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忍不住低声惊叹:“那样不好吗?我也想去!可我不能去……我还得回中原……啊,你可是舍不得家乡吗?”
萧散弥道:“不怕说给你听……我的家乡并不是伊都坎,我不在伊都坎出生,我生在茫茫沙漠里不知道哪一个角落,也没有家乡什么的……只是我是伊都坎少主,伊都坎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做……而我要走的事情,却并没有跟法王说过。”
银锁想了想,道:“哦!我知道,你和魔鬼签订了契约,享受了魔鬼给你的种种便利,却并不想兑现承诺……她要拿走你的灵魂?还是别的什么条件?恐怕不单单是让你和她一起走吧?”
萧散弥迟疑了一下,道:“……确乎是与魔鬼签订了契约一般……她……她要我……听令于她……”
“先不忙说这个,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你心甘情愿签了这魔鬼的契约?”
萧散弥道:“她……她有预言的能力,能大概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还能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因此伊都坎三大圣物,都被找回来了。伊都布尔汉的小刀,则是最后一件。”
“哦我明白了,你的少主之位坐得并不稳当对不对?”
萧散弥叹了口气,道:“这么明显吗?”
“对!突厥人我见得多啦,你的长相却不是突厥人,你的脸也不是突厥人的脸。是你的身世有问题吗?”
萧散弥惊道:“你怎么知道?”
银锁得意洋洋,“故事里都是这么讲的。”
萧散弥低头道:“你可以再猜猜。”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
萧散弥想了想,道:“我替你做一件事,用法术也可以哦。”
银锁道:“成交!好吧,我就来猜猜,反正猜错了也不罚钱……大家不服你做少主吗?为什么?我同你去伊都坎的时候,看大家都对你尊敬有加,哪有不服你的半点迹象?”
“因为我把剩下两件圣物也找回去了。”
“唔,你既然肯与魔鬼签订契约,必定是因为众人都不服你,因此沙曼必定告诉你她有方法可以替你寻回伊都坎圣物。可是你的武功很强……法术……这个不知道了,为何他们不服你?想来是你的身世有问题,你是什么叛徒的私生子?你说你在沙漠出生,你的爹妈在逃命是不是?他们是不是犯下了什么过错?你不是突厥人,你娘亲也不是对不对?她和你爹私奔了,结果被全族追杀吗?”
萧散弥又笑了出来,“竟然被你猜得□□不离十。可见这件事本身就很离奇……我是北风妖魔的后代……”
银锁倒抽一口凉气,道:“还真有北风妖魔呀?”
萧散弥奇道:“当然有,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信以前的故事了吗?”
“太离奇了,很难信啊。传说北风妖魔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怎么你就不是?啊,你长得挺凶的,你爹多半更凶……”
萧散弥笑笑,道:“嗯,我爹长得更凶一点。”
“可北风妖魔和伊都布尔汉乃是死敌。沙漠的子孙见到北风妖魔,更是要赶尽杀绝,为何你能做伊都坎少主?”
萧散弥顿了顿,低声道:“沙曼说我能信你……”
银锁疑惑不解,只等她说下一句。
“我……我有操控北风的异能,虽然不能掀起风暴,但是要控制却还是可以。那天我引来狼群,又掀起风暴,吓跑了阿伏干。”
“我师父……就是本代法王,云游四方之时将我带了回去。她说我流落在外,多半要受坏人利用,倒不如尽弃前嫌,将我带回伊都坎抚养。”
银锁低声问道:“你不恨伊都布尔汉吗?是他害得你必须要东躲西藏,终生受人追捕。”
萧散弥笑了一笑,道:“谁知道呢……虽则伊都布尔汉将我害成这样,但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曾和我一样,被黑风暴到处驱赶,稍不留神便丢了性命。恨来恨去,哪有尽头呢?况且我师父教我刺杀之术和法术,寻常人等轻易伤不了我性命,更让我有统领伊都坎的地位,我……我欠她很多。
“好了,那么你因此急需沙曼的力量,替你稳固在伊都坎的地位。你压下了很多反对之声?”
“不错……大家都服气啦,知晓我不是颠覆伊都坎的狼崽子……”
银锁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道:“这诚然很好,可是你和沙曼的契约呢?你现在不想遵守了吗?”
“我……”她定了定神,道,“不错,我是想以刚才那些秘密作为交换,请求你解答我的问题。”
“唔,好啊……”银锁欣然应允,“诚然言而无信不太好,可是只是出去走走,并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不管在哪,你都可以马上回伊都坎啊。”
萧散弥反而点头道:“不错,我并不是担心我不在的时候有人生出不臣之心。”
她的神色又变得犹疑,一脸苦恼。
“你一开始就吞吞吐吐,到底是还有什么没坦白?啊,是了,你担心契约你无法替她实现?契约到底是什么内容?”
萧散弥脸色古怪,道:“并不是……并不是无法实现,实现起来易如反掌,只是……只是……”
“莫吞吞吐吐了。”
“她要我……一路听她命令……”
银锁眯起眼睛,疑惑道:“那她叫你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从来没有,她、她也从未强求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还有吗?”
