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顶了回去。
忽然她回身一刀架住蛇矛,回头便啐了一口,又骂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紧接着金铃便听到背后叮叮当当兵器磕碰的声音。她一夹马腹,锁链往马屁股上一抽,那马吃痛不已,长鸣一声,更加疯狂地跑了出去。
但那熊皮大汉步步紧追,背后又响起密集的声音。
她心中焦急,低声道:“你如何能硬扛?”
银锁咬着牙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熊皮大汉就在她身后,也当然知道那把蛇矛舞起来威力巨大,可金铃就在前面,她不能避,只能硬扛。这熊皮大汉天生神力,最初一击来得太快,将银锁打得气血翻腾,虎口破裂,硬吃下这一击,银锁才调整节奏,一口气拆了余下的连击。
熊皮大汉手中长矛沉重非常,银锁也不过是和金铃对阵之时才打得如此狼狈,敌人攻来一招,她要连打带消攻出三四招才能消去这等冲击。
金铃单手控马,焦急万分,却无暇顾及身后,无法帮到银锁分毫,急道:“行不行?你来骑马,我来揍他?”
银锁低声道:“骑马,说跳就跳,跟着你。”
她的脊背抵着金铃,后腰更是死死抵在她的脊椎之上,金铃咬紧牙关,无言地承受着冲击。
这大汉不知什么来头,何以力气这么大?那小胡儿不知有没有受伤……
“少主,打他马腿!”
金铃一听,手中铁链急甩而出,不料熊皮大汉反应颇为迅捷,提起缰绳,坐骑纵跃而起,躲过一击。金铃铁链倒卷,反跳起来又指着马腹打去。熊皮大汉不得已回避,脱出长矛攻击的范围。
马车全都上了冰面,柔然骑士怒吼着跟了过去,然而马脚打滑,八十多人声势浩大的冲锋队中,半数在冰面上摔得人仰马翻,无助地滑了出去,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之上滑过老远,无力地停了下来。
银锁松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喜道:“少主准备跳!”
金铃点头道:“你千万跟着我。”
她马步站在马背上,手中铁链打着圈,侧头冲着那熊皮大汉喊道:“蛮子,来啊!没种吗?”
这几个词以鲜卑话喊出来,熊皮大汉却没中计,左右逡巡,可是忌惮金铃手中铁链,还不敢靠过来。
金铃冷笑数声,蓦地马脚一滑,银锁低声喝道“跳!”遂弓起后背将她顶了出去。金铃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马匹受这反冲之力,竟然停了下来。熊皮大汉虽然跟着滑了进来,却瞅准这时机,狞笑着飞身而起,举起长矛劈下来。
银锁躬身举起双刀,纵横交错横在身前,准备迎接这雷霆一击。
蓦地身边飞过一道黑影,弹丸一般袭向熊皮大汉。
这时间拿捏得极准,长矛将将落下,黑影扑向他面门。
只听他惨叫一声,硕大的身躯向后倒去,捂着脸颊滚落在地。
银锁见状高叫一声,双足一蹬马头,往后翻去。可怜的马四肢杵着地面不敢动弹,被银锁一脚蹬在头上,无助地往河边滑去。
金铃落地之后便在原地等着银锁,见她也跳出战圈,松了口气,伸出手来。银锁没带面巾,一脸喜色一点不落地都落在了金铃眼中,让她顿时忘了征战之苦。
“淘气,险些受伤了吧?”
银锁摇摇头,双刀在冰面上一勾,轻轻便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转了个圈,往前溜了一段,道:“援军来了!”
金铃凝神静听,果然马蹄声由远及近,远处黑乎乎的剪影越来越近。银锁大声招呼,俄而便有几人骑马赶到她面前。
银锁交代道:“杀一杀走人!那人危险,回去细说!”
众弟子皆是一身白衣,手中拿的却不是短兵弯刀,而是一丈长兵,银锁跨上一匹无人战马,又伸手将金铃拉上马,追着夜明珠的辉光赶过去。
金铃回身望了两眼,便见这些白衣弟子在冰上往来驰骋,见到柔然骑兵,便一枪捅下去。
她扭回来问道:“你受伤了吗?刚才你是不是让那蛮子打了一下?”
