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路上,楚枭和楚岳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一起看楚罂写来的信,楚罂是不晓得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的,于是这些天的信件,都是楚岳模仿楚枭的笔迹来回信给小侄子。
其实小孩子那么小,就算不模仿也不至于说会露馅。
楚岳在帮楚枭回信的时候,会一边猜想侄儿收到信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到侄儿收信时候的快乐,楚岳也会跟着笑起来。
他将侄儿写的信折好,放到楚枭的手边,直勾勾的看着楚枭的苍白面容,道:“皇兄,今天罂儿又学了一句诗,你想知道吗?”
他握住楚枭的手,连同那张折好的信,一起握在手心里。
“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亲吻上楚枭的嘴唇的时候,他尝到了苦麻的滋味,那是因为眼泪没办法抑制了,非常丢脸的顺着脸颊划着,沾在了楚枭唇上。
撑着脸哽咽的青年并没有看到对方的睫毛也慢慢滚出了一滴水。
回魂第三十九章(OK了)
楚枭终于是等来了女巫一行人,虽然那支队伍已经七零八落,算上他和阿觅两个伤残病弱,满打满算也只有七个人。女巫会易容,巧手之下这些人都改头换目,化作老鼠一般落魄的流民,左窜右逃的混在逃难人群之中。
这一路上,楚枭总算是看清了战后南城的景象,这里街道冷清,如果是白日会出现在街道上的百姓就更少,断壁残垣,萧索满目,处处可见被火烧过的新痕,而南城北面是流民聚集较多的地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大多三五人结伴在一起,等待庆军开城放行。
这种场景楚枭自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经历太多,也太过熟悉,只是以往他都以获胜者的姿态昂首出现,视这些为理所当然。他去过无数的城池,南边的,北面的,东西南北他都到过,却一点不觉得这些地方有什么区别。
因为只要经历过一场战争,这些地方就不会有太大区别,再美的城池,被毁后也就那样,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区别。
藏身的庙宇挤满了人,但里头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说话,楚枭熟悉这些人眼里头的空洞的麻木,因为过于麻木,看起来就像活死人一样吓人。
阿觅是被楚枭抱在怀里走进庙子里的,她看见里头黑压压的一片人,背脊顿时一阵阵寒凉,就像被虱子爬满身一样,她扯着楚枭的衣领子,哑声问道:“父……爹,我们要呆在这里吗?真的要呆在这儿吗?”
楚枭安抚的摸她的头,朝她点点头,无可奈何的。
女巫与楚枭扮作夫妻,剩余的几个光棍子将军扮作他们的兄弟,霸据了庙子后头的一间小房,铺好稻草做床,将楚枭和阿觅安置在那,楚枭心知这些人又要出去秘密商量什么事,自觉不去理会,于其关心这些,不如自己专心养神。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带回干粮,煮了一大锅粥,米香欢乐的透过破门窗使劲的往外窜,引来好几个干瘦小孩在外徘徊驻足,瞪着眼睛流长口水,阿觅难得见同龄人,十分想与他们分享自己的那碗粥。
饭后女巫与那几人又离开了,阿觅在楚枭怀里扭动脑袋,她说不想睡觉,因为稻草扎人,南蛮是很热的,但这个气候地上还很潮,直接睡地下又会受凉。
楚枭一边听孩子的细碎声音,心道这真是一个听话又懂事的好孩子,他又想起楚罂,他自己的儿子,他忽然觉得以后儿子是不能太娇惯的,真的要严厉一点,他对儿子凶不起来,楚岳也是那种没有原则就只会一个劲的溺爱,这样是不行的,他们两人总要有个站出来牺牲一下扮白脸,不然男孩子不吃苦头,就很容易变成纨绔子弟。
但是女儿呢,就可以一直捧在手心里养的香香娇娇的,多娇惯点也无所谓,女儿长大了也可以照样对自己撒娇,多好。
可自己既然要跟楚岳一直在一起,就自然不能去与别的女人再生儿女。
阿觅见父亲一直眼神恍惚飘忽不定,忽然就生气了,她从楚枭怀里坐起来:“父王,你都不听我说话!”
