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早叫钟
赤川次郎
1
“对不起。”
有人喊。回头一看,见到眼前站着一名警官时,中里弘司并不觉得惊慌,脸色也没发青。
来了。不过,快得离谱。
“哦!”中里弘司应一声。
“噢,我以为你想干傻事呢。”警官说。
中里有点困惑,然后明白过来。这名警官并非因着知道他的事才喊他的。
想想,当然觉得可疑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一个男人手提旅行箱,站在陆桥上,隔着栏杆俯视底下经过的私营铁道电车,引起巡逻中的警官注意,也不是没道理。
“出外旅行吗?”警官看看他的旅行袋,随口问。
毕竟没问“离家出走吗”。怎么说,中里是三十岁大的男人了。
“我刚出差回来……”中里说。“因为车上喝了点酒,想吹吹夜风。”
“原来这样。”
大概因为中里穿著整齐,而且给人在一流企业做事的印象之故,警官似乎立刻理解了。
何况中里没有撒谎,只是没把详细情形说出来罢了。
“请问……有什么事?”中里反问。
“你住这附近吗?”
“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是吗?这一带连续发生三宗盗窃案。”
“盗窃案?”
“所以太晚出街不太好,你会马上回去吧!”
“我会的。”中里回答。
“那就小心了。”
“谢谢……”
“冒犯了。”
相当温文有礼的警官。最近人们对警察的评语不太好,说他们作威作福,中里倒是有点佩服这位警官。
警官既然叫他“回家”,如果不回去的话,他有对不起人的感觉。
“我的决心也不怎么样嘛。”中里苦笑着喃喃自语。
中里本来打算从那道陆桥纵身跃下寻死,正在等候列车经过。但在列车来到以前,警官喊住了他。
“哎,算了吧!”
中里仰望夜空。
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包括今后等着自己的命运。
如此痛苦的折腾,就像假的一般。
不,真正的“痛苦”也许还未来到,总之现在要想一想明天的事——甚至是十分钟后的事;他也觉得十分渺茫……
自己的家出现了,中里困惑不已。
中里的家是到处可见的普通小房子。这一带的房子都是建好待售的,结构大同小异,只是颜色不同。入夜之后,即使进自己的家,几乎也要证实一下门牌才敢进去。
无论怎样,这个时间通常都没有行人了。
然而,中里的家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
中里发现巡逻车的红色警灯。
“怎么来得那么快。”他喃语。
可是——算了。现在才陷入感慨,既没时间也没必要了。
“啊,中里先生!”
最先发现而喊他的,乃是住在前面两三幢房子,连名字也叫不出的邻居男人。
聚集的人群一同看着中里,中里慌忙垂下眼睛。
全是住在附近的人吗?平时连假日也不多碰见的人,原来这一带住着那么多人啊。
中里蓦然惊叹起来。
“他是这里的主人哦。”
最先发现中里的男人对警察说。
“你是……”警察走过来。
“这是我的家。”
“请进来。”
中里在对方的催促下,走进自己的家。
许多大汉在狭窄的屋内走来走去,中里更加困惑不解了。
“请在这边等一下。”
警察这样告诉中里,跑去找什么人了。
呜呼……
相当劳师动众啊。中里呆呆地望着他们四处拍白粉末,他们在取指纹。
对不起,没有必要那样做……中里好想告诉他们。
“让你久等啦。”
走过来的,是个脸色苍白无比的男人。
“怎么是你?”中里说。“你是片山吗?”
“啊?”对方也惊讶地盯着中里。“啊,你是中里呀!”
“嗯。”
两人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想不到在如此奇妙的地方见面。
“这里是……你的家?”片山说。
“为何你会在这个地方?”中里不明地问。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嘛。”
“你是刑警?”
假如不是处于这种环境的话,中里可能大笑起来了。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片山是刑警的儿子,可是片山并不是当刑警的材料,他也知道。
“嗯。中里,好好振作。”
片山的手搭住中里的肩膀。
“你的脸色很难看哦。”
“我……有点贫血。”片山假咳一声。“更重要的问题是——你太太被强盗杀了。”
“强盗?”
“嗯。她被刀刺了好几下。好可怜……”
“你说什么?”中里哑然。
“邻居的人听见惨叫声,打—一O报警,结果判明是当场死亡。”
“被刀所刺?”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能不能请你确认一下?”
中里显得呆然若失,被片山扶着,走进客厅。
“对不起。”片山说。“他是受害人的丈夫。”
“你好。”一名年长的男人站起来。
地面铺了白布,隆起人的形状,处处有血渗现。
中里蹲下身去,将白布一把掀开。
“是你太太没错吧!”片山提醒一句。
“嗯。”
是的。的确是自己的妻子千惠……
可是——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这样俯视血淋淋死去的妻子,中里整个人愕然。
不可能有这种事!千惠应该是被我“勒死”才对。
尽管如此……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事吧,中里。”
遥远的地方响起片山的声音。
虽然表面上并没受到太大的冲击,可是中里失去了知觉,晕倒在地。
“喂!什么人叫救护车!”
片山的喊声轻轻掠过他的耳际……
2
“电话突然响起。”
针对这个句子,有些评论家会批评说。
“电话本来就更突然响起的嘛!”
这种人,不是从来不曾在半夜三更被电话声吓得跳起来,就是对声音有饨感的人。
总归一句,电话在不应该响起的时候朗朗作响,毕竟算是“突然”才是。
晴美也被不应该响的时候响起的电话声,吓得弹跳起来。
“电话……”
她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周围的样子不同平日。电话不是在平时摆放的地方响,而是十分靠近。
对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她在酒店投宿中。
晴美摸索着开了床边的灯。拿起话筒。
“是!”
