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插嘴道:“这些鲜卑蛮子,骑兵厉害,下邳这地方地势大体来说十分平阔,第一波攻击居然不是骑兵……”
萧荀点点头,道:“嗯……李见说的不错。来了,准备!”
金铃抬头看了一眼,一队步兵沿着林间小道疾驰,背弓持枪,因顺着风,金铃还闻到了一股火油味,遂低声对萧荀说:“他们是打算直接把粮草烧了。”
萧荀道:“有点担心……李见,早上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里,到底有没有骑兵?”
李见道:“有,也说不定被下邳守军拖住了。”
萧荀忍不住笑起来,道:“行军打仗最忌讳把事情想得这么美,我觉得这个武太守一死,谁也不会给侯景卖命,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城投降迎敌了。你知道吗?这些牛也是军粮。侯景卸磨杀驴的事情没少做,除了羯胡,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腰上替他打仗?不废话了,准备放箭。”
金铃亦拿着一把弓,开弓搭箭与大家一同准备起来。
萧荀一直看着她,见她越拉越开越拉越开,连忙提醒道:“哎哎,差不多就行了,知你吃得多力气大,别拉断了。”
李见又忍不住开始笑,平日里萧荀饭量少有人及,开弓能开到百石,他哪有机会说别人?
他还是说晚了一步,只听“嘣”地一声轻响,接着那弓反弯过去,垂在金铃手中,萧荀叹气道:“现下也不可能给你换了。”
金铃只得丢下手中损坏的长弓,道:“既然这样,我去前方探查一番。”
萧荀知她本是,嘱咐道:“万事小心,莫要打草惊蛇,有危险赶紧跑。”
金铃点点头离开了此处。
她在林中前进,渐渐远离了唯一有人声的地方,前面不过二里便是萧荀所说的向阳坡,因风向变了,她只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火油味,却闻不到骡马的臭气,若不是山坳处还隐隐能看见有牛马的身影闪过,她都要怀疑整支粮草队都被天上那怪兽吃进了肚子里。
萧荀的人马隐匿在冬日的树林之中,疾奔的步兵整齐地从他们面前的小路上经过,萧荀低声下令放箭,成群的箭矢从一侧林中放出,乱箭攒射不停,当先便有士兵接连中箭倒下,对方统帅及时稳住阵脚,下令躲进林中寻找掩体,不一会儿一群人全都跑进了树林中。
慌不择路的鲜卑人进了树林,最先进去的几个人跑了两步便不小心踩到尖削的木棍,伤了脚板,还不及喊停,后面的人挤上来,见前面人不走,还破口大骂。
萧荀此时头一个起身,高声下令速射,密集的箭矢更赶着鲜卑人跑进树林隐蔽,后面的人尚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傻大兵们没什么耐心,推着前面的人叫他们快点走。就这样,前面被钉住了脚的人踩进了地刺阵深处,脚上穿孔,鲜血淋漓,无法再往前进一步,后面的人却推推搡搡,把前面的人推得滚倒在地。着地的人整个趴在地刺上,粗大的木刺从盔甲薄弱的地方刺进去,洞穿了内里的血肉之躯。
惨叫声一响起来就此起彼伏,后面的人仍然有一部分在没甚遮挡的地方,殿后的最是惨烈,中乱箭而死,中间有一部分幸存的,则赶紧在树后隐蔽。这些人匆忙掏出弓箭还射,只可惜人微力轻,百人射箭终究不如千人齐射威力大,最后被压制在树后一时无法动作,萧荀早已领着一班人马从侧翼包抄,等到敌人觉得乱射停止,整队突围时,萧荀已然挥着大刀杀到。敌军挤在地刺与路边之间的狭长地带里,被萧荀当头一棒,砍了不少脑袋。最后李见带着人从侧翼杀出来,一时不知斩获人头几何。
二里地转瞬即过,金铃爬上了萧荀心心念念的向阳坡,可就在这时,地面隐隐抖动起来。她心知不妙,急忙爬上坡顶,但见对面平地上高出一块,竟是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手持大刀火把,冲将上来。他们的速度比牛车要快了许多,转眼间就跑到了面前,挥着长刀驱赶护卫的下邳守军。
守军多数拿枪,果如萧荀所说,他们收拢队形,凭借大车坚固的车厢,枪尖朝外,使得骑兵几乎无功而返。
不过骑兵很快就掉头转了回来,飞驰间把一坛一坛火油丢到车上。他们不再恋战,远远丢出火油坛子就抽出长刀往回跑,一时间空中油味刺鼻。金铃心知不必再看,这么大的味道,只消一点火星,整个车队就要烧起来。
她马上回头往山下跑,欲去寻萧荀报告此事,却看见远处隐隐有骚动,不时还有亮银色一闪而过,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回到伏击低点,见萧荀等人打了胜仗,正悠哉悠哉地搜刮地上掉落的箭矢。
“金大帅!”
