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路受损,他们就必须弃车离开。而喻文州再一次伏低了身体沿着子弹的轨迹反向追溯着狙击手的位置。虽然一枪之后狙击手很可能移动,但是在这样还算开阔的路段,可供选择的藏身处并不多。
刚刚那颗子弹从喻文州肩头擦过,虽然没有射中但也造成了轻微的擦伤。伏低身体的动作撕扯伤处带来一阵疼痛,血的气味刺激Alpha敏锐的感官,他几乎能在黑暗中看见全身漆黑想要趁着黑暗调整位置的狙击手了。
但是……
喻文州扣下扳机,这一枪却有些打歪。那个黑影踉跄了一下,很快蹲踞下去。
“少天!”喻文州喊了一声。
单薄的车身立刻在疾驰中做了一次夸张的甩尾,来不及抓牢的喻文州被拍在后厢车壁上,而从后方射来的子弹打在车辆的前保险杠上。
弹出一声脆响。
“靠靠靠还没出射程吗这破车也太烂了才跑到一百二十迈就开始飘!Leader你没事吧速度太快了打转向会有点不稳有没有受伤?”黄少天急匆匆地说。这辆民用车的速度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握着方向盘就能明显感受到它在路面略有不平的地方不受控制地悬飘在半空、转向失灵,如果再多些乘客这种情况可能会得到改善,可惜现在车上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道楚云秀和张新杰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围追堵截……
被弹夹正撞在胸口的喻文州凝滞了两秒才慢慢恢复呼吸,“我没事,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了。”
弹道下坠,穿透力减弱,车子又开出了一段路程,他们应该已经暂时脱离这个狙击手带来的威胁,暂时可以松一口气。
“要不要换条路走?”黄少天问,前往国境线的地图他们都在脑子里记得很熟,随时可以调整自己的前进路线,“前面岔路向北,虽然会有点绕但是地形没这么开阔遮蔽会好一点,但是被追上也很难脱身就是了。”
喻文州喘了两声,“走最短路线,我坚持不了那么久。”
黄少天从后视镜里看向掩藏在黑暗中的喻文州,“Leader?”
喻文州倒在后厢里没有回应。
灼烧似的疼痛正从他的胸腔深处逐渐泛滥,是喻文州身体里没有清除的毒素在摆脱药剂的抑制作用之后准备大张旗鼓地卷土重来。
“止疼药。”黄少天把置物箱里的一只药盒抛给他,“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且现在没水喝只能干吞。”
喻文州打开药盒拿两片塞进嘴里。没有水,干燥的片剂如果黏在食道上更麻烦,他索性把它们含住,药剂干涩的苦味一瞬间弥漫口腔让他清醒了几分。
就这么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喻文州丝毫没觉得疼痛有所缓解。或许是因为含服损失了药效,或许是止疼药对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起任何作用,总之他知道这两片药没有起到任何他们希望的作用。
只有口腔里浓重的苦味让他完全没有中毒时即将失去意识的飘忽感觉。
喻文州很清醒。
清醒地感觉着毒素撕开他的胸肺,把更多疼痛贯注进去。
疼得他手指都开始发抖了。
推开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还有用处的枪,喻文州稍稍抬高了头从后窗直接观察着后面的情况。因为是两座城市之间的荒凉地带,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没有路灯,四下黑茫茫的像是被夜空遮蔽了一切光源。只有他们这辆车勉强撕扯着夜幕,在明显需要修整的路面上尽速行驶着。
仿佛整个世界一片空旷,只留下喻文州和黄少天。
在无边的夜幕里逃亡。
疼得发抖的喻文州屋里笑了一下又很快敛起笑容。他们的车后出现了灯光,并且不是一两对可怜的车灯,而是相当壮观的一片白光,以车辆为载体不断向他们靠近。
来得真快……
喻文州立刻退到了驾驶座旁,贴着黄少天的肩膀,“少天,跳车。”以他们这辆车的情况和速度想要脱身是不可能了。他们现在距离国境线还有不到一百公里,只要他能开车吸引追兵的大部分火力,黄少天一人平安脱身绝对不是问题。
“好。”黄少天应了一声就去解安全带。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计较“你留下还是我留下”的时候,黄少天的行动能力和单兵战斗力都比喻文州强,徒步逃脱的成功率自然高一些,这种时候能逃出去一个总好过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看着同伴去死,或者送同伴去死,说起来残忍,实际不过是降低战损率的途径而已。
