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她在广阔的大厅里晃了一阵子,便有弟子得到她已醒了的情报,火烧屁股似地跪在她面前:“影月右使!不死金身在外等候,多半又是……”
银锁慢吞吞道:“知道了,看住她,别让她摸进来。”
“……影月右使不去见见她吗?她定是来找你的……”
银锁一把弯刀架在他脖子上,笑问:“哦?你说说,我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
“嗯。”银锁收起刀,从他面前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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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去厨房关照了两句,再折回来之后却见不到金铃,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金铃不告而别,不知去向,怒的是这一切都是儿子闯出来的货,当晚便把萧荀叫回了家。
萧荀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已准备好被爹娘拉回家训话,但听说金铃不见也要怪在他头上,萧荀还是怒而起身道:“她不见了,她那么大个人了,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王妃道:“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鲁莽!这可好,你害了条人命!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个!”
此番轮到萧荀语塞,人不是他杀的,却算在他头上,他不屑解释,梗着脖子也不认错,道:“不就是个小胡奴吗?埋都埋了,怎么,还要立一块碑吗?要我追娶她为侍妾吗?”
王妃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顿足道:“胡说什么?胡奴这事也就算了,你和金铃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胡奴一死,她人就跑了?中间有什么利害干系?你把她完完整整、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地找回来,少了一根汗毛,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萧荀私心不想将这小师妹供出来,一时无话可说,又想到人是“小师妹”捅了一刀,多半也被她带走了,说不定金铃便是去寻她。找得到金铃,就找得到小师妹。
“我怎么知道有什么利害干系?我不过同她聊聊,她不愿意跟我聊,那小胡奴还敢冲撞我,我杀了便杀了,赔钱就是。可是她家就她独一个,我钱陪给谁?”可是,一想找得到小师妹,他便忍不住动摇起来。
王妃柳眉倒竖,揪着他的耳朵,嗔道:“找不找?”
萧荀道:“找。”
“哼!今天你给我在家住着,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萧荀捂着耳朵嗫嚅道:“娘,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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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一坐坐到第二天中午,其间守卫弟子不断来报,银锁不胜其扰,躲出了家门。
她去了许久不去的酒肆里,仇老头依旧乐呵呵地在那喝酒,见她来了,高兴地招呼道:“小娘子,你是来找我的吗?”
银锁笑道:“我来找你聊天,可不是来给你送钱。”
仇老头却道:“啥?你不是来跟我打听是什么人在街上找你师姐的吗?”
“找我师姐?什么人找我师姐?”
仇老头笑眯眯地一摊手掌,道:“一百钱。”
银锁瞥了他一眼,摸出一串钱来,丢在桌上,“都拿去,有什么说什么。”
仇老头把铜钱全都扫到自己的荷包里,清清嗓子,道:“听说是屯骑校尉萧荀。”
银锁左看看他,右看看他,低声道:“你知道我大师姐是什么人吧?”
仇老头点头道:“知道,知道。”
银锁脸一垮,道:“你知道还敢收我钱?”
仇老头得意洋洋,道:“不然不然。虽然你上外面街边看上一看,瞧上一瞧,再随便拉一个小乞丐,花个两文钱,也可以问到答案。然则你虽然吃亏上当这么多次,却仍旧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想都不想我会诓你……可见你师姐的事情,在你心底……比那一百文要重要得多,至少跟你给我的这些钱一样多。”
银锁黑着脸道:“又不是仆婢,怎么可能不及一百文重要?”
仇老头嘿嘿一笑,道:“别不高兴了,虽然老夫吃下去的钱断断不能吐出来,不过么,日后如有消息,可以打折透露给你。”
金铃在此枯坐二日,仍是不见银锁,又忆起上次进她屋中发现了个机关,就把她引出来了,那机关说不定便是个通风报信的信使,于是又转到她房中,将箱子挪开。只是这回失算,等到下午,仍是不见。
她等了两日,众戍卫弟子也紧张了两日,此时见她离开,全都大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金铃却去敲隔壁的门。
隔壁乃是储存食物的仓库,守卫的弟子更是早已得到消息,等到门被敲响之时,更是吓得两股战战,相互推脱一番,选出一个胆子最大的,去和金铃交涉。
金铃敲开门,问道:“主人家,隔壁原先住了个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那弟子道:“这倒奇了,不曾见隔壁有人出入,原来住了个小娘子吗?早知我也去拜访拜访了……”
金铃皱眉问道:“不曾见?难道不见她出门买饭买菜吗?”
那弟子道:“不曾见,原先我还以为旁边是荒宅,后来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倒水的声音,偶尔也起炊烟,才知住的有人。唔……不过小娘子这么一说,似乎好久没听到隔壁有动静了,说不定真的是搬走了,也未可知。”
金铃失望地低下头,离开去敲另一家的门。
这弟子关上门,恶狠狠地挨个指了一遍两位同侪,咬牙低声道:“还不去报告影月右使!”
