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上人的声音入耳,我方才醒神过来。仍不免打量了旁边的白珀几眼。这小子即便有飞凌在身,我们这么快的速度居然也跟得上,真是令人惊讶。
而他看到眼前景象的反应也令我感觉颇有些怪异,照理说,如我和皋方第一次见到蛮荒之地这般,惊讶之余,不免东张西望多看两眼,可白珀却眸光沉静,显得有些沉默。
这小子在想些什么?
“上人,鬼界在哪边呢?”
思忖间,白珀突然开口,声音被疾风撕扯得有些零零散散,却依然听得清晰:“就算隔着蛮荒之地,鬼界的妖魔鬼怪也能跑到人界去祸害普通人吧?”
绛云上人却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道:“鬼界在自此往西大约三四日光景路程的地方,那里地势险恶,广袤无边,即便是上界之人,也不敢随意往那边游荡,否则极易失去性命……
原本鬼界界限并不明晰,不论是人界边缘,蛮荒之地,还是现在的鬼界都有妖魔鬼怪出没,极难辖制,危害甚大。直到千年以前,鬼王一夜之间崛起,将鬼界统一在蛮荒之地以西,并设立禁制,严禁鬼怪肆意到处游荡,只独立开辟四扇通天鬼门,直到每年中元节时刻,方才大开鬼门,众妖魔鬼怪有一个月的时间穿过蛮荒之地,到人界去享受供飨。
可惜的是,后来鬼王率鬼界重兵与我上界为敌,妄图霸占九霄,战争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鬼王被帝君陛下杀死,战争方才平息。不过其后鬼界群龙无首,就不免失了混乱,如今中元节尚未到来,就已经有通天鬼门被打开,近期人界可能会有不少妖鬼横行,此次你们也要多加小心,不要独立行动。”
皋方一听,忍不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怒意:“妖魔鬼怪在人界横行,害人性命,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么?”
“帝君陛下必定不会放任不管,遇到此事定会采取行动,想必人手很快会被派出来平息此事。”
皋方依然难平其意:“既然鬼界妖魔如此祸害人界,为什么帝君陛下当年不将鬼界一举荡平?”
话音刚落,旁边已传来一句不屑的轻哼声。
皋方蹙眉瞧过去,白珀正乜斜着眼睛瞧他,嘴角挂着一抹微妙的笑意:“要想荡平鬼界恐怕不是什么轻巧活计,闹不好丧去不少人命也难以达到目的。如若不然,当年的鬼王也不可能率领鬼界大军杀上下三天,引得整个上界危如累卵,势如覆巢吧?”
“……”
“还是说,你觉得那鬼王当年能声名鹊起,声势如日中天,一统鬼界,只是个浪得虚名的人物而已?”
“我自然不是这么想的……”皋方想要出口说,即便是那鬼王再如何了得,最后还不是一样被帝君陛下杀了。可看白珀那带了点邪气的模样,竟是脸上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绛云上人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白珀一眼。
白珀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几个人谈论了这么久,我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有点不舒服,也没注意白珀对上界历史居然会这般熟悉,一时没有出声,于是一行四人沉默着一路往东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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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此次我们的任务是到人界的宝川郡接引一名叫做枚玉镜的人,此人相貌堂堂,是人界有名的美男子兼孝子。
据说枚玉镜出身贫寒,自小父亲亡故,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七岁那日的冬天,滴水成冰,其母染病,缠绵病榻,忽然念从中来,想要吃鱼,可家中一贫如洗,缸里米粮只余三两粒,哪里来的鱼吃。
于是小玉镜独自一人顶风冒雪去了村外的小河。冬日天冷,河面早已结冰,枚玉镜人小力微,砸不开冰面,附近又无人可以求助,一横心,便以身体暖融冰面,待河面化开,鱼儿浮上水面呼吸之时,方急急忙忙捉起鱼来。
可他毕竟年幼,忙活半日,冻得几乎手脚失去知觉,捉来的鱼儿却是既少且小。枚玉镜将河鱼揣入袖中,忧心鱼儿甚小,心中羞愧,掩面躲开村人回家,替母烹鱼。
后来这件事情传开,枚玉镜孝子“羞鱼”,在当地广为流传,并越传越广。因他居住的村落名称极为拗口,众人渐渐将之遗忘,改口皆以“羞鱼村”呼之。
十三年前,枚玉镜以十六岁之龄被当地举为孝廉,因他人品风流,举止翩然,品格高尚又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宝川郡郡守对其青眼有加,十分青睐,后将其独女镯练嫁给他为妻,并有意举荐他入王都为官。
却没想到成亲不过三个月,祸事便来了。
那镯莲虽是姿容俏美,毕竟出身官宦之家,虽爱枚玉镜的相貌俊美,人品风流,却看不起他那寡居的婆母,时常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对其刁难责骂,甚至出手掌掴。
枚玉镜其母不愿自己牵累儿子前途,一直忍气吞声,不曾将这些告知给他,却不想一日枚玉镜外出之时记起遗落在家中物什,半途折返归家,却看到向来温柔的妻子正令丫鬟责打其母。
枚玉镜见状登时大怒,当场写下休书便将镯莲遣回娘家。镯莲哭诉之下,宝川郡郡守大为光火,下令将枚玉镜关入大牢,想迫他回转心意,枚玉镜只是不从。
当地人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不约而同聚集到郡守府门请愿诉冤,要求郡守放枚玉镜出来。
宝川郡郡守自是不答应,却没想到这件事恰好被一个路经此处的王都贵族所知,于是亲登郡守府门,亮出身份,将郡守老爷痛斥一番,放了枚玉镜出来。
出了牢狱之后,枚玉镜便辞去官职,在当地谋了个差使,专心在家里侍奉母亲,直到其母离世。
后来这件事被定时到下界巡查的上界官员所知,报了上去,于是便有了今天的接引一行。
“那个宝川郡郡守也忒是可恶,滥用私权不说,都道‘子不教父之过’,女儿有了错处,不知道先去教育自家姑娘,先恼羞成怒将姑爷抓进牢狱是个什么道理?!”
