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压低了嗓子,细如蚊蚋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道:“我说什么,你都不许惊讶,嗯?”
“好、好……”
“宇文目下在乌山,他在找你。”她说完便见阿七睁大了眼睛,立刻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的冰心凝神已然大成,又练了焚心诀,这一掌之力非同小可,阿七立刻被她打得气息一滞,这一声就没有叫出来。
“你找我何事?”
阿七缓了一缓,喘了口气,道:“噢、噢,师父派我来,将王妃的事都说与你听。”
“洗耳恭听。”
“不敢当、不敢当……”阿七摆摆手,续道,“王妃在城中被围,遣散了家丁仆婢,有人来给南平王报信,言王妃尚在城内,已离开家里,由骆成竹保护。但城里乱成一团,两人不知所踪……”
金铃松了口气,道:“既然有骆成竹在,那多半还活着……我已收拾完了,我带你去。”
阿七一愣,道:“去哪?”
金铃扭过头来,以口型示意:宇文。
阿七一听,慌忙跟在她身后。
“快手阿七”是个小飞毛腿,这事她早在上庸就听银锁讲过,又随三师叔学了那么久的艺,轻功理应不差。宇文要和阿七说的事情,多多少少和银锁有关,她不欲人知晓,因此走得也偏僻,与守门弟子问过宇文在何处之后,她带着许期找到了宇文,两人许久未见,见对方都已长变了样子,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扰得隔壁来人敲门抗议。
金铃冷眼旁观,可也将人冻得够呛,两人稍稍平静,便立刻想起有人在侧,阿七讪笑道:“这个,金铃师姐,你明早就要出发,现在天色晚了,你也该歇下了……”
金铃霍地站起来,两人以为她要走,孰料她说:“我和宇文说过,在乌堡之中,不得提起……我带你们出堡去。”
宇文想起是有这么一说,便点头道:“不错,我们跟……跟少主出堡去。”
他跟着大家喊银锁少主喊惯了,此时想了一想,还觉得有些怪异。
金铃领着二人到乌堡外旧战场,她当年与银锁打架的地方,道:“此处甚少有人来,你们说吧。”
她离开少许,往回乌堡的方向走了,只听那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她于是拐出一步,绕回附近的树林中,暗中躲在附近。虽则偷听墙脚这档子事不大光彩,但这两人是银锁旧识,说不定会说出些有关龙若的事情。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小龙王,否则叫师父听去,不免不妙。
只听宇文正色道:“阿七,不瞒你说,有人问起了小龙王的事情……”
金铃心想:那多半是我了。
阿七却问道:“是谁?为何问起小龙王?是金铃师姐吗?”
金铃探出半个头来,只想看宇文点个头,不料宇文居然摇头,她心中一凛,暗道:难道是师父?!可师父如何知道宇文认得银锁的?
“是……明教的人。”
金铃更加奇怪,明教的人为何会来问宇文有关银锁的事情?啊,是了,她下山“渡劫”,旁人并不知晓,辉日曾经来过上庸,还与我打过照面,却多半也没摸到银锁的蛛丝马迹。难道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到了点线索?
“明教的人?!”阿七头一个反应便是跳起来,道:“明教的少主,可是想要金铃师姐性命的人。按那等排场……”
宇文当时便也在场,他本欲提醒阿七这件事,但一想自己现下还是间谍身份,只得忍住了。
“什么排场?”
阿七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吧?当时明教影月右使设了好大一个局,为的就是骗金铃师姐入瓠,好让她死得彻底,但是被我和师父阻止了,金铃师姐这才保住性命。”
“什么?竟有这等事?”宇文随口一说,恍然有隔世之感,他久在建业与银锁的心腹等人混在一起,常常见到金铃来找银锁,搅得守门弟子乱作一团,几乎都忘了两人还是敌人。而许期在建业却几乎只见到了金铃一人,并未多见“二师姐”银锁,是以并不知两人关系已经进展到了何种地步。
许期神神秘秘地点头,道:“是以……若是明教的人问到这件事,多半是想用小龙王要挟金铃师姐……”
宇文攸哼道:“哼,说不定你那金铃师姐巴不得她早早现身,好亲手杀了。唔,那明教教主是你师叔,对吧?”
许期点点头。
宇文道:“若是他问起你来,你可莫忘了鲁老大当年的嘱托!”
“鲁老大?嘱托我们什么了?”
宇文压低了声音,咬着牙根挤出一句话:“莫叫任何人知道小龙王是女儿身,否则后患无穷。”
“现在还不能说?她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宇文道:“你那金铃师姐现下还认得我,是我求她若是见到你,定要马上告诉我。她跟我说,小龙王还没死。”
许期讶异地睁大了眼睛,道:“没死?!她竟然没死?!”
宇文见他如此没有警惕,咬了牙道:“对,活着,不知是真是假。”
许期道:“是了,明教中人向你打听小龙王,多半是要以小龙王来威逼金铃师姐就范。嗯,嗯,我更不能说了。咱们两个就一口咬定她本是个小子,早早与我们失散,不知死在何处了。”
宇文点点头,道:“嗯,就这么办,还有,在乌堡里不得提起……”
“为什么?”