可是他们连这个残忍的机会都没有。
安全带的锁扣刚刚弹开,黄少天就听到车外沉重的炮声和自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声。他猛地打了方向盘意图避开炮弹,却还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几乎掀翻了车。民用车单薄的车身在路面上不断摇动颠簸着,喻文州要死死抓着被放到的副驾座椅才能不被甩出去。
“当心轮胎。”喻文州转头看着车后越来越近的白色光团,那里面有他们没有预估过的重型武器,“一百二十二毫米口径榴弹炮。”
“靠靠靠靠靠!”黄少天骂起来,失去安全带保护的他也在方向盘上磕了几下,嘴里一片血腥味,“有必要吗有必要吗就追我们几个人居然出动重武器。现在战场上才能见到几次榴弹炮啊又不是跟他在打阵地战,我们这辆小破车随便来几颗炸弹报废掉轮胎就可以摆平了有必要动用榴弹炮吗?啊幸好不是碎甲弹之类的否则死无全尸。Leader坐下,我们就要进狙击手射程了。”
喻文州转移回副驾驶座上坐稳,拉直椅背。
前排两个座椅的靠背都被黄少天挂了防弹衣,在全速逃命的时候勉强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对方用来追他们的可不是残破的民用车,要碾压一百二十码的速度虽然不可能轻而易举但终归不是什么难事。枪声很快响起,非常密集。火力线越压越近,大量子弹像雨点似的砸在他们身后和头顶的车体,还有近距离发射的炮声间歇响着。黄少天操控着车辆来回闪躲,两个人都挂了彩,但是这个时候受伤已经不算什么,就连喻文州胸口焚心似的痛都被死神无限接近的紧张压下。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到了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死神身上。
他们早就没有机会弃车了,肉体直接暴露在这样密集的枪弹下只有死路一条。
同时车辆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油量指针在不停下滑或许是密集攻击中的某一下打漏了油箱。
还能撑多久?
距离国境线还有多远?
“少天。”喻文州顶着嘶哑的嗓子突然叫了他一声。
又一次狠狠打过方向盘避开落在地面的炮弹的黄少天闻声转头,与喻文州对视了一眼。
他挪下染满了血、扶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抓住喻文州同样染满了血的左手,紧紧握了一下。
只一下。
掌心滚烫。
“Leader我还没想死呢。”黄少天说。
喻文州笑着,“我知道。”
“你也没有这个打算吧所以先把你想问的问题收回去等我们安全了再问好吗?”黄少天继续说。他能猜到喻文州想说什么,他不想让喻文州说出来,至少不是这个时候说出来。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好。”
追兵越来越近,他们的车子早就千疮百孔,居然还能坚持着往前冲已经是绝对的奇迹。黄少天和喻文州再也没有说话,有一瞬黄少天有点后悔刚刚拒绝了喻文州还没开始的问话。很多很多事情、很多感情,或许他们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慢慢考虑、没有机会慢慢聊了。
又沉默一会儿,黄少天终于忍不住开口:“Leader,我有点讨厌Alpha,但是不讨厌你。”
喻文州有点惊讶,但很快笑起来,“我很高兴能听到这句话。”
“可是也还没到能喜欢的程度。”
“我明白。”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之前的解释是你骗了我,只不过我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样的一个骗局。Leader我不喜欢这样,这对我来说不公平。所有人都知道你聪明,而且特别能看透我。如果是做朋友或者是工作中,我在你面前无所遁形根本没所谓,因为我知道Leader很可靠从来不会伤害我。但是涉及恋爱的时候不行,至少别让我直接感觉到你在用我的短板胁迫我。之前的说法也好,刚刚被我拒绝的问题也好……想一想就会觉得特别难受觉得没办法接受你这样对我。Leader我真的真的不喜欢这样,你考虑过我被人用喜欢作为理由强行夺走信任时候的感觉吗?”
