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积雪在迅速地融化,就会出现洪水。我应该想到这一点。”高占斌说:“钟副师长,在这种情况下,你急也没用。我想,王朝刚他们也不会那么傻,会想办法自救的。”钟匡民说:“这太消极了。高协理员,你派几个战士,站到最高的高包上,朝四处瞭望。我们这里的地势比较高,可以望得比较远。有一点动静就来告诉我。”高占斌说:“好吧。”钟匡民说:“小秦,你骑上我的战马,先去团部报个信,再看看那儿有没有粮食先接济我们一点,如果没有,再去师部找张政委,估计粮食这几天就可以到。你告诉张政委,我们只是被洪水围困住了,人员现在都安全。”小秦说:“钟副师长,那你呢?”钟匡民说:“我跟大家在一起!你快去,不用怕,我这匹战马大河大湖都能泅过去。”小秦说:“是!”小秦骑上马,马蹚下洪水。荒坡上,钟匡民等人望着远去的小秦和马。小秦和马已变成一个小黑点。
有一战士从高坡上奔下来,喊:“钟副师长,你快来看。到上面来看!”
高坡顶上。钟匡民看到两公里外,有一块高地上竖着一根标杆。钟匡民说:“高协理员,你找上五六个识水性的战士,跟我一起过去。”高占斌说:“钟副师长,你不能去,我带着他们过去就行了。”钟匡民说:“你识水性吗?”高占斌说:“我……我是个旱鸭子。不过,钟副师长你怎么也不能去,刚化的雪水,太凉了,你顶不住的!”钟匡民说:“别人能顶住,我为什么顶不住?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高协理员,刚才报名识水性的有几个?”高占斌说:“十五个。”钟匡民说:“挑六个身体强壮的,每人都找个棍子,好探路,立即跟我下水。”高占斌急得喊:“钟副师长,你不能去啊。”他一眼见到刘月季,忙拉着刘月季说:“月季大姐,你劝劝钟副师长吧,现在只有你来劝了。”刘月季很平静地说:“这事我不用劝,我只知道古时候打仗,都是先锋大将冲在最前面,士兵跟在后面。匡民,能不能把我这棚子拆了?”钟匡民说:“干吗?”刘月季说:“扎木筏呀!”钟匡民眼睛一亮说:“行,高占斌,赶快去动手!”木筏扎好后,钟匡民和两位战士跳上去。刘月季端着缸姜汤赶来说:“匡民,喝口姜汤再走吧!”钟匡民说:“回来再喝吧。”
木筏回来了,筏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王朝刚、小张、小王,钟匡民和两位战士在水里推着木筏来到营地,高占斌和战士们把他们接上岸。钟匡民和两位战士全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
高占斌喊:“快,加火。”钟匡民对刘月季说:“烧姜汤。”刘月季说:“我已经把姜汤烧上了。”钟匡民说:“粮食还有多少?”刘月季为难地说:“连一点粮食屑子都没了。”钟匡民说:“那怎么办?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刘月季说:“这到哪儿去找吃的呢?”钟匡民说:“快把姜汤端来再说。”
王朝刚、小张、小王躺在草甸铺的床上,嘴上长满了燎泡。小郑正在给他们打针。钟匡民看着他们,眼里含着泪。钟匡民走出帐篷,眼睛一亮。他看到母毛驴带着小毛驴在坡上吃草。
刘月季正在煮芦根。钟匡民走到刘月季的身边。刘月季问:“王朝刚他们咋样了?”钟匡民痛苦地摇摇头说:“发着高烧呢,再不吃点东西,恐怕很难坚持下来。”刘月季说:“哪咋办?这儿除了芦根,再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东西了!”钟匡民沉默了一会说:“唉,如果我的战马在的话,我就只好宰战马……救人要紧啊!”刘月季心头一惊,警觉地说:“怎么?你想打我那两头驴的主意?”钟匡民叹了一口气,果断地把话点明了说:“只有这样了。先一头吧,如果粮食还来不了,再说吧。”刘月季说:“不行!那是钟槐买了孝顺我的。它的奶救过你的钟桃,它用蹄子从狼口里救下了我。”钟匡民说:“那,那头小的吧?”刘月季说:“把小的杀了,我咋向钟杨、钟柳交代?他们会受不了的。尤其是钟柳。我舍不得看到这孩子伤心。”“月季,我也不强求你。但你考虑考虑。三条人命呢,再说其他的战士也饿得不行了,也顶不了两天了。我是一个副师长,我能看着战士们这么一个一个就因为没吃的倒下去?月季,你不是说过吗?你能帮衬我一把,就一定会帮的!我同意你跟我来,就是相信你在我为难的时候能为我出把力……”钟匡民含着泪,“月季……”刘月季看看钟匡民那乞求的眼神说:“让我想想……”小郑飞也似的朝钟匡民和刘月季奔来喊:“钟副师长,王朝刚已经昏死过去了!”钟匡民说:“走,去看看。”
