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转头:“林小姐,这雪下成这个样子,今天你恐怕走不了了啊。”
“什么?”专注发呆的林雨希如梦初醒,仔细看看窗外,才发现刚刚还是零零落落的雪花现在已有漫天之势。
司机继续说:“雪下成这个样子,机场估计马上就要停飞了。坐不了飞机,这边倒是还有巴士可以直达多伦多,但是路程不近,看这个天气,坐巴士说不好就被雪堵在路上了。林小姐你看看要不然先回去?”
林雨希沉吟不语,半晌,她终于回答:“还是去机场吧。”
到了机场,果不其然因为这场突来的大雪,飞机已经停飞了。林雨希转身看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
司机竟也不觉得奇怪,只嘱咐了林雨希几句就掉头走掉了。
目送着司机走出候机厅的大门,林雨希下意识的裹紧了外套,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候机厅里空调开着,但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总是弥散着阵阵冷风。林雨希有些想念放在酒店的羽绒服。从昨天起她就穿着这件羊绒的外套,现在一个人站在这么大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皮肤上的冷意已经渗透到了心里。
忍不住的自嘲:“早知道他那么靠不住,我好歹应该穿的再暖和一点。”
时间慢慢的流逝,雪依旧没有停,夜色来临,林雨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只记得中间机场工作人员来递给她一杯热水,现在再看去,那杯水已经没有了温度。
就这么坐着,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曾经的记忆慢慢浮现在脑海中。林雨希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回想过去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尘封多年的感觉在不经意间还是遍布全身,如同竭力遏制的洪水,趁着堤防中一个并不起眼的裂缝,竟是汹涌而来……
十几年来,林雨希第一次静下心来回想曾经那个无比脆弱的自己……
那还是她上中学的时候,爸爸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丧生,妈妈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妹妹云微伤心的不知所措,只能夜夜哭泣。林雨希也难过,但是看着妈妈苍老中坚守着这个家,尚不成熟的林雨希终究不忍心再惹母亲难过。只能偷偷在放学后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抹泪。
但屋漏又逢连夜雨,家里面不怀好意的亲戚竟趁着这个时候来家里闹事。回想起当时,林雨希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当时那种彻骨的恐惧。总觉得是当时的那种恐惧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从那以后,林雨希总是刻意的让自己变的坚强,她希望自己能像妈妈那样给身边的人保护,也希望能找一个像爸爸那样能保护自己的人。但是现在……好像她两个目标都没有达到。
弗洛伊德是对的,她努力挣脱的过去最终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一个简单的失恋竟让对恋爱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的她变得会像昨晚那么失态。
突然,林雨希释然的笑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用了那么久的时间筑起来的外壳是那么的坚不可摧,总觉得可以保护自己一生,却不想着看似坚强的屏障却是一个气球,手一戳,就破了。
她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突然感觉到本来空荡荡的大厅里好像还有一个人影。她揉揉眼睛才确认这不是一个错觉,正对着停机坪的座椅上确实蜷缩着一个背影。
这么悲剧的环境里她竟然不是一个人,这酸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林雨希看着那个背影,只是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椅子上,真正的痛苦是没必要和人分享的,尤其是,有些时候,被人撞见了还会觉得分外难堪,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就好了。
就这样,林雨希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加拿大的夜晚感觉真是分外的漫长……
再醒来的时候,林雨希是被工作人员晃醒的。
“Miss,I’m sorry to let you know that due to this big storm our airport is closed at least this weekend。”
林雨希看着工作人员那张充满歉意的脸,好久才消化掉他说的话。心中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已经苦涩到麻木——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I’m fine”林雨希说的很轻松,但是她已经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居无定所。
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住宿酒店稀少的地方啊!!!
工作人员说完后径直走向了大厅里的另一个人,两个人只是交流了几句,本来蜷缩在座椅上的人就站了起来。
林雨希一瞬间认出了这个人——杜若?
