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想把我们甩掉啊,上次,你还让孟苇婷来劝我们回老家。”钟匡民说:“让你们回老家是我的意思。月季,我说句直话好吗?请你想想,我和你已经离婚了,我和孟苇婷也已结婚了,你干吗非要领着孩子老跟着我呢?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钟槐和钟杨,尤其是钟槐,见了我就像仇人似的。现在对我连爹都不肯叫。叫我怎么同你们相处,孟苇婷也感到很为难。”刘月季说:“我是跟你离婚了。但两个孩子你没法跟他们离吧?从两个孩子生下那天起,你就是他们的爹!那你就得担起爹的责任来!我说了,孩子不能离开爹,我不能离开孩子!除非有啥特殊情况。至于钟槐不肯叫你爹,那也不能全怪孩子。”钟匡民说:“你是说这是我的责任?”刘月季说:“我没这么说,但你也得理解他。他是个孝顺儿子,他看到你同我离了婚,又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他心里当然恨你。但我会让他叫你爹的!爹总是爹,儿子也总是儿子,这谁也改变不了。我和孩子的事,不劳你再操心了,你好好当好你的团长吧,照顾好你那位也快要当娘的老婆吧。我听说苇婷也去,是不是?”钟匡民说:“是。”刘月季说:“那我们更没有理由不去了!”钟匡民无奈地叹口气说:“刘月季,你真是会给我添麻烦哪!”刘月季说:“我给你添什么麻烦了!你不就是看着我不顺眼吗?但再不顺眼,我也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了呀。钟匡民,我告诉你,自我们拜天地那天起,我这颗心就是你的了。为了不让你作难,我才主动提出跟你分手的。但你也不能这样无情,这样伤我的心呀!连我跟你在一个地方工作都不让?我又没妨碍你们什么呀?孩子我会教育好的!”说着,伤心地哭起来。钟柳拉着刘月季的衣服喊:“娘……”钟匡民也不忍地说:“好吧,好吧,你想去就一起去吧。”
钟匡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钟槐钟杨牵着头怀孕的毛驴兴冲冲地回到家里。
刘月季吃惊地说:“你们这是咋回事?”钟杨说:“娘,哥给你买了头小毛驴,这儿的毛驴又多又便宜。”刘月季说:“买毛驴干吗?”钟槐说:“娘,过两天就要去好几百公里的地方,你跟妹妹咋走?”钟杨看到刘月季眼里有泪痕,忙说:“娘,你咋啦?”钟柳说:“爹来过啦。”钟槐说:“娘,爹又对你咋啦?”刘月季说:“钟槐,以后再见你爹,别不理不睬的。见了叫声爹,他总还是你爹么。”钟槐说:“这样的人,我不会叫他爹的。”
◇ 钟柳的身世
工程科郑科长正在同工程师程世昌谈话。
程世昌说:“郑科长,你找我有事?”郑科长说:“程技术员,我要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程世昌说:“什么?”