“她……她要我……”
银锁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只是萧散弥吞吞吐吐,叫她好生着急。
“她要我……永远属于她……”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身体。”
银锁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举起手来捂着嘴巴,倒让萧散弥更是意外,“你、你干什么这个表情?”
“……我没料到你们是……”
萧散弥道:“你、你和你大师姐,难道不是这种关系吗?若不是,我、我干什么找你说?”
银锁十分心虚,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只不过关系好一些罢了……”
萧散弥错愕,“不,不可能……沙曼说你们……你们已经……她能‘看到’。”
银锁亦是十分错愕,末了咬着牙根道:“先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不错,我和大师姐是有一段,不对,是几场……肌肤之亲。但是有什么关系?”
“当真不说明有任何关系吗?她……她……”
银锁梗着脖子,道:“睡几觉有什么关系了?女孩子抱起来软软的暖暖的,喜欢抱又有什么可厚非的?”
萧散弥像是当真信了她的话,抬起头来,眼神里也有了亮光,切切地抓着她,“是吗?太好了……所以她也不是想做恋人对不对?”
银锁躲了一下,惊道:“我我我怎么知道沙曼怎么想的?!”
“总之不一定对不对?太好了……”
“你为何……你不喜欢她吗?我是说,你喜欢不上女人吗?”
萧散弥仰天吐了口气,道:“免了,谁我也不想喜欢,太麻烦了,我理解不了。”
她站起来就要走,银锁一把抓住她,问道:“你在高兴什么!你怎么能确定她对你到底是什么……”
萧散弥道:“这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她不怎么在乎我的。”
银锁啧了一声,道:“你嫌麻烦,杀了好了,反正我见她武功不高,比你差多了,你若下不了手,尽可以再花一笔钱,我替你去杀人。”
萧散弥一闪神,愣愣道:“那怎么行?她还是挺好玩的,死了可惜。”
银锁撇撇嘴,“你又不肯杀她,又不想遵守契约。”
“伊都坎少主言而有信,当然遵守契约,只是怕麻烦。唔,银锁,你同她……好几次,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过她?”
银锁眼角绯红,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我就这一个师姐,也没有别的哥姐弟妹来喜欢。”
“非是那种兄弟姐妹之情,我说的乃是情爱。一点也没有吗?”
银锁却低下头,久久不语。
萧散弥不知她怎么了,不由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银锁?”
银锁闷闷道:“我骗你的。”
“骗什么?”
银锁抱着膝盖道:“我已经……喜欢她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萧散弥的眉头重新皱上了,道:“这么说还是会……”
银锁摇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第一眼见到她,就……就喜欢她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很喜欢,只是……只是不对。我喜欢和她一起,只是不行罢了……”
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和沉思,萧散弥更是不懂,轻声问道:“她不知道吗?”
银锁笑了一下,道:“她不知道。”
萧散弥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不知怎么地又放了下来。两人各怀心事,坐在灯下沉思,一动不动。灯油添了又烧枯,灯光昏暗不明。
蓦地窗子咔哒一响,银锁随即站起拔刀,萧散弥却拉住她,道:“是沙曼。”
窗子被推开了,来人身材高挑,长发微卷,大半被兜帽盖住,眼睛也隐藏在阴影之中。
萧散弥站起身来,沙曼冲着她挑起下巴。
她的下巴上没什么肉,尖尖的,像是一把刀,指着萧散弥。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锋利,好像那把沉静从容的刀鞘已经被丢到乌有乡去了。
萧散弥伸出手来,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肩,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她并未反抗,转头向银锁道:“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要回去了。”
银锁道:“没有了,如果还有事,我写信到隔壁去。”
萧散弥笑笑,轻轻扭了一下手腕,手上的骨头忽然不可思议地一块一块塌陷,从沙曼的禁锢之中脱出来。
她瞪了沙曼一眼,沙曼也不服气地瞪回来,两人身高有差,萧散弥很快败下阵来,道:“任你处置,别不高兴了。”
沙曼扭头踩着窗框跳下去,萧散弥被她拉着,颇狼狈地跟着落地。
银锁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发呆,虽然情窦初开之时她自己并不知觉,但常年观察别人,她已能看出许多端倪。沙曼十分不悦之时,萧散弥根本手足无措,使劲浑身解数想安抚沙曼。
倒与赫连和阿曼类似,或许她今天应该敲赫连的窗子才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又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沙漠之王当然就是能驱风沙用魔法还懂刺杀之术的萧散弥啦
她日后和她的饲主阿曼定然会有一段传奇,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章之后的第三章是喜闻乐见,可能发不了,随缘……
☆、第279章 寒露明光一
她关上窗子;吹灭了灯火;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推开门;只见金铃的背影;不由得唤了一声:“大师姐……”
金铃扭过头来;笑了一下;道:“我刚走过来;见你灭了灯,还道你要睡了。”
银锁忙摇头道:“只是灭了灯罢了;大师姐有事尽管叫我起来。”
“……没甚要紧事;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银锁没头没脑地问:“那何以又不走了?你若睡不着;我陪你走便是。”
金铃颇感意外;还道今天得罪了她,要遭她大大的冷脸,不料银锁主动邀约,千载良机,赶紧点头。
夜风颇凉,银锁见金铃衣衫单薄,拿了自己的袍子丢给她。金铃道不必,银锁却执意要她穿上。
“你怎么办?”
