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眯眼道:“你只管回答问题便是。”
银锁叫她瞪了一眼;背脊一凉;却仍旧笑嘻嘻地,“我见向尧臣活像是炫耀战利品似地;天天背着这把剑,心道乌山的地头上;哪轮得到这等纨绔撒野,就跑进去当着他手下的面,把剑抢走了,大大地削了他的面子,他气急败坏,到处派人搜我。”
金铃见她得意洋洋,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没抓住你这个小坏蛋,是不是?”
银锁笑道:“你都抓不住我,别说别人了。”
金铃又从袖中拿出一角碎金,道:“这也是你掉的?”
银锁看了一眼碎金,又盯着金铃笑起来:“原来是大师姐的东西。”
“厨房里的饭菜也是你偷的?”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还没吃饭呢。”
金铃看着她,表情似是在笑,“你还偷了花园凉亭里的糖是吗?”
银锁抬起下巴,挑衅道:“我今天下午都吃完啦,休想叫我还。”
“被子也是你偷的?你偷被子做什么?啊……”金铃想起了什么,退了两步,打开衣柜,把被子捡出来,“我还觉得奇怪,谁往衣柜里垫了一床被子,好像知道我要躲在里面一样……”
银锁还是看着她,瞪大了晶亮的眼睛,琥珀色的双眸熠熠生辉,显得稚嫩而真诚,却仿佛又只是假象,“大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铃顿了一顿,道:“师父似乎早料到乌山有变,提前给我留了消息。我按他指示,到了这里,寻他一个旧友帮助。你在这到底干什么?总不成是给我送剑的吧。”
银锁笑道:“大师姐说对了!”
金铃瞪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道:“我可不信。”
银锁忽然敛下笑容,偏开头去,道:“你的内伤因我而起,乌山有变,我便不能不管你。”
金铃脸上浅得几乎没有的笑容一瞬间被抹掉,站起身,道:“我的内伤是旧伤,怨不得你。”
她向来称这内伤是因为与谢都同谢伯印两兄弟恶战导致,实则她与向碎玉都明白,她走火入魔,乃是因为对龙若动了情。实在与银锁无关。
银锁却觉得是两人长时间打斗,引得她内伤发作,又影响了冰心凝神心法起效,才导致她内功全失。
两人所猜都接近真相却并非真相,各自自责,一时无语,都安静下来。
银锁开口打破了沉默:“师父派我来,保护大师伯。”
金铃眯眼道:“二师叔与师父素来敌对,我如何能信你?”
银锁道:“我要是想对付你,以你现在的武功,方才交手之时已被我一刀封喉,哪轮得到你将我绑着?连大师伯都没有这样对我……”
金铃蓦地跪了下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见过师父了?!他怎么样了?!”
银锁道:“大师伯目下没事。有人给他换了个单间牢房,不冷也不湿。”
金铃显得很激动,喃喃道:“我就知道那种墙只有你翻得过去……”
银锁又笑起来:“那是自然。大师姐,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金铃松开她,道:“我还没问完话,自然不放你走。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银锁撅嘴道:“我才没找呢,我本来寻了个好去处睡觉,都和人家打好招呼啦,偏生是你来抢我的地盘……”
金铃道:“你一直睡在这?”
银锁道:“当然了……”
金铃笑道:“你真是艺高人胆大。”
她伸手解下银锁的背囊,见里面果然有个扁扁的盒子,打开一看,塞得满满的都是食物,她便端着这盒子,坐在银锁面前吃起来。
银锁闻着香味,食指大动,目不转睛盯着金铃的筷子,金铃似没注意到,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
吃了一半,见银锁在看她,说道:“嗯,这便是我的晚饭,多谢你替我拿来。”
银锁不满抗议:“大师姐黑心!”
金铃抬头,嗯了一声。
银锁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了一声。
金铃莞尔一笑,道:“想吃饭?”
银锁道:“想吃。”
金铃将食盒在她鼻子下面绕了一圈,道:“给你吃个饭有什么问题了,只要你答应带我去见师父。”
银锁道:“大师姐,你这是强人所难……我一个人进去已经是难上加难,再带个你,万一惊动了守卫,以后都别想进去了。”
金铃站起来,道:“我这几天练了练你那个背后刀的步伐,觉得很有些门道。”
她走了几步,果真飘忽不定,捉摸不透,“挺好玩的。你若是肯教我,说不定我过一阵子便能和你进去了。”
银锁看她如此动作,竟有些呆愣,喃喃道:“大事不好了,圣教武功外传了……”
金铃低头问道:“嗯?”
银锁苦着脸道:“大师姐,我那一招不叫背后刀,叫‘驱夜断仇’。”
金铃拍拍她的脸,“好名字,教是不教了?”
“教就教呗”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叫你一声大师姐,我们同门师姐妹,还怕互相学功夫吗?大师姐快放我……”
金铃塞了一块羊肉进她嘴里,叫她立刻住口了,道:“谁说要放你了?”
银锁含泪吞下羊肉,委屈道:“大师姐骗我!”
