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漆黑一片。
非常安静。
安静得喻文州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黄少天呢？
难道不在这里？
或者是……
喻文州向前迈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一把发光的剑挟着风声从房间深处飞了出来，“咚”地插在他身后的门板上。
被这个声音钉住了脚步的喻文州转头看了看只差几公分就要插在自己头上的剑，有点无奈地出声：“少天，是我。”他可没想到来训练场还要面对生命危险。
“Leader？”黄少天的声音传出来。房间里很快亮起灯光，按照训练需要设计摆放的那些障碍和道具也就在喻文州面前显出了样子。黄少天坐在一处很高的台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如果喻文州刚刚不出声，这些小刀就要继续往他身上招呼了，“进来为什么不出声害我以为又是别的组来单挑的人，幸好手下留情没有直接出杀招否则我就没有Leader了。Leader你知道吗他们烦死了只要知道我在这里就进来偷袭个没完好像自己不用训练一样。这么喜欢找人单挑他们怎么不去找韩文清不去找林敬言不去找孙哲平？哦孙哲平已经走了找不到。”
喻文州站在门口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影子，“抱歉，怕打扰训练就没有直接出声叫你。今天的科目都结束了吗？有点事情，很急。”
坐在高台上的黄少天闻言立刻踩着旁边垒起的沙包跳下，很快跑到喻文州面前，“有任务？希望这次能耗时长一点那么频繁出入境连边境警察都要认识我了以后还怎么干活。很紧急吗你居然来训练场找我其实我很快就要回去了一起吃饭边走边说？”
喻文州转身拔下那把剑还给黄少天，跟他并肩往外走。
“恐怕来不及吃晚饭了，回去整理一下今晚就出发。”喻文州简单说着这一次的情况，“我们在外面滞留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带好你的药以防万一。因为只有徐景熙和我们两个去，到时候他也有自己的份内工作恐怕不能随时顾及你的身体。”
“明白，我会保护你们的。”黄少天点着头，完全意识不到他是常识里更需要保护的Omega。
“那就辛苦少天了。”喻文州说，“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回来是我对你们的最低要求。”
蓝雨并不是每次任务都倾巢出动。
其他工作组也一样。
用最少的人力最短的时间完成最多的任务目标，是他们认真训练的最终目的。
“但发情期真的还是好麻烦。”黄少天又抱怨起来，“我觉得自己最近的反应速度下降了不知道是抑制剂的影响还是错觉，而且抑制剂吃少了不行吃多了也不行真要命。还有，前几天去问张新杰把内生殖器切掉能不能避开发情期结果居然被骂了Leader张新杰居然骂我！他骂人的样子还挺像韩文清的超级凶啊我再也不想跟他讨论这种问题了。”
切掉内生殖器……
喻文州的眉头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声音依旧柔和。
“少天怎么能因为这种理由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只是觉得麻烦又没真的要去切。”听出他语气里的责难，黄少天缩了缩脖子，“Leader放心我不会做这种没有性价比的事情的一定不会。别绷着脸笑一个看看，不会笑的喻文州我简直都不认识了快笑笑。”
喻文州勾勾嘴角，却没能真的笑出来。
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刚刚听到黄少天想要切掉内生殖器来避免发情期那一瞬间，喻文州心头突然涌上的愤怒几乎要把他的理智都淹没了——以伤害身体为代价来摆脱发情期肯定是最愚蠢不过的方法，他简直想像张新杰一样把黄少天恶狠狠地骂一顿，骂到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为止。
这样的愤怒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Leader对自己组员的范畴吧？
难道……
蓝雨的Leader突然慢下脚步，望着飞快走到前面又停住等自己的黄少天。
是所谓Alpha对Omega的保护欲？
不对。
面对黄少天的招呼，喻文州很快又挂着笑容追近，两人依旧肩并肩地走。
不应该只因为黄少天是个Omega，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喻文州想。
“这里居然还有Omega信息素！”耳机里传来徐景熙有点惊喜的声音，“Leader你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搞吗？连张新杰都只在做论文课题的时候拿到过一支0。5毫克的，这里1毫克的居然可以直接申领……就是填表有点麻烦。”
喻文州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单手支额盯着屏幕上的图像变化。
那里连接着黄少天带在身上的摄像头，显示着黄少天现在能够看到的画面。
黄少天步伐轻松地在爬楼梯。
“景熙，比起Omega信息素，还是试验处方更重要吧？”喻文州说。
徐景熙立刻咕哝两声去办正事了。
黄少天来到了一处铁门前，用钢筋焊就的门扇很高但是并没有顶满上方横梁，他后退两步似乎在估算自己能不能从那个空隙钻过去。
视频画面发生了几次不规则的抖动。
喻文州立刻切换通讯频道连接黄少天。
“少天，有信号干扰，检查一下。”
