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完垃圾,女店员才刚踏进店,叮咚,又倒走出来。
「对了,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女店员像是想起了什么。
「嗯。」
「我都还没开口,你就嗯。嗯什么啊?」她失笑。
「反正不会是太难的事。」小恩笑,把「因为我们又不熟」吞进肚子。
「就是啊,上次你说你住附近,那你……白天也会来这里吗?」
「比较不常,我常睡到下午三、四点。」
「……那,你看过白天在这里打工的男生吗?」女店员深深吸气。
小恩想了想:「有两个,你在说哪一个啊?」
「头发常常梳得很整齐,但还是有一小撮从后面翘起来那个。」
「……」小恩抱歉:「你这样讲,我根本没印象。」
「就……比较矮,然后常常在看一些别人不想看的书的那个。」女店员想了想。
「反正就是比较矮的那一个。」小恩还是搞不清楚。
「对。」女店员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有些急促:「你帮我有技巧地问问看,看他有没有女朋友,好不好?要很有技巧喔。」
「这是我的任务吗?」小恩噗嗤笑了出来。
「可以吗?」女店员脸红,双手合十:「拜托你罗。」
女店员转身,一溜烟跑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装了杯思乐冰。
这是店长也不会介意员工偷偷喝的饮料,反正那些小学生也常偷偷喝了又装。
「挪,请你喝。」女店员笑嘻嘻。
「谢谢喔。」小恩接过。
冰冰的,却很温暖。
单翅膀圈主加为好友发纸条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6 )
小恩坐在西门町人行步道旁,心情格外地好。
这个位置可以说专属於小恩,但如果被其他的女孩坐去了,小恩也不会赶人。
毕竟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虽然冰沙早就喝光光,但她还是将纸杯捧在手里。
「接到了任务,就代表自己被重视了。」小恩乐不可支,暗忖:「所以明天一定要好好把答案问出来。一定!一定!」
不用说,那个夜班的女店员,一定在偷偷喜欢白班的男店员。
好可爱喔,光是看见那女店员恳求自己帮忙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吧!
不过,要怎么「有、技、巧」问出答案呢?
万一弄不好,那个男生以为是自己喜欢他,不就很糗很糗吗?
「对不起,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有女生擦的香水?」……
怪怪的,好像太鸡婆了?
「对不起,我可以问一下你女朋友都送你什么礼物吗?」
不,情人节还很久,这种问题好奇怪。
反覆模拟着,小恩不禁紧张起来。
总之小恩很开心,其中最乐的,莫过於自己正夹在刚刚才要发展的爱情中间。
有一份。
「有一份耶。」小恩咬着吸管,笑得东倒西歪。
今天晚上心情这么好,还是不要工作了吧?小恩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今天是幸运日,说不定会遇到很好应付的客人喔!
好比上上上上次那个害羞的大学生,连保险套都不大会戴,只是在外面磨蹭几下就出来了,给钱的时候好像在逃难,还假装临时有急事……真的很好赚也很好笑。
唉,可是遇到烂人的话就完蛋了,好不容易碰上的好心情就要毁掉了。
就在小恩犹疑不定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硝味。
还没抬头,一个高大坚硬的影子将她罩住。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7 )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好像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台湾人是很勇敢的,周遭的人不约而同往尖叫处走去,然后带回更多的尖叫。
唯独小恩被这道坚硬的影子牢牢压制,呆呆看着影子的主人,动弹不得。
「等人?」那人看着她。
却更像只是将视线的轨道摆向她。
然后又心不在焉地穿过去。
「……没有……不算有。」小恩标准的回答,胸口却感到一阵巨大的沉闷。
那些尖叫开始翻滚,歇斯底里四窜。
这偶遇的两人像是声浪的绝缘体,丝毫不受正在发生的某事件的影响。
那人伸出手,像信手摘花一样,随意将小恩给轻轻拔了起来。
这次是什么样的客人?