被他说得失神的喻文州突然想哭,黄少天在这件事上远比他印象中的那个黄少天敏锐坦率,毫不逃避地面对他的感情,“对不起少天,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如果我们还有以后。”
如果他们还有以后……
忽然。
黄少天看到前方的黑暗中摇摆升高的绿色信号弹,紧接着有单薄的灯光亮起。两次沉闷的炮声之后有车辆顶着刺眼的雾灯撕开夜幕向他们直冲过来。炮弹在他们车后炸开,然后又是两发炮弹发射,算不上密集的炮火暂时阻拦了追兵的靠近。
前方冲来的卡车车灯时暗时灭,是一串灯语。
解读了灯语的黄少天连打方向盘左转闪开似乎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卡车,听身后响着越发激烈起来的枪炮声。
“自己人!”这个时候黄少天才挪出时间来感叹这个简直让他热泪盈眶的好消息。
紧接着另一辆军用吉普也沿着卡车冲来的道路向他们冲过来,不算十分轻便的车身在距离他们还有不足百米的的位置打了转向与他们擦肩,然后在他们身后猛一甩尾追上了黄少天从没减慢的速度。
那个狂暴的甩尾方式让黄少天一瞬以为那车上的人是还在发火的张新杰。
军用吉普与残破的民用车并行着,驾驶室车窗降下,从里面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武器不多,支撑不了太久。前方五十米停车,带着喻文州过来,动作要快。”
是韩文清。
平心而论,韩文清其人在一般意义上与“天使”俩字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突然看到他那张让人忍不住想把钱包交出去的脸,黄少天就觉得自己简直见到了天使。
多可靠的天使啊!
数遍整个特勤大概都没有比韩文清更可靠的天使了好吗!
“我靠张新杰太夸张了居然把你都叫过来接应?BOSS怎么会同意你跑到这里?不对不对BOSS知道你来吗不知道吧不知道吧肯定不知道吧?”黄少天惊叹。
韩文清皱着眉毛对他吼,“停车!”
黄少天在预定位置减速刹车,可惜他们这辆破车一路上被蹂躏得太惨,连制动系统都已经不是很灵敏,又往前滑了二十多米才终于停下来,千疮百孔还冒着烟。停稳后黄少天扶着喻文州换了车,看韩文清毫不犹豫地挂档加速,全速远离身后的枪炮场。
喻文州暴露在外面的皮肤湿滑冰凉。那些湿滑有些是血,但大部分是冷汗,薄薄地覆在皮肤上,在黎明前最阴冷的空气中不断带走体温。换了车放松下来之后喻文州疼得几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冷汗一刻不停地往外冒,但又始终清醒着,只能紧紧抓牢黄少天的手,被冷汗浸湿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Leader你还好吧?老韩你带药了吗张新杰那里应该有对症的药他之前还好好的……”
韩文清踩着油门,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脸色惨白的喻文州。
“忍一忍,接应点就在前面。”
张新杰和喻文州的药也就在前面。
喻文州低低地咳嗽着,整个人都因为疼痛缩成一团。
改装过的军用吉普显然比之前残破不堪的民用车快得多,黄少天握着喻文州的手,看窗外渐次晃过正在撤走的移动炮架、摩托车上长发飘飞的楚云秀和苏沐橙、满是弹痕被弃置不用的张新杰开过的那辆军用车,最后停在一处岔道口。有几辆车正在那里等候,其中一辆是画着红十字的医疗车,徐景熙看到韩文清的车子返程立刻奔了过来。
“Leader,忍一下,天亮的时候我们就能到医院重新帮你配药。”徐景熙说着拿出了一支注射器,但是里面并不是针对喻文州体内毒素的抑制剂而是比较强效的镇静剂,勉强可以缓解喻文州的痛苦,“黄少注意观察Leader的情况,如果有咯血马上告诉我。”
“好。”
