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凤的银牙咬得吱吱作响,手中的书卷被搓成了麻花,她用力的眨了眨空灵无神的大眼睛,将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堵回去。“这些羞辱……我一定会加倍报还的。”
虞凤将新书狠命的掷在地面上,卷张稀稀拉拉的随风翻动,她一咬牙,从锦床上飞快跳下,便想昂着头出去走走,也让大家看看,自己才没有变成个惹人厌的怨妇,碎步娉娉,方自来到大门前,小脑袋里摇摇晃晃的产生了一阵眩晕。
多日没有好好的进过食,她现在已经人比黄花瘦,躺久了,这么快速的下床,浑身酥软的几乎站立不住,身子靠倒在宫门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一个宫女进门查看,看到摇摇欲坠的虞凤,慌忙跑过来叫道:“公主,你……你要做什么,叫我们一声就是啦。”
虞凤甩开她搀扶在自己腋下的小手,倔强的横眉瞪了她一眼,摇曳着宫装下孱弱的小身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这宫装是过去为她贴身打造,这时候穿在身上,几乎大了一圈不止,包裹着她,跌跌撞撞的向宫门外走去。
皇宫之中清静的很,往来没有行人,和过去太监宫女忙忙碌碌的场景毫不相同,虞凤一步一撞的走到御花园内,走到自己时常孤坐弹琴的小亭边,心儿却是死命的一扯。
便是在这里,那个人曾经和她商议着拒婚,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应验了,虞凤也不知自己此刻算是皇家人,还是杨家人才对,她的身份尴尬,若说没成亲吧,天下人都知道她嫁给那个人的事情,若说成亲了,可是大喜的当天,她却只见到人家一面,而且……还是在那种场合下,没过一会,便被人家赶了回来。
“相公……相公……凤儿……凤儿在宫里面等你,你……你办完这里的事情,便来御花园找我,我……我一直等着你来。”离别之前的最后一句誓言,犹在耳边回荡,此刻已尽成昨日黄花,虞凤嘴角奚然一笑,笑容凄婉,带着死灰般的心碎意味,我可是等着你了,你……你自己不来,可怪不得我!
小亭边转过来两个太监,一边走路,一边骂骂咧咧的道:“该死的,又把房里弄得那么污糟,你说说,女子一旦被男人抛弃掉,真的能变化这么大,真的能变得让人都认不出来啦?”
另一个接话道:“是啊,可不是嘛,哎……照我说,没人疼爱的姑娘,或许就是那种德行的。”
虞凤听得心头一怒,清减的小脸顿时红透,叉腰娇叱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在背后乱嚼主子的舌根,该当何罪?”
那两个太监闻言一愣,迎面看到娇眉倒竖的鸾凤公主站在眼前,忙翻身跪倒,求饶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才知道错啦。”
虞凤怒生生的挥手道:“饶了你们的性命,让你们出去到处说本公主的丑模样吗,我要让皇兄杀了你们!”
太监们死命的抽打自己耳光,磕头求饶,一听说虞凤要将这事告诉皇上,更是将头皮都磕破了,鲜血流了一地,其中一个忽然愣住道:“诶……奴才,奴才没有说公主坏话呀,就算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嚼您的舌根啊。”
虞凤羞怒道:“还说没有,我都亲耳听见啦,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心善,最最容易受欺负,就连……就连那个人,他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
太监苦着脸道:“公主错怪奴才啦,奴才等人刚才议论是庶人福宁儿,可跟公主占不到半点边的呀。”
“福宁儿……庶人……?”虞凤淡淡的峨眉深深拧住,口中喃喃的念了一句,“福宁儿是谁?”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煞白,震惊道:“你们说的,是……是皇嫂?“
太监哭笑不得的道:“可不就是嘛,现在早已经不是皇后啦,被皇上贬为庶人,罚在舍人宫里作劳役呢。”
“为什么呀?”虞凤这段日子也没有见过端敬皇后,她只想避开任何熟人的目光,当然也包括皇兄和皇嫂,而这两人也没人来探望过她,这时候……虞凤才觉得有些奇怪了,以端敬皇后的为人,怎么会任由自己关在慈宁宫中,拒不出门,她也从不露面呢。
前两个多月,整天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想不起任何事,也提不起任何的劲头,猛然听见端敬皇后的下落,虞凤苍白无色的小嘴大大张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瞧太监们的模样,又的确不像是欺骗自己。
太监兀自磕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虞凤呆讷讷的回过神来,忽然遽声道:“你们……你们带我去舍人宫看看,快……现在就去!”