其中一人匆忙进屋,下了地道,撞上了另一个人,两人互相指责一番,才知也是被不死金身盘问了一番,要下来报告右使,两人尽释前嫌,结伴而行,逢人就问影月右使在何处,可惜任谁都说不出她到底去了哪里。
两人终是问到了康禄赫头上,康禄赫道:“这个影月,玩什么把戏呢?她若不在城东酒馆里,便是去城西湖边散心。只是她最近脾气都不怎么好,你们自己可得掂量掂量,到底是不死金身好惹,还是脾气不好的影月右使好惹……”
听康禄赫这么一说,两人一同瑟缩了一下,暗自决定再过半个时辰影月右使还不回来,便分头去寻人。
银锁此时已离开酒馆,还真的去了城西湖边,趁着守卫不注意,就把大师姐家的船偷走划到了湖上。
太阳明媚动人,热情得让人抵挡不住,银锁将船划到湖中心,就丢下橹绳钻进船舱里,躺着吹风发呆,心道:我为什么要躲着大师姐呀?难道我怕她吗?明明在九凝峰上是她先动的手,在上庸时,也是她先动的手,我这么躲着她,好似我有什么对不起她一样。
要说对不起,也不过是杀了安萨凡,她对安萨凡好,难道不是因为安萨凡长得像我吗?我告诉她安萨凡是假货,叫她不必伤心难过,又有什么不对了……
可是大师姐获知真相,定然得意洋洋,要来找我炫耀一番,我身为圣教影月右使,可不能在气势上输她,更不能显得我有半点留恋之情,否则便是输了。只要能把气势稳住,我怕她作甚?她能问出的不过是“你为何要杀摩勒”,摩勒是我圣教叛徒,我为何不能杀了?
上庸的事,我好好和她说说,只要说清“龙若”来历,告诉她我不愿做龙若,乱线即散,再表明我并不同她计较,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九凝峰的账,却又不得不算,罢了罢了,她若是恼我废了她的武功,我便助她一臂之力。反正我再怎么练,也是第五重,再练回来,也费不了多少事。
只是大师姐明明这么好玩,此番若是生我的气,好长时间不理我,就可惜了。那我不惹她就是,等她气消了,我再找她。
她打定主意,又把船划了回去。一条小船混在一堆大船里,毫不起眼,码头的守卫甚至没看到她,就被她绕了过去。
她回到德府,先去康禄赫的作坊里调戏了一下正在跟康禄赫闹别扭的胡旦,又回到分坛地底大厅,见两个弟子没头没脑地在大厅里乱闯乱撞,便一只手按住一个,那两人一愣,见是她回来了,齐齐跪在地上,道:“影月右使!你可回来了!不死金身将那荒宅附近所有的屋子都问了一遍,问有没有看见你……”
“你们怎么说?”
“我等都说不曾见过你……”
“她现在人呢?”
“还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有人说不觉得银锁喜欢金铃,
小师妹通过分析,也根本没觉得自己喜欢大师姐
你们看呢╮(╯▽╰)╭
☆、第156章 胡姬多情五
银锁气势汹汹站起来;像是要上战场一般,整好背后双刀;带上兜帽,检查妥当飞刀,踩上上地面的第一格阶梯。
金铃正坐在荒宅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感觉到银锁似在附近,她忽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灼灼,盯着正从房顶探出一个头来的银锁,银锁被她吓了一个机灵;赶紧缩回来,往城外跑去。
她一瞬间有点慌不择路,再想掉头已然晚了,大师姐像一头猛虎一样紧紧咬在身后,不容得她半点减速。
两人追逐了一阵,大白天竟然直接跑到城外二里一片山包上,银锁见周围山清水秀,又杳无人烟,就停下了脚步,金铃见她不跑了,也停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无话,站了一会。银锁心中不平:何以你追着我跑了那么久,停下来你却又不先开口,难不成还是我有话跟你说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金铃的容色平静,站在那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玉像,但银锁却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一丝丝热切。
可就算是一丝丝热切,她也好像承受不了,偏开头去。
金铃终于开口道:“你……你未骗我?你真的……真的是……是龙若?”
银锁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让她隔着布料,摸那根细细的锁链,“此事有何好骗的?不但有无尽的麻烦,还要撒无尽的谎,得不偿失。若是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不告诉你。”
金铃忍不住收紧双臂,在她身上靠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望着她,眼中渐渐有了恳切的神色,“为何从前不肯告诉我?”
银锁直视着前方,站得笔直,道:“并非什么值得炫耀之事,又有何好说?我不说,大师姐也从未认出来。又是为何?”
她的眼神在银锁脸上贪婪地扫过,打量了好一会儿,“……我从未想过龙若会变得这般有本事,会长成这般模样。你的眼神,同以前很不一样……你高了许多,也不需要我保护了……”
银锁依旧直视着前方,“影月右使,本来就是明尊派来保护信徒的使者。”
“那你……何以现在又告诉我了?”