宇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这还要问为什么吗?小龙王对少主情根深种,你我有目共睹,那行主多半也知道啊。他知道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自然要把苗头掐掉,他舍不得打自己的徒弟,当然只能来杀小龙王。若是给他知道你我认识小龙王,少不得严刑拷打……”
许期缩了缩脖子,点头道:“嗯,我不说。”
宇文又道:“那明教的人跟我套近乎,骗我给他讲了我们当初乞丐窝的事情,我将你名字说出来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找到你头上。你千万管住嘴巴。”
金铃皱起眉头,恨不得拉过宇文问问到底是明教的谁私下问他小龙王的事情。她自问明教教主、左右使者、几个旗主她都已认得七七八八,委实想不出除了辉日,还有谁会来问这等事情。
只是她马上要出发去建业……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打定了主意,只待明日一早起来上路。
不料她回了房间,却见向碎玉和王操琴已在屋中候着,她微微拱手,道:“师父。”
向碎玉点点头,道:“嗯,你怎么这个时辰出去?”
金铃道:“三师弟来找我,我就与他出去走走,说了说建业的事。”
“嗯。”向碎玉微微点头,以示嘉许,“建业那么大,就你一人未免不方便,让你挑个人带着,你看带谁好。”
金铃想了想,道:“不如带三师弟。”
向碎玉讶然道:“嗯?不带寒儿莲儿照顾你吗?”
“她二人轻功太差,我恐在前线或有危险,我自己也护不住她们,枉送性命当如何是好?”
寒儿莲儿就随侍在旁,听金铃这么说,脸色都有些难看,但又知她二人武功与金铃相较,实有云泥之别,战场附近瞬息万变,人间地狱一般,她二人经历过的最大阵仗,亦不过是那天屠尽两千人的大战。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没有存文了!!!!!!!!!!!!!!!!!!!!!!!!!!
☆、第347章 风不止六
“嗯;不错。”
“阿七……三师弟他从小混迹市井之中,又会偷东西,又有在战乱中活下来的经验;只怕比寒儿莲儿有用许多。不知师父能否出面向三师叔借用阿七。”
向碎玉点点头;道:“不错;我去和黛子说。你的行李收拾完了?”
金铃点头道:“是;收拾完了。”
她将包裹打开,向碎玉见里面火刀火石、匕首盐巴、通关文书等物,还有一套早就看得熟了的教徒装扮。
“怎么修好了?”
金铃摇头道:“我去向银锁又求了一套。”
向碎玉不置可否,道:“嗯,还是保命重要。那,省着些花。”
王操琴随即递给她一个钱袋;她掂了掂,入手沉重,想来是黄金一类的东西。便道:“弟子定不辱使命。”
向碎玉叹了口气,道:“与公与私,你都要找到南平王妃。她若落在别人手中,只怕局势要更加复杂,天下要更乱。”
“是,个中利害关系,徒儿心中清楚。王妃是我义母,除开师父……还从未有人这般爱护过我,我必全力以赴,以报其恩。”
向碎玉点头,由王操琴推着轮椅走了出去。金铃怅然叹气,翻开钱包数了数,心道不知这钱够不够。
她白日醒来,先去见了向碎玉,见阿七与喻黛子亦已在旁等待,便以眼询问向碎玉。向碎玉开口道:“黛子已同意了。要阿七随你去见见世面,磨砺一下。你对师弟,也须得有耐心。马在外面备好了,你出发吧。”
金铃点点头,示意阿七跟出来。王操琴陪在一旁,向碎玉由黛子推着跟出堡外,为两人送行。阿七骑上马,还不太熟练,跟在金铃身后问道:“金铃师姐,我们……不是该去建业吗?何以向西走?”
金铃道:“去求人帮忙。你跟着便是。”
阿七缩了缩脖子,见金铃也并不是很愿意搭理自己,便乖乖跟在后面做一个跟班,倘若讨得师姐开心,说不定会将小龙王的下落告诉他们。他已找到了宇文,若是又找到小龙王,他寻找失落的兄弟们的进程,就又向前推了一步。
行过大半日,下午二人到了义阳,她徘徊在义阳分坛之外,不一会儿阿曼走出来,单手触肩行礼,道:“不死金身,有何贵干?”
“我找银锁。”
这回轮到阿七吓了一跳,他方知此处是明教分坛,金铃师姐竟然刚出乌山就一头扎进敌营……明教教徒轻功人人不输他,打不过又跑不掉可怎么办?
只听阿曼道:“少主……少主她出门去了。”
“去何处了?”
“这……我……我不能说啊。”
金铃道:“你只管告诉我便是,我有紧急的事情找她。”
阿曼面有难色,金铃便道:“我有事托她替我做,钱也已准备好了。”
阿曼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乃圣教机密,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你们教主呢?”
“教主今早也启程了。”
金铃道:“二师叔曾跟我说,若有事情不好自己动手,就带钱来找他,他怎地自己先跑了?”