金铃道:“我可没骗你,我方才说的是‘只要你肯答应带我去见师父,给你吃个饭又有什么问题了?’是也不是?”
“大师姐……”
银锁还待再说,大师姐又往她嘴里塞了一片鱼,银锁只得又嚼了嚼吞下去。
“好吃吗?”
“……好吃。”
“多吃点。”她夹了一些菜干拌在饭里,喂给银锁,银锁本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偏开了头,又折服在饭菜的香气里。金铃见她为难,略觉好笑,也偏开头假装不知道。银锁见她望向别处,一口把饭咬走了。
金铃自己不吃了,一口一口将剩下的饭菜都喂了银锁,最后替她擦擦嘴角,然后退后,与她面对面坐着。
银锁受不了她这么看着,问道:“大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金铃奇道:“放了你?你能去哪?你不是住在这的吗?”
银锁心中躁动不安,她简直不明白金铃何以忍受得了和她共处一室。
“我可不住这,我才不和你呆在一处。”
她的灵觉渐渐地又有些问题,她的视线又忍不住与金铃黏在一起,需要费好大的心力,才能把眼睛挪开。
金铃明晃晃的红唇令她口干舌燥。她不住地扭动,想要挣脱绑缚,但遗憾的是绑人这一招大师姐似乎一向学得挺好。
金铃忽道:“别乱动。”
银锁眯了一下眼睛,笑道:“大师姐何以要留我?总不至于九凝峰一别,食髓知味,日日记着我的好吧?”
此话一出,她立刻察觉到金铃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好像谁拉着一根看不见的弓弦一样。
“你本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银锁笑得明艳又动人,“大师姐觉得我适合说怎样的话?”
金铃叹了口气,“你是来帮师父的,你若是想走,我怎么会不让你走?只是你远道而来,我总不成弄得你无家可归……”
银锁也叹了口气,“大师姐,你明明也知道,你既然住在这了,我就必须得搬走了。”
金铃何尝不知。她心里早就刮起丝丝异样,仿佛无形的触手,每一丝都忍不住往银锁身上飘去。
银锁直直看着她,“大师姐,解开我。”
她迎上银锁的目光,心中却有个声音不断低语。
“留下她。”
“别让她走。”
银锁见她发起呆来,急道:“大师姐……!”
金铃跪起身,膝行过来,俯□环住银锁的腰,双手伸到她身后去解腰带。
她的呼吸绵长,银锁只感觉到耳畔有温热的微风拂过,她偏过头去,可是半边脸却早已红透了。
金铃身上若有若无的暖香却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看金铃,依旧充斥了鼻端,勾起了许多两人旧时的亲密回忆。金铃也是常常如此离她这么近,有时从背后,有时从前面,也是这样,伸开双臂抱着她。
这道暖香只怕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但她再也不能回应。
她再也不是龙若了。
大师姐这个结解了一百年那么长,银锁心里却犹觉得不够。这太不正常了,她本该心如明镜,而不是盼着金铃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金铃的嘴唇几乎都蹭到了她的耳朵上,却专注地解绳结,全然不像是故意的。银锁只盼这个结她永远也解不开,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来,两人永远是这样的姿势。
又或是金铃真的对她做一些出格的事情,那她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回应。
耳畔陡然一凉,挡着光的身影离开了,她双手的绑缚松了下来。只听金铃道:“你这表情,活像是我要吃了你。”
银锁握着麻痹的手腕活动了一下,瞪了金铃一眼,嗔道:“大师姐真是太坏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翻了出去。金铃跟过去,看着窗外疏影摇曳,其中却没有银锁的痕迹,心中怅然若失,不由得怔忡起来,良久朝着银锁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忽然春姐在门外轻轻叩门,轻声唤道:“小郡主,你醒了吗?”
金铃回过神来,应道:“我醒了。”
春姐推门进来,道:“王妃还担心你饿着呢,要吃东西吗?”
金铃摇头道:“不饿,我睡得热了,起来走走。”
虽然两人在九凝峰顶的一笔烂账尚未结清,但今日见到银锁,她却是高兴大过尴尬难堪。她不知为何,想了许久,终于归结为他乡遇故知。
作者有话要说:放虎归山了呢……
(你为什么要惆怅!!!!
☆、第99章 万事到头终有报一
第二天大雪纷飞;金铃本来照例跟踪骆成竹;但昨日与银锁不欢而散,竟没有约何时见她。她恐银锁早来没见到她,就此反悔;再也不来;她可就只能等不知何时南平王打通关节才能见向碎玉了。
她陪王妃吃完饭;又陪她去散步,两人最后坐在凉亭里。王妃颇享受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今天连春姐都没有在这待命,偌大的花园里只有她们两个。
王妃甚是奇怪;不由得问她:“何以今天乖乖呆在家了?”
金铃道:“下雪,路不好走。在家尽孝。”
“今日心情不错,是你前些日子遇到好事了?”
金铃道:“是的,我抓了个小贼,念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就给了她点钱,把她放了。”
王妃掩嘴笑道:“原来你是出去行侠仗义了吗?”
