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桌面上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就好像狐狸的障眼法忽然消失了似的。
那干净整洁的餐盘不见了,带着蕾丝花边的可爱干净的粉白色餐桌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啊。
罗修唇角抽搐了下,这会儿再一想到刚才他居然在这样的餐桌旁边坐了那么久,他就想把自己整个儿扔进河里好好清洗一道——还好,还好刚才他虽然觉饥饿,但是身体内的警钟让他忍住了强烈的进食欲望没有触碰这些该死的食物……
正当黑发年轻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桌子上的一切出神,就在这个时候,暴力熊忽然呸呸了两声,那响亮的声音让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他的身上,就在这个时候,暴力熊从嘴里喷出了几根毛,一边噗它的嘴一边看似难受地在椅子上扭动:“难得今天我邀请客人来喝下午茶,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爱丽斯,我希望你在你的汤里没有喝到松鼠毛,以前总是没有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让我喝到了这样的东西——大概是今天轮班的厨师法兰绒开始换毛了?”
罗修握着拳的手微微握紧了些,掌心之中,那枚金属环状物深深地陷入他的肉里,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压出了一个印子——他走到暴力熊的身边,然后它身边站住,撇看头不让自己看桌面上的那些“食物”,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说:“你不应该责怪法兰绒。”
“我没有责怪它,”暴力熊看似埋怨地瞅了罗修一眼,“只是作为厨师,注意安全卫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不会因此而当面斥责它,因为它是我的朋友——啊哈,朋友之间当然就是需要互相包容的!”
“……”
“说起来,我好像有个半个钟头没看见法兰绒了,”暴力熊坐在椅子上,艰难地挪动着它那过于庞硕的大屁股——当它这么做的时候,它那鼓得像是皮球似的肚皮也跟着颤抖起来,“你看见我的朋友法兰绒了吗,爱丽斯——就是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一个,戴着结婚戒指的那一个!我得问问它请帖的事情,作为朋友,我要是不闻不问的那就显得太过分了!”
“你找法兰绒?”罗修挑起眉。
“是啊。”暴力熊打了个带着肉味的饱嗝。
罗修假装自己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当他闻到这肉味的时候产生的联想,他的手动了动,又垂落回去——但是最终他还是抬起了手,他的手高高地悬空在到处撒满了食物残渣的桌布上,然后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松开了自己握成拳的手——
只听见“叮”地一声轻响,那在他掌心被握得仿佛变得滚烫的金属环圈就这样掉在了暴力熊那装着一块蓝莓蛋糕的精致餐盘里——蓝色的果酱弄脏了戒指,连带着,粘稠的果酱将那戒指上的兔爪印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是什么?”暴力熊艰难地稍稍坐起来一些,它嗅了嗅鼻子凑近那枚金属戒指,在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它仿佛怒不可遏的“嘿”了一声,“爱丽斯,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毛病——毕竟那个红毛小鬼曾经把更多的金银珠宝放在你的面前你也没动心过——现在当了人类,你倒是染上那些奇怪的坏毛病啦——偷窃!爱丽斯,你居然学会了偷窃!”
“偷窃?”罗修冰冷地勾起唇角。
这会儿的功夫,黑发年轻人简直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逆流,愤怒在每一个毛孔中叫嚣!
“没错儿!你偷了我朋友法兰绒的戒指!卑鄙,肮脏,无耻!”
一边说着,暴力熊愤怒地将那枚戒指从蛋糕里拿了起来——但是那戒指上面的胡椒味儿太重了,当它试图擦拭它的时候,那浓重的胡椒味儿害得它重重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该死的,这是怎么啦!这么浓的胡椒味儿是哪来的?”暴力熊四处张望着,“法兰绒,法兰绒,该死的你去哪儿去啦,你是不是撞翻了胡椒粉的瓶子,你的戒指上到处都是胡椒粉的温尔,哈哈,就好像你整个人跳进了汤里似的——”
暴力熊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会儿的功夫,站在他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已经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耳朵,将它整个儿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干什么!粗鲁的爱丽斯!放开我的耳朵!”
“你没有朋友,暴力熊。”
“你胡说!”暴力熊愤怒地挣扎着,那夹在肥屁股里的尾巴倒是伸出来了,一跳一跳的,“松鼠们就是我的朋友!它们愿意为我牺牲一切!我想喝果茶它们就给我做果茶,我想吃蛋糕它们就给我烤蛋糕,我想喝汤,它们就——”
“说下去。”
“……”
“说啊,怎么不说了?”