以后把这个孩子当做女儿也很好,等回去之后,他就把阿觅也带回京城,封作公主,她一样可以过荣华富贵,以后一样可以嫁青年才俊。
缺一条手臂又怎么样呢,谁敢嫌弃皇帝女儿身体有疾呢?
楚枭默默的打定好了主意。
阿觅看看门外,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月色稀少,乌云浓厚,她又忘记了生气,红着耳根,小声的对楚枭说道:“父王,阿觅想嗯嗯了。”
“……”
“就是要嗯嗯!”
“嗯?”楚枭费劲而吃力的理解着这句话。
过来很久,楚枭才从孩子涨红的脸上读明白了要嗯嗯是何意思,他赶紧搂着阿觅出了小房,虽然孩子小,但也是闺女,这种事总要找个安全干净的地方才行,等他放下对方滚烫的小手的时候,阿觅便跟兔子一样跳了出去。
楚枭见这儿野草丛生,隐是够隐蔽了,就是看着不踏实,他本想跟过去的,谁知阿觅就像后头长了眼睛一样,转头对楚枭说:“父王,你不要偷看。”
楚枭满脸真诚,近似无辜。
女孩涨红脸,跺脚:“那耳朵也要闭上。”
他忍俊不禁,做样子的用手双捂住耳朵,楚枭一侧身子,匆地瞥见远处有身影东张西望匆匆而过,不由暗惊,女巫与这几个人竟来到这个地方谈事,小心翼翼的也太过分了点。
这样子,既然事都撞到他眼前了,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去听一听了。
他没有犹豫片刻,就静悄悄的跟了过去,因为寂静,只有虫鸣之声,人与人的谈话就显得格外清晰。
“崖萍大人,请您不要再犹豫了,阿觅公主是绝对不能再跟着我们了,这次不管您同不同意,我们都必须要将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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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枭俯低了身子,用手轻轻的将身前粗长的野草拨开,四周乌漆抹黑的,他不好离的太近,就潜伏在草丛边上,隐约可以瞧到不远处的小高坡上站着那几人的背影。
其实这些武将并没有说错,带上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要逃难本来就是难事,而且阿觅又缺了一条手臂,这样显著的特征摆在这里,就像一面会招蜂引蝶的旗帜,无时无刻的在昭告危险。
楚枭从一开始就看出女巫对阿觅有怜惜之情,初初维护,只是这种维护能到什么程度,他不好说。
女人对小孩的怜爱常常出自天性,无奈大局当前,天性亦可克服。
楚枭就当自己知道了答案,松开手指,野草在野风中悠悠打旋,摇曳晃脑,楚枭也轻手轻脚的退后离开,此时女巫终于发话:“让我再好好想想。”
言语之间已有退让妥协的意味。
任凭夜风吹着自己,楚枭沿着原路回去,他原以为阿觅早已解决完,但还是不见小孩身影,楚枭心头一紧,猛然想到那些武将明里说要征求女巫的意思,暗地里说不准早就准备好要将阿觅解决掉。
而自己竟然就这样将小孩单独留下了!
