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婕每每回思过和虞凤坐在夕日氤氲下,一道想念杨宗志的情形,心中便又痛又堵,暗念:“凤儿她好生可怜的呀,郎君若不要她,她日后可……可怎么活得下去?”后来她听说杨宗志大婚之期,也正是自己答应婷姑姑进宫献艺之时,心下便暗暗定了个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趁这次机会,临走再见凤儿一面,就算改变不了郎君的心意,只是看到凤儿,与她说几句体己话儿,说不得也是好的。”
安排爹娘和弟弟离开洛都后,今日她早早的便随着众人进了宫,在前卿院中梳妆打扮,穿上了琉璃苏红的秀袍,挽了高髻,一边也在暗暗盘算到底该如何才能见到凤儿,前些次她曾经入宫来,但是每次都是虞凤盛情相邀,临来时也会派人引路周旋,因此唐小婕倒没有刻意记下凤儿居住的寝宫,只知道大概叫做慈宁宫,具体在这深似大海的皇宫中什么方位,她便不得而知了。
在她想来,皇宫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颇为森严紧密,而她对路径又不太熟悉,心下不禁好生烦忧,待得一道去大殿内献艺时,唐小婕甚至想:“要不要……去寻坏郎君问问凤儿的下落呢……不好不好,我要偷偷去会凤儿的事情,本来就没和坏郎君提起过,他若是知道了,可会不会觉得我擅作主张,生我的气哩!”
心下虽如此想,可是到了辉比煌的大殿之后,唐小婕艳丽无匹的一双长眸,依然还是下意识四处寻找着杨宗志的身影,自下而上扫了一圈,又自上而下扫了一圈,竟然半点也没看到杨宗志的人影,唐小婕心头惴惴不安的怅然若失,若不是李十二娘在身后敲了敲她的粉背,她甚至连自己即将登场献艺都差点忘记了。
无奈下,她只得强打起精神来,汇聚心念,在大殿的高座上献起了琴艺,此刻虽然心神有些不宁,不过她长久苦练琴艺,一身造诣实在是早就脱化了修善雕琢的痕迹,步入清虚无界的意境,再结合婷姑姑刻意编排的水袖流舞和浑脱的剑舞,直叫大殿上醉意微熏的皇上和群臣们看的目眩神迷。
唐小婕一边落落大方的抚琴,一边随眼看出去,见到殿中数百人一齐露出色魂予授的神色,或许是被自己的琴音所感,又或许是被殿中不断飞舞的雪腻粉拳秀腿所惑,这样的目光……她才是见怪不怪,她的艳名远播,作为今年的洛水花魁,唐小婕琴艺冠天下,那些君子智者,王公大臣们,有些造化的便早已领教过了,没有造化的,今日乍一听见,只以为遇到了天伦之乐,沉沦其中还是浅的,更有甚者开始手舞足蹈,聊发轻狂,险些忘了自己现下所处的位置。
直到这一曲渐渐终了,琴音袅袅的盘绕在横梁之尾,随着青烟,随着粉衣伴舞女子们慢慢迟滞的身影,悄悄隐去,堂下才一齐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和掌声,妙玉坊中人,个个面含淡淡微笑,这雷鸣般的掌声便是对她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的最大慰藉,人人面上与有荣焉。端敬皇后频频点头,凤冠上的珍珠花翎随之摇摆,她叹息着轻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本宫……过去十九年来都算是白活了。”
端敬皇后此话一出,更是将三绝献艺抬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评语,那岂不是最大的活金字招牌么,日后妙玉坊扬名天下,独领秀坊也算是指日可待,商怡婷陪坐在最末首,禁不住咯咯咯掩唇轻媚的娇笑起来,一身豪耸的酥骨媚肉划出了腻人的乳波肉浪,只不过……她方自笑了几声,却又幽幽的止住:“此事总有遗憾,可惜那……那狠心的臭家伙没在这当儿,看到自己精心为他大婚准备下的厚礼,看到这盛况空前的浩大场面,哎……”
端敬皇后下了评语,大学士鸿儒们竞相献上自己的看法,无外乎震耳发聩,谪仙降世之流的讨好话,唐小婕听了几句,便忍不住蹙起自己细细弯弯的柳眉,转看小说请到而将清澈明媚的眼神四处飞瞄,见到堂上人人喜形于色,倒是没有几个人惦记着自己,她的媚眼骨碌碌一转,顿时计上心头,趁着这当儿悄悄的溜出了欢腾的大殿。
出殿门一看,与热火朝天的大殿中比起来,这皇宫御花园颇为显得冷清,现下宫中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朝堂大殿之上,便是些好事的宫女和太监们,也都踮起了脚尖,忙不迭的向那个方向凑过去偷看,有福气的人进殿内服侍过酒菜,出来后便会带出殿内的情形,没法看见的,忍不住都围在这些出殿人的身边,听得聚精会神。
唐小婕捻起苏红色长袍的裙角,惴惴不安的行走在皇宫大院的水榭假山边,这条道她过去来了几次,依稀里还有些印象,不过……模模糊糊的又记不完整,她循着一些印记向左向右的盘桓了一会,忽然心头一泄,顿足道:“哎呀……好像不对哩!”