郑科长把一封染着血渍的信递给他说:“这是从一位女同志的身上找到的。她已经被流窜在甘肃与新疆之间的一小股土匪枪杀了。这信是前几天才从甘肃转到我们新疆来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是……”
程世昌看信,悲痛地滚下泪来说:“这是我去年写给我爱人的信。她回信说,她已带着女儿动身来新疆找我了。可这么长时间都没她的消息,我已经给老家发了好几份电报了,一直没有回音,我想……”
程世昌捂着脸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郑科长说:“程技术员,程技术员……”程世昌哭了一阵后,抬起沾满泪水的脸,说:“她的尸体在哪儿?”郑科长说:“由于当时天气太热,我们的人已把遇难同胞的尸体都掩埋了。那些尸体都已……他们遇害的地方四周除了茫茫戈壁外,几十里都没有人烟。”程世昌说:“那我女儿呢?”郑科长说:“当时没见到任何女孩的尸体。据说,同路的有两辆车,另一辆在土匪抢东西时趁机逃跑了。你女儿会不会……”程世昌说:“但愿她还能活在这世上。”郑科长说:“你女儿叫什么名字?”程世昌说:“程莺莺。”郑科长说:“我们会给所有甘肃和新疆的孤儿收容所打招呼的,只要有叫程莺莺的女孩,我们会立即同你联系的。”程世昌说:“谢谢组织上的关照。”郑科长说:“程技术员,我们找你来,还想同你谈件事,本来这事不该在这种时候同你谈,但由于从时间上讲,任务太紧,不能耽搁了,希望你能理解。”程世昌说:“没什么,郑科长你说吧。”郑科长说:“你知道,我们把你从你们那个勘察设计院调到这里,让你到我们的部队工作,是因为我们部队也要投入到开荒造田的建设农场的工作中去,急需要像你这样的土地勘察规划方面的人才。”程世昌说:“这我知道。”郑科长说:“听说你帮着规划过好几个垦殖场?”程世昌说:“对。”郑科长说:“这次张政委指示,想请你带上两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去九六团,帮着勘察测绘地形图,为甘海子建新城,为周围建农场做前期的勘察工作。”程世昌说:“好吧,什么时候出发?”郑科长说:“明天就要出发。生产任务太紧急了。这么大一支部队,得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啊!”程世昌强忍着悲痛说:“我知道,我懂,我女儿的事以后全得靠组织帮忙。我女人死在甘肃的途上,女儿也肯定流失在那儿。我到哪儿去找啊?所以请组织上放心,我一定去好好完成任务。”郑科长说:“程技术员,我代表部队的同志们谢谢你。”程世昌说:“我已参加你们部队了,也是部队的人了。所以部队上的事,也就是我自己的事了。”郑科长说:“这就好。”
◇ 雨中情
钟槐把一辆架子车改装成的小车套在毛驴后面。刘月季把一些行李,还有一只新买的大木盆放上小车。
钟匡民的警卫员小秦扛着行李朝伙房走去。孟苇婷腆着微鼓的肚子跟在后面。他们路过刘月季的小屋,孟苇婷看到刘月季他们在毛驴车上装好的行李。
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你们也去啊,我听匡民讲,不是你们暂时不用去吗?”刘月季说:“暂时不去的是老弱病残,我是老了还是残了?”
孟苇婷顿时感到很尴尬,她其实也是出于好心,随便问问。
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你别误会了。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因为我想匡民这么考虑也有他的道理。”刘月季一笑,说:“你们俩用不着嫌弃我们。我这两个孩子从小长到这么大,都没有同他们的爹在一起过,现在我不能让他们再过那种见不到他们爹的日子。但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你越说越离谱了,我们没这个意思。”刘月季说:“苇婷妹子,听我一句话,做人做事都别往绝里做,得给自己留个余地。”
孟苇婷听了,心里不高兴,也感到很委屈。她觉得自己全是出于好心。
热辣辣的太阳升在空中,万里无云。
背着包扛着生产工具和枪支的部队行进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
钟匡民和郭文云骑在马上,并肩行进在队伍边上。
行军的人流中,钟槐赶着毛驴车,车上堆着一些行李,刘月季把钟柳搂在怀里坐在车上,钟杨跟在小车的后面。
队伍的最后有两辆木轱辘马车,上面放着伙事用具。孟苇婷坐在一辆马车上,张班长在赶着马车。
一辆道奇车上坐着程世昌和小王、小张两个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和一些测绘仪器,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着。程世昌怕把测绘仪给震坏了,就紧紧地抱在身上。
原先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有大片大片的乌云压了过来。狂风大作,雨水哗哗地泼打下来。雨点溅起路上的尘土。
钟槐从行李里抽出一把从老家带来的油纸雨伞,撑开后交给刘月季,说:“娘,你跟钟柳快撑上。”刘月季接过雨伞,对儿子的孝顺报以一笑。钟槐和钟杨同行军的战士们一样,被雨淋得透湿。
四下茫茫的荒原,没有可避雨的地方。道路变得十分泥泞,战士们仍斗志昂扬地在雨中走着。紧抱着仪器的程世昌坐的道奇车歪歪扭扭地行进在泥泞的公路上。雨越下越大。道奇车在队伍边上行驶。道奇车从毛驴车边驰过。
钟槐和钟杨朝道奇车上的程世昌他们打了个招呼。毛驴车上的钟柳在伞下,也看看程世昌。道奇车的一个后轮陷在泥浆坑里。轮子打滑,开不动了。小王、小张跳下车,用力推车。但车轮飞转,泥浆四溅,车震动着依然在原地不动。程世昌怕测绘仪被雨淋坏,依然紧抱着仪器坐在车里。程世昌喊:“同志,请来帮个忙!”几个战士上前帮忙推车。
钟匡民和郭文云也骑马回转过来,一看车里坐着程世昌,也跳下马帮着推车,但车依然不动。郭文云看到程世昌仍抱着仪器坐在车里恼了,说:“程技术员,你他妈是老爷啊!”说着要去拽程世昌。程世昌说:“仪器要被淋坏了怎么办?”
