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空闻其名,不见其物,只得说我没有大夏龙雀,甚至根本不曾见过。
那人却跟我说,交不出大夏龙雀,就不给我解药,我就会日日呕血,最后成废人一个,只剩一口气在,终日忍受腐骨蚀心之痛,连自杀的力气都不会有。
他叫我想清楚厉害,否则一旦开始心痛,药石罔医。
你知道的,我们胡家,其实是匠籍,我没见过大夏龙雀,但我们家历代著述里未必没有。
左右我出不了门,否则大街上呕血还不把旁人吓着?
于是我就猫在家里,整日整日翻那些老旧的破书。
小时候我可不爱看这些东西,当初叔爷爷一叫我们看家史,我就忍不住打瞌睡。如今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忽然却开始看这,真是另半条命也给送了。
不过我看着看着,就发现另外一件事:便是有不少刀剑,亦有龙雀之相,我心想,会不会是大夏龙雀本身并不是赫连勃勃所铸,而只是镶嵌了铭文上去?会不会是不叫大夏龙雀,而给人改了名字?
你大概没看过我们家账本,出入货记录有专门的格式,有买卖双方的名字,货物,时日,价钱,铭文,样子,有时还有地点。
我把所有有记载的刀剑交易记录都翻了出来,终于给我整理出来一份名单,那便是所有样子描述中有龙雀二字的名单。
这些名字里也,有我家的,还有道听途说来别人家的交易,我发现‘朱家’,频繁出现……”
康禄赫皱眉道:“朱家?我从大冶运铁矿过来,收货的就是朱家。是那个朱家吗?”
胡旦摆手道:“我可不知道哪个朱家,天下打铁的朱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光现在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的,就有泰山朱家,会稽朱家,寿春朱家,龙渊呢,有三个朱家。我哪知道是哪个?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为了活命,还是在那个老头来给我吃那种缓解解药的时候,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他听了居然颇为高兴,一高兴,就给我把毒解了,我可是大松一口气。他从此再也没来找我的麻烦,想来是为难别人去了。
唉,老哥哥黄泉路上走了一圈,现在以过来人的身份苦苦劝你,千万不要再找大夏龙雀了。”
“你这奸商……”康禄赫笑骂。
胡旦道:“这也没有法子,我可得保住性命……你看,为兄这么一位呼风唤雨的英雄人物,尚且差点枉送性命,你这塞外小蛮子,就别趟浑水了。”
康禄赫却道:“有人重金求购大夏龙雀,总不能干跟我们俩一样的事情?”
胡旦急忙拦住他,“快住脑!别想大夏龙雀了!不是跟你说了别趟浑水吗?你这混小子怎么不听呢?!”
康禄赫急道:“那大夏龙雀怎么办?就单单你的伊都布尔汉有袍子,有匕首,还有皮甲!我的赫连勃勃连把刀都没有!不公平!不公平!”
胡旦急道:“那你换个大将!……”
说完脸色一变,康禄赫的脸色亦是一变,怒道:“那你也别用伊都布尔汉了!”
说罢拿起伊都布尔汉,就要往墙上砸去。胡旦睁大了眼睛,全然愣在哪里,蓦地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气力来,竟然飞身而起,以身相护,把伊都布尔汉死死抱在怀中,自己撞在墙上,慢慢地滑下来。
他有气无力:“贤弟,有话好好说,何苦为难伊都布尔汉……”
康禄赫懊恼一叹,砸在桌子上。
胡旦爬起来,一只手抱着伊都布尔汉,一只手拍着康禄赫的肩膀,道:“贤弟,为兄……为兄理解你的心情,我帮你找就是……”
康禄赫抬起头来,“胡兄,此事,此事若如你所说,凶险万分,那可,那可为什么还要……”
胡旦笑道:“哥哥这么多年来,终于找到个可为之如痴如醉的事情,倘不能尽兴,活着还有什么劲?”
他指着康禄赫身后一柜子的陶土人偶,这些人偶大多着金银铠甲,或持大环刀,或持丈八矛,有的红脸怒目,有的白面微须,有的英俊潇洒,有的面如活蟹……心中欢喜不已,眼中也透出一股满足来。
康禄赫从桌子上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接,忽然相对哈哈大笑。
康禄赫的明教秘功“圣火令”已修至妙衣化境,气息悠长,此时哈哈大笑,连瓦片也为之震动,扑扑簌簌落下许多灰尘来,胡旦纵情长啸,却如清风拂竹,竟无其所始,无其所终。两人一番大笑,都知道对方并无之前相识之时那么简单,只是情义犹在,却又都不说破。
胡旦道:“为兄回去准备一番,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出来!”
他甩袖出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康禄赫又颓然坐下来,心中暗自祈祷胡旦千万不要是什么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越写越有“宅男和基友和手办”的感觉
总之就是这样的情义啦
#酒肉朋友常有,千里知音难寻#
#高端洋气的宅,世上唯一的你#
#这是友情,是友情#
#真的没有存文了#
#下一章有小师妹#
#i promise#
☆、第128章 踏破铁鞋八
阿曼由云寒顶班回来;正好碰到银锁睡觉起来。她一时脑抽;问了一句:“少主不去找大师姐玩吗?”