眼前这条道荒芜的紧,四处不见人迹,假山层叠向上,一条小道直达高处的一个亭子,那亭子过去后,便再也看不到前路了,唐小婕既想往回走,又怕回头被人撞见,可沿着此路向上,却不知通向何方,她心头翻翻转转的,美目四顾流盼,终是狠心咬一咬牙,拾起裙角向那亭子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足够的轻,生怕惊到了巡视的侍卫们,期期艾艾的走了一会,来到亭子下方,忽然听见前面假山后有人说话,不耐烦道:“怎么……一点消息也不传来,咱们不是明明说好了,无论事成不成,都要呼痛讯息,再做定计,可他们倒好,居然一去两个多时辰,没有派一个人来。”
紧接着另一个嗓音讨好的传来道:“大将军,您老稍安勿躁,姑爷不是说了么,会派余师爷居中调停,一旦那边时机成熟,便会叫人传信过来。”
“大将军……”唐小婕听得心头一喜,暗道:“难道是……郎君他在这里么?”转念又想:“不对诶,他说您老……显然是说的方才那个苍老些的声音,那嗓音洪亮的紧,即便是这么压抑住了,也震得人耳鼓发鸣,怎么会是温柔的坏郎君。”
唐小婕心知自己猜错了人,不禁有些悻悻然,更加害怕被人发现了踪影而惶恐不安,她不得已只能沿着来路向后倒退,这里是通往小假山的石道,山道狭窄,上来容易而下去极难,她缓缓的退后两步,听到里面那洪亮的大将军声音又响起来道:“哎……老夫实在是有些不太放心,我这女婿文气很足,胆气却是太少,他身边的师爷倒是有些计较,就怕我这女婿遇事犹犹豫豫的,不敢拿主意,最后坐失良机。”
两一个声音紧紧的响起道:“呵呵,大将军,小人认为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从宁安府一路赶过来,不正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眼下万事俱备,箭在弦上,姑爷就算是文绉绉的儒雅大度,也不得不考虑考虑后果,一旦咱们大事败露,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大将军嘿嘿笑道:“这倒也是,修儿年岁也不小了,我相信他拧得清里面的道理,我鲜于无忌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不正是为了辅助他有朝一日高登大宝么,只怕今日我们觅得良机杀掉那小皇帝,以当今朝堂上的威望来讲,又有何人能够比得过修儿?”
