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氏的头发也小心的拢在脑后,仔细的盘了起来,并不似往常宫宴常见的惊鹄髻,上头也多用着玉钗,难得的贵重,便是那墨菊花冠了,通体如墨,正是连太后这里也难得的宝贝,可见太后此次是下了血本要把薄氏捧出来了。
“不错,”太后总算是点了头,也叫稍微有些紧张的薄氏松了一口气。
“都是太后娘娘、淑妃娘娘的功劳,才叫奴婢今日又这样的机会,穿着这般锦衣华服。”薄氏小心谨慎的说道。
“薄良人太过谦了,这一件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气质,也是薄良人你气质优雅,方才有如此效果呢,”楚窈想了想,又对她道,“倒还有一点,薄良人你日后断不能自称奴婢的。”
“正是了,”太后也正色起来,“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亲封的良人,并不是当初的宫人,不能再以奴婢自称了,便见了高位妃子,也该自称妾,”又言,“也该吩咐下去,把称呼立起来,不能叫人看轻了你去才是。”
“奴婢……妾省得的,谢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教导,”薄氏面上做出十分感激的模样。
太后却突然道,“今日皇帝见了你,想必过两日也是要为你晋封的,你的封号也该早早想起来了,若有喜欢的,便早些上表同皇帝说了,也免得日后得了个不喜欢的封号,徒惹得心中不快。”
“这……还是由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做主的好,且并不敢……”
“不如娘娘您就替薄良人想一个好了,窈儿看薄良人面皮也是极薄的,娘娘您叫她自己告诉圣人,只怕也只会落得圣人在底下人拟上来的封号里头随意挑选一个的地步了,”楚窈极真诚的劝道,“如此倒不如娘娘您先替薄良人想了一个备用,若到时候遇见薄良人不喜欢的了,正好可以解了‘燃眉之急’呢。”
“胡闹,”太后眼含笑意看了楚窈一眼,“‘燃眉之急’也是能这样用的?往日里见你说话也不曾如此,现今却是越发颠三倒四的了,连典故也乱用起来。”
楚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便看向薄氏,“良人以为如何?”
薄氏心中虽有所好,却也正巴不得叫太后给自己想一个出来,便是拿出去说一说,也更比自己求得的更显得难得,自然只答,“善。”
太后把薄氏仔细看了看,却又见一旁楚窈瞪大了眼睛,略有些放空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可用的封号千千万,要选一个同你贴切的却是有些难办,窈儿,我看你也想了这许多时候,不如说一个出来,也叫我好参详参详。”
太后难得的趣味,倒叫楚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封号一事,却着实难不住楚窈,这“筠”之一字,可不就是现成的答案吗,何况这字当年还是薄氏得宠时亲自向夏云景求来的,由此可证,薄氏对此字喜爱非同寻常,此时卖薄氏一个好,也只当是“心有灵犀”好了。
“就‘筠’字如何,”楚窈很快答道,“说来也是薄良人这身气质,像极了山间翠竹,窈儿以为,‘筠’之一字,再合适不过了。”
“可,”太后见薄良人有些愣怔,又显得意味不明的神色,便道,“薄氏你可是不喜欢这字?却也无妨,换一个也就是了。”
薄良人听见太后如此说,忙急切的打断道,“妾喜欢,”语罢又觉得有些失仪,忙解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自幼便极喜欢‘筠’这一字,旧年还曾想过求了母亲取小字时,便定要用上这字呢,如今淑妃娘娘恰说起,妾便……”
楚窈见薄氏眼底深处真闪了继续泪花出来,有些惊讶,目光也不由有些闪烁,忙道,“却是我误打误撞了,薄良人喜欢就好,”又对太后巧笑道,“如今我帮了娘娘和薄良人这样大一个忙,娘娘可要赏我。”
“你呀,”太后失笑的摇了摇头,点了点楚窈的额头,还是说了一句,“去吧本宫那支五尾八宝鎏金步摇取来,”语罢,又覆上楚窈的手,叹了口气,“若没有此次黎国公主前来,本宫必然是要保你做贵妃的,只是如今,皇后尚在,作为副后的皇贵妃自然是要空着的,你如今受了委屈,本宫只望你多宽心些,这五尾凤钗是本宫最爱的,如今给了你,便是想叫你知道,便没有贵妃封号,除了你,也没有旁人能担得起这只钗了。”