萧荀探出头来,道:“怎么了?”
金铃跑到萧荀面前,道:“骑兵已经绕到官道另一侧了,我们晚了一步,他们没有冲锋下来,直接放火烧了车,他们不是要抢,是要毁了粮草。后面有人跟上来了,人数众多,我们还不快撤吗?”
萧荀愣住了,他没料到东魏兵的速度这么快,竟然早早就超到前面去。
他追问道:“马队抄到前面?那前面埋伏的那一批人呢?难道半点消息也没有了?”
李见听了,默默摇摇头,低声道:“多半全军覆没了,金大帅,我们的处境岌岌可危,赶紧撤退吧。”
萧荀立刻下令收拢队形,朝东北方向进发。
祖氏派来的副官中已发现不对,挡在萧荀面前质问道:“金大帅,为何我们往这个方向去?”
萧荀道:“你看见烟了吗?粮草已经被烧了,我们再怎么往前冲,这个任务也是再也完不成的!”
那人道:“那运粮队伍拉了两里长,只有后面一段冒烟,想来还剩了许多,金大帅就这么跑了,有没有想过今年江南的人过冬吃什么?”
李见挡在萧荀面前,拔刀指着那人,低声喝道:“祖荣,我们金大帅才是统帅,你这是要阵前造反吗?”
那叫祖荣的副官冷哼道:“我祖氏没有逃兵,和金大帅可不一样。”
金铃拉拉萧荀的袖子,低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走便是。”
谁知萧荀挥开她的手,怒对祖荣道:“你这是要把命送了!前面粮草车是一堵墙,后面又来人追赶,现在不逃,你等会儿还有地方逃吗?!”
祖荣冷笑道:“抓了!”
刚才还一同战斗的祖氏子弟,如今却都拔出了刀,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方才胜的两场,就全都不算数了。金铃着实不懂,
萧荀道:“你要送死你自己去,你既然不信任我们,就赶紧放了我们,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祖荣道:“金大帅说错了。我不是不信你们,而是怀疑你们。昨夜里我分明见到有个黑影从金大帅眼皮子地下走过,金大帅却说从未见过有人,我那时便已怀疑你是内鬼,果不其然,就在你放走敌人之后,武刺史就遭人暗杀。刚才这小娘子说后面有人,你就牵制我们在那打伏击,若不是因为这个耽误了,我们早就把这两里地走完了,现如今却因小失大,叫人在面前烧了粮草,你说,我还敢让你做这统帅吗?”
☆、第416章 是非黑白十一
金铃沉声道:“匆忙出征;战场上一个‘眼睛’都没有,你祖氏不派斥候,反倒诬赖我们?”
祖荣哼道:“哼哼;你说你是乌山少主,可是有几个人见过乌山少主?找个长得模样周正的小娘子来装扮一番;人人都能自称是乌山少主,谁知乌山少主在路上是不是被金大帅掉包了?我听说银锁美人同乌山少主长得挺像的,说不定你就是那妖女假扮的。莫忘了陈七寸陈大侠昨夜里怀疑过你,他想必是从你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妥。依我看;他就是看出你不是真正的乌山少主了吧?”
“我和辛十三娘一起来;你为何不问问她?”
