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再春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默然不语,正在这时,人群中有人挥手大喊道:“城门开了,城门开了,我们快冲出去!”
这人话音落下,顿时警醒了无数的百姓,他们狂吼道:“对,我们冲出去,留下唯有一死。”人群好像潮水一般翻涌向前,牛再春和江平刚刚入内,马其英大叫道:“守备军,快挡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
转身又对门下嚷道:“快!关闭城门!”
可是他的喊话面对滔天的尖叫声,不吝于水滴落入大江,瞬时便被湮没消融掉,人群激昂的朝城门下冲过来,守备军有人挥刀砍杀上去,还有慌张的去推挡城门,想要将城门阖住。
冲在前面的百姓被守备军砍死了数十个,牛再春摆手大叫道:“不要伤人……不要伤人!”
仅凭几千守备,实在难以抵挡滔滔的人流,百姓了见到血光后,更是激发了胸中的血性,有人一把夺过守备军的钢刀,迎面一刀砍了回去,几千守备……顿时好像浪花一般被江水冲击中断,牛再春和江平嗔目结舌的站在城门下,见到一群群红脸高喝的百姓迎面而来。
城门刚刚快要阖住,冲在最前面的百姓便用肩头将缝隙顶开,后面人拉开关门的守备,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通拳脚,打的那几个守备惨叫不迭,百姓们高喝着,拉开城门,只见城外一道亮光透射而入,人人狂喜着朝外冲了出去。
人流如同潮汐浪涌,一波接着一波,牛再春束手无策的靠在城墙下,眼见着面前踩死踏伤无数,他的双眼呆呆的发直,心头直叫:“完了……完了!”
身边的江平官帽被人挤到了地上,便又被无数只脚踏碎踏破,他仰天哈哈快慰一笑,笑声在人群中听着小小的,几乎尽数被湮没掉了。
……
冲出城门后,子民们围聚在洛都城的郊野发呆,当初逃出城去,只想着尽快离开那恐怖的皇城,找个地方重新安身立命,眼下真的逃出来后,似乎又没有主意了。
面前四通八达的摆满了官道,由此而出,可以经过剑南直到西蜀,也可以渡江过宁安府,还可以扬长向北,径直去北郡和关外。
人群停下来喘息片刻,互相转眼看看,一时皆都没了想法,这时候一个老者站出来道:“各位亲友,咱们既然逃出洛都,便该远远的离开,日后再也不回来啦,大家天南地北,就此一别吧。”
今日同仇敌忾的杀出洛都城后,大家互相之间有了一些惺惺相惜的义气,抬眼见那老者背好包袱,扶着一个年幼的小孙子转身而去,有人问话道:“老先生,您……您要去往哪里?”
老者转头回话道:“我要出风雪渡头,去北郡将养余年,哎……南疆虽好,可是毕竟气候太过酷热,我们老人幼儿,实在是呆不惯的。”
其余人奇道:“北郡不是也在打仗吗,老先生刚出狼窝,难道又要入虎穴?”
老者摇头微笑道:“早打完了,护国大将军杨大人,在北郡带人将蛮子兵杀得人仰马翻,连突厥的大王子都死在了幽州城外,那位杨大人英雄一世,现在全天下,也只有北郡才是唯一的乐土。”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人群中欢呼雷动,大家齐声高叫道:“对,我们也去北郡,我们都去投奔杨大人。”
主意拿定,大家纷纷转头向北而行,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只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女子低着头,不愿随大流行走,仔细看看,她身上穿着的似乎是宫女的素服,发髻歪歪斜斜的插在脑后,露出的一截小脸颊,却是白得耀眼。
虞凤高高的竖起衣领,回头看了看那生活了十几年,却又显得无比陌生的洛都城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肃穆庄严,可是那城中却是充满了丑恶,直让她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用劲的拉住自己的衣领,心头咯咯一笑:“还是……还是倩儿妹妹最有办法,我可记得她说过,湖水不起波澜,怎能浑水摸鱼。”这一次又用了倩儿的方法,换了那宫女的衣服出来,避过贴身龙武卫的紧跟,逃到了洛都城门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开门,她便跟着人流冲了出来。
驻足看看,出门走的急,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连这身衣服,还是人家的,虞凤一时倒是傻了眼,看着大队人马向北走去,再听到人家说什么:“对,我们都去投奔杨大人。”
虞凤的心思一堵,偏偏转回了头,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回去,她逆着人流,被人挤得前仰后合,一个不小心,哎哟一声跌到了路旁的雪地上,路边骑过了一匹飞马,马上人低头微微看了看,忽然大惊的跳下来,马儿也不顾了,蹲到了虞凤的身边,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你没摔伤吧。”
“咦……”虞凤死命的揉了揉自己红肿酥麻的膝盖,抬头打眼一看,见到是一个须眉乱发的汉子,这汉子三十出头,嘴脸长得很丑,面相可恶,偏偏眼神中俱都是担心外露,虞凤愣住暗道:“他……他认出我了么?”