杜若的声音依旧低沉,大厅虽然空旷,林雨希也没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她也不感兴趣,她更关心怎么在这样一个风雪天里找到一个住的地方。
拖着行李走出去,林雨希还没找到去哪打车,之前送他来的司机就走了过来。
“我来帮你拿行李。”
“……”
“我一看这天气就知道杜小姐今晚肯定会过来,你肯定也是发现了。陪了一晚上很辛苦吧,杜小姐挺不容易的,要多伤心才会年年找个大雪天在机场蹲一晚上啊……”
司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林雨希完全没插得上话就看着他一路把自己的行李拖上了车。勉强来得及在行李被扔上车之前拦住他:“你误会了,”
司机看着后面:“杜小姐。”
林雨希回头一看,杜若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后面的不远处,就站在那里看着还在纠缠的两个人。让林雨希很庆幸的是,杜若似乎也是愣在那里,微抿的嘴唇带着一丝欲言又止。
“好了,人齐了我们就走吧。”司机嘭的一声合上后备箱,径直的就打算去开车了。林雨希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她果断的拉住他。
“你误会了,”她指着杜若就说,“我们不是一起的。”说话间杜若已经走了过来,林雨希看着司机满脸的疑惑,还想解释,这时候却听到杜若说:
“你到哪里去?我让司机送你?”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住了林雨希,看着她的局促,杜若接着就说“如果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可以跟我一起住。”
☆、开始深入
坐在车上,林雨希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会答应的是那么的鬼使神差,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边上的杜若。杜若的眼睛微阖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杜若完全没有在意到身边的人,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景象中。眼角的余光透过落地玻璃还可以看到落在了停机坪上的飞机。在这种自我的催眠中,她又回到了几年前。几年前,她来到这里的那一个夜晚,就是这样看着那些飞机坐了一夜。那应该是她人生中最特别的一个夜晚,一无所有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过去的一切都争先恐后的和自己划清了界限,而自己连明天晚上住在哪里都没有概念。那种孤独的绝望是那么的彻骨,甚至让她每年都病态的来重温一遍,仿佛自虐……
时间静静的在两人之间流淌,林雨希没有注意到杜若泛起的情绪。车在雪地中开的很慢,细小的咯吱声听着也不讨厌。她抱着双膝,心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裂出了一个小缝,她轻声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杜若被唤醒,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眉心,慵懒的声音却意外的好像春季里从远处飘来的一阵清风:“失望了?”
林雨希摇头:“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
“我真不知道,”杜若抬手支起额头,“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都很难相信能这么巧。”
林雨希有些尴尬:“也行这就是缘分。”
杜若的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什么也没再说。
很久以后,杜若一直在问自己这一刻为什么会想破例留下林雨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找到答案。
爱情通常看起来全无道理,可是当置身事外来看,大多有迹可循。人总是容易被和自己相似或者相反的灵魂所吸引,杜若就属于后者。当林雨希在沉淀了自己无尽痛苦的地方毫无违和感的两次出现的时候,杜若就已经无可自拔只是自己却无知无觉。
其实杜若并不知道,在她反复自我怀疑的时候,林雨希一度也很懊悔,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杜若和她只会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可命运就是那么奇特,那么多年的自我保护就在那一刻卸下了防备,不想却被杜若趁虚而入,生根发芽,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可以让林雨希永久的沉迷。
第一次被她捡到是偶然,怎么还会有机场的第二次?也许,这就是命?
这一晚,杜若失眠了。
轻轻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眼中的光线透过那起起伏伏的液体变得晦暗不明,口中无意识的重复着“雨希,林雨希”这两个词,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第一次收留林雨希,只是因为雨希这两个字给她的一瞬间的错觉,而今天又一次收留她,是为了什么?
杜若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从不是一个会为自己的行为找缘由的人,一如当初买下这栋房子,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别人总是对自己的伤心地避之不及,只有她,买下了这个地方,还一年年来重温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岁月。
周围的人只当杜若懒得去回答他们的疑问,却不知她自己都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反正那一刻她就是想这么做,然后就随心的做了,需要理由吗?
杜若甚至每年都会去那个机场,从日落坐到天明,彷如自虐般的一次次重温那种心碎成灰后的苍白。
杜若辗转反侧,她向来乐意接受命运的偶然,甚至享受随性所起带来的那种不可预见。但是,这一次却让她有些心慌。
临近中午,林雨希睁开眼睛,懒懒的抱着被子深吸了一口气。昨夜一夜无梦,意外的睡得很好。
又在床上窝了一会儿,林雨希才穿上拖鞋走了出来。看看时间,已经中午时候,窗外的雪还是纷纷扬扬的飘着,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地上的积雪已经是厚厚的一层。
林雨希走进客厅,壁炉里的火还是烧的暖暖的,房间里的一切都很适宜,只是杜若却不在这里。
林雨希四下看了看,发现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便走了过去。
推开门,才发现这个房间是画室,地上零落着一些调色板,画架上还夹着一副刚刚打好线稿的画。正对着门的是一面落地大窗,杜若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背对着林雨希,手边的咖啡还隐约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屋外的光线透过杜若撒进房间,静谧的在杜若身周形成了一圈晕染,岁月静好。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林雨希还是决定和杜若打个招呼,她走到杜若身前,才发现杜若的右手支着头,眼睛微阖,手里的书虽然还翻开着,但人显然已经是睡着了。
似是感觉周围有人,杜若施施然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依旧惺忪,没有聚焦的落在林雨希身上。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和林雨希的一同响起:“你醒了。”
杜若晃晃头,显然不喜欢这种异口同声产生的回响。她拿起身旁的咖啡抿了一口,这才站起来说:“昨晚睡的还好?”
