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情-"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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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生情-"日"久生情-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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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再美再奇的景,看久了也会让人失了兴致,更何况书生根本志不在此。他低头将笔墨收好,蹙着眉,冷冷淡淡地回绝了:“你自己去。”他又不似妖怪,对整日里本来跑去全无兴趣,更别论幕天席地,忍着更深夜露只为看一朵花开。
    这些风流潇洒的事,他自然也做过,年少时夏夜泛舟湖上的兴来情往,雪夜红炉绿酒的酣然欲畅,然而那是与三五好友推杯交盏时,那是春风得意前途似锦时,而不是此时此刻,如山野莽夫一般困于密林,面对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妖怪。
    他没心情做这些。
    杜慎言逃不脱,走不了,认命地待在这一处,身后跟着个甩不脱的尾巴。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写自己的字,看自己的书,对妖怪爱理不理。
    他这一手,倒真是把妖怪唬住了,连看着他的神情都有些惴惴。哪里还有当初叱咤山林,称霸一方的嚣张气势。
    那一日,它鼓起勇气想要同书生亲热,书生冷笑两声,眼神如刀:“你既已知什么是悲,什么是痛,今日便再教你什么是憎,什么是厌。”
    书生平日里冷淡少语,一开口,便是洋洋洒洒。他口才了得,知道妖怪灵智已开,将那七情六欲鞭辟入里,全数教与妖怪。
    那妖怪似懂非懂,察言观色,细细体味,也知道书生面对它时,并非如它那般欢欣鼓舞,当下便有些呆愣。
    杜慎言说完,面上波澜不惊,藏在袖中的手却暗暗握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妖怪,待见那妖怪一脸蒙了的表情,提着的心缓缓,缓缓地松了下来。
    他在打一个赌,一个自己能否如愿离开的赌。
    杜慎言将笔墨收拾好,提在手中慢慢朝住处走去,妖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待到了洞内,简单吃了一些东西。杜慎言坐在石桌旁,就着一盏明珠莹莹的辉光,翻看起昨天看了一半的《临窗夜话》。
    正看得入神,耳边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偏头望去,那妖怪正蹲在一角,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杜慎言心中诧异,这妖怪最爱午夜时分在山林里撒着欢儿地乱跑,还从未见它如此老老实实地待在洞中。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清淡的嗓音突然传来。
    妖怪唬了一跳,扭过头去,书生一手拿书,一手负在身后,乌黑明澈的眼眸越过自己,打量着一团狼藉的角落,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杜慎言俯身,捡起一块黑黝黝的石头,露出一角白色来。将上头垒起来的石头扫到一旁,下面压着一叠纸。
    杜慎言随意翻了两张,俱是他写坏了丢在一旁的字来。这些废纸他不甚在意,故而多了少了也全无印象,却没想到都被这妖怪藏了起来。
    杜慎言心中不由得好笑,垂目问它:“看得懂么?”
    妖怪唤了他一声,又跟着道:“教……我……”
    “你想学识字?”
    妖怪想了想,含糊地应了一声。
    杜慎言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一点神色,略略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好,你若真心想学,可要按我的要求来。倘若偷懒耍滑,又倘若不能坚持,你还是早早地去过你的快活日子,我便再也不管你。”
    书生目光专注,盯着妖怪。被他那和缓的目光笼罩着,妖怪只觉得浑身上下舒坦快活,之前的沮丧一扫而过,一个跟头窜到桌旁,眼巴巴地望着书生。
    杜慎言寻思,这妖怪虽然灵智已开,悟性绝佳,但观其言行,仍是学前孩童的模样,更何况大字不识一个,书也不曾碰过。想了又想,转身将之前两本《百家姓》《三字经》找了出来。
    姑且先从这两本蒙学读物开始罢,得先让它知礼仪、懂廉耻。
    指着《百家姓》封面上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与它听。翻开书页,便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八字。
    杜慎言轻轻诵读了一段,抬头望向妖怪,见它满脸欢欣鼓舞,眸光湛然有神。待到考问它时,便是摇头晃脑,一问三不知了。
    杜慎言吐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继续往下讲。
    他哪里知道妖怪缠着自己教它,根本不是想要学文识字,不过是想要书生时时伴在它身旁,听到他动听嗓音而已。
    “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姓更重要了。每一个姓都代表着那人的根,他来自什么地方,传承着什么,骨子里流淌的东西,都在他的姓氏中。”不知什么时候,书生合上了书,手指摩挲着书页上的三个字,叹息。
    “而一个人的名,便是父母对他的期望了。姓名,姓名,便是一个人的立世之根,为人之本。”
    “……,也有?”