第五百六十五章 渡针 之四
皇宫的深处有舍人居,多年以前,这里原是给犯错的皇亲国戚面壁所用,叫做宗人府,后来,皇亲国戚倒是来的少,反而是一些失宠的嫔妃大多被打发到此地,削掉嫔位后,如同最最低下的苦民那般劳作着。
此刻天色接近黄昏,虞凤跟着两个太监来到舍人居外,迎面一看,她细细的眉头不觉深深的蹙起,和皇宫大内的美轮美奂相比较,这里便显得寒酸而又萧条了,大门外堆满了乏人打理的枯草,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单薄的女子,低着头,垂着眉,佝偻着腰肢进进出出,手里抱着高高如山的衣物和木柴。
虞凤虽然面容消瘦的紧,可是穿着厚厚素裹住的宫装长裙,足蹬青皮鹿儿靴,发髻高梳,就这身贵气,便能逼迫的那些女子们抬不起头来,太监们在身后惶恐的讪笑着,捂着鼻子哈腰,瓮声瓮气的道:“公主,这里是污糟之地,您千金之躯,最好是少来为妙。”
虞凤回头怒瞪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带我进去吧,你们说的福宁儿,她……她住在哪一间?”
太监们为难的对视一眼,苦眉道:“公主恕罪,奴才等口不择言,您要打,便打我们吧,只要留下奴才的性命就成,可是这里面……公主还是千万莫要进去啦。”
虞凤狐疑的蹙起了柳眉,娇改叱道:“叫你们带路,废话这么多作甚,你们是不是害怕皇兄啊,罢了,皇兄若知道了,一切自有本公主担当,怨不到你们的头上。”
太监们无奈的垂头道:“是。”转身推门而入,虞凤跟在他们身后,方自走入大门,便不悦的蹙起了眉角,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煎药,泥土和粪便在里面,让人恶心欲呕。
虞凤强自屏住呼吸,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个太监身后,来到舍人府最深处的一个破旧木房前站定,虞凤抬头一看,天色渐渐变得昏黄,这房子中漆黑阴暗,窗户大多都破了,寒风直接灌进去,将窗户吹得咚咚直响。
“就是这里?”虞凤震骇的问着太监,太监们点头哈腰道:“是,就是这里。”
虞凤想起端敬皇后那秀丽的婉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和这眼前即将倾倒的木屋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儿一凄,快步推开木门跑去,房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燃灯草,虞凤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恶臭在四处蔓延着。
虞凤轻声唤道:“皇嫂……”却想:“不可能的,皇嫂怎么可能呆在这里面,皇兄和皇嫂如此的恩爱,他们……他们怎么会反目?”
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嗤的一声打燃,火折子上发出幽幽的光芒,将自己的背影投在破破烂烂的纸窗边,虞凤睁大秀眸向内走去,沿途看不到一处家居摆设,就连简单的木桌和小床都没有,这里面怎么可能住人,那两个该死的太监。
正在这时,虞凤的脚下不知绊住了什么,小身子向前跌了出去,踉踉跄跄的好几下,她才半蹲着跪到了地面上,地面上又冷又潮,她举着火折子回头一看,那绊住自己的东西白花花的,软的好像棉絮。
虞凤撑着地面上的水渍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向那边走了一步,低头仔细看看,却见到那似乎是一个人影,长发披散,身上穿着最最单薄的寒布亵衣,就这么死死的趴在地面,一动不动了,她身边摆着冰冷的菜盘,里面盛着的,是连狗都不愿看一眼的残羹冷炙,而那人影的下方,恶心的屎尿流了一大滩
虞凤惊得几乎叫出声来,伸手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角,再多看几眼,那地上的背影甚是修长,亵衣和亵裤下,露出白得耀眼的手臂和,现下是寒冬刚过的倒春寒,虞凤穿着厚厚的宫裙都还觉得生冷,这眼前人如此着躺在地面上,不是早就冻坏了了么,难道……难道她已经死了?