祖荣道:“莫说辛十三娘不在此处,她早先又不认识什么乌山少主,我猜凭金大帅的名声;随便说个小娘子是乌山少主,辛十三娘就会信吧?”
“你……”金铃反手握住剑柄,一时语塞,当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自证身份。往常向碎玉很少让她出来见各坞壁来使,不料今日却成了别人手中怀疑她的把柄。
祖荣哈哈一笑,指着她手中长剑道:“乌山少主名声在外,你可知她手中佩剑是乌山行主传下的宝剑,唤作‘悲风’?你手中的这一把,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你连这都学不像,还想骗我?拿下!”
祖荣质疑她,她却无法对同是坞壁联盟的武林同道下手,就在她犹豫的当口,祖荣已上前一步,袭向萧荀。萧荀挥刀欲砍,立刻有人将他从后面抱住,按住头颈压制在地上,李见亦被人抓了起来,脖子上都架了刀,一时间金铃投鼠忌器,长剑□□拿在手中,也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她还没忘了她是来保护萧荀的。
萧荀却道:“你先走再想办法!”
她如梦方醒,手中长剑分击八方,荡开拦路刀剑,飞身而起,踏枝而去。
祖氏中有武功好手,跟上树去追,但金铃的轻功何等骇人,众人无论怎么发足狂奔,都只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祖荣下令道:“不妨事,她若是金大帅手下,不免投鼠忌器。她若不是,多半自己逃命,也威胁不到我们。”
众人皆赞他神机妙算,他得意洋洋地捻着胡须,随即下令捆着萧荀二人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进发。
金铃人在前方跑,过不多时便遭遇了东魏军队。这些鲜卑人占据路边空地,空地中摆着抢掠来的牛车,还有不少尸体倒在一旁,想来是运送粮草的队伍已然全军覆没。祖氏行主带了一千人协助守城,萧荀带了一千人殿后保护,另有一千人已先期埋伏在前面,而保护粮草的亦有两千守军,这五千人却没有拦住东魏人的进犯,那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她走进探查,但不大听得懂鲜卑话,只能猜到他们大概说还有一群人找不到,俄而便见后面有人打马疾驰而来,来人翻身下马,同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少顷便有人出列整队,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林中。
金铃心道不妙,立刻掉头回去,心中盘算着如何说服祖荣将指挥权交还给金大帅,但又想到他无端的指责,心道此路多半行不通。
她顺着原路飞速前进。此时已是冬天,但这一片树林却还绿着,树上生着细长针状的叶子,十几根组成羽毛一样的一簇,地上掉的净是这种深红色的羽状落叶。这里的树很粗壮,金铃借着树冠的掩护,在一朵一朵伞一样的杉树中间穿梭,很快身上就沾满了叶子。
风中传来微弱的敲击声,金铃暗道糟糕,祖氏的队伍似是已和后面赶超上来的人马碰上了,若是被人两面夹击,难逃全军覆灭的结果。她对祖氏并无太多同情,他们这么作死,被人围歼还算是好结局。但萧荀就在队伍之中,多半还被人绑了,若是落在鲜卑人手上,下场难测。从前萧荀出门时南平王妃就反复告诫萧荀不要暴露身份,否则给人捉起来当作肥羊讨要赎金,他屯骑校尉的名头就不用要了。
后面的大批人马也已逼近此处,无数只脚踩在落叶之上,这沙沙声叫人无端端觉得恐怖,林中没有南飞的鸟儿此时多被惊起,扑棱棱的声音由远及近,推在她背后催她再走快一点。
刀剑相交之声越来越大,祖氏黄甲子弟与鲜卑人黑红相交的身影乱斗一处,显得十分没有章法,幸甚祖氏弟子还算是进退有度,各个身怀武功,借着林中地形还不至于被一波冲散。
萧荀却不知在何处,金铃快速在树上掠过,她脚下一丈处便是纵横的刀山,萧荀淹没在这刀山之中,已不知身在何处。忽然,她看到有一处地方没有刀光剑影,其中有两人背靠背地腾挪躲闪,正是萧荀和他的手下李见。两人可算是狼狈之至,全靠脚下功夫躲着刀光剑影,看得出二人本在祖氏阵中,但阵型已在鲜卑人的冲击下散乱,祖荣和两个鲜卑人缠斗一处,身上挂了彩,好不容易杀了一个,又有另外两个围上来。萧荀和李见二人时分时合,不时飞起一脚踢在旁人刀剑上,以防有人伤到自己。
“行行好,给我砍开!”萧荀见人便冒一句,不过没人理他,更有人见他被绑着,朝着他心窝里就是一枪,萧荀“哎呀呀”地怪叫着躲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狼狈地躲闪开去,却因为姿势不大对,趴在地上一时转不过来,那人追过来继续要捅,被斜刺里冲出的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李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侧身弯腰拎着他手腕中的绳子将他拉起来,两人看准一棵树,躲到了后面。
金铃立刻跳了过去,手中铁链向下甩出,朝着萧荀肩膀上砸下去。
果然“哐啷”一声之后,萧荀抬起头来,铁链顺着肩铠下滑,滑到了萧荀手腕中,金铃轻声喝道:“抓住!”