    “我么?”杜慎言神色和缓,点头,“自然是有的。”
    食指沾了一旁的水,在石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姓杜,双名慎言。我还有个哥哥,名叫谨行。我们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谨言慎行’的意思,意思就是为人处世慎重小心,方为君子。”
    妖怪似懂非懂。
    杜慎言想教它喊自己名字,可惜不知“慎言”两字太过难读还是别的原因,妖怪试了几次之后,就再也不肯随着他学了。
    消磨了好一段时光,不觉已是夜深,杜慎言倦意渐深,准备结束今日的课业。
    冷不丁妖怪突然蹦出了一句:“……都有、名字?”
    杜慎言聪敏,立刻明白了它话中的意思,不假思索地点头:“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妖怪沉思良久,指了指自己。
    杜慎言心道:你又不是人。
    问它:“你想要名字?”
    妖怪双眼一亮,点了点头。
    杜慎言一手托腮,想到那妖怪御风而行,遁走如风,微微一哂。
    “那,就叫你乘风?”
    
    第8章
    
    “庚子戍月既望。”杜慎言放下手中的笔。
    自他落入此处已经三月有余。
    山中不知日月,他每天都会记下一笔。先前是用石头划在树皮上,后来有了笔墨,他便记到了纸上。
    原来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他明明度日如年,熬着熬着,竟也就这样到了入秋的时节。
    穿林而过的风,已经带着一点凉意。
    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将落了款的墨兰轻轻放到一边晾着。闲暇时拿一枝笔消磨时光,才发现森森林间,也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来。
    他画画,画修竹茂林,清流激湍,幽兰吐香,画遍这一方山水。唯有沉浸其中,才能求得片刻心安。
    他正提笔出神,眼前“扑棱棱”地掠过一道残影,循着痕迹望去,见着一只彩羽丰满,色彩斑斓的鸟,正落在不远处,黑豆一般的眼珠子与杜慎言对上。啁啾了两声,便漫不经心地啄食着散落的草籽来。
    深山野林,想必从来未见过人来,因此胆子大得很,并不惧人观看。
    杜慎言见过百灵、鹦哥,也有幸赏过当今圣上御花园内养着的孔雀,从未见过这般漂亮自在的禽鸟来,倚着石头瞧了好一会儿。
    那小东西一踱一踱地从他面前走过,自有一股灵气与傲气。杜慎言看得有趣,拈了几颗草籽逗它,它歪头打量了一会儿,竟顺从地啄了起来。吃完了也不走,踱到溪边,梳理起自己羽毛。
    杜慎言喜它形貌,当即提笔,将它画了下来,只可惜手头只有一方黑墨,留不住它满身绚烂的色彩,不免有些遗憾。
    此事过去,便也过去了,并不作多想,可未曾想,到了晚间又生出一事来。
    那妖怪见书生整理画作时,多看了那幅禽鸟图一会儿,便问他:“喜欢?”