如此一想,虞凤便欲转身向回退出,临了想想那两个太监言辞凿凿,说皇嫂就住在这里面,虞凤才渐渐安定下来,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地面上散开的湿淋淋的枯草,枯草燃烧发出大量恶臭的浓烟,虞凤呛得睁不开眼,走到窗户旁吹了好一会冷风,才大着胆子走回来,来到那身影的脑袋旁蹲下。
心头好一阵犹豫,偷偷伸出一只小手儿,搬开那人趴着的面颊,朝自己这边转了一转,那人身子一动,忽然发出“嘿嘿……嘿嘿……”的诡异笑声,虞凤吓得花容失色,呀的一嗓子瘫坐在地面上,她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恐怖的环境,不过回想一下那两声怪笑,虽然难听,但是语气却是熟悉的紧,虞凤的心头砰砰乱跳着,用力将那人的面颊掰了过来。
垂头就着火堆的光芒一看,那人的脸上缠满了凌乱的发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看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虞凤的心头一凄,哭叫道:“皇……皇嫂……”
这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脸型依稀可以辨别出,正是端敬皇后的模样,只不过这模样变化的太大,甚至比虞凤自己的变化还要大,使得虞凤心头剧痛,顿时滴出怜悯的珠泪来。
“皇嫂你这是怎么了?”虞凤拼命摇晃着端敬皇后的脑袋,模样微微变得有些癫狂,在经历大婚之变后,又看到端敬皇后这般可怖的模样,对她的打击实在不小,让她明白……人世间,还是有太多丑恶的事情,只是自己过去接触不到罢了。
想想端敬皇后在位时,对待自己可谓是颇为体贴,不但嘘寒问暖,而且有什么心里话,自己也愿意对她去说,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再见到皇嫂……她竟然变成了眼前这般样子,这样子深深的刻画在虞凤心底,让她好生欲哭无泪。
“嘤……”端敬皇后幽幽的喘了一口气,借着火光看清楚眼前如花的脸颊,她那如同死灰般的眸子霎时绽放光芒,轻叫道:“凤……凤儿。”
“诶……”虞凤乖乖的应了一声,用柔细的肩头抹了抹自己的珠泪,强笑道:“皇嫂,凤儿来……来看你啦。”
端敬皇后抿住干枯的嘴角,嘲弄的道:“皇嫂……?凤儿你是叫错了人了吧,我现在只是庶人福宁儿,就连我爹爹福大元,也被株连下罪,从甘陕西总督,变成了阶下囚,你还叫我皇嫂作甚么?”
虞凤大哭道:“在我心目里,你……你一直都是皇嫂,嫂嫂,你告诉凤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快告诉凤儿?”
端敬皇后咯咯怪笑道:“还不是你那皇兄所为,他气我呀,没有给他留守妇道,恨我用身子布施,引诱先皇,给他换来了万里江山,他……他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是这么对我的。”
虞凤听得大吃一惊,恐惧道:“什么,你……你用身子勾引我父皇,给皇兄谋来了皇位?”