“娘娘怜惜,本不该辞,只是这五尾凤钗是贵妃之尊,娘娘还是暂且收着,等到贵妃娘娘进宫了,再……”楚窈说话时,倒是有些心寒的,若太后真是喜欢自己,想要为自己撑场面也就罢了,如今赐下这钗,可不正是把自己当靶子,竖了起来,以后不论是谁做了贵妃,必然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薄氏便是晋封再过,太后回护再多,分到的注意力也是很有限的了,果然是好算计,一招捧杀,却叫人拒绝不得,如今接了,只怕贵妃朝见之日,就得被迫当众戴出来打贵妃的脸了。
辞一辞二,辞不过再三,这钗到底还是到了楚窈手上,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接了来烫手,却不能转送出去,叫人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果然是太后之尊。
☆、第七十四章 瞠目结舌
“这便是大夏皇宫了?看起来倒也不过如此嘛。”这声音并不如何纤细婉转,却是女声里头难得的沙哑低沉,因着最后一个尾音拉得极长,竟带出了几分媚意来,若是楚窈在此,只这一句,必能道出声音主人的身份来,正是卿珏公主韩玉。
夏云景赵怡正端坐于殿内,等着她进来,谁料这人还不曾进来,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恨不能叫上头的两位大主子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夏云景近几个月常在教授文渊帝王心术,自己倒是越发难辨喜怒了,如今听见韩玉这话,也没恼,只是用极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这卿珏公主倒是难得的直爽性子。”
赵怡闻言,却只想到,若是楚窈听见了,必然会腹诽,只一句话,哪里有什么直爽不直爽一说,也不知道夏云景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这声音着实勾人,说不得夏云景就因此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呢……
因韩玉已经进来了,故而赵怡并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听见了夏云景方才说的话了,其余的心神则是全然放到了韩玉身上。
“黎国卿珏公主韩玉,祝愿大夏皇帝皇后长乐,”韩玉才进来,便用大夏的方式对夏云景和赵怡行了礼。韩玉身量比楚窈高些,与赵怡仿佛,又有身材袅娜,配上黎国比大夏略开放些的衣饰,举止之间贵气与媚意交杂,但又多了一分不慎熟练的僵硬,这一番姿态,却又和方才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一句话,显示出了两个印象来。
若说方才那话是贬低大夏,让女人觉得不舒服,男人心中不悦,却又心神微动,那这回执大夏之礼,就叫人心中十分舒坦了,女子看到了大夏国礼尊严,男子觉得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且韩玉是如此美人正是夏云景后宫中没有的类型,又因为方才故意造就的波折,故而夏云景对韩玉的在意更大几分。
赵怡原先只听过楚窈评价韩玉,便是见,也只是侧面相处,如今头一回正面相接,便知道,这果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赵怡见夏云景眸色幽深,没得想要说话的意思,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好笑的意思,故先开口道,“公主不必多礼,来人,赐坐。”
赵怡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上前引了韩玉到夏云景下首坐下。
赵怡见状,神色稍暗,却又很快敞亮起来,今日这小聚的座次,是由夏云景安排的,坐在谁的下首,则代表了夏云景最后是决定要给韩玉安排什么分位,如今韩玉在夏云景下首就坐,只怕这个贵妃,楚窈是当不成了。但就韩玉这个出场,就注定了很多东西,楚窈本可以赢的,但是赵怡却不想让楚窈赢,略吃些亏,有时候也是个好事。
“公主一路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过会儿的宫宴,就当做是替公主接风洗尘了,”赵怡面上微笑,却半点儿不思虑的说着些场面话。
