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寺中相见
易娘柳娘都穿着楚妈妈吩咐过的葱绿色衣裳,一溜儿双丫髻,戴着红头绳。易娘十四岁,身量更高,皮肤微黄,一双眼睛有着十分的神采,身上穿着丫鬟服饰,也还有一股子干练劲儿,看上去颇能拿得定主意,是典型的卫地女子。柳娘十五岁,还没有易娘高,皮肤倒是更白些,眉目颦蹙,像是南方的怨女,那一身葱绿衣裳,倒叫她穿出了□□分西子捧心的柔弱来。
楚窈只一眼,便能分出易娘柳娘的不同来,自然不用说楚妈妈了,楚窈看了看楚妈妈,却发现她对两人都很满意,因而便又看向那易娘柳娘。
王林家的指挥了两个丫头把饭菜端到房内的小桌上,这才请了楚妈妈和楚窈来坐,“奴怕迟了耽搁夫人姐儿用饭,就自作主张叫她们俩过来伺候。”
“这样也好,”楚妈妈点点头,看向柳娘,“可真是个水葱似的丫头,就是比南边儿的姑娘也不差什么,叫我一见了就喜欢,你就来我给张罗吧。”
楚窈见状笑道,“妈妈就喜欢颜色好的姐姐,我却更欢喜易娘呢,看着就稳重能干,是个好姑娘。妈妈就允了易娘跟我吧。”
世人皆爱好颜色,独卫地人更爱才干上佳的,因是多年征战,好颜色的女子往往招来祸事,累及家族,故此话虽是说易娘不如柳娘貌美,却是夸了易娘稳重能干,叫王林家的心里熨帖,脸上对着楚窈的笑都更真了三分。
“既是你喜欢,跟了你也就是了,”楚妈妈点了头。
闻言,王林家的忙叫易娘给楚窈磕头。又是一通忙乱,午饭过后,楚窈带了易娘回去,又嘱咐了易娘些许规矩,这一日便算安顿下来了。
次日天还不大亮,楚妈妈便带着楚窈上了马车,由王虎驾车,柳娘和易娘在里面服侍。今儿楚妈妈同楚窈都换了淡蓝色的衣裳,去了平日的金饰绢花,楚妈妈只用了一根云纹白玉簪盘发,楚窈也只在发间点上几处米粒大小的珍珠,楚妈妈去了手上的丹蔻,面上脂粉都只浅浅铺了一层,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憔悴。
等到白云寺时,天色已然大亮,楚妈妈带着楚窈去添了香油,拜过大殿,才独带了柳娘去寻方丈说话,叫楚窈自己走走。楚窈领着易娘,点了个恰从自己面前经过的小沙弥,请他带自己寻个清净去处。
这白云寺名气不大,地方却大得很,内中景致更是不少,那小沙弥却带着楚窈两个捡些僻静处走,人声渐少,就连易娘都觉得不对起来,楚窈走在后头,却是留意到那小沙弥腰间挂着的乌木牌上头刻着的花纹与旁的师傅不同,倒有些像是赵家的雁纹。
易娘快行一步,拦住那小沙弥去路,“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傅这是要把我家姐儿带到哪里去?”