罗修冷笑着抬起脚,一脚踹翻了整张桌子——在暴力熊愤怒的惊叫声中,黑发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抓着它的耳朵将它在手中摇晃了一圈,然后伸出手“啪啪”俩下毫不犹豫地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左右开弓抽了两大嘴巴子——
黑发年轻人用冷漠的声音,生气地咆哮道:“醒醒,你这只疯兔子——你还准备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罗修语落,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手中的那只兔子停止了挣扎。
它就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量似的,整个儿沉甸甸的垂落下来——它的兔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中转动着仿佛下一秒几乎就要从那儿滚落出来似的,它瞪大了眼,看着桌子上所有发生的一切……
精美的餐盘不见了,那些滚着金色印花的餐盘上早已落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灰尘之上,到处飞溅着鲜红的血液,盘子的边缘,偶尔还能看见鲜红色的松鼠的爪印;
漂亮可爱的蕾丝花边桌布不见了,它们只是像是一堆腐朽了的抹布似的破破烂烂的挂在桌子上,沾满了灰尘,到处都是干涩了之后变成暗红或者干脆就变成了黑色的血液;
果酱瓶子上布满了蜘蛛网。
餐刀也早已生锈变钝。
散发着甜蜜气息的新鲜精美烘焙甜品承装在这样的凄凉用具之中,仿佛是在讽刺着这一切的存在似的。
“看清楚了吗?”
罗修压低了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他拎着那只兔子的耳朵,将它的脑袋对准了那锅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汤锅——那汤锅里的汤汁当然还是奶白色的,散发着浓浓的胡椒味儿,但是这会儿,那口精致的小锅已经恢复了原样,那锅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锅子的边缘,还挂着几张松鼠的皮毛。
锅的后面,放着一张高高的长板凳,那长板凳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就好像是游泳池上方的跳水台似的……在这张长长的长板凳上,排着同样长长的一队叽叽喳喳的松鼠们。
那些松鼠们挤挤攘攘地凑成一堆,队伍缓缓向前,就仿佛是有人在无声的指挥着它们似的,它们的声音低沉,共同吟唱着同一首歌曲……
“——someone tells me how good I look(有人说我看起来很好)。”
当它们走到队伍的最前头,倒数第二个就用一把小刀,啊锋利的小刀从倒数第一那只松鼠的脑袋上扎进去,血液的脑浆喷出来。
“——And for a moment; for a moment I am happy(一瞬间,一瞬间,我很快乐)。”
再抓着刀利落地往下一划,这样,倒数第一那只松鼠的皮毛就被整张剥下来,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湿滑鲜血的小爪子,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将被剥了皮只剩下鲜红肌肉的同伴推进汤锅里。
“——But when I'm alone; no one hears me cry(但是当我独自一人时,没人知道我在哭泣)。”
倒数第二只将那张血淋淋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皮毛顺手搭在汤锅的边缘,然后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手中的小刀交给它身后的那一只松鼠。
“——Now,All is quiet in the dead of night(现在,趁着夜深人静)。”
现在,这只剥了同伴的皮毛的松鼠成了那个“倒数第一个”,于是它仰着脖子,让身后的松鼠以同样的姿势,将小刀扎进了它的脑袋里。
“——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歌声还在不断的继续,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现在,这一只松鼠也被推进了汤锅里。
41第六章
松鼠落入汤锅之中只发出了很小的“噗通”一声;那声响几乎就要被沸腾的汤汁咕噜咕噜的声音所掩盖;而那只被扒了皮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松鼠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老鼠似的,它鲜红的肉在白色的汤汁里翻滚;然后渐渐变成了像是煮熟的粉色……
暴力熊盯着那血淋淋的汤锅简直出了神。
但是哪怕是这样;也弥补不了这会儿放在锅里的长柄汤勺曾经无数次将那汤汁盛入它的餐盘里的事实——那餐桌已经被罗修踹翻了,餐具稀里哗啦地都落了一地,暴力熊盛汤用的餐盘就掉落在它脚边,盘底还能看见一点儿白森森的骨头。
“你说得对,爱丽斯。”暴力熊悲伤地说;“那不是友谊——我大概曾经拥有过松鼠们的友谊;但是它们从来不曾拥有我的……从头到尾都是它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它们这么做的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狗熊;它就坐在那里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它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罗修强忍下了把这只狗熊抓过来再揍一顿的冲动,只是站在它身后低下头看着这只垂头丧气的狗熊,“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啊,多么可笑,我拥有过友谊,但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对这份友谊进行回报,所以我失去了它——最后留给我的只剩下了同情,我曾经的朋友,它们大概是觉得我又胖又可怜,所以它们才没有离开我——是的,我这儿即臭又脏,没人会喜欢我。”
罗修听着暴力熊毫无逻辑将自己定位为“世界上最惨的狗熊”,看了看四周决定至少同意他说这个地方“即臭又脏”这样的评论。
黑发年轻人抬起手,想安抚安抚这只先是活在“一切美好”的幻想症里现在又活在“世界充满恶意”的被害妄想症里的可怜狗熊——却在手落在它的肩膀上之前,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在梦境之中和他有所接触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于是黑发年轻人的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只是缓缓地缩了回来,他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咱俩还是有一点共同点的。”
“什么?”