钟匡民脱下自己的雨衣,让程世昌包住仪器,这时钟槐也赶着毛驴车来到车旁。
坐在车上的刘月季撑着雨伞。
钟匡民说:“月季,让程技术员在你雨伞下避避雨。”
程世昌抱着仪器到刘月季伞下,他看到了钟柳,钟柳也看着程世昌。程世昌看到钟柳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眼睛突然一亮,情不自禁地摸摸钟柳的脸。
程世昌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钟柳说:“我叫钟柳。”程世昌说:“大嫂,是你女儿?”刘月季说:“对。”程世昌说:“你女儿长得好漂亮啊!”
大家继续推车。钟槐也卷起袖子上前帮忙。郭文云喊:“一、二、三!”钟槐很有劲地把车往上一抬,车子开出了洼坑。郭文云赞赏地说:“小子,你好有劲啊!”钟槐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心里很得意。程世昌跳上车,道奇车又在雨中往前行驶。程世昌回头看着朝远退去的毛驴车。程世昌望着雨幕,回忆起自己的家。在一间布置讲究的客厅里,程世昌把一条挂着长生果坠子的金项链套在不满周岁的女儿的脖子上,依依不舍地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
道奇车在雨中行驶。程世昌又回头望望。远处除了茫茫的雨幕外,什么也看不见了。程世昌心中说:“我女儿也该有这么大了……”眼里饱含着眼泪。
道路变得越来越泥泞,雨也越下越大。孟苇婷坐的马车上装满了粮食,这时已用油布卷了起来。孟苇婷没法再坐上去,于是披着个雨衣腆着肚子跟着车走着,道路泥泞,她越走越吃力。
她朝钟匡民在的方向喊:“匡民,匡民……”
小毛驴拉着小车在泥泞的路上走得很艰难,钟匡民换下了小毛驴,套上他的马。在雨声中,孟苇婷的叫声他没听见,但刘月季听见了。孟苇婷发现钟匡民没理她的叫声,气得是满眼的泪。刘月季拉拉钟匡民说:“苇婷在叫你呢!”钟匡民赶忙迎上去,孟苇婷赌气地往回走。钟匡民追上孟苇婷说:“怎么啦?你不是坐在马车上的吗?”孟苇婷说:“你看看还能坐吗?”已盖上油布的马车上雨水在哗哗地流着。钟匡民说:“我不是叫你不要跟来的么。”孟苇婷说:“是呀!我是不该跟来的,那我现在就回去!”说完转身往回走。已经赶上来的刘月季一把拉住孟苇婷说:“苇婷妹子,坐我的小毛驴车吧,你这身子哪能这么走呢。”
◇儿女情长
夜。甘海子。荒原上,繁星四射,万籁俱寂。程世昌三人在帐篷外架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烧着一壶水。程世昌把烧开的水倒在每人的搪瓷茶缸里:“小王、小张,喝上口热水就休息,明天我们得早起干活。”小王是个瘦高个,说:“程技术员,听说你太太让土匪杀害了,女儿也失踪了?”程世昌只是忧伤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小张说:“程技术员,你应该到你太太坟前去吊念一下。”程世昌说:“我太太死在甘肃来新疆的路上,我是想去看看,但时间不允许啊,出事的地方,交通又很不方便,来回一趟起码得一个月。开荒造田的任务这么紧,我们做的又是第一道工序。你看,部队都是两条腿走路,师首长特地派了一辆车,赶早把我们送过来。就是要我们在大部队来前,先把部分测绘工作做好。”小张说:“程技术员,你这也是公而忘私啊!”程世昌说:“我是个知识分子,大学毕业后,在当时那个社会里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原来我的一个校友给我写了封信,他在新疆迪化市自己办了个勘察设计院,让我来帮他忙,其实也是让我有一份工作做。但到新疆后,也没有大的事情可做,只能勉强维持个生计。全国解放了,我们知识分子就可有所作为了。现在领导这么器重我,让我当勘察组的组长,我能不好好为新社会出力吗?”小王说:“可你女儿会在哪儿呢?”程世昌喝了口水,说:“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还活着,可能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程世昌满眼是痛苦的思念。
