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如海早早起来,梳洗完毕,便伴着朝露晨风闲步。自他重生以来就极注意养生,每日早起定要缓行漫步一番,以疏散沉睡了一夜的浊气。又加上那老僧给的药方,调理了一段时间身子竟比从来轻便了不少。
沿着游廊一路走去,只见各处都是修葺一新,林如海微皱了皱眉,转过角门打算去花园转转。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竟多出了一个院门,墙壁也是粉刷一新,雪白粉墙内树木峥嵘,群芳氤氲。门窗俱是精雕细刻的时新花样,门上有一匾额,上书“群芳园”三字。
林如海自觉无趣,便不进门,只沿着旁边的一条小径往深处走去。径子很幽深,两边是森森的潇湘竹伴着几株芭蕉,蜿蜿蜒蜒直通到一个假山处。林如海抚山而立,见山石上青苔点点,地上结着不少野花,很是可爱。不由长出一口气,这方是自然之态,不似人工之牵强做作。
赏玩片刻,林如海便穿过假山,只见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小的湖泊,湖中有一小亭,便沿着蜿蜒的长廊穿到亭中站定。暖风徐徐,带来两岸杨柳清新的气息,林如海闭上了眼,微微仰头,感受着这和煦的微风。人都说暖风拂面,是最能让人心境平和的,果然不错。
他早起只随意的穿了件长袍,随着微风飘动,一时显得极为飘渺,犹如谪仙一般。
此刻林如海的思绪也如这湖水一般,虽有波澜,却颇为平和。以前的种种不时在脑海中闪过,上一世的,这一世的。一时纷纷杂杂,竟扰得人心烦意乱。突然林如海皱皱眉,这一世,很多都不一样了呢?
他进了京,女儿也不会再进贾府,而且从现在看来,皇帝怕是不会放过他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林如海思来想去,也无头绪,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皇帝也跟他一样?
想到此处,林如海不由一个激灵,怕也只有这种情况最说得过去。可是上一世自他去江南后皇帝便没管他,他才放了心,暗自庆幸皇帝只是一时情迷,怕是只要自己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便再也记不起来自己。可为何这一世相差这么多,难道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要真是这样,那他该怎么办?他以前说的那般决绝,也是在了无牵挂的情况下。如今有了玉儿,又亲眼看到上一世自己去后,她所受的苦。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反要受人怨谤,直至最后香消玉殒都无一人真心相待,他看在眼里早已是痛彻心扉,又岂忍心再让她经历一次?
所以,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珍视自己,为玉儿撑起一片天地!
想到这里,林如海也释然了。
是了,这一世他再也不会留玉儿一个人 !
想通之后,林如海也不再纠结,管他如何,自己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眼下,还是要安排一下府里的事。他这次来的匆忙,家里原有的人一个没带,京城祖宅内虽以前留了几家下人。但人手仍是不足,况自己十年未归,下人们早懒惰了,怕是也伺候不周到。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怠慢了女儿终觉不忍。
皇帝倒是送来了不少人,只是看到这些人就每每想起某人,自是不能贴身服侍的。他带去扬州的都是用惯了的老人,特别是那些管事,没了他们可不行。林如海计议已定,便打算一会儿就写信通知扬州的管事们过来。
黛玉的那些丫鬟也该换了,那么多人竟能看丢了一个孩子,他还真不敢再把黛玉交给那些人照顾。不过林如海觉得这事也麻烦,心底良善又机灵的丫头还真不好找,只得以后慢慢寻寻看了。
“如海!”
正思索着,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林如海抬眼一看,萧哲麟已经穿过假山,正往亭内走来,便躬身下拜。萧哲麟的眸子染上苦涩,不觉心中苦痛,他就是怕如海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吧!
“不是说了吗,没人的时候不许如此多礼,你为何这般固执?”
“你为君,我为臣,礼不可废。”林如海淡淡的说。
萧哲麟却毫不在意,反而闷笑道:“不然,你我之间何必分的这么清?”上一世就是因为他不够强硬,或是说对如海不够狠心,才造成了那般的结局。今生,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就是困,也要将这人困在身边!
“莫再胡言了,这是为君者该说的话吗?”林如海推他道,不想刚一动弹,手腕就被萧哲麟抓住了。挣了挣,竟是动弹不得,喊了声“快放手!”,对方不听。抬眼看过去,萧哲麟怔怔的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林如海觉得怪怪的,不由挣动的更甚。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萧哲麟霸道而又略带孩子气的宣布,是啊,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刚刚看到如海站在湖边,墨发飞扬,衣带飘摇,好似随时会随风飘去一般,他的心就猛地一痛。失去的滋味他再也不想体验,那噬骨的思念他更不想独自忍受。这一世,哪怕是一起毁灭,他都不会再放手!
林如海死命挣扎不开,又怕有人路过,把这情景看了去,怒急之下不由重重捶在对方背上。萧哲麟闷哼一声,嘴角扯出笑容:“如海,你打吧,痛苦的滋味我上辈子就受够了,今生再也不会松手!”
“你?”林如海住了手,“你说什么?”