楚枭悔恨的握紧拳头,正要去寻人,丛中深处传出阿觅怯怯的声音:“父王,父王……”
楚枭连忙大步踏了过去,阿觅半蹲在地上,山风钻进她空荡的袖子里,吹得里头涨飘飘的,阿觅如见救星,大喜过望,连声道:“父王我在这儿,我看不清楚东西,我衣服扣不好,要往下掉……”
因为女孩缺了一只手,小解后就很难把衣裙系好,就只好蹲在这儿等父亲过来找她,楚枭松下一口气,蹲下为孩子系好带子,他总是看不惯南蛮的衣物,缺少教化,又短又通风,连女孩子的衣物都是这样,穿起来就跟猴子一样,太不成样子,在他们那儿,哪家的闺女不是穿花俏的长裙,这样子才会像娇娇的花朵。
楚枭是真的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了,或许是他真的需要一个女儿,或者是这个时候他必须需要一个亲人,再可能是这个身体里残留的天性使然。
此时树木寂静无声,正做着一个长久的而遥远的梦,阿觅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还蹲在地上的父亲,忽然就落下眼泪。
“父王,如果在白天我都是可以的。”
手背微凉,楚枭惊讶的抬起头,手蹲在空中,不知要放哪里,他不知道孩子忽如其来的悲伤是从何而来。
她的眼里光影俱无,灰蒙蒙的带水色,用一种极认真的表情哀求着。
“真的,白天我都是自己来的,绝对不会麻烦到别人。”
“真的……”
“是真的,父王……”
楚枭用两只手掌捧着她的小脸,这种眼神他看得懂,原来小孩子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是这样敏感,对于大人们的爱意和恶意有种接近本能的判断,于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学会了哭得无声无息,生怕惹出一丝不得人喜欢的杂声。
“所以不要扔下阿觅一个人,不要扔下我啊……父王。”
心里头像无底洞一样空不见底,无处不是漏洞,无处不是冷寂,风四面八方的虎啸而来,将整个魂魄都要吹成棉絮一样柔软的东西,看到这样幼小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哭泣求助,他只能素手无策的捧着对方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能不能告诉对方,不会抛下,不会扔弃,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不会的。
楚枭想不明白眼泪的重量究竟是用什么来算的,竟然沉重过铅石万斤,比铁骑撼动大地的声音还要让他血气翻腾,从原先无底洞一样空荡的心里重新迸发出一股强有力的火光。
掩盖着月亮的乌云散了开去,楚枭亲吻阿觅小小的鼻尖,他十分喜欢这种骨肉相依的感觉,难以形容,充盈的像承诺,他紧握她残剩的小手,长长的嗯了一声。
回魂,第四十章(已完)
楚枭决定要带阿觅离开。
这件事其实从很早开始他就在酝酿,只是在等待这具身体的恢复程度,不说多了,至少要能撑上两天两夜才行,还要想好路线,藏身之所,包括要怎么躲开两方人马的视线,等等等等。
深夜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哗啦啦的瓢泼大雨毫不知疲倦的持续到了早上,又或许是中午——因为天气太差,他实在判断不出来时间。
楚枭坐在离窗口几步远的地方,闭眼撑头听着大雨击打地面的声音,雨声连绵不绝且规则有力,阿觅此时正缩在稻草上睡着觉,屋子太小,他总怕雨溅落进来,就挑了这个位置坐着,这具身体羸弱非常,连挡这点细琐风雨都很觉得很不够用。
如果只有自己的话,今天就是逃离的最好日子。
这种天气的话,自己那边的士兵搜查力度也会不得不减弱,这种装聋作哑的日子简直是在谋杀掉他的毅力,不想再等一刻,无论如何都要逃脱掉,带着阿觅一起离开,然后再想办法回去。
可如果自己的魂魄太过调皮捣蛋,在最不恰当的时候飞离而去,那阿觅定会吓住,然后不知所措。
这可要怎么办,怎么才能确保步步稳妥呢。
床那边孩子小小挪动了身体,她在万般难受中睁开眼,她从这儿斜斜看去,父亲正弯曲着身体,弓着背的坐在小板凳上,脑袋埋在手臂间,不知是在深思还是在假寐,但她知道父亲没睡着,因为父亲要在这儿守着她,以免女巫他们领人将她送走。
不想被送走,更不想离开父亲,所以有痛也定要忍耐。
