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点点头,道:“各自隐蔽,听我号令。”
这小巷子原是花街后面一条后巷,只住着城中一些生意人家,有些房子空着,专门租给各地往来客商,金铃接到狙杀令之后,租下半条街,供弓弩手隐蔽。
月亮被乌云遮蔽,巷子里有人唱起了歪歪斜斜的歌,巷道中间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走近,后面跟了两个仆役模样的人,屡次三番想去扶他,可惜都被这人赶开了。
金铃定睛看着前方,前方有光亮闪了两闪,是前方前哨已确认此人便是从花街里走出来、方才去喝花酒的解剑池。
金铃冲对面点了点头,手已摸到背后长剑。
白胖子见她起手,举起手中令旗,轻轻一挥。
五支弩箭钉在解剑池脚下。他浑不似醉酒,瞬间便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拔腿就跑。
白胖子的令旗又已竖起来,重重挥下。
房顶两边的弩手都微微支起上身,扣动扳机,在巷道中乱射起来。
解剑池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弩箭从他脚下擦过,两个起落之后竟已跃上房顶,脚下连点,顿时将这边的弩手踢得颅骨碎裂。
金铃暗道一声好快,呼哨一响,就拔剑攻向解剑池。她自在山中闭关月余之后,终于在轻功上突飞猛进,此时当真如猛虎下山,迅捷凌厉。解剑池来不及闪避,袖中小刀连划两下,也没能化解这长虹贯日的一击。他脚下不稳,只得往后跃出,重新回了巷子中。
而他那两名随从也非庸手,现下已杀了几个弩手,又与寒儿、莲儿、向尧臣、戴长铗战在一处,一时间也没落下风。
金铃又打了个呼哨,戴长铗与白胖子二人听到声音,都往她这边跑来,将解剑池团团围在中间。
解剑池虽然用的是两柄小短刀,刀法还依稀是明教的路子,但远不像他的履历一样,只练了区区两年。他的刀法狠辣,出手奇快,脚下步伐奇异,正是金铃十分熟悉的、银锁用的那种刀法。
她心中已有计较,一式“一气化三清”,分上中下三剑攻来,解剑池的破解方法与银锁一般,右手刀准确无比地勾住剑尖往外一抹,左手小刀袭向颈子。金铃翻腕扭身,将他这两招一并化解,长剑一抖,白光如水银泻地,便斩他大腿。
戴长铗的竹棍,白胖子的令旗,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不想这绝无生路的一瞬间,解剑池竟硬吃了戴长铗一棍,双手短刀分别架住金铃长剑与白胖子的令旗,争取了一刻的喘息。
他猛地踩住戴长铗的竹棍,往他身上撞去,戴长铗急忙双手箍住他,不料解剑池滑不溜手,戴长铗抓他不住,反被他脱出包围圈。
金铃踏出两步,蹬墙疾跑,超过解剑池,又一剑将他逼了回去。
这人武功十分高强,虽然招数精妙不如银锁,但内功比她竟然要强那么一点。金铃无法像击破银锁的招式一样击破解剑池,最多只能逼退他。
她想到这里,又不禁开始发愁:倘若小师妹内功再强一些,也许我又无法胜过她了。
而他那两个随从竟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也是一人两柄弯刀,要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莲儿武功稍弱,已经受了点伤。向尧臣实战经验不多,空有一身武功,却没什么战意。只有寒儿勇悍非常,指挥几个弩手下场近战,与两随从互有优劣。
金铃偷袭起手,十招之内却还没有拿下解剑池,不由得加紧了攻势。
解剑池手头功夫过硬,两柄虎牙短刀似化作柳叶千万,在包围圈内纷扬飞舞,其中白胖子武功最差,早早就挂了彩,戴长铗的竹棍上刀痕斑斑,只有金铃依旧气定神闲,手中慢剑已变了一变,变成快剑,专攻解剑池避无可避之处。
解剑池也是个狠角色,他身法奇快,这种避无可避的死角稍纵即逝,或是被他短刀格挡,或是被他引了白胖子与戴长铗两人做肉盾。
他手中短刀如虎牙,开合间便要择人而噬,过了十来招,他已知道白胖子与戴长铗都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敌人,是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他大叫一声,所有的招式都向着金铃扑来,竟已完全不理余下二人。
那两个随从听到他叫喊,竟也脱出重围,与解剑池一道,举刀扑向金铃。
金铃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凌空翻起蹬墙加速,一剑刺向解剑池背心。
解剑池变招纵然再快,此时也来不及回身自救,他急忙往前一扑,躲过金铃致命一剑,但这一剑还是划在了他大腿上。
他腿上受伤,知道这次再也跑不掉了,虎吼一声,一双快刀往四面八方招呼过去,指向寒儿莲儿那边的战团,竟是打着能杀几个是几个,黄泉路上不孤单的主意。
有两个弩手武功稍弱,顿时颈部中刀,血流如注,捂着脖子退到一旁,险险捡回半条命来。
寒儿运气好,站在最里面,退一步躲过了这一遭。向尧臣临敌经验不足,也被刀风扫到,吓得脸色苍白。解剑池见他尤为怯懦,乃是初次上阵的新手,不顾身后空门大开,揉身扑上,就要取他性命。向尧臣不跑,竟然还举剑还击,挡了几下,就被打得不成章法。
金铃一看莫失良机,挺剑便刺解剑池背后。白胖子和戴长铗却怕向尧臣有什么损伤,都出手救他。