小恩的手像是握住一块铁,寒意像电流触进她的神经,撬开了百万个毛细孔。
这股寒意从来没有过。
如果是奥客,现在也来不及拒绝了。
精准形容的话,就是股不起勇气说不,那宽大厚实的手一点也没多用一寸力,却让小恩心生就算想挣脱也无济於事的感觉。
……大概只能闭着眼睛让时间过去了吧。
想到这里,小恩就稍稍放心。
在工作时保持漠然是她的小诀窍。
也是,唯一的诀窍。
那人牵着小恩,笔直地离开西门町的尖叫喧嚣,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小恩不断分散每次呼吸里空气的重量,让自己不要紧张。
两人走了大约四十分钟,终於转了第一个弯。
这种不知道目的地的走法,让小恩在红绿灯前一停,双腿随即微微发抖。
「我们要去哪里?」小恩很吃力地说出这句话。
「……」那人肯定听见了,却只是照走他的。
幸好过了斑马线,那人就带着小恩穿进这繁华城市的缝隙,连阳光都难以钻入的矮窄小巷,沿着悬架在老旧公寓外的铁梯走上去。
脚步在铁梯上踩出让人心惊的喀喀筐响,小恩有些害怕这斑驳锈蚀的老东西会突然承受不住,一下子垮了下去。
没有挂饰的钥匙孤单地插入锁孔,敲转出任何人都熟悉的金属声。
这种为了省旅馆钱将女人带回家搞的人,小恩遇到得少,不需要经验法则就知道,小气的人要求特别多,好处是不至於太变态。
毕竟住的地方被知道了,山水会相逢。
那人打开门,是一间十五坪大小的套房。
由於除了浴室全无隔间,没有厨房,连遮挡视线的衣柜或电视也没有,看起来格外大。电灯外唯一的电器,就是阳台外的热水器。
里面的摆设没有丝毫特殊,一般单身男子出门在外的感觉。
有点刚下过雨后困在室内的湿气,有点汗臭,但不让人特别讨厌,因为「可以用来舒服过日子的东西」很少。
这样的状态即使不怎么整理,看起来也挺乾净。
晾在阳台上的十几件衣服还没收,湿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渗过来的吧。
「放轻松。」那人用字精简。
「好,我先去洗澡。」小恩说,提醒自己不要紧张。
那人点点头,看着小恩走进浴室。
小恩进浴室第一件事就是将门反锁,这才吐出一口压抑已久的气。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8 )上
从莲蓬头撒下冲力十足的热水。
小恩坐在蓝色的塑胶浴缸边上冲脚,看着脚趾头慢慢舒活起来,深呼吸,将温驯的热气饱饱地从鼻腔灌进,想像肺部的气根像海草一样冉冉游动。
通常若客人没要求,小恩只在完事后洗澡,那时会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跟洁癖无关,而是热水从古至今的神效。
「真后悔今天晚上还要工作。」小恩埋怨自己。
但现在的状况实在很难放松,不这么一个人独处的话连一分钟都撑下去。
有人说,这种事终究会习惯的。标准的冷眼旁观。
话说这男人连价钱都没有问,不是不打算付钱,就是个凯子。
希望是凯子。
小恩双手合十,向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某个女神祈祷。
当小恩随手包着大浴巾出来的时候,那人已一丝不挂坐在挂着刚脱下衣服的躺椅上,半睁半闭的眼睛透出黯淡的困倦。
「可以对我温柔点吗?」小恩将大浴巾放在男人的肚子上。
「……」男人面无表情,将浴巾缓缓揉在手里。
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男人就这样轻掩着湿湿温温的浴巾,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
活脱就像这房间里最差劲的家具。
「怎么了?」小恩怔住。
「……」男人一点搭理她的意思也没有。
不知不觉,小恩的视线已跳出属於她的第一人称,从旁观察这荒谬的画面。
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
一个援交妹缴出浴巾后,只能一丝不挂地看着躺椅上的裸男。
但裸男一整个不想动。
除了局促不安之外,还可以从辞典里找出二十几个成语形容此时的糟糕。
早知道至少也穿条内裤再出来……小恩大悔,这烂房间甚至连张多余的椅子让她坐下都没有。
地板?地板是凉的,而且随着尴尬越来越凉。
这尴尬像一块正融化的冰,从小恩领口背后滑下,脊椎起了一阵哆嗦的麻。
静默持续,墙上的黑白时钟切切切切地刻动。
过了五分钟,两个没穿衣服的男女形成一种难堪又变态的对峙。
视觉的领域毫无变化已彻底呆滞,逼得小恩的听觉跟嗅觉特别敏锐。
隐隐约约,除了黑白时钟的刻动声,依稀从左边墙后、另一个住户那传来歌手康康翻唱张学友的名曲「蓝雨」。
黯淡的星 微亮的天整夜里无眠
忍不住要对你多看一眼
站在你窗前 心中是她被我遗忘的脸
她说等着我好疲倦
迎着雨点走出你淡蓝色的房间记得你说离别要在下雨天
就像你已明白有一天它会实现原谅我不对你说再见
那低沈浑厚的歌声不断重复、重复,从头到尾就只这一首。
除此,小恩闻到一股浓郁的烟硝味。
这种莫名其妙的味道,让小恩无论如何没法镇定下来。
「对不起,你到底……想做什么?」小恩的脚趾蜷了起来,快哭了。
男人的眼皮一动不动,视线却缓缓挪了过来。
「如果没事,我想走了。」小恩蹲下,不想再光溜溜了。
男人这才勉强开口:「等一下,有事请你做。」