阿觅又转了个身,侧着睡,将断臂的那一方压在下面,她想试试用这样的法子来消除痛楚。
楚枭注意到孩子不自然的睡姿,他走过去一瞧,阿觅眼死死闭着,小嘴煞白,整张脸皱着,他用手臂环了过去,将小孩圈在里头,鼻间嗯出一声。
阿觅没法再继续装睡,楚枭拨开她浓密的卷发,搓热手掌,覆盖在她脸上,阿觅依偎在楚枭胸前,战战栗栗的:“父王……我手疼。”
楚枭看了眼外头的瓢泼大雨,手掌盖在阿觅的断臂之上,天气这么坏,寒气入体,湿气会让全身骨头发裂一样的疼,楚枭以前的身体上也是伤口遍地,刀剑之流造成的外伤还好,就是骨断等内伤旧患很磨人,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上了三十多岁后天气一冷一寒,旧伤就应景而疼,无一例外。
他粗心大意,一直在思考怎么逃脱,连女儿断臂疼痛都没留意到。
楚枭当机立断的将房里所有能遮雨的物件裹在阿觅身上,包得密不透风的,他搂紧阿觅,一手将木门打开,冷风冷雨袭面而来,几欲要折断人的身体,楚枭猛冲进前院庙中。
这里聚集了许多难民,都围在火堆边上,楚枭一路挤了进去,坐在火堆边烤火的人自然不依了,抬手就来了一拳,楚枭头微微一侧,躲了开来,腿往上一顶,用巧力将对方踢到在地。
这种时刻技不如人就该知难而退的,但被楚枭踢倒在地的也是个年纪尚轻的,气焰挺高,并不服气,还要爬起来怒吼一声挥拳续战,可惜出拳毫无章法,楚枭毫不费力的就制住了对方手腕关节。
就这样,只需要轻轻向外一折就可以将对方手腕折断。
这些天的焦躁与不安全部在这一刻汇聚在自己手上,他已在忍耐,如果识趣的就不要过来惹他。
他面无表情,眼寒似霜,一路冲来雨水早已淋湿了他全身,还源源不断的从发间蔓延下脸部,真真状似恶鬼。
听不到求饶声,楚枭此刻就跟外面的风雨天一样铁石心肠,慢慢加力。
忽的胸前一紧,他低头一看,昏暗而明灭不停的光线下,女儿脸上正痛苦难当,泪光闪烁,十分恐惧。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枭猛的就松开了对方的手腕,那人屁滚尿流的逃到其他角落,楚枭顺利占到离火最前的位置,忽然的就有点不敢与女儿对视。
他担心阿觅会害怕他,为人父母长辈的,谁不想在儿女心中留下高大全的形象呢,既要伟岸,也要高大,更要可以依靠。
不想让这种残暴的脾性让这个岁数的小孩看到,弱肉强食是大人们的世界。
他用火将自己的手掌烤得热辣灼热,然后用这股热度贴在阿觅的断臂上,冷热撞击让阿觅打抖起来,来了好几次,阿觅才舒展开了眉头,昏昏欲睡起来。
楚枭并不停下,继续用火热手,周边有人偷偷去瞄阿觅的断臂,楚枭容不得这种好奇,狠狠用视线剐过去,逼的其他人不敢再看过来。
待到阿觅彻底熟睡,楚枭此时才察觉到冷,阿觅睡颜已经安宁下来,可能在做着好梦,楚枭偏着头想,自己还年幼生病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整夜的守在他身边呢?
那时不用担心父亲子息过多,不用担心兄弟夺权,不用心烦妻妾争宠,母亲也还祥和,兄弟也还年幼,阿岳甚至还不知道在哪里,现世安稳,日日静好。
楚枭亲了一下阿觅带凉的鼻尖,然后那边与他假扮成夫妻的巫女不知何时也来了,慢慢挤了进来,她也静静看着阿觅,想抬手去抚摸她的小卷发,楚枭眼也不抬,用手一挡,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当家的。”女巫用这个称呼唤楚枭,“大弟说如果明天天气好了,咱们就出发。”
“二弟也说好,您怎么看呢?”
楚枭不点头,也不表示什么。
女巫朝那边一个随从递去眼色。
“当家的,你也累了,让我来抱抱阿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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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枭心知他们在打什么注意,所以并不放手,懒懒的抬眼哼了声,让他们来抱一下,估计下一步阿觅就被抱到云深不知何处了。
女巫见楚枭无丝毫反应,轻轻将手放到楚枭手腕上:“当家的,还是我来吧,你看你全身都湿了,还是回后屋去换件衣服。”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