银锁笑道:“没有,小黑来把他的脸抓了,可惜还没瞎。”
那头黑色的小隼似乎是听见有人在叫她,飞与银锁平齐,低低呼噜了一声,又掠过冰面,快速往前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更新不了,这里是存稿箱,应有掌声(指
☆、第232章 冤家路窄六
金铃松了口气;“那就好;回头我一定谢谢它。它吃肉干不吃?”
“吃。”
“何以这匹马就不会打滑?”
“铁掌有刺。”
“你真的没事?”
银锁紧咬下唇,摇头不语。
两人终于赶上马队;后面持长枪的弟子也撤了回来,银锁招呼了一下赫连;径直找了个马车倒了进去。
金铃这才终于知道这小胡儿又逞强了,追了进去,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的红色描金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锭;喂到她嘴边,道:“快吃!”
银锁张开嘴,艰难地咽下药锭。金铃并未质问她,只是轻轻抬起她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隔了一会儿,才问道:“好点了?”
银锁点点头,低声道:“让辉日过来。”
金铃扒开头顶的白布,对旁边的白衣弟子道:“她找辉日。”
那弟子随即会意,将赫连唤了过来。
“乌山少主?”
银锁有气无力挥挥手,道:“割头王阿支祁,阿支祁带人追我们。”
赫连皱眉道:“你伤成这样,是因为碰见了阿支祁?难道你现在还打不过他吗?”
银锁摆摆手,挣扎着坐起来,道:“意外,被他打了一下。原是、原是能躲过的。”
赫连追问道:“伤成什么样子了?要人来看看吗?”
金铃防她乱动,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抓过她的手腕,在脉门上按了一按,随即道:“吃过药,没大碍。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银锁笑道:“他是我的老对头,以前我差点死在他手上。他家虽然有钱有势,但粗野不堪,最是喜欢杀人放火,因此不在柔然王庭呆着,也不在长安呆着,却在这边境之地做盗匪,抢劫商路,人称‘割头王阿支祁’。如今冤家路窄,竟然又被我碰上了。”
赫连却道:“若是‘割头王阿支祁’也出动了,说不定我们的行踪就会被魏国人和柔然人都知道了。”
银锁道:“未必,不要这么丧气。柔然这几十年转强,压得两魏都要嫁公主和亲,阿支祁未必瞧得起他们。我方才把柔然蛮子大骂一顿,又给阿支祁瞧了瞧脸。虽不知他认出我没有,但他屡次伤我,又无法取我性命,必定心里有气。因而中我的激将法,想独自将我拿下,不会靠魏国人的力量。”
赫连奇道:“你骂他什么了?”
银锁瞧了身后的金铃一眼,贼贼一笑,低声重复了一遍,又是金铃听不懂的话。
她样貌艳丽,脸上表情又极是灵动,声音慵懒婉转,简直是在与人传情,哪像是在骂人?
赫连这等见惯了她样貌的人,也不禁吞了口口水,摇头道:“粗俗,太粗俗了!影月,你上哪学的……”
银锁嘻嘻笑道:“整日泡在柔然人营帐附近,听也听会了。他们刚才说的还要粗俗百倍,我只不过还击一下,有什么打紧?”
赫连叹了口气,道:“看来阿支祁说不定真的会单枪匹马来追你……”
银锁道:“是吧?是吧?”
赫连又叹了口气,“简直是夭寿。咱们跑得很快,过一会儿便能过河了,河那边已备妥大马车,不用再拆一次轮子了。”
“其他人呢?有受伤的吗?”
赫连安抚道:“伤得最重的就是你,其他人都只是箭伤刀伤,你好好休息。阿支祁不能善罢甘休,打架的事情还得你来。”
银锁笑答:“那我是不是不用骑马啦?”