孰料银锁并未像往常一样娇羞地驳斥她,而是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自从知道安萨凡在金铃面前,还顶着自己小时候那张脸,她心里就仿佛又横了一根刺。
少主最近都不大高兴的样子;阿曼也因此战战兢兢,知道她定是在为安萨凡的事情生气;遂不敢言语。
宇文回来替康禄赫跑腿的时候听说银锁正在为有人长得像自己而十分不高兴;颇为不解,问道:“影月右使,既然留着不高兴;何不乱刀砍死?”
阿曼忙按下他的头;道:“是说砍死就砍死的吗?少主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安萨凡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既不在乌山出现,也不在中书郎府出现,偏偏在南平王府出现,背后必有阴谋,现下杀了她不但无用,还反而打草惊蛇。”
宇文捂着头道:“唔,最近师父忙着……”
“找刀找剑?他动静可真大。”
宇文道:“可不是吗?就连我出门,都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有人甚至直接找我兜售破铜烂铁,简直不想活了。”
银锁笑道:“古禄多,你现在可是大商人德宝云的侄子,偌大家业等你继承,你怎可轻易言死?”
宇文哭道:“我本来在后巷里和那一群小乞丐打得火热呢!”
他自小是个乞丐,其实在乞丐窝里虽然穷,却最是自由自在。现在得j□j扮演大商人德宝云的侄子古禄多,他心里当然有些不愿意。
银锁大笑不止,道:“你为何喜欢做小乞丐?”
宇文怒道:“少主莫看不起小乞丐!”
银锁道:“没有看不起,没有看不起。怎么?为什么你觉得做乞丐好呢?倘若叫你在明教弟子和小乞丐里选一个,你选哪个?小乞丐吗?”
宇文低下头来,丧气道:“少主,我实话同你讲,在上庸做小乞丐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了……我只是,我只是同大家走丢了,走投无路,正巧路旁有个帮会招人,管吃管住,有特长尤佳,我稀里糊涂地就去报名,成了明教弟子……若是能选,若是乞丐窝里的大家还在,我愿意……我愿意……”
不单是宇文,连银锁也忍不住回忆起那段不长却跌宕起伏的日子来。
她摇摇头,失笑道:“难道你能一辈子做乞丐?”
宇文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银锁,又低下头去。
鲁不平曾经反问过大家“难道我们会一辈子做乞丐吗”,这故事乃是阿七讲给银锁听的,她并不在场,宇文却是在场的。
银锁笑着拍他的肩道:“若是你成了天下闻名的人,你乞丐窝里的小伙伴们,一定会听说你。一个人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去做乞丐?一个人若是有出路,又为什么不走出去?”
说完她便有些怅然若失,鲁老大和小伙伴们,都是至真至诚之人,若是对你好,便是掏心掏肺的好,他们到底在何方,她委实不知。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是街头行乞,还是锦衣玉食,是被人欺负了,还是已经可以欺负别人。
俄而她又想起了大师姐,大师姐对龙若,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思。一个人同你过了一些时日,他若真心对你好,二人分别之后,便总是不经意地念起这些好来。也连同念起这个人,想知道他过的到底好不好。
她受大师姐所托,虽然明明知道,让她放心,只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可是这句话,牵连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了。
委实说不出口。
宇文又开口说话,把她硬生生拖回了现实之中,“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卒子,等我名满天下,小伙伴们不知……不知……还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每天都有大批穷苦人死去,饿死,冻死,病死,被人打死,“尤其是小龙王……小龙王脾气爆得很,没有我和阿七拉着她,她不知会得罪多少人呢!又没有我们‘鲁派’的威名给她撑腰,也没有我们兄弟几个和她一道打架,要是她得罪了打不过的人怎么办?”
银锁听罢,温言道:“小龙王会没事的。”
宇文抬起头来,“我知道少主这么说只是安慰我……”
“我保证。”
宇文诧异地看着她。
银锁正色道:“等你做了旗主,也可像我一样,私下拜托各位旗主发动手下替你找人。”
宇文又低下头,道:“我与少主不同,少主从小便被教主赏识,尚未及笄,便做了影月右使……”
银锁道:“哦?你觉得我的影月右使不是凭真本事得来的?”
宇文单膝跪下,道:“属下不敢……”
银锁笑道:“你心里便是这么想的……”
宇文扭过头,双手挡在身前,道:“不……不要乱刀砍死我……”
阿曼实在看不过眼,挡在宇文攸身前,道:“好了少主不要欺负宇文了,我来告诉他少主是如何当上影月右使的。”
她转过来,在银锁旁边盘腿坐下,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不过我长话短说:少主在危难之时救了我们大家,所以大家都同意她做影月右使。少主是圣教史上最年轻的影月右使,并不是因为她是教主唯一的弟子,而是因为她敢将性命奉献给明尊。你懂了吗?”