唐小婕脚步轻颤着倒退两步,直到听了这话,尤其是那句“杀了那小皇帝……”她小脸上大惊失色,啊的一声娇呼险些叫出口来,她飞快的伸手掩住自己苍白的小嘴,将那声即将出口的呼喊咽回了腹中,脚下向后退的步子忍不住又快了一些,仓促间没注意到脚下一颗小石子,她惶遽的踩到小石子上,整个重心都向前一倾,却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了硬邦邦的台阶上,唐小婕手心中火辣辣的疼痛,一时间也顾不了太多,她吃力的用那惯于抚琴的修长玉指撑起小身子,再抬起头时,忽然对上了一张怒发冲冠的苍老面孔。
……
“死……死了?”虞凤惊诧莫名的看着面前那奄奄一息的余擅侯,他的面色本就黝黑,尖嘴猴腮的甚为消瘦,此刻这脸庞比方才更是黑的厉害,甚至好像被火烧焦了一般,若不是能瞥到几颗白牙,只让人以为这本就是一具焦炭躺在锦床上,哪里会觉察到这是个方才还狰狞鲜活无比的人物?
她悄悄探出小手儿,想要去试试余擅侯的鼻息,只是那小手儿还没凑到跟前,便又飞快的收了回来,捏住自己红彤彤的小嘴,转头对倩儿道:“他真的死了?”
倩儿蹙着细小的眉头,盯着余擅侯看了好一会,才嗯的一声,虞凤又转头对那烟视媚行的苏瑶烟嗔怨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方才下手太重,他怎么会什么都还没说,便这么一命呜呼了?”
苏瑶烟翻了翻自己俏媚无双的秀眸,没好气的娇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你方才好一通拳脚,将这狗头军师给活活打死了?”
“你……”虞凤虽然面相与苏瑶烟长得极为酷似,可是一旦斗起嘴,却哪里是人精一样的她的对手,虞凤气得满面俏红,咬住整齐的一排玉齿,愠怒道:“我方才明明看见……明明看见你用根钗子插到了他的脖子后,他坚持了没一会,便脸色越来越红,到后来又再度变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苏瑶烟将手中的那根小巧玉钗,从余擅侯的脖子后取出来,看也不看一眼的就丢到了寝宫的墙角处,然后才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洁白无尘的小手儿,撇嘴娇笑道:“这狗头军师脸色这么黑,那是中了剧毒之后的征兆呀,哎……过去有一次,他还在我面前大吹大擂,说他在师门里学了一样通天的大本事,就是炼丹,咯咯没想到……他这炼丹术没有害了别人,倒是首先害了他自个呢,咯咯!”
倩儿点头道:“是了,他只怕今日事情败露,所以早就在牙齿中藏好了剧毒,一旦不幸被人捉住逼问,他便会咬破蜡封,毒发身亡,免得自己忍不住酷刑露了行藏。”
虞凤在宫中呆了十几年,哪里曾听说什么牙藏剧毒,炼丹之术,这些过去只觉得虚无缥缈的事情,她的心头不禁有些好奇,更有些泄气,娇昵道:“那……那怎么办,他什么都没说就死了,咱们费尽心力的抓住他,岂不是百忙了么?”
倩儿沉吟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咱们知道他今日进宫,显然是谋划已好的,瑶烟姑娘,你既然与他一道同来,可知道一些他的身份,还有其他的同伙没有?”
苏瑶烟妩媚的娇笑道:“倩儿妹妹,你叫我烟儿就是了,不必姑娘姑娘的,叫的那么生疏,我看你倒是一直镇定自若,一点也不像某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惊一乍的自乱阵脚。”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得意的飞瞥旁边俏生生,怒冲冲的虞凤一眼,接着又道:“这狗头军师我也是后来才见到过,前面我说了,在少室山上曾经见过你哥哥一面,我与你哥哥分别之后,便想转回西蜀去,可没料到……下山没多久,就在山脚下碰到了一伙军士,那些人……唔,你哥哥说那些人可能是将我错认成这小公主了,等到他们发现不是,便将我给捉了回去。”
苏瑶烟笑吟吟的道:“然后他们便将我关到了一处靠海的别院里,一关就是几个月,日日拿些琴谱乐谱的让我来练。”
虞凤听到这里,不禁目升悠远的向往,“海啊……听说大海极为辽阔,碧蓝色一眼都望不到头呢,不知道……这次嫁给相公之后,他会不会……带凤儿去看看海。”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又记起了自己和杨宗志的婚事来,急急的催道:“你说快一些,我还要……等等,他们捉住你,竟然……竟然只是让你练琴而已?”