花花轿子人抬人,韩玉身为公主,自然不会不懂里面的门道,更何况是面对如今身为大夏皇后的赵怡。只可惜,赵怡虽是个美人,却不是顶顶美的,当年见了那一个,便再也看不进其他的庸脂俗粉了。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韩玉打量完赵怡,又来看夏云景。若只从容貌上来说,夏云景也算是皇帝里头顶好的了。但韩玉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便罢了。
赵怡注意到,当韩玉的目光从夏云景脸上移到桌案上的茶盏上时,夏云景给人的感觉稍稍冷淡了些,只是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怡又看了看正在饮茶的韩玉,思绪有些发散开来,莫非真如先前玩笑时所猜想的,夏云景确是真爱韩玉,之所以对筠妃这样好,也是故意引导人们以为韩玉是为筠妃竖起来的靶子,转而去对付筠妃?先前千算万算,倒忘记算一算夏云景会不会对韩玉一见钟情。
“公主头回来大夏,可有什么觉得不习惯的?”夏云景总算是出口了,却一改近来的冷淡,变回了当年那个卫王。
“圣人既然这样说了,我倒真有一桩事情想请圣人帮忙,”韩玉爽朗一笑,全然把夏云景的特别抛开,明明是在同夏云景说话,目光却大都落在赵怡身上。
“哦,”夏云景皱了皱眉头,眸子里透出些冷厉,道,“可是底下人伺候的不好?”
“这倒不是,他们伺候的很好了,倒是我自己的私事,”韩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玩着手上杯盏,恰好错过夏云景缓和的脸色,“先前在黎国时,我有个要好的姐妹,是冯相的独女,听说她嫁到大夏来了,故而想求圣人帮我找找,她嫁到了哪家。”
“看来公主与这位冯小姐确实是十分要好的姐妹了,”赵怡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起来,韩玉这一说,她便知道是谁了。
冯相的独女,还能有谁呢?自然只有楚窈了。
“只是咱们大夏妇人并不似黎国,可常常呼朋引伴的出门,或骑马射箭,或野游交际,公主若真同这位冯小姐要好,也是难得请她出来的,”赵怡故意误导韩玉道。
夏云景听了赵怡说话,偏头看了看她,却并没说话揭穿她,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韩玉。
“竟然有这样大的规矩,”韩玉瞪大了眼睛,“那敢问皇后娘娘,大夏当如何和离?”
韩玉说完,不等赵怡说话,就自顾道,“我原先来大夏就是为了同她一道的,想不到在大夏竟不如黎国时候自在,我还是早些见了她,便劝她同那夫君和离了,离开那规矩比天大的地方,一同回了黎国去,便她想要上数十个比她现在夫君更好的,也给她寻来,比如今自由才是真呢。”
韩玉这话,实在是与当下世情不符,却意外对了赵怡的胃口,若非韩玉想带走的人事楚窈,说不得赵怡还会帮上一帮。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这样决定,可想过你那朋友可愿意?”夏云景总算开了口,但听着,却有一股子毛头小子的酸味在。
“又有何妨,”韩玉极骄傲自得,“便如方才所说,招一个极优秀的风流男子做她的夫君,再挑选十来个面首鞍前马后的伺候她,这才是世间极乐。”
“偏偏她总爱拒绝我,”韩玉说着又有些懊恼,“再有冯相阻拦,她竟不同我一道出去参加宴会,不然尝过了世间最大的盛事,她哪里还会回这拘束的大夏来。都说冯相疼她,我看这分明是厌恶她极了,不然又怎么会这样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呢。”
赵怡听了这话,却也觉得十分荒唐,但又觉得韩玉有些故意夸大其词了,或许她想叫楚窈出去游玩是真,想给楚窈重新选个夫君是真,但那面首之流,大抵是没那么严重的。
“你……这……公主你真乃世间第一奇女子也。”夏云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韩玉口中说出来的,又或者,这话已然是颠覆了他的所有认知。男女阴阳,却在韩玉这里完全颠倒了。
“圣人过奖,韩玉却还当不起的。”
赵怡想着,又看了看夏云景,若旧时夏云景是真心把韩玉当□□人,那凭着韩玉这样的个性,也不知道私底下在夏云景不知道的地方养了多少人,又或者是夏云景魅力无穷,真把韩玉给收服了的。如今看来,却是困难极了的。一时又想到,楚窈不能在现场亲眼见了这样一桩闹剧,也是十分可惜的。
大殿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再开口,倒是过了一会儿,夏云景回过神来,对垂着脑袋的韩玉道,“此次公主来我大夏,除了代表黎国皇帝送来恭贺国书之外,可还有旁的事情?”
