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老大眯着眼睛,盯着呼乐,呼乐则平视前方,一派镇定自若。
半晌,靳老大问:“你敢以你爹发誓吗?”
呼乐毫不犹豫,道:“敢!”
靳老大盯着他犹如盯着猎物,咬着牙道:“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他旁边四个汉人青年齐齐称是,便要上来抓人,陆亢龙轻轻一拦,道:“靳老大,听我说两句可好?”
靳老大手一挥,四个青年立刻站定,他道:“吴掌柜,你要说什么?”
陆亢龙哈哈一笑,道:“我之前得罪了靳老大,还没来得及好好赔罪,实是我的不是。其实我除了马,还有一批粮食和木材要交割,远远比马紧迫,岂知靳老大一听‘马’字,就闭门不做生意了,我好生着急,问了好几个船家,都不给我运。呼乐小子正好缺钱,我付他两倍的钱,要他替我跑腿,没想到坏了靳老大的规矩,实在又是我的不是……若是靳老大担心我不付钱,没有关系,我可以立刻就付,千万别坏了和气,哈哈哈……”
靳老大扭过头来,笑道:“吴掌柜要运的不过是木材米麦,能赚几个钱?付了两倍工钱,又额外付我钱,这趟买卖只怕要亏本吧?”
陆亢龙笑道:“靳老大也是生意人,自是知道生意人信用最重要,我付二倍工钱,为的就是不失信于人,多付点钱怕什么,再赚就有了。和气最重要……”
“这是我家事,不劳你费心,吴掌柜在我的地盘上干出这样的事,真的是想做买卖吗?”
陆亢龙笑笑,道:“请靳老大多体谅,多体谅。”
靳老大重重一哼,神色倨傲,并不买账,陆亢龙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呼乐听陆亢龙沉默了,怕他立刻就要动手,赶忙站起来,对陆亢龙道:“吴掌柜,请不要管我们帮内之事,你我工钱,还望与我船上管账交割,尾款尚有九百七十钱,概不赊账。”
陆亢龙一愣,见呼乐神色坚决,便点头道:“好,水船主保重。”
接着转头又与靳老大赔笑道:“还望靳老大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的货……”
靳老大道:“我亲自监督卸货,待我验过其中没有不准运的东西,自会亲自给吴掌柜送去。”
陆亢龙腆着脸道:“嘿嘿,这个,靳老大,我后天便要与人交割,可耽误不起……”
靳老大重重一哼,道:“你走是不走?要一起到我府上地下室里住两天吗?”
陆亢龙摸摸鼻子,招呼手下一道离开。
明教弟子虽临时换装,没穿得整齐划一,但大多散发梳辫,头上缀着璎珞饰品,又高鼻深目,瞳色各异,成群走在码头上,显眼得很,招摇得很。银锁带着面罩,走在陆亢龙身后,竟有几个人认出她来,刚想喊出来,银锁忽然冲那边一笑,笑得那人登时软了,胸口一口气也漏了出来。
他们身后传来隐隐的呼喝声,靳老大的人已绑了呼乐,把他押送走了。
一行二十多人走出码头回了家。到家之后,银锁立刻问陆亢龙:“师父,靳老大会把呼乐怎么样?”
陆亢龙盘腿坐下来,伸了个懒腰,手在身后摸摸摸摸到一个软垫,便抱着软垫倒下来,道:“你觉得靳老大应该把呼乐怎么办?”
银锁想了一下,道:“我若是靳老大,一定重重赏赐呼乐。”
“哦,为什么?”
银锁道:“因为他一个人就破了谭老大九船大阵,名头不是一般的响,我若还想到下游分一杯羹,就一定要重用呼乐。”
陆亢龙笑笑,“那何以靳老大还要绑走呼乐?”
银锁两只手捂着嘴,想了一下,缓缓道:“他是要先压压呼乐的风头,免得他功高震主,有反出之心。再给他颗枣吃一吃,定了他的心,对不对?”
陆亢龙又笑了一笑,道:“但愿如你所想。”
银锁见他又神秘兮兮不肯透露一点消息,便也懒得理他,自行走开欺负阿曼去了。
阿曼见了她,立刻扑上来又跳又笑,道:“少主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他们说了少主的英雄事迹,少主还是那么厉害。”
银锁掀起面罩,笑道:“你见我这么厉害,是不是立刻被我的风采折服,想要帮我放点洗澡水?”
阿曼扑哧一笑,道:“已经给少主备妥了。”
“你刚回来吧?赫连那好不好玩?”
阿曼的脸又红了,嗔道:“我又不是去玩的!我是去找赫连拿情报的……”
银锁脱了斗篷扔给她,双刀摆在石桌上,然后踢掉脚上的鞋子,就这么赤着双足,一路走一路把身上的配饰扔得到处都是,最后连腰带也扔出来了,她走进屋时正在脱外衣,进屋之后,阿曼只听扑通一声,料是银锁不知使了什么粗暴手段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扒拉下来,迫不及待跳进了水里。
阿曼跟在后面,一路捡进屋里,见银锁散着头发靠在桶边,便道:“少主,水沉香给人关起来了。”
“什么?是靳老大的人吗?”