“瘟神。”罗修勾了勾唇角,“走到哪都给别人带去厄运?——我倒不觉得浮屠罗门会把‘失踪’或者‘被房梁砸死’当做日常。”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才不是瘟神,要当瘟神你自己当去。”暴力熊响亮地抽泣了一声。
“…………”
这种人家好心安慰你你还要反驳人家的人真的很烦啊有没有!!!!!
活该没朋友啊!!!!
“你没必要听懂。”在暴力熊看不见的位置,身穿女仆装的漂亮黑发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就是抱怨一下罢了,大概是你的情绪已经LOW得我都受到了影响。”
暴力熊转过头,仿佛责难般地瞥了一眼叉腰站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难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上来安慰我吗?”
“……………………”罗修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只狗熊真的比邦尼更加欠揍——再重复强调一次,活该没朋友!!
在暴力熊催促的目光下,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没有人可以对‘友谊’这玩意作出详细的定义,并不是当对方为你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你就必须要为对方做出点儿什么——我觉得这叫‘等价交换’而不叫友谊。然而玄妙的是,大多数的友谊似乎确实建立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之上长能长久——简单的来说,法兰绒跳进汤锅里,它首先其实是在遵守打从生下来就在遵守的规则,从它的祖父那代开始,它们就已经将‘成为汤锅里的材料’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与终点;而对于你来说,吃掉它们作为材料组成的汤锅,也只不过是因为你正好在这里,然后吃掉了它而已。”
“听不懂。”
“……对不起,忘记狗熊大脑不太发达,别太用力思考,那没多少意义——换句话说,哪怕想明白了你的人生也不会得到升华。”
“你真讨厌,爱丽斯。”
“……”
简直呵呵,我再讨厌能有你讨厌?罗修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拍了拍这只狗熊老兄的肩膀说:“那些松鼠应该就没讲究过想让你回报吧——单方面来说,大概是它们愿意为你赴死,你无需为别人对自己生命的决定做过多自责——那跟你没多少关系,毕竟不是你拿枪指着它们让它们跳进去的。”
“它们为什么选择一个个的离开我呢?难道呆在我身边跟我说说话不比跳进汤锅里好吗?”
“……”
“为什么呢?”
“……大概是,怕你饿着吧。”
罗修囧着脸,发现话题又绕回了原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关于“友谊”如此有深度的话题忽然之间就向着奇怪的方向奔去……
而听了罗修的话,暴力熊的长耳朵彻底垂了下来,它伸出手,仿佛万分爱惜一般地整理了下挂在锅边的松鼠皮毛——这一幕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鲜红色的血液弄脏了暴力熊身上那套还算讲究的礼服,也将它白色的皮毛变成了红色……然而这只狗熊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将那些皮毛拿在手中,每一张都展开来看了看——
“这是法兰绒的。”暴力熊在一张皮毛上停了下来,它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毫无生命力,上面还挂着肌肉碎片的皮毛,然后悲伤地说,“我认识它的皮毛。”
有那么一刻,罗修以为这只狗熊会选择挖个坑将那个松鼠的皮毛埋掉。
但是下一秒,令他惊讶的是,暴力熊居然将手中的那些皮毛一股脑地全部扔进了汤锅里——乳白色的汤汁充满了褐色的颜色在里面翻滚,松鼠的皮毛在滚水里煮沸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像是烧糊了的猪毛外加浓烈的胡椒粉外加奇怪的肉香以及血腥甜味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感觉,简直酸爽!……正当罗修后悔刚才怎么就没一脚把这汤锅一块儿踹了,就在这时,更加让罗修产生呕吐冲动的一幕出现了——
暴力熊抽泣着,拿过那长柄汤勺开始搅动那一锅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水,从罗修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血水从它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里滴落下来,那些血液滴落在沸腾的汤锅之中,和那些松鼠的皮毛混在一起……
“我流血了,”暴力熊说,“不过这样也好,我就能跟你们永远在一起了。”
疯狂的狗熊一边说着,一边用长勺舀起一勺汤,那汤勺里还有一块湿漉漉的松鼠皮毛——在暴力熊将那汤勺凑到嘴边,响亮地“滋滋咕噜”几声将那勺汤喝进肚子里时,罗修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连早餐都吐出来了。
他一步上前,直接将那汤勺从暴力熊的手中抢了过来,远远地扔到了篱笆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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