钟匡民冲进帐篷,刘月季也跟着进来。钟匡民看到王朝刚已昏死过去,另两个战士也在喘息着。钟匡民看看刘月季,然后说:“小郑,先给王朝刚喂点水。”小郑说:“再不进点东西,恐怕……”说着摇摇头。
刘月季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钟匡民也默默地跟了上来。刘月季搂了几捧干草放在母毛驴跟前,抱住母毛驴的脖子,泪如雨下。小毛驴伸过头来吃母毛驴前面的草,母毛驴深情地舔了舔小毛驴的脸,它不吃,让小毛驴吃。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钟匡民走上来,看看刘月季。刘月季说:“把它牵走吧,它为我们家,为你女儿,为开荒造田,就全贡献了吧……”
钟匡民把母毛驴牵到后山坡上。母毛驴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似的,站在那儿不动。钟匡民举起手枪。母毛驴的泪水往下流。
高占斌和几个战士站在一边。钟匡民把枪口对着母毛驴的头,母毛驴看着枪口,一动不动,视死如归的样子。钟匡民迟迟下不了手,枪一直举着,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高占斌说:“副师长,你咋啦?什么样的枪林弹雨都经过了。”钟匡民举枪的手放了下来,滚下泪说:“我下不了手啊,这是钟槐为他娘买的啊……老高,你来吧……”
夕阳如血。刘月季一面在炉前加着火、烧水,一面在听着,但枪声迟迟未响。她似乎猜到什么了。她突然站起来,大声地朝坡的那一边喊:“钟匡民,救人要紧啊!”枪声响了。刘月季一下晕倒在炉前,炉腔里的火在熊熊地燃烧着。小毛驴惶恐地奔了过来,用嘴拱着刘月季,它想得到她的保护。
入夜了,刘月季还昏睡在窝棚里。她眼里仍在流着泪。钟匡民守在她身边。钟匡民望着刘月季的脸,回忆着自己和刘月季的往事。
内地某乡村。钟匡民和刘月季拜完天地,被送进洞房。花烛在淌着泪。钟匡民一把掀开红盖头,怒视刘月季说:“没有人要的老姑娘,跑到我们家来干什么?”刘月季说:“我也不愿意,是你爹几次三番跑我家来求我爹的!”
夜,书房。外面在闪电打雷,下着大雨。刘月季拿着衣服走了进来。一声雷声,刘月季一下跪在钟匡民跟前,眼泪滚滚而下……
钟匡民愧疚地望着昏睡着的刘月季。钟匡民理了理刘月季的头发说:“月季,我对不住你啊……”刘月季睁开眼,朝钟匡民凄然地一笑,说:“我把水给你们烧好了……”钟匡民的眼泪夺眶而出。
高占斌把头伸进窝棚,轻声地说:“钟副师长,你出来一下。”高占斌端着一碗驴肉。钟匡民走出窝棚。高占斌说:“大姐醒了没有?”钟匡民点点头。高占斌说:“这一碗是给大姐留的,你喂她一点吧。我们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啊!”钟匡民说:“快拿走!留给病号吃吧。”高占斌说:“咋啦?”钟匡民说:“这不是在她流血的心上再戳一刀吗?”他俩都没发觉刘月季已走出窝棚。
高占斌说:“那大姐吃啥?”刘月季说:“我吃芦根就行了。那东西清火。高协理员,你快把这碗东西拿走,要不,我会在你们每人身上咬上一口的……”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小毛驴走到刘月季跟前,舔了舔她的手。
洪水已经退尽,但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刘月季正在烧水,病已初愈的王朝刚端着碗朝刘月季走来。王朝刚说:“月季大姐,这是分给我的第二碗驴肉,我没再舍得吃,想留给你!”刘月季眼里又突然涌上泪,痛苦地挥挥手说:“你快拿走!”王朝刚说:“月季大姐!”刘月季喊:“谢谢你,你快拿走!”