解剑池一把刀格开向尧臣的长剑,另一把刀抹向他的颈子。寒儿在一旁不禁捂住了嘴巴,不知是少主的剑先取解剑池的性命,还是解剑池的短刀先取向尧臣的性命。
金铃这一招竟快过解剑池的双刀,寒儿松了口气,不必看向尧臣血溅当场。
忽听铿然一响,竟另有一双弯刀架住了金铃长剑,来人身着斗篷,脸藏在兜帽里看不真切,一击得手,一双弯刀逼向戴长铗。
金铃心中砰然一跳。来人腰间束着红色腰带,斗篷反穿,露出深色的一面。身形娇弱瘦削,又带着皮手套,与银锁十分相似。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此人并不是银锁。
戴长铗为双刀逼迫,攻势受阻,围向解剑池的包围圈出了个缺口。
一个低沉又飘忽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起:“解剑池,右使来救,速去觐见。”
这声音忽左忽右,像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响在耳边,场中人四下张望,寒儿忽然惊叫一声,指着房顶上。
房顶上冒出几个身穿斗篷,头戴兜帽的神秘人,端着手弩,扣动了扳机。
各人举兵器格挡,解剑池和方才那神秘人却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金铃凝神细听,听到许多脚步声,正要去追,地上腾起一阵烟,她恐有毒,忙用衣袖掩住口鼻,跳上房顶。
可周围依旧一片黑,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脚步声也消失了。她冲出黑雾,茫然四顾,只见低矮的房屋层层叠叠,延绵出坊城,延伸到城墙边上,房顶已然浑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姐欺负小师妹还是小师妹调戏大师姐呢?
☆、第75章 请君入瓮二
戴长铗也跟着跳上房顶;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力……”
金铃道:“……需怪不得戴公,请戴公速联络鄂州瞎子柳、竟陵谭老大。”
她正说着,一声夜枭的悲鸣远远地传来;她心中想到小师妹那夜过来找她的情景;蓦地一动;拔腿往那边追去,戴长铗忙令白胖子照顾伤员;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她跑到位置;又听前面夜枭悲鸣;料想是明教教众传递消息的讯号,遂往天上弹了一支响箭;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远的屋顶上爬起来几个人,应是戴长铗听到报信,带人前来支援了,于是放心往前追去。
不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忽然有一块变作了深色,又立刻变了回去。金铃定睛一看,那几块模模糊糊的地方,好像在蠕动是的。她恍然大悟,这是明教教众正在翻城墙,方才有人手滑了一下,忽然翻了过来,露出了正面红色的衣服,才叫她看了去。这些人的头碰因与城墙颜色颇为接近,几乎看不出来,金铃险些就漏了过去,她于是又弹出一枚响箭,知会后方。
鄂州离金刚台不过三百余里,乃是乌山向家牢牢控制的领地之一,耳目遍布,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载着追捕令的信鸽已飞往各水陆要道。
而各水陆要道上活跃的马帮漕帮,又大多是向碎玉的手下,因此消息传出,解剑池就算插翅难飞了。
纵然如此,她还是追了出去。
解剑池投靠向碎玉之后,被他派往魔教探听消息,但他一直推脱职位低微,无法进入总坛,是以迄今为止魔教上下的护法法王五行旗主,他们只知道陆亢龙一人。
这“右使”又是什么人?听说魔教教主有左右二护法,称左使右使,乃教主亲信。“右使”亲自来接应解剑池,说明解剑池真的掌握了十分重要的情报,一定要趁他与“右使”接触之前,将他击杀,尸体完整带回。
她一路追到了江边。江面洪波暗涌,浪涛拍岸,白雾缭绕,江上却不见渡船,不知他们到底从陆路逃走,还是水遁。
戴长铗追上来,道:“少主……”
“追到这里,就失去了踪迹。”
“少主莫慌!我马上让谭老大启程去追,我们从陆上走。”
金铃点点头,道:“我去长亭等你,尽快。”
她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长亭。戴长铗没让她久等,不一会儿便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戴长铗一马当先,后面居然是白胖子、寒儿、莲儿,除有两匹空马之外,竟还有一匹马,上面坐着首战失利的向尧臣。
金铃皱了一下眉头,莲儿立刻答道:“少主,行主令向五郎出来历练,难道能让他现在回去吗?”
金铃点头应允,道:“你和寒儿负责保护他。”
向尧臣脸色难看,道:“我如何能受两个弱女子的保护?”
金铃理所当然道:“解剑池偏偏打你,可见你需要保护。”
向尧臣的脸色更加难看,金铃一跃上马,一夹马腹,往西北驰骋而去,戴长铗与白胖子紧随其后。向尧臣脚下生了钉子,一动不动,寒儿道:“向五郎,你去是不去?”
向尧臣苦笑道:“你们少主……向来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吗?”