皋方蹙着眉头,很有些不满:“若他不是这般作为,大概那镯练也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随意辱骂责打其婆母吧。”
白珀在旁边笑着接上一句:“皋公子说的十分有理,若你是那登门痛骂宝川郡郡守的王都贵族,怕是要摘了郡守的顶上乌纱帽吧?”
皋方脸色一红,声音小了许多:“那是自然……”
我来回看着这个场景,心中一乐,嘿,难不成皋方果然春心动了?嗯,是个问题。
这几日好像两人一直这么个相处模式,不过明显的有人心不在焉,不在状态么,啧,白珀个混小子。
绛云也在旁边点头道:“子不知悔改,无知无畏,父偏袒包庇,死不认错,会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众人默然,这种事情,不仅是人界,怕是哪里都有的吧。
这段时间一行四人大部分都在蛮荒之地度过,风餐露宿的滋味儿实在是不怎么好受。好在有绛云上人的照应,他随身带了件宝贝,有点类似仙兽袋,也是件法器,只不过内部储存了大量清水食物,又有寝具床褥之类,我们方才不至于那么狼狈,饶是如此,终于到达人界的时候,众人还是有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羞鱼村的故事确有其事,老花是很久之前听一个朋友讲的,不过俺在这里演绎了一下,跟原先的故事不大一样哦~
还要过几章往谏才能想起前尘往事,着急的亲们如果不愿意一章一章等,可以攒一下文再看哦~摸摸~呵呵~
※、第48章 寻人之影
这段时间一行四人大部分都在蛮荒之地度过,风餐露宿的滋味儿实在是不怎么好受。好在有绛云上人的照应,他随身带了件宝贝,有点类似仙兽袋,也是件法器,只不过内部储存了大量清水食物,又有寝具床褥之类,我们方才不至于那么狼狈,饶是如此,终于到达人界的时候,众人还是有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感觉。
人界比上界贫穷得多,边界小村落入目都是泥胚草顶的茅舍,衣衫褴褛的村民,鲜少有砖瓦石墙或者鲜衣怒马,一直走到郡守府所在的主城,方才见到有二层的酒楼,高屋隆宇的高大建筑,只是这些对于见惯了金碧辉煌的上界景致的众人来说,实在是不怎么够看。
而我这个在图书馆打工,一个月只有二两金工资的穷人到了人界就是个富翁。这边一两金够一个三口小康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而我在上界只能买个仙兽袋的束口绳。
唯一让我比较满意的是郡守主城里人口众多,十分热闹,相应的各种小吃点心,风味菜式,招牌特色实在不少,我跟白珀两人一路走一路吃,真是不亦乐乎。
倒是皋方见到那些实在不怎么精致的吃食,似乎有那么点犹豫。
绛云笑道:“你尝尝看,虽然看起来不如上界馔肴细致精美,倒也别有风味儿。”说完落座在我和白珀旁边,也要了碗糕团点心慢慢吃着。
皋方开始还有些迟疑,后来也跟我们一样吃得欢快。
倒是我们这一行四人,穿戴样貌都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引来诸多好奇探寻惊艳羡慕的目光,我们只当没看到。
吃过晚饭,绛云让我们到客栈楼上休息,又说道:“接引的事情你们若有兴趣就跟我明天一同前往,若是想要在四处逛逛,也可以不必跟着我去,不过不得随意惹事,在我回来之前,不能分开行动。”
我打了个呵欠,犯了困,表态:“那我明天就不去了吧,我出去逛逛。”
皋方开始还有些犹疑,一直拿眼神儿瞄白珀,见他一直无动于衷,这才道:“那我跟您去吧。”
白珀这混小子方才说道:“那我也不去了,陪往谏出去逛逛好了。”
皋方听了咬着唇,看了白珀一眼。
绛云笑笑:“既然这样,那明日皋方就跟我去吧。”
“是,上人。”皋方低下了头。
我进了屋,刚把床铺开,某个大型生物就“嗖”地窜上了我的床。
我面无表情地瞅了某人一眼,接着毫不留情地把他踹下了床,冷冷道:“到自己屋里睡去。”
白珀做哀怨状:“小谏谏,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我吼:“滚!”