夕阳西下。小秦牵着马,马上驮着几袋粮食,踩着泥泞的土地朝营地走去。看到营地上的人群,他就兴奋地喊:“钟副师长,我回来啦——”营地上看到小秦牵着马,驮着粮食过来,顿时一片欢腾。有的冲下高坡去迎接小秦。
钟匡民和刘月季的脸上也露出欣喜。刘月季正在做饭。钟匡民牵着他的战马走了过来,说:“月季,我把这匹战马送给你吧。要不,我可没法向钟槐交代。”月季说:“你这匹战马顶替不了我那头好驴子。你还是留着自己用。钟槐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钟匡民说:“你真不要?”刘月季说:“不要!匡民,这战马跟了你七八年,你跟它有感情,可我没有。你别小看我刘月季,道理上我懂,一头毛驴换来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尤其是那三个重病号,怎么也值的。也让你这个当副师长的尽到了职责,没损失一个人。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我在感情上受不了。我只求你一件事。”钟匡民说:“啥事?”刘月季说:“把它的皮和骨头包起来,给它置个坟,竖个碑,以后我买点香烛来祭祭它……”钟匡民说:“月季,我一定给你办好,而且我亲自来办。”刘月季望着钟匡民,满眼的深情。
◇ 跑水之险
月光如水,程世昌和钟槐在防洪堤上一起巡堤。钟槐说:“程伯伯,你为啥一定要和我巡这段渠呢?”程世昌叹了口气说:“我最担心的就是靠近干沟的这段渠,那时修得太急躁,质量上恐怕有点问题。这话我不敢跟郭政委说,一说他一定又会恼火,这渠堤他本来是不主张再修的。我一再坚持,他才勉强同意的。不说了,来,坐下歇会儿吧。你也几天几夜没睡,一定累坏了。”钟槐说:“没事,我这身体是铁打的。”但话没说完,却深深地打了个疲惫的哈欠。“程伯伯你不累不困吗?”程世昌说:“我也是人,咋不累不困。但我感到负在我身上的责任比谁都大。再坚持一夜,明天,洪水就会小下来,郭政委也会派人来换我们的班的。”
月色朦胧。两人坐在堤边上,洪水已退到防洪堤的半腰间了。程世昌说:“再过两天,洪水就可以退尽了,这儿的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程世昌点燃支烟,说:“钟槐,你不抽烟吗?”钟槐说:“不抽,我娘不让抽。”
钟槐仰望着明月。程世昌说:“钟槐,你在想什么呢?”钟槐说:“想我娘呢。这么大的洪水,我娘不知咋样了,我真想去看看我娘。”程世昌感慨地说:“你娘,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哪。”钟槐说:“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娘,所以我爹把她撇下了,我咋也想不通。我恨我爹,也恨那个女人,把我们好好一家给拆散了。”程世昌说:“我也有点弄不懂,你娘这么好,为啥钟副师长会对你娘没感情呢?”钟槐说:“他嫌我娘比他大六岁,嫌我娘不咋好看。”程世昌说:“你娘长得蛮好的呀,尤其那双眼睛!唉,世上有些事是很难说得清的,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我结婚时,我女人比我小六岁,长得也很好看。但感情上却并不很融洽,性格上有差异。所以,感情上的事,很难从年龄上、长相上来衡量的。你娘是个好女人哪!不但善良,懂得体贴人,而且还明事理。”钟槐说:“那你女人呢?”程世昌说:“两年前,她带着女儿,从老家到新疆来找我,她被土匪杀害了,女儿失踪了,至今不知下落!”钟槐说:“你女儿当时多大?”程世昌说:“八岁,跟你妹妹钟柳一样的年纪。所以我看到你妹妹钟柳,就感到特别的亲。好了,不说了,说了让人伤心。”钟槐想说什么,但把话又咽了进去,然后摇摇头,他显然又否认了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程世昌站起来说:“你娘不会有事的。这儿的地形高低不平,洪水一来,只要往高包上一爬就没事了。而且他们的营地肯定设在高坡上。小张、小王有这方面的经验。钟槐,洪水退到半堤腰了,不会有什么大事了,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去巡巡堤去,有事我来叫你。”