“自然是来寻冯潇……小姐,”韩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一双大眼睛盛满真诚,却叫夏云景放在桌案底下的手都因过了力气而指节发白。
赵怡听了这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候有宫人前来回禀,说是时辰到了,该去前头赴宴了,才算是解了几人的尴尬境地。趁着起身的时候,赵怡便对紫烟小声吩咐了,叫她过会儿好生同红珠学学舌,又特别嘱咐了,只要这卿珏公主韩玉在宫中一天,楚窈便最好不要出宫门一步,又或者是常呆在太后的玉泉宫中也是好的。
这所有吩咐,除了前头一句,旁的都在夏云景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但这时候,夏云景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特地要隔开赵怡和楚窈的意思,反而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为紫烟、红珠两个后面的事情大开方便之门。
大抵是被韩玉的大胆给吓怕了,这会儿夏云景对赵怡倒是难得有了当年在卫王府时的柔情,一路上对赵怡多有问候照拂,甚至还对着紫烟嘱咐了几句,又说了些要好好照顾赵怡之类的话。
只是赵怡却没空照顾夏云景的心情,也没时间来迎合夏云景的言语动作,她只担心她的楚窈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夏云景,倒是枉费了夏云景这一时的力气了。
☆、第七十五章 冯氏淑妃
按理说,招待黎国使臣应当选用国宴的方式,但黎国方面有些联姻的意思,夏云景更将黎国视作囊中之物,自然不大愿意如此高规格的招待黎国,兼之中秋将近,故而便将这宴席与中秋之宴一并办了。韩玉倒是觉得有些不对,无奈黎国近年来对大夏的态度很有几分微妙,便是有什么意见,也是不被采纳的;且她自己也有几分小算盘,故而便不开这个口了。
楚窈早打定主意不去,也不曾妆扮,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色宫装,头上簪一朵娇艳的金菊,算是应景。那太后所赠的凤钗,自然不曾戴起来,只是红珠心细,为防万一前头有人来送赏赐,便放在了小匣子里,仍是贴身带着,一有需要,便能立时寻摸出来,给楚窈簪上。楚窈一面笑她多心,一面又觉得她心思细腻,便多赏了她一对翡翠坠子,权当嘉奖了,谁叫楚窈她进来越发懒了,就连首饰也不乐意戴的多了,更何况是那背后“别有心机”的呢。
楚窈不去赴宴,便也早早吩咐底下伺候的一干人等,叫来仪宫便早早关了宫门,宫婢皆聚在一处,权当“团圆”。
“今个儿团圆节,娘娘不如也来同婢子们一道乐乐?”宫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仍是点了花影出来邀请楚窈一道赏花赏月。
楚窈饮尽杯中菊花酒,借着几分微醺,指着花影笑道,“可见是个不诚心的,我若去了,你们还指不定在心里头巴望着我早些走呢。也就一杯茶的事儿,没得这样麻烦。”
又见花影再要说话,楚窈打断道,“你这张巧嘴,也算是得了你红珠姐姐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