“懂……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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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门口知客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道:“旗主!胡家来人告有紧要事,让你快去胡府!”
“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人就说了一个刀字。旗主,会是陷阱吗?要带人去吗?带家伙吗”
康禄赫实不愿相信胡旦会设下这么简单粗暴的陷阱对付自己,却明白人在江湖,须得事事小心的道理,这弟子不过是按常规提醒他。他细一思量,道:“我们要去兵器铺,还怕找不到兵器吗?派人去知会影月右使,请她带人暗中跟随。”
“一切听旗主吩咐。”
那弟子出去一会,又回来了,两人立刻出发,跟着胡府派来的家丁急急来到胡府。他听见一声夜枭悲鸣,知是影月驰援,放下心来,踏入大门。
他高声叫到:“胡兄,叫我什么事?”
胡旦从屋里跑出来,气急败坏道:“快跟我来!”
“怎么了?胡兄怎么了?”
胡旦不说话,拉着他跑到铺子里,往新货架前一站。
这有好多各式各样的兵器,有的颇为华贵,有的乌沉沉貌不惊人,康禄赫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问道:“怎么?胡兄昨日太激动,回来就让人坑了?这里面有假货?”
他随手拿起一把刀来,道:“这刀挺好看的啊……”
胡旦睁大了眼睛,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后面的铭文写的是啥?”
康禄赫转过来,一看,刀身上写的正是“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他抬起头来,愕然看着胡旦,“哪儿来的?”
胡旦深沉道:“有人低价卖到我店里的。”
“来的这么容易?真的还是假的?试试?”康禄赫说着到处找东西来试,所幸店里常常有客人说要试刀,备着的草席和木板可不少,店中伙计搬来东西架住三块木板,康禄赫力贯左臂,一刀斩下,木板悄无声息断成六块,康禄赫又扭头看着胡旦,愣愣道:“好刀,真的是真的?”
胡旦咬牙切齿:“不知道!”
“何以不知道?你不是行家吗?”
胡旦道:“我虽然是行家,却看不出这把刀的真假来,我可没有见过真的。”
康禄赫道:“咦?你们相刀的行家,也有看不出来的时候?我听说你们会看刀气,你会吗?”
胡旦道:“建业城中宝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都像传说中那样,气冲斗牛,我不早就被闪瞎了?这刀哪里都对得很,就连金银器表面的锈迹,都十足是真货……不但是真货,而且是古货,我看不出半点破绽……”
康禄赫小声问道:“胡兄,你真的不会望刀气?”
胡旦见他眼中闪闪,困难地回答:“这个,凑近了是能看到一点点……”
康禄赫把“大夏龙雀”凑到他面前,谄媚道:“那你快看看,快看看。”
胡旦只得眯起眼睛来,来回看了一看,脸上显出些疑惑的神情。
“胡兄?”
胡旦道:“贤弟随我进屋。”
他又拉着康禄赫到了自己书房里,打开窗子对着光,道,“贤弟你看……哦我忘了你看不到。这刀啊,刀气甚烈,乃与初出茅庐的小孩一般……大夏龙雀乃是暴君之刃,每天都生饮人血,按理说,唔……不该是这个颜色……这刀么……不像真的……”
康禄赫失望透顶,眼角都耷拉了下来,胡旦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道:“贤弟,这确乎是把宝刀……”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是看在我两的情分,才告诉你这件事的。从来,从来,我家里别人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我会看刀气。”
康禄赫道:“啥?这有啥可保密的?”
胡旦小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那死了的爹跟我说的。”
康禄赫道:“那你肯告诉我?”
胡旦道:“你是个楞脑瓜,木头做的,我怕你吃亏上当。”
康禄赫笑道:“胡兄待我真好。”
胡旦脸一红,道:“你这楞脑瓜要是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了,哪来的钱做大将?”
银锁躲在房顶上,不由得对阿曼道:“阿曼,我怎么觉得,康旗主像是伯牙找到了子期,仲父终得鲍叔牙?”
阿曼打了个寒颤。
康禄赫又道:“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胡旦道:“我问了伙计,伙计说是个潦倒落魄的江湖客当到我们家的。”
康禄赫道:“怎么居然把你家当当铺了吗?”
胡旦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呢。可是伙计居然说,那人说当铺里的人管这刀叫‘破旧豁口刀剑’,只肯出两贯。而这么上好一把刀,那人只要价二两黄金……他没忍住,就买下来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之前的钱都白花了?”
康禄赫凝重地点点头,道:“他怎么就不上门找我呢?”
胡旦摇摇头。
银锁交待道:“姓朱的那两个小子,曾经说过要仿制大夏龙雀,我去看看他们。我觉得,康旗主这个朋友,今天应该不会对他下黑手,我先走啦。”
“少主!少主不要闯祸呀……”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想说的……有点卡文……
大夏龙雀都找到了大师姐你还没看出点什么破绽吗?
算了在大纲里你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