萧荀立刻身体前倾抓紧了锁链。金铃双手使力,脚尖勾在枝干上,把萧荀吊了起来。
但萧荀人高马大,又穿着铠甲,委实有些沉重,金铃从前扛着他赶路,还是扒了他的盔甲才能跑得动。虽然区区一两丈平日里并不算高,可如今树干轧轧作响,摇摇欲坠,萧荀庞大的身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顺着铁链往上看去,还有人看见了金铃。
站着上风的鲜卑人从未打算放走任何一个猎物,有机灵的已反手握枪,朝金铃掷了过去。更有人围在树下,几人抓李见,几人跳起来砍萧荀。
金铃见此情况,便往下跳。她下降的冲力拉得萧荀直往上升,将他当做了滑轮上的配重。
她落下来时手中长剑急点,亮银色的光点击中的兵器全都忽然歪向一边,降到半路她忽然松手,脚下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长剑横扫直指腿甲下方、胫甲上端的缝隙里。老兵们见过世面,见这架势急忙后退,几个新兵在兵器被砸重心被破之时仍想继续往上冲,被金铃一剑割开了膝盖,疼得跪倒在地。
萧荀失了牵拉,落回地面,撅着屁股摔了个狗啃泥,一张俊脸上有半边都布满了羽状压痕。李见看他这么狼狈,不顾形势危急,竟然又笑了出来。金铃回身一剑切开绑在萧荀腕上的粗麻绳,萧荀陡得自由,双掌撑地弹将起来,一脚踢飞李见,从旁抢了把长枪回身便是一拿一掀,旁人不及他勇武,被他的枪头扫到别处。
周围暂时清空,金铃又如法炮制割开了李见手上的绳子,喝道:“上去!”
萧荀立刻双掌向上十指交叉,置于身前,对李见使了个眼色,李见抬腿踩在他手上,用力一蹦,被萧荀托着跳起抓住了树干,翻身上去。萧荀朝着树跑了两步,蹬着树干向上跳起,李见一记倒挂金钩,亦是十指交叉,准确地垫在萧荀脚下。萧荀上了树,伸手拉起李见,低头道:“走!”
金铃头也不抬,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
她指的是南边向阳坡东的那个山坳。东魏军把军粮烧了大半,剩余的军队想来已在刚才那处阵地集结,准备把军粮运回去,是以只要突破过去,就能摆脱追兵。叫鲜卑人集中精力对付拦路的祖氏便是。
萧荀在树上招手:“你不上来吗!”
金铃微微摇头,跨出一步,一剑削下一颗头。不料铁剑甚不牢靠,在头盔下沿上别了一下,就此弯了,金铃弃剑不用,探出手捏住一人手腕轻轻一转,捏得那人杀猪似地嚎叫起来,金铃抢过此人手中长刀,反手一刀从下撩起,脚下错步,刀锋滑入另一人腋下,手臂只轻轻一震,便将此人整条胳膊都卸下来了,她抄起另一把刀,双刀在手,刀法又是一变,配合着她奇诡的步伐,有时出现在别人身后,一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