端敬皇后剧烈喘息道:“有什么不对么,凤儿,以前我对你说过的,我们女儿家一旦将心儿交给某个男子,便再也不是自己了,她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子而生,你的皇兄是个伙房宫女的野种,压根便没有继承大宝的名望,他前面那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巴结权贵,难道不是想要做皇上吗,好……我看着心疼,便忍不住帮了他,让他真真的当上天子,现在呀……他是过河拆桥,要让自己的丑事灰飞烟灭的啊。”
虞凤的脑中轰的一响,什么伙房宫女的野种,什么媳妇勾引父皇,什么过河拆桥,这些事情以前都距离她太过遥远,遥远到她几乎不相信人世间有这等丑事发生,此刻从端敬皇后的小嘴里冷冰冰的蹦出来,听得虞凤面容抽搐,浑身上下颤个不停。
她喃喃的落泪道:“皇嫂,你……你……。”
端敬皇后却是猛然来了神采,挺起瑶胸,嘶声叫道:“凤儿,嫂嫂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说……”虞凤实在已不知如何自处才可,小声惴惴的答了一句。
端敬皇后青肿的脸颊上泛起猩红色,她咬牙切齿的道:“你说说,咱们女儿家,这一辈子,……咳咳,最大的……咳咳,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是什么?”虞凤失神的反问了自己一句,一时不知她意思所在,端敬皇后嘶吼道:“咱们女儿家一生最大的不幸呀,就是……就是遇人不淑!”她剧烈的咳嗽几声,强自喘息道:“你说对不对?”
“嗯……”虞凤的脑子里茫茫然,一片混沌,眼前的事实给她的震撼挥抹不去,皇兄真的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为了遮丑,竟然连这般爱着他的嫂嫂也不放过,虽然心中千万遍的不相信,可是冰冷的现实好像凿子一样锤破了坚冰,若不是皇兄下令的话,谁又有胆子敢这般囚禁着嫂嫂,谁又敢碰嫂嫂一根手指头。
虞凤拼命的摇了摇头,哭道:“皇嫂……”
端敬皇后叹息道:“凤儿,你心肠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嫂嫂,和你比起来,你那个所谓的皇兄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嫂嫂这一生遇人不淑,已经没有好下场啦,傻丫头,你给嫂嫂一个痛快,让嫂嫂睁大眼睛,亲眼看看,你皇兄是怎么负心薄幸,继而败掉手中江山的。”
虞凤哇的一声大哭道:“嫂嫂,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求皇兄,让他赦免你的罪过,你一定会好起来。”
端敬皇后凄婉的惨笑道:“没用的,嫂嫂的丑事被你三哥当着天下群臣的面揭穿,你皇兄那时候根基不稳,倒还没有说什么,嫂嫂心存侥幸,过得战战兢兢,后来,你皇兄刻意对嫂嫂好了几天,让我放松警惕,他大肆搜捕听到这个秘密的臣子,杀掉了无数人,那时候,……他便转过枪头来对付我啦。”
虞凤止住娇吟,震骇道:“皇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端敬皇后淡淡的笑道:“怎么不能,他隐藏的太深,我也是听到鲜于无忌说起他小时候,放火烧死生母,残害无辜小童的事情,心中产生了警惕,但是……我们女儿家就是这么没用,明知道他是这样的,我还是深爱着他,甚至……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会独独的善待我一个。”
虞凤啊的一声惊叫,双眼瞪着溜圆,端敬皇后苦笑道:“很吃惊么,不但如此,我听说啊,你那相公家的养父养母,也是被你皇兄害死的,而且你的相公便是当年敬王爷的后人,你说说,你皇兄放得过他么?”
虞凤已经震惊的说不出只字片语来,原来……相公的父母也是被皇兄害死的,怪不得他会那么狠狠的看着自己,但是杨大人不是忠臣么,他夫妇死的时候,皇兄甚至还发了讣告传言天下,再听说杨宗志原来是敬王爷的后人,虞凤的心底里已经被苦水漫透。
敬王爷是被自己的父皇捻下台的,这事情虞凤倒是听说过,既然相公是敬王爷的子嗣,那么他与自己……便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了,怪不得他会不要自己,宁愿逃之夭夭也不愿带走痴等他的自己,他……他是来报仇来了。
端敬皇后咯咯腻笑道:“你猜这些事我是听谁说的,咯咯……我都是听你三哥他说的呀,你皇兄开始对付我之后,我便找人私通你的三哥,将你皇兄的主意都快马告诉他们,你三哥在东南起兵造反,你皇兄派呼铁和陈通前去围剿,我早早的便告诉了人家,呼铁精明,逃得比兔子还快,而那傻乎乎的陈通赶到江东时,等待他的便是天罗地网,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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