苏瑶烟摇曳着高挺的酥胸,咯咯娇笑道:“岂不正是么,公子他跟我说,这些人逼着我练琴,说不得也是在面上模仿你这小丫头,让人无论从模样上,嗜好上都分不出真假来,公子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被这些人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宽广的大家庭院,我去的时候,公子便一个人呆在里面,那时候……公子迷迷糊糊的与我说了几句话,却打起盹来了,你们想一想啊,公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会困顿成这个样子,说不得……当时他也是着了这狗头军师的道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没好气的把余擅侯僵硬的尸身踢到了锦床下,才继续道:“公子他睡着了之后,跟着便出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这狗头军师,色迷迷的飞眼偷瞥我,还有两个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和一个红袍的老者。他们出来就不断逼问我公子到底怎么回答那两个问题,哎……我瞧得出他们对这两个问题看得极重,生怕自己说错话害了公子,只能半真半假的敷衍他们,这狗头军师气怒之下,忘形的露了底,原来那普普通通的宅子庭院里,竟然布下了密密麻麻的重兵,你们说,我看到这些后,能不抓住这狗头军师,逼问他们的阴谋么?”
“敬王爷……报仇谋反……”倩儿将瑶烟说出的两个问题,在自己心头回味了几遍:“什么嘛,这……这些跟志哥哥有什么干系嘛?到底是谁要对付他,还要这般处心积虑的?”
虞凤在一旁恍然大悟的讶然道:“哎呀……如此说起来,你们今天入宫来捉我,然后假冒我的身份,岂不是……就是要趁今日大婚的日子来谋事害他,对……对不对?”
苏瑶烟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吃吃娇笑道:“怎么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啊,我这聪明无敌的小公主。”
虞凤沉郁的瘪嘴道:“这都是什么事嘛……”她说到这里,忽然杏眼圆睁,银牙紧咬,气恨无比的道:“哼……这些人竟然想借我的大婚闹事,千万别被我捉到了,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一定让皇兄抄他们的家,灭他们的族!”
苏瑶烟看她那气得小脸通红,秀眸怒睁的俏美模样,小拳头死死的捏住在空中飞舞,恍惚是在自己面前竖起了一道镜子,这镜子中……却是个截然不同的自己,她一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扶住柔腻的小腰道:“咯咯……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话正说到这里,外间一个长长的嗓音传来道:“皇上有旨,宣鸾凤公主快快准备妥当,随人一道入鸾轿啦!”
虞凤正怒气横生,听了这话,却是眉儿飞跳的一抖,眼神迷离的道:“这……相公这就要来迎娶我了?哎呀坏了……那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哩,我的……我的青登履呢,我的秀红盖头呢?我甚至还穿着个破宫女的衣裳呀!”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急急的跳起小身子,转而跑到那堆嫁妆物什中四处寻找。
苏瑶烟若有所思的盯着虞凤忙碌的背影,那丫头的身段可真是好,虽然只是穿了宫女的宫装,但是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这么半蹲着小身子,肥肥的小屁股高高翘起来,只要是个男子……便忍不住想要撕开那宫装,看看里面是怎生肥美腻人的臀肉儿,公子他……倒是好有福气!
她想到这里,忽然眼神一亮,娇声道:“我有主意了……”便将忙碌着的虞凤招呼过来道:“既然咱们明知今日有险,何不将计就计呢?”
虞凤正剥下自己身上的宫装,换上那贴身无比的大红喜服,听了这话,忍不住呆了一呆,讷讷道:“将计就计?什么……什么意思?”
倩儿点头脆声道:“烟……瑶烟姑娘的意思是,既然那些人安排了她来假代你,下面定留有后招,只要这狗头军师之死不泄露出去,我们就不如索性依照他们的吩咐,仍然让她假扮你去出嫁,那些人也一定会找到她,让她再行下一步,这样咱们就可以事先得知他们的计划,一网打尽,这就是将计就计……”
虞凤听得一愣,恍惚过来道:“这……这怎么行,这可是我的大婚呢,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呢,再说了,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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