对这丑汉是没有任何印象的,虞凤从小都在皇宫中养尊处优,见过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大员,这样容颜丑陋的俗汉子,若是真见过必然会有印象,虞凤秀丽的双眉微微一蹙,呜咽着没有说话。
丑汉皱眉道:“很疼吗,哎……苏姑娘,你不是在我后面吗,我说先出来探探路,怎么你却赶到我前面来了,而且……连马儿都丢了?”
虞凤不耐烦的嘟起了粉红小嘴,暗自嗔怨:“这家伙不会是看我孤身一人,借机想和我攀上交情的吧。”继而又想:“苏姑娘,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本公主姓……咦,等等。”
脑中不知为何,闪现出了一个娇媚出众的人影子,那个人……和自己生得有七八分相象,就连自己见了,都有些分不出彼此来,那个女子她似乎是名叫……对,叫苏瑶烟!
虞凤细细的柳眉一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丑汉,把我当作了她呀!”
那丑汉见虞凤呆呆滞滞的,一会子惊讶,一会子冥然大悟的俏丽模样,他狐疑的咂了咂嘴,闷声道:“你……你难道不认识我了么,我们可是一起出门的呀,我是朱晃啊,苏姑娘,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换了这一身衣服了。”
朱晃紧盯着虞凤,看得越来越心惊胆战,前几日,苏瑶烟每隔一会,便会换上一身秀色可餐的装扮出来,仿佛她那小小的包袱中有取之不尽的衣物首饰,偏偏每一样她穿着都是那么好看,眼下见到这“苏瑶烟”一身宫女的打扮,朱晃倒是并不吃惊。
令他吃惊的是,这位“苏姑娘”那冷漠如同寒霜的眼神,几许分别之前,苏姑娘还巧笑嫣然的顾盼,在杨兄弟的身边如同花蕊怒放,眼下怎么会变得这么狠厉,甚至透出一股厌恶之色来?