小恩抬头,说话时男人的耳朵好像红了。
大概是不想让小恩陷入更深的不安,男人慢慢坐直身体,正面朝向小恩,而视线也毫不回避地盯着小恩的胴体。
这姿势很像刻意凿出来的、自以为帅的石膏像,但在接下来持续变态对峙的五分钟里,男人的下体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恩忍不住想:「该不会是个没办法勃起的人吧?因为奇怪的自尊心,所以一定要我等到他自然勃起,而不要我帮帮他吗?」
这一猜,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应该做些性感的姿势帮他一把吗?还是管他三七二十一,走过去……
不,绝不,宁可站起来捞了衣服就闪人,也不想大刺刺走过去用嘴帮他。
用那种方式结束对峙,太羞辱自己了,也很容易激怒他。
这当小恩一筹莫展、又快哭出来时,房间门缝底下传来窸窣的沙沙声。
「!」
男人触电般冲向门,一手抄起从门缝底扔进来的物事,一手将门飞快转开。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8 )下
门外空荡荡。
只看见楼梯后的,对面人家的一堵水泥墙。
如果刚刚有人从门外丢东西进来,不管脚步放得多轻,应该多多少少会听见踩在生锈的铁制悬梯的声响吧!全身缩成一团的小恩也呆住了。
男人对这样的结果有些失望,却也显得异常激动,用笨拙的手指竭力做出最保险的精细动作,将手中的物事——一只牛皮纸袋,几乎毫无损伤地拆开,毕恭毕敬地从里头捧出一小叠纸。
小恩傻眼。
男人转身,单膝蹲下,将那叠纸慎重地交给小恩。
「读给我听。」男人像个听话的孩子,语气温柔。
「念出来?」小恩摸不着头绪,看着纸张最上面的两个字:蝉堡。
「尽量用适中的声音。」男人点点头。
那眼神既不容反驳,也流露出希望被安抚的热切。
好古怪的要求,不过总比两个人持续诡异地对峙要好太多,小恩立刻照办。
纸页的材质非常普通,是市面上最寻常的影印纸,但上面所写的东西就怪了。
是篇小说。
「蝉堡,没有梦的小镇之章3。」
小恩尽量咬字清楚:「晚餐后,全家人一起在客厅看电视。母亲打着丈夫的新毛衣。一直处於朦胧状态的乔伊斯在母亲的怀中睡觉,全身缩在一起,睡相甚甜。乔洛斯像个流氓一样,大刺刺抢过父亲习惯的摇椅位置,翘起二郎腿玩打火机。恩雅坐在正翻阅圣经的父亲身旁,专注地看着电视的玩偶卡通「爱莉丝梦游仙境」。」
男人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浓密的眉毛轻皱。
小恩看了男人一眼,继续道:「“爸!要不要来只菸!”乔洛斯用打火机点燃铅笔末端,假装抽烟。“住嘴。”父亲嫌恶地瞪了乔洛斯一眼,乔洛斯只是嘻嘻嘻怪笑,没大没小。」
就这样,小恩原本还分神观察男人听故事的表情,但随着口中的故事发展,她的眼睛也渐渐只停留在纸片的字句上。
细细读着,忘了自己一丝不挂。
五分钟过去,小恩念到最后一段:「乔洛斯咧开嘴大笑,剧烈晃着摇椅大叫:「做梦!做梦!做梦……」母亲看着躺在怀中熟睡的乔伊斯,乔伊斯睡到身体都微微发热起来,眼皮快速颤动,嘴巴微开,口水从嘴角渗出。母亲亲吻乔伊斯的颈子。那么爱睡觉的他,现在不知道是否做着梦?做着什么梦?」
小恩抬起头,遗憾地说:「没了。」
男人睁开眼,好像睡了一觉那么朦胧。
「确定吗?」
「就写到这了。」小恩将纸翻到背面,空白一片:「这是哪一本书的内容?」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再读一次吗?」
就连辍学的自己都觉得识字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怎么,这个男人连学校都没去过吗?喔不,说不定这男人不是本国人,所以难怪话特别少,表达能力也差。
小恩当然不知道,也不敢问。
反正只是再读一遍,小恩便仔细又念了一次。
这次还刻意放慢读故事的节奏,让专注聆听的男人听得更深刻。
七分钟过去,男人再度睁开眼睛,大梦一场似的。
「现在呢?还要再念一次吗?」小恩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男人摇摇头,眼角却意犹未尽。
於是小恩又念了第三次,用平常的速度。
男人这次没有闭眼,而是看着小恩读纸的唇,不住微微点头。
当故事结束,男人毫无变化的脸孔深处,第一次有了蜘蛛丝牵动荷叶的表情。
「没头没尾的故事。」小恩将那叠纸放在地上,抬头。
愣愣地看着男人的家伙。
「……你很好。」男人说话的时候,已有了反应。
男人不须起身,长手就将小恩轻轻拉放在身上。
就这么在躺椅上做了起来。
一时没看清楚,但九成九没有戴套,小恩有些惊慌失措,却不敢表示意见。
被牢牢抱住。
下体深处整个充实饱满,小恩不需要多做什么就能尽到来这里的本分。
「唔……」男人低吟。
深度的接触中,小恩感觉到男人身上的肌肉几乎没有弹性,从最底层一直紧绷到最外的皮肤,好像一把随时都张开的弓。如果体毛全部竖起来的话,铁定会扎伤人。
出奇地小恩并不讨厌,因为男人动得比想像中慢得多,似乎在压抑更猛烈的欲望,不知是怜香惜玉,还是在进行什么克制欲望的仪式。
这让小恩有些可怜他。
这人平常的工作显然很吃重。
小恩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