“习惯了,走一走不打紧。”
两人走下楼去,一路甚少交流。入夜的城市黑沉沉一片,高地之下有点点星光,勾勒出城市的边界,不知是何人与她二人一样未睡。
这院落甚大,银锁只捡那人烟稀少之处走,空地上搭着棚架,枯藤缠绕在上面,发出一些新芽,卷卷的甚是可爱,两人漫步其中,一步一步走得甚是缓慢,金铃忍不住笑道:“好似你我见面以来,还不曾这么从容地走过一遭。”
银锁笑了笑,道:“不错,我和大师姐两人总是来去如风,从未如此闲适地散步。不瞒你说,我自己从来不这么走。”
“那你怎么走?”
银锁指着旁边两层高的小楼,道:“大师姐看到上面了吗?我一般都从那过来,是以方才绕了一点远路。”
金铃笑道:“我还道是曲径通幽,原来是小馋猫不认路。”
银锁并未反驳自己不是小馋猫,却也不像是默认,只是懒得玩闹了一般。两人又走了一阵,从高地边缘走到了高地中心,又从中心沿着盘曲的小路和错综的泥墙走下来。银锁道:“大师姐,明日便要启程去光明顶了,你不早些睡吗?”
金铃贪恋两人独处的时光,回避了这个问题。
她的手缩进袖子中,银锁本来两手抱胸,这时拉了拉她冰凉的手,牵着她走回住处,亲自押送她进了房间,仔细将炭火烧旺,把她按在床上。
银锁把手伸进被子里,感觉到里面尚有余温,稍稍放心,道:“快睡吧,明早……”
她蓦地想起金铃前几日打趣她每次要叫她起床便会成了被叫的那个,收住了声音。
金铃笑道:“我去叫你。”
银锁哼了一声,没收了外袍,关门回屋。
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和萧散弥一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为这个人做什么都可以,而又毫不自知。
翌日醒来之时,金铃果然已坐在她的床头。银锁一睁眼,便看到金铃抱膝坐在地上,斜靠在她床边看着她,她想问金铃为何不叫她起来,说出来的却成了“大师姐,地上凉,你为何不坐床上?”
金铃笑了一笑,道:“你手下弟子已经开始准备挽具马车,偏生你这个小懒猫还在睡觉。”
“你何以不叫我起来,等了很久吗?”
金铃微笑着摇摇头,道:“我刚要叫,你就自己醒了。”
非是如此,只是又看忘了。
清晨寒风瑟瑟,屋顶的杂草被它压得直不起腰,银锁的视线从屋顶收回来,赫连果然动了动嘴皮子,“影月,可以出发了。”
银锁点点头,“走吧。”
阿林侃一阵长啸,头驼迈开腿,带领整个驼队向前移动。
金铃跟在银锁旁边,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驼队缓缓向着东南方向行进,早上太阳耀眼,大多数人低着头。金铃闭着眼睛也能行路,是以银锁一抬头便看见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再挪不开眼睛。
从于阗出发,顺着大河往上游走了一段,便离开了绿洲的范围,只有漫漫荒野。其中长着一些杂草,杂草之下,便是沙土。
如此走了一天,夜间便在一片荒原之中扎营,燃烧的篝火黯淡得像是鬼火,夜风冰冷刺骨,比之山下尤甚,吃过暖身饭之后,金铃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帐篷。
银锁跟了进去,踢掉靴子,盘腿坐在金铃旁边,轻声问道:“怎么,昨夜睡得不好还是今天太累了?”
金铃背对着银锁,蜷缩在厚厚的毯子里,亦低声道:“怎地不多带一顶帐篷?”
银锁轻笑一声,道:“我本也想过。但你一个人睡,少不得又冻得后半夜来钻我的,姑且还是委屈你和我睡吧。”
“我早已习惯,怎能说是委屈?倒是委屈你了,堂堂少主,一个单人独间也没有。”
“别和我客气了,睡觉吧。”银锁口中不在乎,心中却不大高兴。金铃问有没有帐篷,自然是不想和她将就了,回去的路上渐渐暖了,说不定回程走到一半,金铃就不需要人形火炉了。
到时她当然也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和金铃亲近的理由。金铃此番已表示出疏远之意,只要有机会,自然就走得远远的了。
思及此处,她又万分后悔,昨天没有捆住金铃,带她远远地离开这里,到极西之地,永恒的阳光海岸边去,将她从这理不清的限制之中生生掘出来,再不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