“是呀,少主怎么知道?”
银锁道:“我今天上岸的时候,听靳老大说的。他走之前,把他那六个弟妹都送出了城,水沉香说要跟着阿靳,不要跟着呼乐。我还道她不会有事呢。”
阿曼道:“你们走后三四天,水沉香就被靳老大扣下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见到她的阿靳呢。”
银锁笑出来,道:“你见了好几次赫连,就这样嘲笑别人苦命鸳鸯,当心遭报应。”
阿曼的脸又红了。
“那她关在哪了?你给我一张阿靳的画像,我待会儿去看看她。”
阿靳的画像乃是之前她在码头上寻阿靳时叫阿曼画的,阿曼出去拿来放在一旁用镇纸压了,备着她等会拿走。
作者有话要说:嗯……少主的观察对象好像出了点问题……
☆、69三家分靳 二
银锁疲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洗个澡;赖在桶里不肯出来;阿曼给她加了几次水,忍不住劝道:“少主;你快出来吧,水都要满出来了。”
银锁哼哼唧唧;伸出一只手,又伸出一只手;哗啦一声站起来,阿曼恐她着凉,尽心尽责把布巾裹在她身上;等她走出来;又给她加了一条毛毯。银锁裹得像个小粽子;本打算在床上坐一会儿,就去看看水沉香,不料眼皮越来越重,竟尔睡过去。阿曼见她忽然就睡了过去,走过去想叫她起来,又念她奔波在外十数天,便又替她加了一床被子,才带上门离开。
银锁自梦中惊醒,抚着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眼中模糊的房顶才变得清晰起来,她叫道:“阿曼,阿曼。”
阿曼听到她的呼唤,推门进来,问道:“少主,怎么了?是要喝水吗?”
“我睡了多久?”
阿曼道:“不久,还不到一个时辰,少主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银锁笑骂道:“你又知道我做噩梦!”
阿曼道:“我瞧你睡得姿势便是要做噩梦的姿势,噩梦说出来便不吓人了,你说给我听吧。”
银锁眼前犹有金铃明晃晃的剑尖,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时,眼中已盛满笑意,哂道:“骗小孩子家家的话,也就只有阿曼信。”
阿曼爬上床来,替她梳顺头发,扎上金饰璎珞,道:“少主方才不是说要去看看水沉香?现下还去吗?”
银锁一骨碌爬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来,露出裸白的肌肤,阿曼连忙替她把衣服都穿上。
穿戴妥当,银锁又背上双刀,精神抖擞地上了房顶。她摸到靳老大的家中,躲过一众家丁,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守备有些森严,但这难不倒银锁,她跟影子似的在地下飘忽前进,很快窜到牢房里。牢房里人不少,却没有女眷。她见呼乐在近旁,便探下脑袋,唤道:“呼乐,呼乐。”
呼乐正在闭目养神,听见有人呼唤,抬头就看见带着面罩的银锁,不禁喜道:“小少主!你怎么会到这来!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我……”
银锁笑着打断他:“我来找水沉香,听说她被关起来了,我来看看她。没想到没见到她,只见到了你。”
呼乐微微失望,眼角也耷拉下来了,声音也耷拉下来了,“靳老大是怕我跑了,才抓了阿香,我来了之后,他就把阿香放走了。她……我还以为靳船主能照顾好他,汉人果然都是骗子!”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你怎么认识她?”
银锁笑笑不语,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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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沉香之前吃住都在仓库,银锁料定她出来之后定然先回去仓库,不会回家,于是又跳上屋脊,朝仓库摸去,不料相隔老远,就听见水沉香倒吸一口凉气,问了一句:“你?你……找我做什么?”
银锁并未听见有脚步声,那显然是在原地定定地站了好久。
另一人并不答话,银锁心里痒痒,决定小小做个弊,掀起面罩偷看了一眼,竟是那汉女小安。
小安此番一个人来,并未带帮手。她武艺不如水沉香,若是来找茬,未免太过托大,莫非这几天武艺有十足长进?
但她表情并不凶恶,说来奇怪,她若不是平常那一副柳眉倒竖、瞪眼如夜叉、嘴角死死耷拉着的凶狠模样,竟然还很美。她的嘴角竟天然是有些翘起,与眼角同看,仿佛都含着情。
她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抬眼看着水沉香,嘴唇微微颤抖着,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忽然站起来了,水沉香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左手防在身前,右手摸到了背后的木盾。
小安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却是向上皱的。
水沉香看到她这表情,慢慢站直了身子,轻声又问了一句:“你找我做什么?”
忽然她又笑了一下,道:“我简直蠢了,我走了之后,上面要你来看仓库,对不对?”