金铃摇摇头,“顺带的。”
王妃听罢,特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漠,口气轻描淡写,分辨不出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今日阳光甚好,雪大片大片地融化,露出深色的地表,却也让天气冷了下来。暖日雪晴,空气清新凛冽,金铃的手指冻得全白,只有指尖有淡淡的粉红。王妃记得她的手总是凉凉的,便站起来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她暂时离开,走回花园另一端她与南平王的住处。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金铃靠在木栏杆上,享受久违的安心感。
古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向碎玉自双腿受伤,就无法自己做这些诛杀敌酋的事情,待到金铃武功初成,便将一切交由她去做。金铃杀过许多邪道高手,但大多与人联手,甚少孤身出战。
往常她都带着胆大的寒儿和心细的莲儿,又有戴长铗与白胖子从旁相助。只有这一次,她是真正孤身一人,面对一片迷雾似的未知。
幸好银锁出现了。
不知为什么会如此相信银锁,纵然她是在自己手上吃了亏,才不得已答应帮忙偷渡进皇城见向碎玉,可她终究是答应了。虽然日后十成十是要讲条件的。
看着桌上那一盘子松子糖,金铃愕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莫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就会多信她一分……
……不、不要再想了!
她禁不住捂起眼睛,心里重重一缩,内息不出意料地紊乱起来。再睁眼时,正看见有一个人,从她身后探出个身子,伸长了手臂,努力地够着桌上的松子糖。
她端过桌上放糖的托盘,凑到银锁面前,银锁毫不客气,低头叼了一块,又迅速缩到金铃身后。
金铃扭头找她,谁知她甚为灵活,总是爬来爬去看她不到,金铃叹了口气,道:“我娘要回来了,你再调皮就来不及说话了。”
银锁这才停下来。
她一只手挂在亭子临水一面的栏杆上。冬季水枯,说不定刚刚就躲在亭子底下偷听。
“大师姐家的糖真好吃。”
“馋猫,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银锁笑道:“大师姐还在家里等我,我怎敢不来?我在你房间屋顶等你,过会记得来找我。”
金铃淡淡一笑:“外面冷,你进屋等吧。”
银锁正要走,忽然扭过头来,张口欲言,金铃忽道:“我等会拿给你。”
银锁听罢,挂着谄媚的笑容离开了。
金铃站起身来,摊出个手绢,裹了桌上的糖,快速逃离现场。她先去王妃的住处转了一圈,说外面委实太冷,要回房暖和一阵子,王妃连忙把将将灌好的汤婆子塞在她手里,反复叮嘱她不要着凉。金铃试着走了几次,都被王妃拉着手,她又不好挣脱,只得陪她闲话了一会儿。
她回到那间小院子前,特地跳上墙顶,看看银锁是不是没听话,还等在屋顶,见屋顶没人,才落下来推门进去。
进门只见银锁趴在她房间里的炉子旁边,身子扭出一个颇可笑的角度,懒趴趴地卧着。听见金铃推门,才撑起半个身子,道:“大师姐真慢。”
金铃笑了一下,把糖包丢给她。她把系好的小包裹打开一个角,摸了一颗出来丢在嘴里,又把剩下的塞在她身上许多隐秘地藏东西的地方的其中一处。金铃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道她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银锁盘起腿,道:“你家人多眼杂,大师姐随我去我的地盘。”
她仰着头等待金铃的回答,又忙道:“这回不是陷阱。”
金铃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已不得不信你。”
银锁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碎屑,金铃注意到早上春姐拿来放在隔壁桌上的糕点已经不翼而飞,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碟子。
银锁跳窗出去,金铃紧随其后,两人又跳上屋脊,一前一后地跑着。
小雪初霁,房顶上的雪也化得一块一块。银锁跑得飞快,金铃跟得见见有些吃力。但银锁总是比她快一点点。她明知自己重伤初愈,还是憋着一口气跟在银锁身后。
周围的房顶越来越残破,靠近皇城的地方金碧辉煌,而越是远离皇城,房屋也是歪斜逼仄,破败不堪。
屋顶上甚至还有枯败的草叶。
“到了。”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就不见了,金铃一愣,连忙停下来,银锁从她脚下两墙之间的缝隙里冒出来,笑道:“大师姐,这里。”
她说着“这里”,自己却又跳上来,翻进隔壁荒芜的小院子。
金铃环顾四周,道:“你就住这?”
“嗯。”
“像个荒宅鬼屋。”她扭头看过去,发现连院门都是堵死的,屋门塌了一半,木头的断面参差不齐,都已霉变发黑。
银锁嘻嘻一笑:“大师姐别纠结了。”
她这话说得也飘忽不定,转瞬间就到了金铃身后。金铃并未有任何慌张,也跨出几步,绕到了银锁身后。
银锁并未躲开,任由金铃站在她背后,“真不错,不过大师姐,你不好好练自己的武功,偷学我的刀法干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银锁眯着眼睛,哂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