“一觉天明。想着晨起该先和你打声招呼,没想到却吵醒你了。”
杜若站起身来径直带着林雨希走出画室,反手锁上门,这才说:“不碍事,上午想看看书的,没想看了几页却有点困了。”
细细的在鸡蛋上抹上黄油,再把面包切成小块……林雨希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把一顿早饭吃的这么细致。
“我们聊会儿天吧。”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太过安静的气氛,林雨希先打破了沉默。
杜若倒好似还是有些困倦,轻轻打了个哈欠:“聊什么?”
“你这么安静的看着我吃饭我压力很大。”看着杜若心不在焉的样子,林雨希干脆放下刀叉,“我们聊什么都行,要不然就聊午饭吃什么也行。”
“你不是还在吃早饭吗?”
林雨希拿着面包的手就这么停在了那里。
本来只是想随便说点什么来缓和下两人间的气氛,现在,已经,彻底不想说什么了。
看着林雨希的样子,杜若也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回答,冷了一上午的脸这才后知后觉的柔和了下来:“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里虽然不是你家,但也不用太拘束,你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我要是冷落了你,也绝不是出于我本意,我一个人住得久了,很多地方注意不到。”
第一次听到杜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林雨希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又重新拿起刀叉:“我懂,那我们可以重新继续刚刚那个话题了吧。”
杜若想了想:“电话边上有几家外卖的号码,你自己随意,我午饭就不和你一起吃了。”再想想,杜若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在这边都是固定的吃一家店的东西,可是他们今天打电话来说店里的水管爆裂了,今天不营业。”
林雨希完全不认为这算是理由:“那换一家不就好了?”
杜若摇头:“其他的我怕吃不习惯,再说我也嫌麻烦。”
“那你中午……?”
“节食。”
林雨希无语望天,这种脱线的感觉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一时间,让人挺难接受的。
叹了口气,林雨希推开盘子,认真的问杜若:“自己不会做饭吗?”
“会,但嫌麻烦。”
……
“那我来做。”
“家里没有食材。”
…………
“周围有商店吗?”
“有。”林雨希刚顺了口气,就听杜若接着说,“但是外面雪很厚。”
林雨希下意识的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杜若,杜若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脸,丝毫不觉得自己什么地方有问题。
林雨希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对这样的杜若说。
行为学上认为人的每一种行为都是出于理智或者情感上的某种诱因,可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杜若的这些行为都是被什么样的动力所驱动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懒?林雨希一瞬间都要为自己的傻发笑,她的眼色没差到那个程度,杜若只是看起来懒散,但从她井井有条的生活便可知她也是对生活很讲究的人。
想不明白杜若,林雨希只得站起来去拿外套:“那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吧。”
杜若坐在那里没有动,她不愿妥协。但顶着林雨希的注视,不多时她只得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还是让人送吧。”
杜若有些心烦,真的心烦。她向来随性,理想中的完美一天就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画室里,在浓郁的咖啡香中随手画几笔,困了就坐下来迷糊一会儿。不要有人打扰,最好周围什么都没有,让她自由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再加上她昨晚本就没睡好,今天她只想迷迷糊糊的混过去,午饭什么的本就不重要。
可她原本的计划随着林雨希对于午饭的执着开始逐渐破碎,杜若揉着额头,一本正经的抱怨——人为什么一定要吃饭?
送走来送货的小弟,杜若目送着林雨希拿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走进厨房。
林雨希放下东西,刚想说什么,却见杜若倚着门口:“我嫌麻烦的那部分是真的。”
林雨希已经习惯了杜若这种行为方式,为了不出门而让别人冒着大雪来送食材的人现在会想下厨才是有鬼。
她没有理会杜若,反倒大大方方的拉开她。
“既然你嫌麻烦那就我来,这两天在你这里总是你照顾我,这就当是我还人情了。”
能不下厨的结果没有如林雨希预想般迎合杜若的心思。杜若微微仰头摸着自己的鼻子,终于在心里默默的把她那个理想的一天扔进了垃圾桶:“还是我们一起吧。”
要么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