画面左右晃了晃，黄少天在依靠自己的移动测试干扰源。喻文州猜想他的耳机里现在也能接收到与画面抖动同步的杂音干扰，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密集。
黄少天转身，片刻不留地离开了那里。
真棘手……
喻文州关掉画面，撑在沙发扶手上揉了揉脸。
徐景熙那边的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但是黄少天这边一直没能取得什么进展——毕竟是有头有脸而且举足轻重的人物，保护手段自然会严密一些，再加上之前曾经遇刺差点丧命，留给后来人的机会就更少了。黄少天虽然是数一数二的机会主义者，但也要有机会他才能出手一击毙命啊。
“我觉得还是潜入蹲守找机会更合适。上次如果不是突然闯进来一个傻小子坏了我的好事，我早就得手了。”黄少天依旧步伐轻松地下着楼梯，扶住自己衣领夹着的麦克风跟喻文州碎碎念，“想起来就生气，不专业就不要跑来捣乱嘛我差一点就准备动手了，那个傻小子居然在老头子的药里面动手脚，现在要重新潜入回去都要多费点时间，如果被我抓住就把他钉在墙上用冰雨戳一万遍！”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是一个月之前，我会同意这个做法。现在你发情期快到了，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他们的目标身边有无数重金雇佣的保镖，Alpha比例非常高，其中一定有处在易感期的。要一个临近发情期的Omega过去潜伏绝对不是明智选择，不论作为Leader还是作为Alpha喻文州都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
“我可以吃抑制剂。”黄少天还在争取，“提前吃大概也就是肚子有点疼，只要那个时候我不动手就不会受影响。Leader我们的时间很紧，如果等那个处方结束临床试验老头子签字通过再杀他就没有意义了，他可是主战派最坚强的后盾。两边都在赶时间，我们过来的目的不就是推迟这边试剂的公开使用时间吗？”
喻文州深吸了口气，“景熙会先做点手脚，也许我们可以拖过这几天。少天你先回来。”
他不会允许黄少天去冒这个险。
决不允许。
这是Leader的最后决定，黄少天没再反驳，很快回到他们的临时住处。
更晚些时候徐景熙也“下班”回来，还带了给喻文州和黄少天的晚饭。
以及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处方和相关数据我拿到了，但是听说已经开始第一次批量生产，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比较大规模的临床试验。”徐景熙喝了口果汁继续说，“根本来不及在这方面做手脚，我们只能从老头子那里下手。黄少有进展了吗？”
黄少天耸了耸肩。
“他每天做透析的时间不长，出门之后防范又特别严密，我觉得还是在他的老窝下手比较方便，但是Leader不准。”
徐景熙看一眼喻文州，很快醒悟，“你发情期快到了，去一个全是A的地方蹲守危险性太大。”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不是吗？”黄少天皱着眉毛，“这个任务本来的目的就是拿到试验处方之后拖延时间，都到了这个程度总不能因为我的安全问题放弃最后努力的机会吧？我们那边做药理分析研究对应试剂需要多久？只要老头子死了没人能站出来说话，试验处方就不会变成常用试剂，这个目标和我的安全究竟哪个更重要？更何况我也不一定就会遭遇危险我会带着抑制剂按时吃也会努力保护自己。最重要是如果我不去现在根本没有第二个可以去的人了Leader！”
喻文州垂着眼睛，脑子里天人交战。
作为Leader和任务第一负责人他确实应该以任务目标为第一考量，有时会不惜即使牺牲组员牺牲自己来保证目标的实现。
但是他不想牺牲黄少天。
即使只是让黄少天去面对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也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简直就是理智和本能在交战。
如果黄少天不是Omega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Omega……
喻文州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抬起头。
“少天，”他说，“今晚会下雨，适合你行动，记得带好抑制剂注意保护自己。他家里的戒备更严密，通讯器和摄像头恐怕都不能带，如果有意外，到约定地点发信号等我们去接你。”
“遵命！”
每隔两到三天喻文州会拜访一次他们的目标，以客座顾问的身份。
在邻国几乎只手遮天的老人很喜欢喻文州温和谦逊不卑不亢的态度和令人赞叹的政治敏感性。他接受喻文州进入他从不接待访客的休息室，泡一壶名贵的茶来款待。
听说这个待遇的徐景熙曾经感叹过如果能进去的人是黄少天，老头子早就没命了。
黄少天耸肩，“我又不像Leader那么八面玲珑人见人爱，我还是躲在外面就好。”
喻文州在老人的招呼声中落座，适时恭维那壶茶的好处，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湿淋淋的蔷薇花丛，“最近经常夜雨，没有打搅到您休息吧？”
“你这样子并不像担心我睡不好，更像是怜惜窗外那些花花草草。”老人说。
喻文州就笑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叹息一样。
“您不喜欢这样多愁善感，但是我真的觉得……他们整夜都在外面淋着雨，多冷啊。”