朱晃讷讷的咂着嘴,正在这时,脑后一个娇媚婉约的嗓音轻唤道:“咦……朱大哥,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朱晃下意识的回头一看,顿时好像石头一般僵住了,这身后慢悠悠的走过来两匹骏马,前面的那一匹马上端坐着一个妩媚出众的美人儿,双腿夹住马腹,正亲切的朝自己打招呼,让朱晃无比震骇的是……那个马上的美人儿无论气质还是样貌,竟然和自己身下蹲着的这一位,看起来全然相同,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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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改变了一下写法,不然虞凤看起来太可怜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落花 之二
虞凤顺着朱晃的目光看出去,果然见到不远处骑声一过,慢悠悠的走出来两匹高头大马,前面那匹的马背上,惬意的坐着一个诗画般的妩媚女子,两只小蛮靴随着马步,一颠一颠的上下起伏,那姑娘穿着缎橙色的窈衣,头发自中分开,在两鬓边留了发尾,嘴角噙着娇艳的轻笑,看着是如此的明艳照人。
与她相比较起来,现下趴坐在杂乱雪堆的虞凤,反而更像是一个碌碌下人,而她高高在上的,似乎更应是尊贵荣华的公主,虞凤的小唇一咬,见到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娇俏容颜,却是半点没有喜色,而是稍稍转过美眸,不着痕迹的向那姑娘身后扫了扫。
这一眼看过,虞凤缓缓的吁了一口香气,面色淡淡的,说不出是悲是喜,朱晃倏地站起了身,背着手退到一旁,目光左右看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两匹马骑得近了,虞凤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位叫苏瑶烟的姑娘,笑颜如花的妩媚脸蛋上渐渐凝注,嫣红小嘴微微张开,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一脸的惊奇,虞凤忽然觉得对她说不出的厌恶,娇哼了一声,便想站起来向南走去。
“凤……凤儿?”苏瑶烟的背后传来一个颤抖的语音,这声音似乎是在喉咙里打着转,不小心崩出来的,而且那说话之人,感觉得出他心中的狐疑不定,但虞凤只听见这小小的顺风一语,顿时整个小身子都僵住了,趴在雪地里打了个冷战。
她飞快的转回了头,再度朝脚苏瑶烟的背后看去,那第二匹马背上,的确坐着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脸色蜡黄,一脸的憔悴病态,腹下甚至凸起了鼓鼓的大肚腩,可是那眼睛亮闪闪的,那眼睛……那眼睛……
刹那间……虞凤滚烫的热泪喷涌而出,牙关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她在心头对自己拼命大叫:“不许哭,不许哭!”也曾无数次在心底里设想过这一相逢的场景,百般的告诫过自己,定要骄傲的出现在他面前,但是真真碰到了,还是忍不住浑身激颤,滚出了无数珍珠般的粉泪。
杨宗志死死的睁大自己的双眼,这地上可怜兮兮趴坐着的姑娘,面相和凤儿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他依然不敢相信,不是因为……这姑娘的脸颊瘦削,小下巴尖尖的只有两根手指头宽,眼眶深陷缺少往昔的神采,也不是因为这姑娘那仇恨的眼神,而是因为……以凤儿当朝唯一公主的身份地位,她不可能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四周荒芜,连銮驾都看不到一顶,本该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们,更是杳无人影。
这里是洛都城的郊外,不时的,还能看到渐渐散去的大股人群,这位姑娘混杂在人堆里,穿着的却是普通宫女银灰色的素服,长发也没盘着宫髻,金器首饰更是一样都没有,但是不知为何,杨宗志的心头一阵剧痛,飞快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朝雪堆中跑了过去。
“哼……”虞凤见他跑来,倔强的拧过了小脑袋,也不管璀璨的珠泪停不下来,便强支着小身子要站起来,可膝下红肿酸胀,小身子又无力的垂坐在地。
“凤儿……”杨宗志大叫一声,从身后用力的抱住了她,虞凤拼命挣扎道:“你放开我呀,你放开我呀,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苏瑶烟下马之后,和朱晃目瞪口呆的看着雪地中的那对男女,面色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凑身过去。
杨宗志轻唤道:“凤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低头看虞凤苦苦的抱着膝盖,赶紧探手下去查看,手还没伸到膝盖边,就被虞凤用力的躲开了。
虞凤大哭道:“哼……哼……哼……”声音冷冰冰的,全无半点感情,她推开杨宗志环抱在自己小腰上的双手,咬着小牙站立起来,哆哆嗦嗦的径自向前走去,雪道漫漫,晌午虽有丽日,可虞凤孤单的背影看着是那么的娇弱可怜。
杨宗志站在背后呆呆的看着,见虞凤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几步,却又不知踩到了什么,小身子一个趔趄向前翻倒,杨宗志冲过去抱住她道:“凤儿你做什么?”继而哎哟一声大叫起来,原来虞凤拿住了他箍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低头在上面死命的摇了一口,抬头森然一笑,嘴角泛出嫣红色的血花。
杨宗志一动不动的,任她在自己手背上留下深深的齿痕,低头看看她,却是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凤儿她……着实清减了,甚至不能说清减,而是消瘦如骨,往昔那娇蛮妩媚的神色悄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面无表情,带着极度悲愤的冷漠姑娘。
想数个月大婚之前,虞凤还曾缠着他,不断娇痴软语:“相公啊……”他们二人虽无夫妻之实,名义上总是有过婚堂之庆,杨宗志的眉角深深的拧成了一线,想要开口说话,却是觉得相顾无言,满腹的愧疚和疑窦,尽数化作惆怅的叹息声。
虞凤斜着眼,冷冷的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杨宗志面色一愣,望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发呆,的确……他和虞凤算是什么身份呢,若说是夫妻吧,却是横亘着皇上这座大山,从未有过一天夫妻恩爱,若说没有半点干系吧,但是这小丫头稍稍一哭,自己便会肝肠寸断,大手无力的垂放着,虞凤稍稍用力一挣,便尽数挣了开去。
头顶有丽日照下,雪地里耀眼生辉,虞凤呆滞片刻,幽幽的问道:“婕儿姐姐,她……她还好么?”