银锁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拉出来,道:“因为你这么求我的。”
“是的,我求过你,我还答应你,只要你能找到龙若,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替你做到……”
她的手仍旧捏在金铃的肩膀上,“你答应过,是以我也答应了你。”
金铃深深地叹了口气,见银锁始终不与她对视,将眼中最后那一丝丝热切也收了起来,问道:“摩勒呢?”
银锁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松了口气,好像终于等她问出了这句话,“我非杀她不可。”
金铃直视着她,低声道:“你为何非杀她不可?”
银锁实不知此时该做何表情,只得面无表情,道:“摩勒是她的化名,她原本的名字叫安萨凡,她曾是我的替身,后来叛出圣教。你知我是影月右使,也曾见过我亲自对叛徒行刑,是以我非杀她不可。”
“她是你的替身,怪不得长得同龙若……同你从前那般像。那她现在如何了?还……”
银锁打断她,直视她的双眼,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金铃黯然道:“你可是因为我与她走得太近,而……”
银锁又打断她,道:“而不悦?大师姐多虑了。安萨凡在教中行为多有不检,后又叛教通敌,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教中计划,合该受千刀之刑。我按教规行事,与你并无半点干系。”
她不提安萨凡将金铃骗出去之事,免得暴露了云寒和阿曼日夜监视的事情,以后再想去,可就难了。
两人沉默了一下。
银锁又开口道:“大师姐,我杀了一个摩勒,虽是得罪了你,可望你不要怪我。”
金铃道:“这是你教中之事。我虽不舍摩勒,但你杀她,也无可厚非……我只怪我自己没看好她。”
银锁道:“大师姐,虽然我杀了个摩勒,但也还了一个龙若给你,也算没让你亏本吧?”
“你明明就近在眼前,却看我为你伤神……”金铃垂下眼皮,低声问,“为何如此?又是捉弄我的鬼把戏吗?”
银锁愣了一愣,咬住了下唇,但只一瞬,随即笑道:“大师姐,我还道你想明白了呢……”
金铃眯起眼睛,奇道:“想明白什么?”
银锁道:“你为了龙若走火入魔,又在九凝峰上武功全失,你几乎枉丢性命,我却半点事也没有,你居然还没明白?”
“……你……说……!”金铃忽然变得面色惨白。
银锁脸上显出浅浅的同情之色,道:“世上本没什么龙若,龙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不存在的幻影。我从前装成那个样子骗你,可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啦。”
金铃切切道:“那你又为何在九凝峰上救我性命?叫我什么都不知道地死了,不还好一些吗?”
银锁微微叹气,道:“大师姐,你若死了,该多无趣?你说大师伯下狱,这么绝好的机会,师父为什么不杀他呢?”
“……难道不是因为二师叔顾念同门之情?”
银锁又笑道:“修炼焚心诀之人,七情六欲都会忘记。你的冰心凝神,想来也差不多是绝情绝欲的手段,你该当懂得这种感觉的……师父他不过是想找个下棋的玩伴罢了。好朋友好找,好对手难寻,放眼中原武林,又有几个人是师父的对手了?”
金铃闭上眼道:“你留我一命,不过是让我陪你玩吗?”
银锁笑了一下,微微低头,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兜帽的阴影里。
“大师姐,我小时候,总想着打败你,我最大的对手就没有了。只是年纪渐渐长大,才明白这样实在太过无趣。一个人在世上,怎能没有对手?我花了大心思做出来的局,害得你现在武功不及我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因此我在九凝峰上定不能让你死了。”
金铃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银锁道:“世上本没有什么龙若,你说她因为你生死不明,现下你知道啦……”
“……嗯。”
“大师姐,我武功不如你,但这么胜过你,胜之不武,过去是我不懂事,闯下大祸,害你武功尽失,到现在也没恢复。今日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好不好?”
金铃道:“我哪会同你计较这些?”
她又吸了口气,像是要讲什么,却始终没说出什么,又缓缓叹了出来。
银锁见她半天不说话,笑道:“我真心想与大师姐做好朋友,大师姐是我难得的好对手。只不过两个女人,亲亲爱爱,委实太过惊世骇俗了些,我以前可从未见过。只当我年少无知,你我……就当没发生过吧。”
金铃只是看着她,脸上已瞧不出半点表情来。
银锁奇道:“大师姐,我还有什么亏欠你的?我今天一并赔给你,若是赔不出,日后也可慢慢赔。”
金铃抬起眼睛,似乎有些困惑:“我们……你可……你并没显出一点不情愿……半点也不像是假的……”
她这一番语焉不详,银锁倒没花心思就理解了,切切道:“大师姐的手头功夫委实好,我一直觉得很舒服。但你瞧,焚心诀炼成了,有没有都一样。我的清白早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