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破多兰的使者正往这个方向来。”
向碎玉微微奇怪,问道:“破多兰的使者找我做什么?”
金铃道:“弟子斗胆猜测,破多兰的使者找师父,是想前后夹攻,和我们联手把乌山攻下来。”
向碎玉道:“若是你来做决定,答应还是不答应?”
金铃沉默了一下,说:“我们断断不可与破多兰合作,他们实力强于我们,两千人打八百人,我方殊无胜算,更何况还有可能被人推到前线,白白做了别人的炮灰。除非……”
“除非?”
“除非我们能在不惊动前线的情况下,一举拿下乌堡,等到向五郎得胜归来,我们凭借乌堡地形防守,或可一举解围。只是如此一来,乌山子弟不免兵戎相见。”
向碎玉摇摇头,“我们去会会破多兰的使者。”
金铃将他推到木栅门附近点将台上,见那使者便在外面。向碎玉挥手要人进来,王操琴站在一旁,接过金铃手中轮椅推手,陆续有尚在营地中的将领走出来,分列向碎玉左右。
使者貌不惊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不知是汉人还是鲜卑人。身后跟着两个护卫,走到向碎玉身前,都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信,是破多兰写给向碎玉的书信,信末尾有破多兰的名字和信印,向碎玉看过之后,看了王操琴一眼。
王操琴低声道:“行主,大印形状不差,不像是仿冒的。”
使者见向碎玉面无表情,便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我是破多兰将军的使者,此番来见乌山行主,是想请行主前后呼应,将逆乱向歆根除。”
向碎玉脊背挺得直直的,坐在轮椅上,随口问道:“破多兰将军想灭我乌山,难道不是动动指头便可的小事吗?”
使者顿了顿,显然是在犹豫,道:“我家破多兰将军,素来敬仰辋川君的为人,他常说‘汉人中有辋川君这样的人,便还不是亡国的时候。’他还说,汉人之中,他最佩服的便是辋川君这样有义有节的义士,因此派来两千人马,只是为了助辋川君夺回乌山。”
向碎玉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和破多兰非亲非故,破多兰为什么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难道他的兵,就不是兵了?”
使者也笑了笑,道:“辋川君该当知道,寿春等地向来是侯景的地盘,他人虽然在建业城下,可势力根系都还在寿春。向歆是他的盟友,粮草钱财源源不绝地从乌山送到寿春去,令我等攻打寿春有了很大困难。因此破多兰将军想,不如用两千兵马,换一个朋友。我出发前,将军对我说,可向辋川君承诺,我等绝不占辋川君麾下一寸领土,有辋川君在乌山做行主,破多兰绝不踏入乌山一步。”
向碎玉像是有一丝动容,陆亢龙在暗处嘲笑道:“大师兄竟然也动心了吗?一次和蛮子合作,尝到了甜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实不该给大师兄开这个先例啊……”
金铃眼看便要开口,向碎玉传音入密道:“不要轻举妄动,为师已有计策,听令行事。”
金铃见众将领也都似有话要说,碍于向碎玉的脸面,并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向碎玉缓缓道:“既然如此,先替我谢过你们破多兰将军的抬爱。”
那使者躬身抱拳,道:“不知辋川君意下如何。”
向碎玉敲着扶手,看着天空,淡淡道:“你们将军说的意思是,只要我向碎玉是乌山行主,他就不动我乌山一寸地,是吗?”
使者道:“正是。”
“他派人来,是助我夺回行主之位,是吗?”
“正是。”
“条件如此诱人,破多兰将军对我有什么要求呢?”
使者恭敬道:“只要辋川君保证不和侯元景合作,不向他提供粮草钱帛,我等攻打寿春之时,辋川君也不要多加干涉。”
向碎玉又是一声笑:“寿春乃是我朝领土,尔等蛮夷犯我汉人领土,我怎么可能不出手?”
他两侧将领亦是愤愤不平,出言附和,有脾气火爆者更是要上前拳脚相加,被旁人拦住。
使者面色不变,抱拳道:“辋川君,容我说一句,寿春虽名义上属梁,然而实则乃是侯元景私家领土,如今侯景反乱,便已算不得大梁领地。辋川君何苦为了一个……一个羯胡的地盘费心呢?”
在场的人一时陷入沉默。他说的倒也不错,侯景入梁带来的大部分土地,都不是梁朝领地,他更像个土皇帝,除开两地税收还会交与国家一部分,就连驻兵他也有莫大的决定权。
使者慢吞吞道:“请行主明察。”
向碎玉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我接受破多兰将军的好意。”
使者面上一喜,道:“如此一来,小的也可安然回去交差了!请辋川君收下百金!”
他两旁的侍从竟然从身上掏出沉甸甸的金块,呈上来给向碎玉,向碎玉面上看不出喜怒,微微点头,道:“有劳破多兰将军费心了。”
王操琴一手拿一块,又没有多余的手去推轮椅,只得由金铃来推。
向碎玉顿了顿,问道:“我等要如何配合将军的进攻?”