白珀伤心地爬走,一会儿门开,又探进个头来,贼眉鼠眼的:“小谏谏,要不然你到我屋里来睡?”
“滚!”一个枕头被扔了过去,缩头,门关,枕头落地。
啧,没砸中,我撇撇嘴。
刚把枕头捡起来,又是一阵敲门声。
我叹口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认命地过去开门,居然是皋方。
“咦?皋方,怎么是你。”我侧过身让他进来:“有什么事?”
青年方正的脸带了股子赧然之色,又憋红了脸,双拳握紧,额头隐隐有青筋跳跃,看得我有点胆战心惊,于是急忙转过身,将枕头放好,顺便给被子松松筋骨,佯作忙碌。
“……往谏。”
“嗯?”
“你……你跟曲商……你们是……”
手上动作一僵,我暗叹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心里复又大恨白珀,这个混蛋就知道乱调戏人,这回好了,惹得人乱了心智又一脚踹开,这回可怎么收场,啧。
“我们是兄弟,是最铁的哥们儿,是朋友,是亲人。”
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正色看着他:“皋方,我敬你人正心正,也就不拐弯抹角。曲商看着年纪不小了,心智其实还存了点孩子气,有时候未免开玩笑过火,容易惹人误会,这些是他不好,我会好好收拾他,给他点教训。
不过既然是玩笑,也希望你不要当真,若是你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去揍他一顿也行,只不过这件事就此为止,希望你能抽手。想必你也明白,这种事即使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徒增烦恼,让人难受……你说是么?”
一番话下来,皋方似乎浑身积攒的那点精神气儿都散了,整个人脸色苍白,有点失魂落魄的,喃喃说了几句话,我凑过去听,却没听清楚。
“我,那我走了……”
呆然半晌,皋方咳嗽一声,转身神情滞然地往门口走去,却差一点撞到门板上,我刚要上前拉开他,皋方已经回神过来,惨然一笑,推门走了出去。
我回转身,越想越气,忍不住把被子一卷,夹在腋下就出了屋。
刚推开白珀的房门,那厮已经喜出望外地跳起来:“呦,小谏谏,是不是夜里独守空房凄凉无比想要我给你暖床来安慰你……唔,唔唔……”
下面的话别指望说出来了,我面色阴沉沉的,用被子兜头罩住那混小子,按在床上就是一通猛揍。
这厮开始还吱哇乱叫,后来就不吭声了,两腿一伸做归天状。
我掀开被子,冷冷盯着他:“知不知道你把皋方玩出火来了?”
白珀面色一变,睁开眼看我。
“既然对他没有意思,干什么还要去招惹对方,玩弄人很有趣么?”
白珀推开我,靠在床头,面色难看,没有说话。
“白珀,你到底在寻找谁的影子?”
见他瞬间睁大了眼,面色惨白如同见鬼的模样,我有片刻心软,想了想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想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在没找到他之前,希望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旁人,惹的债多了,最终是要还的,你知道么?”
从很久之前我就隐隐有这种感觉,白珀所谓的对一类人感兴趣,实际根本只是在寻找某个人的痕迹而已。而那个人对他而言绝对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的,所以白珀才会对感兴趣的一类人没有长性,浅尝辄止,从不打算认真接触下去。
因为,再怎么相像,也只是类似而已,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白珀……”
我还待开口,却被一把抱住,耳边是他颤巍巍的声音,发着抖:“往谏你不要说了!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感觉到白珀少有的软弱,我心里有些酸疼,直往眼眶里钻,难受得很,于是也反手抱住他的背,轻轻拍打着,尽可能给他一点安慰。
“往谏。”
“嗯?”
过了很久,终于等来白珀的情绪稍微安稳些,我于是轻声道:“怎么?”
“你觉得上界,好么?”
我被这句话搞得有点糊涂:“啊?”
“如果不回上界,你会不会跟我走?”
我彻底怔住了,低头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皱起眉头:“白珀,你怎么了?”
不回上界,我能回哪里呢?
我一时也有些茫然起来。
“没……没什么……”白珀没有抬头,依然静静抱着我,低低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一会儿,他突然推开我,抬起头红着眼眶冲我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不过,你放心吧,不管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我怔了怔,终于笑出声来,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骂:“你个混小子!这不说废话么,你敢自己溜了看我不把你狗腿打断!”
白珀扑哧一声笑出来,眼泪却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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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里,已是深夜。我倒在床上滚了半天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不胜其扰。
先是想睡而不得睡,然后是可睡又无睡意,真是让人糟心。
走马灯般脑里转过万千个场景,我抱住枕头埋进了被窝。
自己这一走,回去估计要一个月以后,黑夫子见我大比武没上场,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想找我也不好找,别以为我是心虚潜逃了吧……
复又想起极宵。又是好久不见了,他知道我来下界了么?不会心血来潮跑来找我结果扑个空吧……
哼,上次的事情还没跟他算账呢,下次见到面看我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钻在被窝里当了半天穿山甲,又蒙着头爬起来。算了,还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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