赫连道:“你这样还怎么骑马?当心把肺颠出来。躺着吧,到了贺兰山的马场,我再叫你起来。”
在河边之时,众巨木旗方土旗弟子便将车轮拆下,换成两张橇板,在冰面上滑行自如,远胜车轮,只不过在岸边又要费时费力换成轮子,如今有大车接应,可省下不少时间。
不多时,这个已扩充到三十个人的马队便已穿过封冻的黄河,到达对岸,众白衣蒙面弟子将车上货物卸下,转到另外几辆车上。金铃也跳下马车,横抱银锁转移到另一辆车上。
一波黑色的云一口将落日的余晖吃下,天色忽然间全部黑了下来。银锁对不用走路这件事十分高兴,挂在金铃脖子上晃着脚,和许久不见的旧部属打着招呼。
此处人人都唤她一声少主,倒像是她家开的一样。
——“不是我开的,师父开的。你知道吗?夏天的时候,雪顶融化,夏季水草丰美,许多部落都到这里来牧马,我们可是有地契的。
不过没有地契也不打紧,有也没什么了不起。这等荒无人烟的地方,还不是谁的刀子利,就是谁的地盘。从前匈奴人打到这里,这里便是匈奴人的牧场,后来霍去病封狼居胥山,此处又属汉室,再后来被羯人拿来放羊,最后被悼武天王一百钱一个买了羯人脑袋。二十万人杀的一个不剩。现下它是师父从宇文黑獭手上买的,是以是师父开的。
若是师姐夏天来这里,可看不到成群的马。”
“何以看不到?”
银锁笑道:“那时候马都赶上山了。看起来小小一片,没甚好瞧的,冬天都在山脚下,若明日启程之时出了太阳,便可看见万马奔腾。”
金铃往外看了一眼,天空大地尽皆黑沉沉地混沌一片,向导阿林侃骑在头马上,小小的身躯坐直了还没有马脖子高,高举夜明珠,照亮前面一方土地,领着马队在黑夜中驰骋。
银锁勾着她把她从车边勾下来,道:“没甚好看的,外面又冷,待会儿洗澡吃饭睡觉,明日一早出发,马场很臭,大师姐别嫌弃。”
金铃摇摇头,微微笑道:“我瞧这一路上有吃有住便已很不错了,实在没敢嫌弃。”
银锁兀自絮絮叨叨:“等到凉州,凉州是我的地盘……不行在凉州耽搁不得,等到了和田,货物脱手之后,我定然带你好好玩一玩,给你赔罪。”
“哪有什么罪呀,你……”
银锁打断她道:“大师姐到了这里,我本该一尽地主之谊,带你天天胡吃海喝,吃到你成滚圆的为止……”
她想了一下滚圆的金铃,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金铃怎会不知她在笑什么,横了她一眼,却没打断她。
“哪知敌人像春天田里的杂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追在屁股后面没个消停。我们只得赶路赶路赶路,我想货物脱手就好啦,等到了和田,带你去吃葡萄。然后我们原路返回,坐着骆驼慢慢走,若是赫连不愿意等我,我就和你两个人走,看见绿洲就歇一歇。你若想爬山,我也可以带你去爬雪山。不过可要绕一些远路……”
见她兴致勃勃,金铃也没舍得提醒银锁,她还要赶着回乌山。
银锁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默默点头,续道:“噢,我们还要带个厨子,就带阿林侃怎么样,她又认得路,小黑还可以帮忙打猎,看到沙狐毒蛇之类的,都可以弄回来吃一吃。大师姐,你吃不吃蛇?”
金铃一本正经回答:“我不吃蜘蛛。”
银锁扑哧一笑,道:“大师姐可是想家了?”
金铃装作思考的样子,答道:“想是想,不过他们有没有我,差别不大,我还是爱和你一起。”
银锁听她亲口承认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玩,十分开心,就要跳起来,金铃一把按住她,道:“你发什么神经?”
银锁嗫嚅道:“我、我翻个跟头么……也不行么?你不是说我吃过药就没大碍了么?”