    杜慎言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随口道:“只可惜得其形,未得其色。”
    妖怪心里想:不过是一只锦雉,好抓得很。书生喜欢,便抓一只给他。当即出了洞,半盏茶的工夫也无,便提溜着一只斑斓锦雉回来,兴高采烈地往书生面前一送。
    杜慎言一见,脸都有些青了。那锦雉哪里还有先前那股子高傲优雅来。羽毛凌乱,一只翅膀可怜地耷拉着。它似是知道妖怪不好惹,瑟瑟发抖却不敢扑腾。
    “松开!”杜慎言慌忙接过,那锦雉扑棱着朝书生怀中钻来,哀哀叫了几声,浑身颤得厉害。
    杜慎言抚了抚它,将它羽毛捋顺,草草查看了一下,万幸没有受伤。
    “你把它捉来做什么?”
    “……,喜欢……”
    杜慎言一哽,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是说喜欢,但我也未说要把它抓来身边。”
    “……为什么?”妖怪疑惑。
    在它看来,喜欢一样事物,定是要放在身边,时时刻刻见到了才好。
    杜慎言不用看也能猜到妖怪脑中想的什么。不由得面露一个苦笑,对于这点,他亦亲身领教了。
    “我喜爱它,喜爱的是它在溪边自由自在的生动模样,而不是如今这般羽毛零落、惊恐瑟缩的模样。”
    “所以,我只看它,画它,却不想把它拴在身边。”
    “我、不懂。”妖怪想不明白。
    它明明送了书生他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取悦他,反而让他不高兴了呢?
    “你自然是不懂的。”杜慎言低语,将那惊吓过度的锦雉放走。
    那锦雉得了机会,忙不迭地扑扇翅膀,跌跌撞撞地冲入夜色中。
    “那、你教我。”
    杜慎言摇头:”我教不了你。”倘若他有这样的本事,教会这妖怪何为尊敬另一个生命,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怎么还会被困在此处,不能解脱呢?
    他那幅样子,又回到了赋诗作画或静坐阅书时的清远淡穆,让妖怪觉得明明伸手便能碰到,却总也感觉够不到。
    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地拒绝着:你是不能明白的,因为你跟我是不一样的。
    妖怪缠着他:“你、教我,我就会了。”
    杜慎言只说:“哪一天你愿意放我走,你就懂了。”
    妖怪绷着脸,硬邦邦甩出来一句:“不!”它学这句学得最像,因为听书生说过无数个这个字,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它什么都不能做,做了便惹得那人不高兴。它明明很用心地讨好他,他还想着走。
    想到此处,气息转粗,伸手把那桌上一叠书扫到了地上,窜出洞去。
    它身手矫捷,待杜慎言回过神来追出洞去,早见不了那妖怪身影了。
    杜慎言有些愣怔,他没想到这妖怪会发脾气。
    这妖怪不仅发了脾气,脾气还特别大。它在林间奔腾挪移,满身的煞气,惹得林中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忙不迭地避开,生怕触了霉头,遭了罪。
    它原本就是这样一只妖怪,于这一方天地间说一不二,任谁都对它俯首称臣。它喜欢书生,才愿意迁就他,结果非但没讨得了好,反而处处束手束脚,便如在它身上拴了一根绳子,说不出的难受。
    胸口堵得慌,它不知为何这样。它有些委屈,却不知道这是委屈。它还有些慌张,却不知道在慌张什么。种种滋味堆积在心头,让它忍不住厉声长啸,震得林木簌簌而抖,惊起一片栖息的山鸟,这长啸一道接一道,直到它胸中郁气宣泄而出,方圆十里内已是鸟兽绝迹了。
    妖怪蹲在枝头晒了半天月亮,沿着清溪向源头跃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山谷。
    它毫不客气地落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月光照耀下,尤可见到此起彼伏的黑影。片刻猴,静默的黑影骚动。黑暗中,便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红光,赫然便是一大群先前同它一起的红眼猴怪。
    在遇到书生前,它便跟着这些猴怪们一起厮混,后来见书生极怕那些猴怪,妖怪便不让它们来找自己了。
    此时几月未见,这些红眼猴怪倒也与先前无甚两样。妖怪处在它们之中,便如鹤立鸡群,同它们的样貌简直如天壤之别。
    一时间,众猴怪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妖怪不耐地低啸一声,便有一只格外高大的猴怪越众而出,在妖怪近处蹲坐下来。其他的猴怪们自觉地让出了地方,自去休息。
    妖怪喉音低沉,那大猴怪颇有灵性,似能辨别出妖怪涩重的语调,偶尔回以几声低沉的回应。
    妖怪心情不佳,同那大猴怪坐在悬崖边的巨石上吹风。
    【我有名字了。】
    【乘风,他为我取的。】
    大猴怪挠头,咕噜了几声。
    妖怪似被惹怒,獠牙毕现,将那大猴怪吓得往一旁窜去。
    妖怪冷哼,枕手而卧,心中默默道:其他妖怪不需要名字,但我愿意做一个有名字的妖怪,那又如何?