那小沙弥被拦住去路,也不恼,只回转身来向楚窈施了一礼,“故人在前面等候,施主自去便是。”说完,竟自己打来路回去了。
易娘忙劝楚窈,“那小师傅如此行事,必是有人授意,姐儿你才来卫地,哪里能有什么故人,姐儿咱们还是回去吧,那小沙弥走得不快,奴也记得来路的。”
楚窈摆了摆手,心里约莫有了些底气,“若说故人,也是有的,既然到了门前,过门不入却不是正礼呢。”
楚窈言罢,绕过了易娘,径自往小径深处去了,易娘没得法子,又劝不动,索性走到楚窈前头去,“我在姐儿前头,若遇见什么,姐儿你快些跑回去喊人。”
“哪里有这许多坏事,”楚窈口里不在意的说着,心里却更看重了易娘几分。
主仆二人过了个半月门,就看见了一处房舍,正门大开着。二人又行了不过几步,便有一名紫衣侍女走了出来,“我家王妃请楚家姐儿进去说话,这位妹妹同我在外面候着吧。”
楚窈前世与这个侍女交情颇深,因她偏好紫衣,赵怡便赐了她紫烟的名字,紫烟是赵怡从娘家带进王府的陪嫁,后来年纪大了不愿意嫁出去,反倒自梳做了嬷嬷,赵怡去后,身为元妃的楚窈便派她去总揽太子夏文渊宫中事务,直到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楚窈在重华宫悄无声息的没了性命,紫烟都还好好呆在东宫。
“有劳紫烟姐姐,”楚窈也没管紫烟面上的惊奇,看着打从听见王妃这个词开始就十分局促的易娘道,“我进去了。”
楚窈进了正门,就觉得这屋子同当年卫王府里的小佛堂极像,也不要人提醒,径进了西面的耳房,才掀开耳房的垂帘,就听见赵怡的笑语。
“一别经年,楚妹妹倒是比以前更随性了,连紫烟也打趣起来。”赵怡坐在榻上,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发盘在脑后,插了根乌木簪,像极了道观里的女道士,看着楚窈却是满脸笑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还不快过来坐。”
“紫烟可是姐姐你的宝贝,我哪儿敢打趣了去,”楚窈快步走到赵怡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这衣裳忒难看,也敢叫你上身?仗着自个儿底子好,也不该这样糟蹋。”
“卫人只觉实用便好,哪里比得了妹妹的手艺,”赵怡拉着楚窈坐在榻上,“我估摸着总要□□十五年才能得见你,却是忘了你也是从卫地去的西凉。”
“既早知道是我,怎么拖到此时才与我相认,”话一出口,楚窈就觉得不像,又忙解释道,“我也是前几日才来,迷迷蒙蒙醒了,就已经躲在那大垂柳后头,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得了你,”言罢又掐着嗓子,唱了句吴语,“将军救奴性命,当以身报之,将军可愿否?”
“你倒像个无事人,那日见了是你,三魂都飞的干净,若不是我手上还有个把准头,今日我就要往柳荫底下去奠你了,”赵怡说话间只横了楚窈一眼,本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是忍了。
“说来我与姐姐本就是那时候见的,姐姐施恩良多,哪里记得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呢,”楚窈故作委屈,叫人怜惜,又道,“幸而上天垂怜,叫我与姐姐都偷来一世光阴,也是姐姐眼力好,一眼就认了我出来。”
“你是个惯会奉承人的,把人抬得高高的,才一下子摔下来,多少人还在后头念着你的好呢,”赵怡抬手理了理楚窈耳畔的发丝,又见楚窈微红了脸颊,心里平添几分欢喜“我记得你是□□元年生的,现今也该十三了吧,你妈妈不往西凉去,反留在卫地,可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我才学得妈妈十分之一的手段,哪里就那么厉害,”楚窈嘴上谦虚,心里却颇为得意,听闻赵怡问得年岁便回,“正是十三了呢,”略停了停,“前日我们跟着你进城,她便临时改了主意,怕是想顺着你的手,把我送进卫王府,她好在卫地安心养老呢。”
“定是你说了什么,不然,按楚妈妈那难缠的性子,能真愿意定下来?”赵怡有些不信。
“姐姐是怎么知道?”楚窈有些心虚,却又立时正色道,“我不过将你卫王妃的身份透给她罢了,留在卫地的决定,可是她自己下的,再没旁人能改呢。”
楚窈想了想,“说来今日往这白云寺来,也是因着妈妈她听闻你每月十五都要往这里来,才设计下来的。不曾想,我正预备着找你,你就派人引我来了,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果然是长进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这话都能出来,”赵怡打趣道,“别看这院子清净,若没得人带路,你连前头的小路都走不得,我若不叫人引你过来,还能叫你钻地不成。”
楚窈立时拍手应道,“我若钻地过来,姐姐可得替我备下温泉花瓣,最好还有南商锦缎,南海珍珠,若能有百花御膳,就是极乐了。”
“便是你不说,也是有的,”赵怡忽而正色道,“既是你妈妈要送你进府,你自己可愿意?”