金铃道:“没大碍就可以翻跟头了?且不说马车颠簸,给人看到成何体统?”
银锁嘟囔着重新坐下来。
两人说起话来就旁若无人,银锁一贯无法无天,她要做什么从来没人敢管,金铃则是一看银锁便忘了还有别人,两人相处起来,倒似和在上庸一样。银锁总是冒出些设想,不着边际地和金铃闲扯一通。金铃却从不斥责她异想天开,每次都一本正经地附和她。偶尔嫌她调皮,也不过是说两句“胡闹”,“成何体统”。
一路相处惯了,她二人倒不觉得有什么,近旁的弟子却听得一头汗,思来想去,还是调转马头,往前和大部队走到一起。另一人见他撤了,自然也不敢留在原地,只偶尔回头看一眼马车是否跑偏。
是以她俩的车附近便出现了一圈空白,方圆两丈之内,只有畜生没有人,赫连只道银锁嫌吵清场,却不知麾下弟子如此识相。
马队渐渐接近牧场中间,金铃微微皱眉,道:“嗯,好臭。”
银锁嘻嘻直笑,道:“今天一晚上都会是这个味道,等明天出发,头发里都是马粪味……”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铃,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哈哈大笑,道:“没事啦大师姐,闻习惯了,就和没有味道一样,你闻得到平常呼吸的空气是什么味道吗?”
金铃两道漂亮的眉毛都几乎要碰到一起了,银锁笑倒在她腿上,仰着脸看着她,道:“骗你的,马厩和营地不是同一上下风向,互相闻不到的。”
银锁虽然受伤,这一路上却又笑又闹,旁人只当是她打了胜仗,金铃只当她素来如此,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是因为金铃一句话。
“我还是爱和你一起。”
虽然不知哪一天,金铃神功大成,就会将这一路上的快乐都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小师妹就是想和大师姐约会么……
☆、第233章 冤家路窄七
向碎玉活的认真仔细;金铃跟他习武生活了十余载;受他影响甚深,活得也很仔细;虽不至于每件衣服都要熏香,但保持干净整洁;仪态端庄,乃是向碎玉一门最基本的规矩。是以金铃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一路上也跟着银锁摸爬滚打,但要住得臭烘烘;却是她忍不了的。
是以虽然闻不到臭味,但她心里还想着银锁刚刚说的“闻习惯了就和没有味道一样”那句话。不知是真的没有臭味,还是只是闻得久了,鼻子麻痹了。
马场的营地很大,周围以土石筑墙,围得高高的,向导低声鸣叫,有人将门口藩篱升起,把他们放了进去。
马场中戍卫的弟子将他们引到营地之中安顿下来,银锁进了房门又跑出来,到隔壁金铃的房间里。
她推门不开,轻声喊道:“大师姐?”
金铃应道:“自己进来。”
银锁既得她应允,从肩上抽出飞刀,顺着门缝挑开门闩,钻进屋里重又扣上。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金铃盘腿坐在水盆里,捧着水瓢看着她。
“来的正好,帮忙。”
“大、大师姐,你为何洗澡洗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背后自己洗不到,等你来帮忙。”
银锁走过去,接过水瓢,尽量专注在水瓢上,嘟囔道:“何以大师姐在人前赤身露体半点也没不好意思?”
金铃闭上眼睛,道:“师姐从小养尊处优,出入都有人伺候,洗澡有两个陪侍……等等,二师叔这么有钱,难道不买两个婢子给你?”
银锁做了个鬼脸,想到她看不见,便道:“我教行踪隐秘,跟在我身边又十分危险,是以需得教中武功不俗的弟子来替我打下手,算来算去只有阿曼一个。她是我的替身,又是我的侍女。”
金铃回忆道:“唔,我记得你是十分腼腆……给人看一看,整张皮都红了。难道就没个人伺候你洗澡?”
银锁道:“我娘过世前特别交代,千万别给人看去了身体,否则杀他全家。”
金铃点头道:“哦,好严的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