那使者道:“我军从北边进攻,引开他们大部分兵马,到时再由辋川君攻上乌堡,一切就太平了。”
向碎玉嗤笑道:“若是你们兵马一撤退,我等还不是瓮中的老鳖,等着外面的人将我们一网打尽?”
使者笑道:“先生谨慎,是我说得太含糊了,容我详细说给您听。”
“请。”
使者道:“不瞒先生说,我们前日从西线小路意图偷袭,不料消息走漏,被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我等已将彻查奸细,处死了一批人,这次消息不会再走漏了。将军的计划是这样的。将军带兵偷袭东线,佯装要打阵地战,实则我军主力,还是要从西线偷偷进入乌山地界,从后方偷袭此处大军。如此一来,乌堡守军必然倾巢出动,慌慌张张来抵御进攻。辋川君大可趁此良机,进驻乌堡,不费一兵一卒。”
作者有话要说:陆老大槽多无口
昨天通宵加班今天照常上班,困得不行了我决定洗洗先睡了,今天的字数明天再补吧各位晚安……
☆、第329章 一池春水五
向碎玉点点头,淡淡道:“好计;在下佩服;何时发起攻击?”
使者道:“我回去传达了行主的好意之后;将军便要动身了,明日到达边境。我想边境必然有行主斥候;我就不说详细了。待到四天后;我军大部分兵力便会进入乌山境内,到时以烟花为号;发动总攻;请行主抓紧时机。”
“烟花……”
那使者笑道:“稍后细节,我会再来和行主商定的,请行主放心。”
向碎玉微微一笑;那使者与两个侍从竟然齐齐愣住。
“如此我就放心了。”
使者晃了晃头;回过神来,道:“那,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
“请。操琴,派人一路护送几位回去。”
“是,行主请放心。”
王操琴亲自出马,带人将三人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此举意在逐客,以免使者将乌山附近地形都探查了去,探查了不要紧,若是白白死在己方斥候手中,未免落下借口,叫人杀上门来强行搜山要人。
两边站的几位将领和向碎玉一道目送他们离去,一路送到前路拐弯处,再也看不见为止。他们齐齐扭过头来,只是看着向碎玉,脸上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向碎玉叹了口气,道:“与虎谋皮,兵行险招,如履薄冰啊……诸位放心,我决不让乌山落入鲜卑人手中,轻重缓急,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我是此地指挥,一切由我定夺,谁若不服,现在就走,向碎玉绝不会记恨诸位,更不会阻拦。”
众将领看着他,又把话咽了回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幸而一人也未离去。当先一人抱拳道:“行主为人如何,几十年来老夫都看在眼中,我信行主。”
“我信行主!向歆暗中支持窃国贼,怎可让他统领乌山?”
“我信行主。”
“我信行主!”
向碎玉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但随即消失不见,“嗯,我心领了。众位下去休息,准备换班吧。”
“是,请行主放心!”
向碎玉由金铃推走,回了营帐。金铃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师父有什么计划吗?”
向碎玉点点头,道:“当然了,你猜猜?”
金铃试探问道:“师父想将计就计?”
向碎玉道:“不错,我是这么想的。金铃,只有战事陷入胶着状态,他们双方的力量同时削弱,我们才能渔翁得利……”
金铃微微颔首。
向碎玉又道:“向五郎刚在西线取得胜利,定然料不到对方还敢走这条路。”
金铃道:“可是栈道之中目下定然布满了斥候,他们怎能保证行进之时一点也暴露行踪?”
向碎玉道:“你杀斥候有问题没有?”
金铃摇摇头:“除非是小师妹和二师叔那样的斥候。”
向碎玉道:“是了,乌山上下除了你我,再没人能和那师徒二人一战……”
金铃在心中补充道:只怕我也不行。
“……乌山的斥候大多是平常兵丁充作的,容易被驱逐,也容易被杀。他们只要先将西边清理干净,再守住那处便可在风声走漏之前到达乌山境内,到时向五郎再行反应,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金铃。”
“在。”
“这两日在家歇着吧,前线战事老戴老白二人去看着便可,你在家歇着,发动总攻之时,我需要你严密监视前线。”
“……是。”
她有点不情愿,出门在外时,她还敢肆无忌惮地想着银锁,在向碎玉眼皮底下,她就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务必不能让向碎玉看出任何破绽。
或许在师父心中,她是个说不爱便不爱的冷情怪物,又或许他仍旧觉得自己心中还挂念着那个消失的胡儿。
她从未觉得师父已经忘记她在上庸时和“龙若”的那一段往事,亦觉得向碎玉总是在刺探她对任何一个女人的态度。现在还没怀疑她和银锁,也只不过是因为银锁长大之后变得太多,未能想到她就是龙若。
这也许是她能骗过向碎玉的唯一的优势了。
十六岁之前,她从未想过要防备向碎玉。认识银锁之后,就连向碎玉也要开始防备了。她从未后悔过,只是时常妄想这种防备要何时才能卸下。
毫无办法。
“师父……最近已接受了轮椅吗?我记得小时候,师父不爱坐轮椅的。”
向碎玉微微叹气,道:“站久了腿疼,再说拄着拐杖跑来跑去,有些吓人。”
“师父并不吓人。”
向碎玉淡淡笑道:“金铃嘴甜了很多。”
金铃微微摇头,道:“我只是……说实话。”
“你的实话听着也很受用……唉,你只是瞧得习惯了,因此觉得不吓人。我平日在乌堡里走动,也是用轮椅,甚少用拐杖的。”
“……请师父保重身体。”
向碎玉轻轻点头,“我们……有多久没这样相处了?我总是让你出去杀人,你……你不恨我么?”