“除了进府,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么,”楚窈倚到赵怡肩头,“贩夫走卒妈妈可看不上,再不济她也要个豪商高官,卫地里能合她要求的,能有几个?不如遂了她的意去,还能进府帮你。”
赵怡沉默半晌,“总归你才十三岁,也不急在这一时,过几日我找个由头接你进府,先吊一吊你妈妈的胃口。”
“那敢情好,若有个盼头,她是不会生别的心思的。”
两人正要说些私房话,便听见紫烟在外头喊了一声,“王爷来了。”
这可真是热闹,赵怡同楚窈对视一眼,便一同起身,赵怡走在前头,楚窈略慢上半步,就如当年府里同行。
☆、第四章 三人初会
楚窈赵怡两个才掀起帘子,就看见夏云景从外边进来,赵怡见了,索性停下脚步等他过来,楚窈从赵怡身后挪出一个脑袋,扮作涉世未深的少女,偷偷打量着夏云景。
夏云景用乌木冠挽着头发,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裳,上头用银线绣着云纹,看着不像是卫地的手艺,许是卫王府养着南来的绣娘,只是在卫地日久,到底染了些卫地的味道。
夏云景常年与将士同吃同住抵御外敌,身材便比南方男子更为健壮,只眉眼间更比其他卫地男子多了几分精致,楚窈想起昔日赵怡曾说的太子肖父,原本是不大信,只以为太子的精致是随了赵怡的,如今看来,不过是夏云景年纪渐长,渐变得英武起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到寺里来了,”赵怡把夏云景让进耳房,“不是说要往军中去的。”
夏云景摆了摆手,“临时有些事情,便没去成,想着你今日在寺里,便来接你,”言罢又看向楚窈,“这是哪家的姐儿,看着倒不像是卫人。”
紫烟随后进来取了小桌放在榻上,又叫易娘捧了茶水摆好才出去,楚窈等赵怡夏云景落座,这才过来向夏云景行礼,“民女楚氏见过卫王。”
赵怡见夏云景对楚窈有些兴趣,挑了挑眉头,心里一股子闷气便生了起来,只道今日运气不大好,竟在见楚窈时叫夏云景提前见了,果然是一步乱步步乱了。
好在赵怡没忘了楚窈正在给夏云景见礼,便伸手将楚窈拉到自己身边,“楚妹妹才十三岁,便生得这样好看,可不敢叫王爷您瞧得多了,瞧得多了,便要记在心里的。”
楚窈心里一跳,便佯作玩笑道,“王妃都看了奴这么久,看来奴是在王妃心里住着啦。”
赵怡一顿,脸上便漾开笑意,正要说话,便被夏云景截了话头子去,“这倒是实话,王妃与你这般投缘也是少见的,”说着,又看向赵怡,“日后常叫她进府与你作伴吧。”
“既王爷都开了口,楚妹妹,日后我可是要常接你进府玩的,可不许推辞,”赵怡转过去与楚窈说话,正大光明的撇了撇嘴,又对楚窈眨了眨眼睛。
楚窈素知赵怡有几分孩子心性,也被逗得笑出了声,“姐姐请我去玩,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只是不知姐姐预备和我做些什么,针织女红琴棋诗画妹妹是不在行的。”
“聊什么琴棋诗画,今日得一盆花,明日有一块石,等到山花开了,出去走走,不更快活?”赵怡说着,又看向夏云景,“王爷觉得如何?”
夏云景不由拊掌道,“这回你算找着一个同路人了,也罢,我每日也与你们寻些新奇东西来,便哪一日不能得了,你教她你赵家枪法也是能过的。”
“那也不是不成,”赵怡对楚窈道,“我赵家枪法要些功底,我先教你些保命功夫,这才是要紧的事儿。”
“若学着,就是得了,我也怕再遇上那日胡人一样的事情哩。”楚窈拍手道。
“胡人?”夏云景突然出声,看向赵怡,“可是前几日你回府时遇上的那队?”
