不听话。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明明应该很顺利的才是，却反而激怒了他。
顾彦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