“为何要恨?”
“别家女儿,都在父母膝下享福,你却要在外风餐露宿。”
金铃道:“师父教我忠孝仁义,我以为我所做之事,并未有丝毫偏颇。享福之类的,我不需要。”
向碎玉扭头看着她,道:“待到天下平定,我也该替你寻一门……”
金铃打断他:“师父莫忘了和二师叔的赌局,你二人一年分不出胜负,我便一年不会离开师父。无论师父想替我寻什么,我都不需要。”
“可我将你教成无情无欲的一个人……总觉得是不对。”
金铃淡淡一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向碎玉犹疑地点点头。
向碎玉的腿似乎痛得厉害,虽不见他喊痛,可是入夜后他便要抱着那只黑色的老猫在膝头,夜里营帐中也点着炭火,似乎是很怕冷。
金铃几乎已无法回忆起一个人在冬天里是怎么睡着的了。上一个冬天里,她每日都有火炉可以抱,睡觉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必须,而是奢侈无比的享受。她又无法控制地想起那火烫的身躯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烫化的热力,因此躺在床上无法成眠。
月光从营帐四周的缝隙之中透进来,篝火被风吹得乱飘,投下不住晃动的阴影。影月影月,可是月下疏影的意思么?
与她所料一样,月影之下,在陆亢龙的监视范围无法达到的地方,影月右使正肆无忌惮地思念着她的情人,算计着等到禁足结束的那天,就去乌山寻人。
她曾拉着鎏金旗的人问过乌山的情报,谁知那人道:“教主下令,乌山情报目下保密,便是影月右使也不能说,只能向教主亲自汇报。”
“那教主呢?”
“……属下不知,属下知道也不能说。”
银锁叹了口气,她并无意打破鎏金旗的规矩,即便是为了金铃,也需得考虑一下。
她的禁闭要持续十日,比在神仙谷中的禁闭要好上许多。陆亢龙舍不得她在家还饿着冻着,召回阿曼照顾她的起居,只是不和她住在一起。她一个人住着一个偌大的院子,整日便是练刀练剑,因着心中思念金铃,她为数不多的几个剑招,已让银锁练得纯熟无比。
现在她无比想念着在神仙谷中的生活,清晨与金铃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人劈柴一人挑水,上午一同在风中练武,两人实力相当,打起来也酣畅淋漓,不若现在她形单影只,连个对手也没有。
连师父也不知哪去了,否则还可以用他试刀。
她停了下来,想着要如何与向碎玉解释身上多出的一成冰心凝神。
而到现在为止,她都并未见到那个焚心诀第七重前该当见到的心魔,想来是因为她并未去刻意参悟突破最后一重心法之故。你不去找心魔,心魔自然不会来找你。
可是她却想动身去找金铃。
但是不能。影月右使言出必践,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教主谕令已下,令她在义阳关禁闭反省,她就得在义阳呆足十日,一步也不能踏出分坛。她在屋里就免不了胡思乱想,除了想金铃,她也想过陆亢龙到底去哪,是不是自己亲自去偷圣火令,若是如此,但愿他看在大师姐这一路上颇多相助,不要伤她。
她重重叹了口气,道:“阿曼,做什么躲在后面?”
阿曼讪笑着探出头来,“少主,前几天一直没问出口,听说你已经突破第六重……”
银锁呼了口气,打断她道:“想打听什么?”
阿曼笑道:“不不不,我自然是恭喜少主功力大增,以后是不是……嘿嘿,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银锁阴阴笑道:“本来是这样的,但你这么问,是不是有点舍不得被我欺负的日子?我便成全你又如何……”
阿曼哭丧脸道:“少主饶命……对了,不死金身怎样了?我听他们说不死金身大闹分坛,打伤了好几个人,最后靠圣火令逃了?”
银锁叹了口气,道:“他们已经传成什么样了?”
“这……我不敢说。”
“你说,我不罚你。”
“我说啦,少主可要说话算话,”阿曼咳嗽两声,道,“大家都说少主待不死金身没有再好了,连免死金牌圣火令都能给出来,没想到一回中原,不死金身就在背后捅少主一刀,实在太不仗义。看她平日不苟言笑,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居然背叛少主,中原人就是这样信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加班加班反正总是加班,我想回家啃老_(:3 」∠)_(但被我妈无情地拒绝了,拒绝了还要抽我屁屁(果然是亲妈
☆、第330章 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