他们没有讨论喻文州的药哪里去了——这么一路追逃,经受什么损失都是有可能的。徐景熙给喻文州打过针直接坐在了韩文清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由他们这辆车开路,所有人都头也不回地一路向着国境线的方向冲刺。身后的枪炮声还在继续,仍旧有人追击,断后的卡车上也仍旧有人反击,但是这些冲突完全不能影响他们逃亡的脚步。
霸图的风格,直接,狂放。
他们奔向国境线。
还有最后十五公里。
越过国境线,甩脱身后的追兵,他们就安全了。
“少天……”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喻文州叫着黄少天的名字,“少天……”
黄少天紧紧抓着他开始脱力的手,抱住他发凉的身体,“Leader我在我在,天亮就能到医院了你再忍忍。睡一觉就好了,马上就好了Leader……”
“少天……”
少天……
喻文州靠在黄少天温暖的怀抱里,陷入黑暗。
醒来时是上午九点,对于特勤来说已经相当睡懒觉的一个时间。喻文州对着白惨惨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坐起。
这是他在病房里醒来的第三十六个早晨,也应该是最后一个早晨。因为是从疫区返回,所有人刚刚入境就被军方接管送到医疗中心隔离,连韩文清等人也不例外。在过了已知恶性传染病隔离时间之后其他人纷纷已经返回工作岗位,只剩下喻文州自己留在医疗中心继续接受治疗。
喻文州身体里的毒素是在他被隔离了二十四天之后清除的。中间还有些波折,他在医疗中心没办法亲身领会,都是郑轩、宋晓他们听到了八卦跑来跟他隔着三层玻璃交流。
据说BOSS拿到相关资料就在第一时间小范围公开,已经筹备很久的公约当然是打了水漂,这些资料是否要大范围公开也成了几方口水仗的重要条件。期间冯宪君还与更上级的人谈过条件,咬死不肯任由喻文州自己为这次特殊任务的后果买单。后来又经过了很久的博弈,最终几方达成了协议,生化武器的事情并没有被捅出来,而军方为喻文州拿到了针对那种毒素的解毒剂。
喻文州记得在那之前,几名医生曾经给他判过死刑。
他身体里的毒素始终不能清除或者化解,抑制剂的效果越来越差,医生断定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面临真正的毒素爆发,届时心肺功能永久受损,不要说他作为特勤的职业生涯,就连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都会遭到完全的毁灭。
万幸毁灭并未降临,军方拿到解毒剂帮他脱了困,之后喻文州的身体状况也逐渐恢复。
等到过了隔离期,郑轩他们再来的时候就直接在病房里跟喻文州闲聊。那时宋晓的身体也已经痊愈,几个人嘻嘻哈哈仍旧是从前的蓝雨。
他们跟喻文州说BOSS曾经想追究霸图成员私自离境、私自动用重型武器、私自与特殊任务组成员接触的责任。问责的第一天张新杰站出来申明事实,提供了所有证据证明是他先接触韩文清请求救援。后来韩文清直接找到BOSS直接把他从办公室里骂了出来,BOSS在外面游荡了两个小时才想起那其实是他的办公室而不是霸图的办公室。再后来军方出面表明不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意思当然就是尽快翻过这一页,毕竟特殊任务还是需要做到尽量的不留痕迹……
各种八卦陪着喻文州从插着呼吸管到卧床静养到可以下地活动再到医生批准他体检合格后出院,他的住院生活过得并不算十分无聊,而且看着宋晓慢慢扔了拐杖拆了绷带活蹦乱跳,作为Leader他也感到相当的欣慰和高兴。
如果一定要说这段时间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那就是前些日子已经解除隔离可以自由活动的黄少天……始终没有出现过。
“欢迎Leader平安回归!”回到宿舍,迎接喻文州的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