她低着头,低声道:“你让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就回家。”
小安依旧是看着她,往旁边让了一条路。水沉香侧着身子走过去,两人身形交错,水沉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却什么也没说,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水沉香推了个独轮车出来,她冲小安笑笑,推着车自台阶上走下来。
小安在她背后伸出了手,像是要抓她的肩膀,却抓了个空,水沉香似有所感,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安也笑笑,对着她挥了挥手。
银锁暗中啧啧称奇,不知两人居然还能有这么和平的时候。
水沉香推着车走进小巷子里。
她回到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只得自己翻墙进去开门。落入院中,那偌大一个院子里房屋倾颓,长满了荒草,因为多日没人居住,更显荒凉,好似鬼屋。
她打开门,推车竟然自己竖在那里,她愕然抬头,看见了银锁。
“小瞎子!你怎么来了?你之前上哪去了?我好担心你啊!”
银锁笑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哦……哦!”水沉香把她请进门,在堂屋中扫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叫她坐下来,笑道:“我才刚回来,你就找上我,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了?”
银锁道:“是呀,我今天刚刚才回来,走上码头,就听见有人在前面推车,我一听脚步声,怎么这么像水沉香呀,就偷偷跟过来了,我就在你后面,你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水沉香多次看过身后,哪有什么人跟踪,料定她在开玩笑,也顺着她道:“是啊,小瞎子一向只走房顶,我当然发觉不了了。你的事可办妥了吗?我家里没人,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银锁道:“样样都已办妥。你可真问对了人,我出门办事的时候,见你哥哥带着你一群弟妹出了城……你哥哥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了?他把你弟弟妹妹们都送出了城,为什么不带你走?”
水沉香急道:“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来问过我了,我说我自有阿靳护着,才不和他走呢,他就再没来找过我,他……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靳老大关起来了?”
银锁得意洋洋笑道:“你还说阿靳能护你周全呢,小骗子。我可不信阿靳。”
水沉香又急道:“阿靳……阿靳……是我哥得罪了靳老大,阿靳也拧不过他,不是阿靳的错!”
银锁柔声道:“我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拼着自己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
水沉香急得要掉眼泪:“那要是……那要是力不能逮呢!”
银锁笑着摇摇头,并不和她争辩,心中却道:哪有那许多力不能逮呢?只不过他仰仗他叔父活着,断断不肯为了你与叔父翻脸,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过是叔父,自然不是你了……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不过是师父,自然不是你了……
水沉香见她这样,佯装怒道:“好啊,你心里肯定在偷偷笑话我,我不和你说了。你还没跟我说我哥。”
“你哥被靳老大关起来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事吧。”
水沉香却像是炸了毛一样,道:“他真的被抓了?传说都是真的了?他真的运了马?他这次下水真的是私自出港?你、你该不会和他一起去了吧?”
银锁笑而不语。
水沉香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捂着嘴巴喃喃道:“幸好我从未得罪你……我哥真的会没事吗?”
银锁点头道:“对呀,你哥这么厉害,靳老大凭什么要对他不利?”
水沉香道:“你有所不知,私自出港,私运禁货,私自开火,都至少要受三刀六洞之刑,然后逐出本帮……”
银锁道:“靳老大想要往下游扩展,侵吞谭老大的地盘,你哥多么合适,若我是他,断不可能自毁长城。”
水沉香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银锁听她不说话,问:“怎么了?”
水沉香道:“谭老大……谭老大……谭老大与靳老大,同是,同是……”
“同是?”
水沉香低下头,轻声道:“同是乌山行主的手下……”
银锁一惊,难以置信,“乌山行主?”
水沉香道她不知乌山行主何人,便道:“乌山行主,天下武功第一,传说他有三头六臂,还会吐火,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去吃!他最喜欢胡人的小孩,你可千万要当心!他手下有七十二煞星,每天替他抓胡人去,就为了放血洗澡……”
乌山行主向碎玉辈分上来算是她大师伯,在师父陆亢龙口中,大师伯是个会做饭、脑筋死板、爱打人、常常摆出一副不高兴表情的美人。陡然间变作一副长出了三头六臂,整日板着一张脸坐在血池里,两边散落着胡人的死尸的形象。
旁边还有一个拿着染血毛巾的大师姐,看起来也很不高兴。
“师父,今日肉质如何?”
“有些柴,不易熟,还是小儿肉好熟些。”
她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家与陆亢龙分享。水沉香急道:“你还笑!你还笑!我这是担心你!你可不就是个小胡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写出来的角色更加丰满一点
现在有几个角色有的人喜欢有的人讨厌,这样也挺好的……
希望到时候会有人评价他们!
☆、70三家分靳 三
银锁听了小胡儿三个字,停下来不笑了;问道:“你方才说他二人同是乌山行主手下?”
“没错;这七十二煞星;人人都很厉害,替他牢牢控制住乌山周围五百里的地方。胡人只要敢踏进他的地界,就会离奇消失。”她压低声音;“都是被他抓去吃了。听说他还常常赏赐胡儿肉给七十二煞星;你可千万千万千万要小心……不要去下游了!”
“嗯嗯嗯……你方才说他二人同是乌山行主手下,那为什么靳老大不会去抢谭老大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