“我说上辈子,如海,你知道的对不对?咱们是一样的。”
“我……”林如海僵硬了片刻,原来真是如此。上一世这人如何他从没关注过,只知道就是自己去世那一年这人退位。至于为何,他也从未打听过。他上一世一直到死都未曾原谅这人,后来在贾府飘荡的那几年,见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对这人的那一点怨念也早随风飘散了。可这不代表他就对这人有了好感,更不会无端接受他这种有悖常理的感情。
“我爱你,如海。你可知道?我不止一次的庆幸,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萧哲麟在林如海耳边呢喃,他猜的果然不错。如海,还是他的如海,从上一世就让他欲罢不能的那人。
林如海正恍恍惚惚而不知其所止,刚回神就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怒,便重重在一脚踩在他脚上,怒道:“又胡言乱语,以后少在我面前说这些混账话!”
萧哲麟咧咧嘴,心里倒是美滋滋的:“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可知为何我登基之后再无子女出生吗?”他好像并没有指望能得到林如海的回答,便接着往下说:“那是因为自那次之后,我再未碰过旁人。如海,你可相信?”
他说着便抱紧了林如海,声音里满是缱绻的回忆。
“你,你先放了我!”林如海心中恼怒,挣扎半天,终是红着脸说出这句话,被憋红的。
萧哲麟闻言方略带遗憾的放开了,林如海抬脚便走,萧哲麟忙一把抓住他,林如海瞪他一眼:“请皇上自重,唔……”
林如海话未说完便被某人堵住了嘴,不由得诧异的睁大眼,一时竟忘记了反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萧哲麟早满脸餍足的收了嘴,笑吟吟的说:“以后再叫皇上就这么惩罚你,看你还敢不敢了!”其实他心里真的希望如海多犯几次才好。
谁料萧哲麟乐极生悲,话音还未落脸上便挨了一拳,顿时紫青了一大块。林如海收了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萧哲麟呲着牙揉了一下,暗道一声谋杀亲夫,便捂着脸去追:“如海,等我……”
林如海哪里肯听他的,倒是加快了脚步,一路沿着回廊走去,萧哲麟快走几步追上。指着自己的脸,笑道:“如海,你下手够狠的,可是疼得不轻呢?”
“哼,谁让你不尊重!”也不怕被人看见,林如海一面走一面说,过了假山,穿过绿竹环绕的小径,直到花园附近,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紧随其后,由于停得太过突兀,几乎撞到他身上的某人:“请……”刚要说出“皇上”二字,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紧皱,忙改了口:“你,这就回去吧!”
萧哲麟正沉浸在方才那一吻的美好回忆之中,突闻此言不由一怔,方明白何意。不觉又是心中一痛,不过面上并无表现,仍是厚着脸皮不肯离去。他在如海面前早放下了所谓的君王的尊严、面子等问题,就是缠也要把人缠到手。
林如海无奈,指指萧哲麟的脸:“你想要玉儿看到你这般模样吗?”
萧哲麟这才惊觉林如海并非因为厌恶才赶他回去的,不觉大喜,忙笑道:“好了,我这就走,不会吓到玉儿的。”
林如海听罢才放了心,二人过了花园便分路而行,一个往里,一个往外。突然,萧哲麟叫道:“如海,告诉玉儿我明儿再来看他!”
林如海头也不回,等你明天脸好了再说吧!
☆、7封官
林如海初到京城,由于来的匆忙,外人并不知晓。但京中权贵一般都是靠近宫城而居,距离自是不远。也有不少人听说林府整理宅院的事,不免就多留了一分心,其中就有贾府。原来那日贾琏路经此处,见林府搬运花草等物,不免好奇。心想:林姑父远在江南,已是十年未归,如何宅中又购置花草,莫不是要回京了?
想至此处,贾琏便问那搬运之人,谁料对竟是方爱答不理的,也没打听出个缘由,不免无趣,只得回去。但却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回去便跟妻子王熙凤说了,这王熙凤回头就回了贾母。
贾母久经世事,倒是比他们考虑的多些,暗道他这姑爷近年来虽不在京城,却颇得皇帝信任,只从他能任江南盐政便可看出端倪。盐务乃是朝廷重要税务,非圣上信任之人沾手不得。
而林如海受命督查江南盐政,掌国家税收之源。那可是肥缺之中的肥缺,不知多少人眼红的位置呢?不免就有些小人要挑出些毛病试图拉林如海下马。可弹劾的折子送到宫里就销声匿迹了,反倒是那些弹劾之人用不了多久就要么降级要么罢官,可见宫里那位护着呢?