当天晚上徐景熙拿到了一张他梦想很久却一直没能争取来的门禁卡——军用试剂的生产车间禁卫森严，即使是靠自己的真材实料已经摸进中心实验室的他，也很难在提交申请之后很快收到这张卡片。
“Leader，有时候我会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徐景熙热泪盈眶。
喻文州按着太阳穴，“如果可以，我完全不想动用这层关系。暴露的危险性太大，一旦事发这条线上的所有线人就都必死无疑。”
但是黄少天还在这样寒冷的雨夜里守着动手的机会，他们必须尽全力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
喻文州说：“回来之前我去了一次补给点，食物和水都没有了。”
Omega发情期前会不自觉增加摄入养分，有时不惜以发胖为代价来给可能孕育的新生命囤积能量。时间临近黄少天的发情期，他们刻意扩充了补给点的容量，增加了许多高热量的食物。前面两次还能有剩余，但今天已经全部清空。
都被黄少天拿去果腹了。
他的发情期马上就到。
“我明天进入车间会尽快寻找下手的地方。试剂构成复杂，如果按照常规生产流程，可以动手脚的环节并不少。”徐景熙说，“黄少那边就拜托Leader了。”
喻文州一下接一下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他的脑子里全都是把黄少天召回来好好休息不要再顶着夜里的冷雨等待一个杀人机会的念头。
甩都甩不开。
从前那么多次任务、那么多次让黄少天深入险境，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受过。
难受得他几乎要把这些归咎为“不祥的预感”了。
“接下来几天我会常去跟老头子见面，如果少天有任何意外立刻联系你。”喻文州看着徐景熙，一脸严肃，“随时做好面对最坏可能的心理准备。”
没见他这么严肃过的徐景熙眨了眨眼。
“好……”
黄少天在吃东西。
他艺高人胆大，就守在老头子书房的窗子对面吃东西，视野相当开阔可以同时监视书房、卧室和会客室三个地方。他蹲守的位置是个用花枝装饰起来的露台，老头子不放心保镖的工作能力还养了毒蛇作为警戒。但是最近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冷得那几条蛇都钻进露台一角的木箱冬眠。黄少天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一点干脆用胶带把木箱的孔堵住，自己离开的时候才打开。
一直没人发现他躲在这里。
就连他从老头子的书房窗户溜进去上厕所都没人知道。
难怪老头子在保镖之外还要养上几条蛇。
但是蛇很好处理，那些保镖却让黄少天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连去卫生间都至少四个人陪，护士配药也专人监督，就差让人拿着刀叉喂你吃饭了，这么怕死还主战不觉得自相矛盾吗？为老不尊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你而生的我根本没办法想象还有其他人能更贴切地使用这四个字。”黄少天碎碎念着，吞掉最后一块巧克力喝了口水，把手边仅有的那颗抑制剂顺便咽下去。
他的发情期已经开始，准确来说是已经快要结束。
如果今天之内还是找不到动手的机会，他就可以撇开发情期这坨包袱肆无忌惮地捣捣乱了。
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信息素的味道飘出来或者肚子疼。
只要能达到目的，闹得动静大点应该也没问题吧？
既然等不到机会，干脆就自己制造点机会……
他舔了舔手指，继续盯着被众人众星捧月围在床上休息的老头子。
“迟早要你老命。”黄少天说，后面的话被他吞了回去——对面的书房突然冲进来两名保镖，其中一个手里拿了罐像是喷雾的东西。又过十几秒，第三名保镖揪着个被蒙住眼睛的人进了书房。
三名保镖把那个可怜人按在窗口，喷雾对准他口鼻按下。
“嗤————”
难以形容的酸苦味道伴随着白色的水雾在空气中飘散开。
露台上的黄少天与他们距离太近不敢动作太大挥开这股味道，只能掩着口鼻屏住呼吸等它散去。
“太多了，真浪费。吸进去一点点就够。”其中一个保镖说。
“不需要老大出钱浪费也无妨，老爷子家里倒是不少这个东西。”又一个说。
“老爷子究竟收集了多少个O？”
“只要有这个东西，想收集多少就收集多少。街上正发情吃了抑制剂就以为自己已经绝对安全的Omega不要太多，是吧我的小美人？”
被他们按在窗口的人挣动了几下，忽然软下去。
断断续续的呻吟越过书房与露台之间的距离，飘进黄少天耳朵里。
他的脸色变了变，反射性按住自己下腹。
有种陌生又熟悉的热度正在那里堆积，即将逸散出来……
连续拨通几次电话，得到的都是“老爷子还在休息”的答案，喻文州握着徐景熙留给他的药盒在住处磨了会儿地板，发现自己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之后还是拿起外套出门。
他们的住处距离老头子的家并不近。
他必须保证自己要么在老头子家里，要么在往返于住处的路上。
总之不能留在住处枯等。
他带着徐景熙留下的所有的Omega抑制剂。因为暂时不能登门去找他们的目标闲聊，只好在路边随意选了一家露天咖啡座，点杯柠檬摩卡慢慢品尝。
淡淡的柠檬香混在咖啡的浓郁里溢满鼻腔。
黄少天开始发情之后他很少碰柠檬味道的东西，因为黄少天可能会心生戒备——Omega的神经总是更纤细一点。但是喻文州确实莫名爱上了这种味道，跃动的、酸涩的，让人随时能够想到阳光颜色的柠檬香。
黄少天的味道。
不过现在比这个味道更吸引喻文州注意力的是街边几个人的对话。
“刚刚又一个O被拖进去，那老头子怎么还不死？”
“嘘——你不要命了？”
“他现在顾不上处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