程世昌走出几步,钟槐就歪在堤上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太累了。刚才程世昌说的话,他也忘在了脑后。程世昌抽着烟提着马灯,在巡着堤。他走到防洪堤干沟的接口处,洪水正在缓慢地往干沟里流淌。洪水继续在下降,他稍稍地松了口气。程世昌转身往回走。走了几十米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摔倒在渠堤上。他晕了过去,然后睡着了。几天几夜的劳累与紧张,他的身体也顶不住。
月光中,堤下有一股暗涌正从堤底咕嘟咕嘟往外流,流向麦田。钟槐猛一醒来,看到堤内水汪汪的一片,大惊失色。钟槐往堤的另一头奔,喊:“程伯伯!程伯伯!”程世昌仍昏睡在堤上。钟槐死命地摇着程世昌,喊:“程伯伯,程伯伯,堤跑水了,麦田淹了!”程世昌猛地跳起来说:“什么?你说什么?”
钟槐领着郭文云和人群带着工具,冲向防洪堤。堤已冲开一个小缺口,由于洪水的水位已降低了,水流已不太急。程世昌躺在堤的缺口里。这样水流会流得更小些更慢些。
天已大亮。早霞中,缺口已堵上了。堤内,几百亩冬麦被水淹了。郭文云冲着程世昌、钟槐喊:“你们俩先给我写检讨!尤其是你程世昌!我们这几天几夜拼死拼活,全白搭了!”程世昌和钟槐满脸的犯罪感。程世昌说:“政委,检讨我一个人做,要处分也处分我。钟槐是我让他休息的。”郭文云说:“光是处分?你这是在犯罪!破坏生产罪!”钟槐说:“政委,我不该睡得那么死,这事不能全怪程技术员。”郭文云盯着程世昌,冷笑一声说:“程世昌,你回去休息,明天先把检讨交上来再说。”程世昌走后,郭文云神情严峻地对钟槐说:“钟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程世昌让你睡觉的?”钟槐说:“是。”郭文云说:“后来他干什么去了?”钟槐说:“提着马灯巡渠去了。”郭文云说:“他还对你说了什么?”钟槐想了想说:“没说别的,只说他的责任重大。说我的娘好。”郭文云说:“还有呢?”钟槐还想作解释说:“政委,程技术员他……”郭文云说:“钟槐,你太年轻,政治上的事你太幼稚。我们国家刚解放两年,有些人的心跟我们共产党可不全是一条心。程世昌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跟我郭文云不是同心同德的。”钟槐说:“郭伯伯,程技术员是个好人。他对工作很认真负责。他是太劳累了,晕倒在防洪堤上的。”郭文云说:“你亲眼见了?”钟槐说:“我找到他时,他还没醒过来,是我把他摇醒的!他头上还跌出好大一块青块。”郭文云说:“是这样吗?”钟槐说:“是!”郭文云说:“那好吧。”钟槐说:“郭伯伯,程技术员和我会不会受处分?要处分就处分我!”郭文云说:“为什么要处分你?”钟槐说:“因为我身强力壮,又年轻,在巡渠时应该多担点责任。”郭文云说:“钟槐,我看你,还有你娘和你爹,脑子怎么都缺根弦啊!”说完,气得转身就走。
郭文云气恼地大迈步地在往前走,钟槐从后面追了上来。
钟槐说:“郭政委,刚才你那句话我没听懂。这事跟我娘还有我爹又有啥关系啊?”郭文云说:“这事当然跟你娘你爹没关系。”钟槐说:“那你把我娘我爹扯上干吗?”郭文云说:“我是说,那几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