如今林府收拾宅院,说不得已是得了圣上的暗示,怕是不久就要回京了。想到此处贾母心里倒活泛了,暗道:林如海怎么说也是自己家姑爷,他若得了圣宠,自己府里说不得也能沾点光。况林如海年过而立,只有黛玉一个女儿,那黛玉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外孙女,将她接来到府里教养,林如海少不得得帮衬自家府里一把。倒是比他在江南独自发财强多了。
想到此处贾母便每日派人留意林府的动向,直到那日查探之人报说看到几十骑人马并着一匹豪华马车进了林府,贾母便猜到是林如海回京了,正要打发贾琏前去拜访。谁料还未施行,便发生了件轰动京城权贵的事。
早朝上,皇帝突然宣召林如海上殿,当着众大臣的面儿正式任命其为吏部尚书,加少师衔。林如海推辞,皇帝执意不允。
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为六部之首,可谓职高权重。虽仍是正二品,与林如海原职同级。但一在地方一在朝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另一个少师则更是不同,为三孤之一,从一品,负责协助皇帝处理重要国事政务,职位至重。后虽一度成为虚衔,但如果所任之人受皇帝亲重,那就大不一样了。
皇帝此旨一下,众臣都不由暗自咋舌:怪道林如海能连任盐政数年,不想圣上竟信重他如斯!早听说林如海早年在东宫时就是皇上心腹之臣,不想一别十年,圣宠还是如此浓重,旁人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啊!
早朝后,林如海刚走出殿外,众臣就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恭贺的、谄媚的,应有尽有。林如海无法,只得曲言应付,正不得脱身间,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众位大人都请回吧!”
众大臣见陈忠开口了,忙都上前打拱,口称“内相”。陈忠打发了众人,便凑在林如海耳边悄声道:“林大人,万岁爷有请!”
林如海皱了皱眉,知道今日不去怕是罢休不了,便道:“内相带路吧!”
陈忠忙在前引路,态度全无方才面对众臣时的倨傲,反是谦恭之至,一路将林如海带到殿中,说了声“万岁爷在暖阁里等候”,便退下了。林如海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萧哲麟便出来一把将他拉了过去:“如海,这几日可想我了?”
林如海忙把他一推,怒道:“你发的什么疯,不是说了不许动手动脚吗?”
萧哲麟笑笑:“我不动手,你怕是不肯进来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人都被我打发出去了,有陈忠在外面守着,保证一个闲杂人等也进不来!”
林如海冷哼一声:“没有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枉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竟连‘君子慎独’都不知道吗?”
萧哲麟闷笑出声:“圣人也要讲人伦天常吧!要是都慎独了,如何繁衍生存?”
“你!”林如海气得脸皮紫涨,半晌方憋出一句:“你强词夺理!”
萧哲麟见他如此,也知是真动了怒气,忙将林如海拉倒榻上坐下,笑着递上一杯茶:“好了,原是我说错了,以后再不如此了!”见林如海依然没有反应,又说:“我今日叫你来原是有正事的。”
林如海冷哼一声:“你能有什么正事?”
萧哲麟道:“洪涝之事还算不得正事吗?”
林如海一怔,愣了半晌方道:“你是说三个月之后江左地区的大水?”上一世就是这一年,自进入六月,江南连天大雨,断断续续的竟达两月有余。至八月间便发起了大水,来势极为凶猛,堤坝几乎全被冲毁,大水肆虐田间,极为惨烈。当时他正在扬州为官,乃是亲眼所见,一个水灾,也不知伤了多少民田民命。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萧哲麟点点头说:“就是那次,如今我们提前知道了,自是要做好准备的。”
林如海叹道:“该是如此,你不说,我竟差点把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这段时日乱七八糟的,刚调理好女儿的身体,就发生了失踪的事,他倒没时间考虑这些事。
萧哲麟:“如今你为吏部尚书,倒要辛苦一下了,考察、选拔出些有才干的来办此事。这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是千千万万的人命,可不能让朝廷中的那些蠹虫坏了事!正好今年的殿试也快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好好考察一下那些学子,有好的都留下来任用!他们初入官场,还未沾染那些不好的习气,又都怀着一番报国的壮志,倒比那些老油条们肯出力。”
林如海听到此处,早正襟而坐,道:“皇上放心吧,臣定竭尽全力!”
谁料话还没说完,萧哲麟便凑上来道:“如海可还记得前几日我说过的话?如今可是又出了错了,我该怎么罚你?”
林如海猛想起那日之事,不由红了脸,恼怒之下又要伸手去打,不想被萧哲麟一把握在手中,身子便压了上来。他本就是文弱书生,而对方却是习过武的,挣扎不过,便又被某人占了便宜。
此刻,林如海一面灌了口茶漱口,一面死瞪着偷笑的某人。心中越想越是不忿,便将那吃剩的茶一股脑泼了过去,真真是气煞人也!
他从小出身侯门,虽不如前世贾宝玉那般娇生惯养,也是在父母长辈的期盼下长大的。后来更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所交也都是谦谦君子,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相处间自都是守之以礼,从无逾矩之处。哪曾碰到如此无赖之人,竟叫他不知如何摆脱!
萧哲麟抹了一脸的茶水,也不恼,倒是笑着去逗趣:“如海,这茶一年才得这几两,旁人就是想吃也吃不上呢?你若不喜欢也不必浪费,倒不如给我,我不嫌弃是你吃剩的。”
林如海冷哼一声便往外走,萧哲麟自知今天是留不住他了,也只得罢了。
自从朝堂上圣旨一下,林如海赫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前几日还门可罗雀的府门前煞时便车水马龙起来,恭贺送礼的来往不觉。大半官员林如海竟听都没未曾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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