“正是呢,那日若不是我正好赶到,怕是楚妹妹也与她四姐姐一样,要埋在那荒郊了。为着这个,她妈妈本要带着她往西凉老家去,也不敢再走,请我帮着,在王府后头买了个院子,孤儿寡母的,我便想着多照看些,”赵怡瞥见楚窈多紧张似的,偷偷攥紧了自己衣裳,便安慰的抚了抚楚窈的头发,见着夏云景眼里多了几分怜惜,这才道,“她父亲去得早,家里头没个男人顶门立户,我便叫人巡逻时,也多往她家那边走走。”
“正该如此,”夏云景又对楚窈道,“若有人欺负你妈妈,便来请王妃做主,只你们不过才住了三日余,怎么就往白云寺来了?”
楚窈心里一跳,忙起身又行了个礼,算是谢过卫王、王妃,这才慢慢道,“民女妈妈总五个女儿,头三个姐姐早在南地便已出嫁,独民女与四姐随着母亲,前日四姐走了,妈妈心里辗转,昨个儿家里有媳妇荐了白云寺上来,母亲想着能与四姐点上一盏灯,也等不及再耽搁,这才今日来的。”
“也是她妈妈一片仁慈爱女之心,”赵怡叹道,“我来时远远见了她,才派人去请她过来说话,”说着,就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请她来时,她妈妈正在方丈处说话,我虽叫人去说,也不知道她妈妈知道了没。”
“你吩咐的事情哪里能不好好办的,且安心吧,”夏云景又道,“听这话来,你本是南人?”
“回王爷,是。”
“哪里分什么南人卫人,俱都是大夏子民,王爷糊涂了。”赵怡瞪了夏云景一眼,把楚窈搂进怀里,楚窈也作受惊样,不敢抬头。
“王妃说的是,俱是大夏子民,是本王说错了话,”夏云景自进门后头回改了自称,才让人觉得他像个卫王了,“只本王昔年也在南地长大,算是老南人,也不知南地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夏云景在南地长大这事,楚窈是听过的,□□称帝前本就是南王,后来一举灭了十王,方改了纪年,封了子嗣,楚窈抬起头来,“南地是龙兴之地,又有京城定都,自然热闹,商人百姓,俱是笑语,一派繁华盛世。”
“南地素是个好地方,可惜离京日久,竟数年未能回去。”夏云景说这话时,周身气势与方才大不相同,倒像是楚窈侍奉十多年的那个卫帝了,楚窈低下头,不再接话。
赵怡倒是道,“总会回去的,也叫母后能好好看看你。”说着,便伸了只手去,握紧了夏云景的。
楚窈见状,只在面上做着羡慕,看夏云景回握赵怡的手,然后爽朗一笑,心底却有些不懂,夏云景同赵怡少年夫妻,又有太子夏文渊在膝下,赵怡上辈子又怎么会突然暴毙,且夏云景也毫不伤心呢。楚窈心里想着,便觉得赵怡原本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倏地抓紧,又骤然放开。
赵怡低头笑着看了看楚窈,又在她背上顺了顺,才道,“时辰不早了,楚妹妹可饿了?今个就在我这里用饭吧,叫你那丫头……是唤作易娘吧,也叫她去与你母亲回话,免得等你,待得下午,与我同车回去便是。”又看向夏云景,“我叫紫烟摆饭吧。”
夏云景允了,赵怡便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三人第一次一块儿用午饭,倒是秉承了食不言的规矩,除了赵怡偶给夏云景、楚窈两个布菜,也没什么特别的。
用过午饭,便要准备回城,赵怡也要去换下这身女道士似的衣裳,便回了夏云景,领着楚窈一并去了旁的屋子,“一会子叫易娘守着,紫烟你去伺候王爷,妹妹来帮我挑一挑衣裳。”
赵怡关了房门,拿出来一个包袱,动手解开,里头不过一个红木匣子,并上几套锦缎衣裳罢了,成色都是一水的半新,想来至多不过穿了两三回,颜色俱不是什么特别鲜活的,想来也是因着在寺里,本就是为了拉拢民心而来,要是穿着艳丽,岂不成了罪过。赵怡看了外头一眼,这才道,“妹妹可是看我与往日不同?”
楚窈摸着衣裳的手一顿,眼睑半垂,压低了声音,“妹妹一直奇怪,姐姐将门虎女一国之母,怎么好端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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