阿曼道:“此事属下委实做不了主……”
金铃捏紧了拳头,看上去杀气腾腾。时间经不起耽搁,她这么一来一去,已经耽误了一天了。
“不死金身若执意要找少主……”阿曼看出了金铃的不满,她压低了声音,凑在金铃旁边,“可上我建业分坛看看。”
说完又直起身来,仿佛刚才只是低了个头。
金铃一愣,浑身杀气散了,点头道:“多谢。告辞。”
她拉着许期重新上路,两人从乌山往建业走。这一路上远没有两年前顺利,沿途到处设卡盘查,金铃一路颇多不便,只得让阿七牵着马闯关,她自己仗着绝顶轻功,绕行山崖,躲开哨卡。如是磕磕盼盼,花了许多冤枉钱,才走到建业附近。
石头城附近已进行了好几场大战,水道不通,渡口还算兴盛,但也已不通建业,而是在建业上游不远处的夹江附近。两人弃马步行,到达建业附近时,都隐隐能闻到尸臭。
烽烟弥漫,满目疮痍。她带着许期爬上渡口边的小山包,见前方旌旗飘扬,却不见有别的动静。
阿七手搭凉棚,眺望远方,喃喃道:“我们可怎么进去啊……”
金铃道:“自然是天黑了再进去。如今城中大半屋宇毁坏,地形变动很大。晚上还要进去找路。”
“那我们找个高处,探查一下呀?”
金铃道:“城中最高是钟山,且离我们很远,当真要过去?”
阿七叹了口气,道:“大凡高地,战时都不会准平民百姓上去的。城楼上如何?”
金铃道:“顺着河边走,晚上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阿七自然是唯金铃马首是瞻,入夜时分,两人从这里出发,自打得几乎荒废的石头城绕进秦淮河边驻防的栅栏,穿过一片狼藉的城市,偷偷往东行进。
阿七一路上忍不住要评说一番:“金铃师姐,你瞧,四座浮桥上都有人盘查,也不知是谁的手下。”
金铃道:“看不出。”
“司州刺史根本不会打仗,在秦淮河南成什么名堂?要我看,就应该冲过浮桥,列兵台城之下,打起巷道战,堆人数也该堆死他们了!”
“合该让你领兵的。”
“那是自然,打仗我不会,打架我还不会吗?”
金铃点点头。侯景从寿春打过长江之时,不过只有区区八千人,趁着石头城换防空虚,才攻占了石头城,可现如今,十万大军居然打不了兵马疲敝的八千人,实是匪夷所思。
阿七叹了口气,道:“实则也不是这样。”
“哦?”
“师父说,诸萧互相牵制,才是现在这等形式的根由。湘东王在江陵手握重兵,居然只派了一万人前来……”
“他自然是想等城破之后,为父报仇,大军顺流直下,碾压侯景,到时他就是国之功臣,皇帝自然是他的。”
阿七奇道:“咦?金铃师姐也不是不问世事嘛。”
“世事自然是要问的,只是知道了和没知道,不也差不多?无能为力,徒增烦恼罢了。”
“金铃师姐,我们要去何处?”
金铃道:“不远了,低头。”
朱雀大街驰道宽广,其上总有兵丁举着火把巡逻,两人低头等待一列甲士路过,再从废墟之中借着夜色掩护穿了过去。
金铃道:“前面有一条南北向的河道,直通护城河,你知道吗?”
许期点点头,道:“我知道,生意清闲的时候,师父有时带我去河边练轻功。”
金铃奇道:“河边怎么练轻功?”
阿七道:“他让我跳到河对岸去,什么方法都可以。”
“你用什么法子了?”
阿七道:“我轻功不好,往河里扔过木头桌子,踩着过去,但是木桌会被冲到下游不能每天都用,我只好用绳子拴着,有一天连绳子带桌子都被人偷走了……”
“那你怎么办?”
“自然是想别的方法,我用师父给我的飞爪借力,也是一种方法,不过有一天师父提前到对岸去,不让我落勾爪……”
“你就掉下去了?”
阿七嗯了一声。
“三师叔这法子诚然不错。但我瞧你过一条河不成问题。”
“那自然是练得多了……就过去了。”
“那就好。”
房屋大半倒塌,屋脊已变得十分不好走了。她又想起银锁说的屋脊上一马平川,想去哪里去哪里,不由得微笑起来,心道这小胡儿若是到了此地,说不定会因为屋顶也不好走了而大发脾气,只是不知是谁跟在她身边承受怒气。
借着夜色又走了一阵,从废墟的间隙之中,金铃看到了河水的反光。
水中浮着许多杂物,其中有些鼓囊囊的,不知是不是飘在水里的尸体。金铃道:“跳吧,别掉下去了,洗不干净的。”
阿七一阵激灵,道:“师姐,你别吓我……”
金铃横了他一眼,自己率先跑了两步,蓦地腾空而起,稳当当落在了对面。
阿七一见不对,赶紧跟了上去,他这么一着急不打紧,眼看就离对面的屋顶只差一点点,却是再难寸进,他满眼求助地看着金铃,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忽地手腕上多了一条铁链,悠悠地缠了好几道,接着勒紧,把他拎了上去。
金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