杨宗志点头道:“好的,她的手臂痊愈了,现在也能弹琴,就住在幽州城里。”
虞凤点了点小脑袋,默立良久,忽然说道:“我……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你怎么会孤身出城的?”杨宗志急问了一声,他心中藏满了疑问,暗想:“事情不对了呀。”若不是皇宫中出现大变故的话,虞凤怎么可能一个人溜出城来,而且侍卫和宫女们竟没有随身跟来。
虞凤骄傲的扬起自己的小脑袋,脸颊上泪痕已被风干,她娇哼道:“我要去哪里?你管得着么,我要远远的离开这里,只要是见不到你的地方都成,哼……杨……杨大人,你是万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是在我虞凤的心里,你……你只是个负心薄幸的臭男人,你这样低眉垂头的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愧疚呀,头也不回的抛弃了人家,这会子,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了?”
直到此刻,虞凤才恢复到她娇蛮的小公主模样,杨宗志看的心下不忍,知道她越是这样,便越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心底的柔弱,曾几何时,杨宗志也同样认定虞凤是个娇蛮无礼的丫头,高高在上,从不会体恤下人,后来随着和虞凤交往越多,才渐渐感觉到这丫头心中的柔顺善良。
她在宫中有口皆碑的娴淑,而且精通琴音五乐,性格高洁,偏偏在自己面前有些说不出的小女儿家娇蛮,她那些娇蛮,都是向自己肆意讨好的献媚手段,让人见到了只觉亲切,生不出半分的不满来。
想不到阴差阳错之下,杨宗志没有弄明白她心底里柔顺的想法,误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和其他女子在一起,也想当然的认为她不愿跟着自己远走吃苦,所以在大婚前夕,他左右摇摆之后,最后放弃了带走虞凤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直到从唐小婕的口中得知,她不但不想着让自己和其余丫头绝交,甚至还暗地里撮合,去找皇上游说,使自己能一道娶回其他人,杨宗志才是深深的后悔起来,虞凤去游说仁宗,她压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仁宗的安排,皇上这么做,便是要让他收心养性,和筠儿等人断开交往,做他的乘龙妹婿,也做他征战天下的利器。
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太过糊涂,杨宗志的双拳紧紧握住,看着面前的虞凤对他百般冷嘲热讽,却是辩不出一个字来,虞凤低头看了看自己颤巍巍的膝盖,叹气道:“罢了,杨大人,你要是实在愧疚,便帮我一个忙成不成?”
杨宗志醒悟过来道:“你说!”
虞凤伸手向他后面一指,淡淡的道:“你借我一匹马,我们便算是恩怨两清,从此……互不相欠啦。”
杨宗志回头犹豫的看了一眼,讷讷的道:“你……”
虞凤截断他道:“你不愿意么,想不到堂堂杨大人你这么小气……”
“哎……”杨宗志长长的叹了一口白气,对身后挥手叫道:“朱大哥。”朱晃牵了自己的骏马快步跑上来,虞凤伸手接过马缰,望着高高的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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