中午,烈日炎炎。几株野生沙枣树拥在一起,投下一片阴影。程世昌他们坐在树阴下休息。程世昌抽着烟,眼睛呆滞地看着荒原。他眼前又出现他与妻子、女儿告别时,给女儿戴金项链时的情景。但他猛地想起什么,马上站起来自语:“对!她脖子上应该有条金项链!我怎么不看一看呢?”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天真,“我一定想女儿想疯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那小姑娘明明是人家的女儿么。”他自责地失望地摇摇头,脸上又笼满了痛苦。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小王、小张咱们干活吧,任务太紧了,耽搁不起啊。”
荒原的夜。四下里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连绵一大片。战士们都露宿在火堆旁,由于几天的行军,疲惫不堪的战士们都沉沉入睡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两棵树孤零零地长在荒原上。乌云在夜空中涌动。风把树枝吹得哗啦啦响。
郭文云看看树,对王朝刚说:“你干吗把我的铺铺在树下?”王朝刚说:“你是政委么,你看天,会下大雨的。”郭文云说:“那团长呢?”王朝刚说:“钟团长和孟苇婷在大车旁铺的铺。”郭文云说:“我不搞这特殊!”看到不远处正在架篝火的刘月季他们,说:“让月季大姐到树下休息!把我们遮雨用的油布也给他们!”王朝刚想劝,说:“政委……”郭文云厉声地说:“月季大姐带着孩子呢,你没看到吗?”王朝刚一听郭文云发火了,忙说:“是!”风越刮越大。
郭文云、王朝刚、钟槐和钟杨用力拉扯着油布,把四角绑在了树上,架起了一个顶篷。郭文云拍拍手上的土,对刘月季说:“月季大姐,你们休息吧。你这么拖儿带女地跟着我们急行军,也难为你们了。现在老钟又要当团长,又要顾那头,你这头可就顾不上了。”刘月季说:“郭政委,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这么给你添麻烦,心里有多不安啊。”郭文云说:“快别这么想,说句直话,月季大姐,我心里是特别地同情你!”远处钟匡民的警卫员在喊:“政委,团长叫你呢!”
郭文云和王朝刚一起朝大车旁钟匡民的那堆篝火走去。郭文云说:“朝刚。”王朝刚说:“是,政委。”郭文云贴在王朝刚的耳边说:“钟匡民要提副师长的消息可靠吗?”王朝刚在郭文云的耳边嘟哝了几句。
郭文云说:“我说呢。这家伙就是有野心啊!”王朝刚说:“政委,咋啦?”郭文云说:“没啥,他钟匡民有本事啊,同张政委靠得紧哪……”
刘月季的篝火旁。钟柳已在刘月季怀里睡着了。钟杨也已睡下。钟槐打来一桶水,架在了篝火上。钟槐抱怨说:“娘,你听听刚才郭政委说的那话,我听了感到又心痛又丢脸!不但是郭政委这么看,别的人也这么看。他们对我说,钟团长啥都好,就这件事做得有点那个。别人都同情我们,可我们干吗要别人的这种同情!我一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