莲儿立刻答道:“少主并非目中无人……”
向尧臣马鞭一甩,似是赌气,又似询问:“你们的少主从不夸赞别人吗?”
莲儿道:“虽然如此,少主亦非嘲讽,向五郎不要放在心上。”
寒儿心中却不服,暗自哂道:“少主从小到大,从古到今,只对一个人青眼有加,简直要把这人夸到天上去。”
莲儿见她一脸不服,一鞭子抽到她那匹马的屁股上,低声斥道:“想什么呢!快走!”
金铃飞驰在第一个,戴长铗驱马与她并排,报告道:“少主,已知会各地堂口,留意往来行人。”
金铃却别有所思,问道:“戴公可知明教左右使都是什么人?”
戴长铗道:“明教有辉日左使和影月右使两位护法,是教主的左膀右臂,两人都是神之又神的人物……但这两人从未露面,我们连他们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不知。”
金铃叹了口气。
戴长铗道:“少主可是在意方才敌人所说的右使?”
金铃点头道:“这次说不定便可追查到这个神之又神的右使。”
她又催促j□j骏马快走,马儿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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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夜雾的掩护,解剑池所乘的小船顺利逃脱。汉水中央静静泊着一艘船,顶端旗帜已全部拆掉,但若是有心人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船头装着呼乐最钟爱的撞角。
船尾绞盘扎扎作响,几个水手正推着巨大的绞盘往前走,破水之声传来,船微微晃了一下,船锚吊了起来。
帆升起来了,纵对季风,以吃住逆风之力,八对船桨落水,从甲板下传来了隐隐的号子声。
一个明教弟子推开舱门走了进去。离门口最近的那个船舱里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推门进去,四五个人都站在里面,把狭小的船舱挤得水泄不通。
墙边都钉着木架子,摆着些绳子铁砣。窗下有一张床,床上躺着解剑池,他的裤管已全部割开,露出伤口来,几个男弟子把他压住,方才那个进来的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小瓶子,拧开瓶盖,慢慢把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
解剑池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幸而口中咬着布巾,惨叫声仿佛被布巾吸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好似是从地底传来的。
房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娇小的少女。
解剑池看到她,眼睛一亮。少女摘下头上兜帽,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
“曼旗主……少主……”
阿曼道:“少主命我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带回。”
“少主、少主没有亲自来吗?”
“少主j□j乏术,我会带你去见她。”她把左手举起来,手上缠着一根金色的链子,链子上缀满了小小的铃铛,正是银锁随身带的那串黄金璎珞腰链。
“这……”解剑池便要下跪,被阿曼拦住。
“解堂主放心休息,少主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圣教不会抛弃你。”
解剑池松了口气,轻抚胸口,道:“谢右使大恩……”
阿曼转身离开,“解堂主休息吧。”
房中弟子随她一同走出去,房间里顿时又变得冷冷清清。
她从船舱里走出来,呼乐正站在船头,一手拿线卷,一手拎绳子,正在测量深度。
阿曼出言道:“水船主。”
呼乐回过头,见是阿曼,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旁边的水手,对她笑道:“阿曼,你们的朋友没事吧?”
阿曼道:“没什么大事。”
他又满脸期待地问:“接下来如何?”
阿曼道:“一切按计划进行。”
“那、那你们的小少主……”
阿曼不禁莞尔,“按我们的计划,她在陆上,你在水上,是见不到面的。”
呼乐一脸失望,低下头看着靴尖。
阿曼笑道:“水船主,拖住谭老大的事情,都还要靠你了。这是少主的计划,万万不可有失。”
呼乐一听“少主”二字,又来了精神,重重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阿曼点头笑笑,又进了船舱。
船行了一日一夜,呼乐看了看江面,对旁边的水手道:“阿蓝,把我们家旗子挂起来。”
阿蓝应了一声,爬上了桅杆顶,把“水”字旗重又拴在了桅杆顶部。
旗子受江风鼓荡,飘摇不定,前方苍茫的水雾里隐隐约约有几艘船。呼乐问阿蓝道:“阿蓝,可是快到宜城港了?”
阿蓝道:“蛮帅,前面就是啊。”
呼乐叹了口气,道:“只怕是今天是靠不了港了。”
阿蓝道:“为什么呀?”
呼乐抬手指了指前方,道:“你瞧。”
阿蓝皱眉望去,前方有三艘船缓缓驶来,他定睛仔细看了看桅顶标志,只见三艘船统统是红底黑字的“谭”字旗。
阿蓝惊呼一声,道:“谭老大竟这样快?怎地我就没注意到他从旁边超过我们?”
呼乐敲了一下他的头,道:“谭老大是竟陵人,他这几天去丈母娘家当上门孝子去了。这是从上游开下来的。”
阿蓝松了口气,道:“哦,那便是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不一定是来找茬的,蛮帅,我们……”
呼乐下令道:“舵向左三分,避让前船。”
背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号子声,船头一歪,走上了另一条水道。
常常在江边生活的人,一定见过水道。表面上江面都是碧波万顷,水也是一般平,其实只要贴近水面往远处仔细看,就可发现江上交错着船只走过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