    它想起书生清淡嗓音唤自己“乘风”的模样,心里就一阵快活。
    月沉如水。
    妖怪幕天席地躺了许久。他灵智虽开,但懂的不多,自然想得也不会多。不过从那一日偶遇书生开始想起,竟也想了许久。
    它同这些红眼猴怪们厮混在一起。这群猴怪们一到夏初便会发情交合,无论白天黑夜,周遭俱是肢体交缠,呻吟连连的景象,浮动的情欲气息连带着也让它躁动起来。
    它自然是不屑与之做此事的,每到这个时节,便会克制着离它们远一些。
    那一日,书生误闯它们的领地,它躲在暗处注视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无需再克制了。
    人,它也曾见过,却从未见过书生这般的。细白软嫩,柔弱得似乎轻轻一点,便能伤了他。而另一个人,面目可憎,一身臭气,自然是果决地将他处理了。
    它从刀下将书生救了下来,第一次尝到情欲的滋味,心里想的是,难怪那些家伙黑天白日地做着这事。
    它把书生带回住处,自然是喜爱与他情欲交缠的滋味。然而随着时间愈久,情欲退却,它却越发不能放手。
    这一段记忆其实是有些模糊的,直到猛然间它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靠近书生,想要明白书生在想什么。想要明白他为什么蹙眉,又为什么流泪,他的目光到底落在何处。
    于是,曾经许多未曾想过的问题,它开始想了。
    于是它开始学着像一个人一样地思考。
    于是它跟着书生学了一天又一天。
    可是当它知道得越多,它却发现自己与书生相隔得越远。它懂得越多,却发现书生越难触碰。
    它想不明白。
    
    第9章
    
    妖怪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杜慎言想。提在手中的笔半晌没有落下,一滴墨汁掉下来,在纸上晕了开来,好好的画了一半的画儿就坏了。
    杜慎言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去收拾。末了,也没什么兴致再画,干脆把笔搁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头。他原先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这妖怪自小在这片林子里称霸称王,还能丢了不成。
    他那晚也是这么想的,妖怪负气离开后,杜慎言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摇摇头回了洞内。
    眼瞅着那一地狼藉的书,蹲下来一本本捡起,拍干净后原样放了回去。
    妖怪这赌气离家的行为,像极了一时冲动的半大孩子。杜慎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静下心来想想,先是觉得无奈又可笑,再细细想一想,心里又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滋味。
    他初见这妖怪时,不过是野兽形状,铁石心肠,他是头一次看到妖怪有如此强烈的情绪。
    思忖着慢慢回了住处,果不其然,仍然是空荡荡的。杜慎言自己动手拾掇了一份简单的吃食,默默地吃完,又默默地翻开看了一半的书。
    看着看着,脑中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跑远了。没了妖怪在身边纠缠,清净不少。他原先是很享受这份清净的,现在却有些不是滋味。有时打量着空荡无人的周围,会猛然间打个寒颤。
    他没有想过这处地方会静成这样,便如他第一次误入这片密林,幽静诡秘,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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