她边说边望时钟,凌晨五时。
“早安。”活泼开朗的女声。“五点钟了。”
“啊?”晴美吃了一惊。“请问——哪一位?”
“电话接线生。你不是吩咐我们早上五时晨早叫钟么?”
“晨早叫钟?”
晴美想了一下。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必须在早上五点起床的理由。
“哎,我并没有拜托你们叫钟哦。”
“啊……对不起。”接线生说了,急忙收线。
“开什么玩笑嘛!”
晴美放下话筒,叹一口气。
“喂,你觉得是不?”
虽然片山晴美是以“两人份”的名义住进酒店,你可千万别自以为是,误会她是和她所爱的石津刑警(其实是石津爱她多一点)一同躺在床上。
今晚同宿的乃是三色猫福尔摩斯。
她哥哥片山义太郎有任务在身,在警视厅过夜。由于片山兄妹住的公寓有水管工程,两三天不能用水,于是晴美和福尔摩斯一同来到这间酒店暂时避难。
反正都住了,不如索性找一间比较豪华的酒店来住。昨晚晴美和学生时代的朋友在酒吧聊天,聊到将近凌晨一点钟,因此五点钟被人吵醒,乃是非常困扰的事。
“瞄!”
福尔摩斯也被吵醒了,似乎很不愉快地叫了一声,打个大哈欠。
晴美闭起眼睛准备再睡一觉,福尔摩斯也蜷成一团,开始发出呼呼的呼噜声。
晴美有点羡慕起猫儿来,为何它们可以马上睡得着?
假如人类也能一躺下就睡着的话,大概可以节约不少时间。不过……偶尔有睡不着的夜晚,说不定也是好事。
睡不着的夜里,可以随意胡思乱想,也很有趣。
这样想着想着,晴美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然而,当她快要睡着时,电话又响了。
“哗!”
这次甚至惊叫着跳起来。开灯一看,五点半。
“是!”她以为有什么急事找自己,立刻拿起话筒。
“早安!五点半了,请起床——”
“哎,我说过,我并没有拜托你们叫钟!”晴美生气地说。
“噢,对不起。奇怪……”对方在嘀咕着。
“奇怪的是你!”
晴美说完,用力摔掉话筒。“真是!”
她钻到床上.用毛毯蒙住头。
“这次再来叫钟的话——我会告你!”
“瞄!”福尔摩斯也有同感。
气得冒烟,加上醒了,普通人多半再也睡不着了。不过,晴美毕竟不是“普通”之辈。十分钟后,她已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睡熟了。
这天是星期六,公司休息,若是这样子一觉睡到中午的话,对晴美而言,则是一种幸福了。
可是……
恰恰六点钟,电话又“突然”朗朗响起。
“请问……”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身边的样子,晴美不由转过去。
“什么事?”晴美爱理不理地问。
平日的晴美,绝对不会这么冷淡。虽然不至于对任何人都露出盈盈笑意,但是如今站在那里的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少女,跟自己年纪相仿,看上去相当内向,而且垂下粉脸,显得有点哀愁的表情。换作平时,晴美一定温和地微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可是今天一大早,来了三个搞错了的叫钟电话吵醒了她。无论晴美怎样亲切都好,自然免不了心情恶劣了。
“你是……片山晴美小姐吧?”少女说。
“是的。”
不可能叫自己签名吧。有什么事呢?世上不会有好事者,叫个平凡的白领丽人签名才是——“抱歉!”
少女深深一鞠躬,跟着嘤嘤啜泣起来。
晴美不禁头痛起来。怎么说都好,这里是酒店的咖啡室。
周围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在这种地方哭的话,未免……
“哎哎,我不晓得你有什么事,总之,请你先坐下来好不好?”
“瞄!”
“啊,福尔摩斯在这儿。那你坐这边好了。”晴美让少女在另一张空椅子坐下。
“哎,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突然哭了?”
晴美提出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
“是我。”
“啊?”
“今天早上——打了三次叫钟电话给你的,就是我。”
“啊?”
晴美终于明白过来,点点头。
“真的万分抱歉。今早是我不对,做了不该做的事,上司说我冒犯了客人,准备革我的职……”
“等等!”晴美焦急地说。“我可没说你这样做就要开除哦!”
“嗯。我知道。上司说,这次闭起眼睛放过我,下次再重犯的话,不许争辩,叫我‘执包袱’……”
“那么,现在没事了吧!好极啦。”
晴美松一口气。这样子开除一个人的话,回味起来就不是味儿了。
“干嘛要做那种事?”
晴美等她回复情绪后,请那名自称千田英子的少女喝咖啡。然后不经意地这样问。
“我是轮夜班的,很早就寝。可是有点苦恼的事,睡不着,精神恍惚之余,于是才……”
“苦恼的事?怎样的事?”
不要问就好了,然而不由自主地向出口,正是晴美的性格写照。
晴美发觉福尔摩斯以嘲弄的眼光看自己,她向它打个眼色。
千田英子喝了一大口咖啡,吁一口气,说:“我有了意中人,但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他结婚。”
“是吗?”不知何故,晴美突然冷谈起来。“随你喜欢好了。”
然后把脸扭过一边去。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晴美的微妙心理变化,接下去说:“他是再婚的。不过,他太太已经死了……自从他和我交往,而且谈婚论嫁之后,不停地有怪事发生。所以我很害怕。”
“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