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就这么点事儿?”
“一个时辰后,吾与你返回帝都。”
“这么快都安排好了?”
道者似带着笑意,说道:“不可说啊,阁上。”
尔砚无心睡觉,本来也毫无睡意,送走剑子仙迹之后,索性直接穿好外衣,熄了房内烛火出了门,站在走廊栏杆前看着天际。风雪未停,连朦胧月光里都似藏了细雪,雪已积了很厚一层,很少会有被消融的雪水沿着屋檐上的砖瓦滚落在雪土里。
剑子仙迹先前说,只有他们两人前往相助掠羽,龙宿与那女子可能到时藏在暗处,待掠羽一人时再出来。
但是,宫里那么多守卫,怎么可能会在掠羽落单时,轻易进入主殿。除非从掠羽返回京都之时,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放心让他出来找龙宿与剑子。明面上说着是去帮助他们顺利解决暗道之事,暗里也是借机让他们三人和成为游魂的拂绿见面,再带回京都。
掠羽一直都知道拂绿没死,所以才会这样做。
从掠羽出宫就注定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急切开始就与剑子相认。
到如今,却没有人清楚,掠羽为什么布了那么大一局,只为了一只游魂。
暂时逼退了老丞相的掠羽,一个人在主殿里,呆呆看着手中黑色金边扇子,到扇子上沾到了些白雪,才反应过来望向天际,早已一片苍茫。
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一声马鸣声,惊动了休息的鸟群,纷纷惊拍翅膀往高处飞去。
“要开始了么。。。。。。终于,最后了。拂绿。。。。。。”
2016。08。13
☆、Chapter20 京变(下阕)(完)
壑国历代国君之中,掠羽是在位时间最长的,监国十年,也是国力最为繁荣的鼎盛时期高峰。
后来勉强支撑了百年,便遭其余小国联合抗击一举灭国。
没人知道,掠羽其实是假死,也没人知道他和那个看上去关系不明的临音阁主之间隔了前世眷恋。
更没人清楚,那个突然猝死的老丞相,其实是被掠羽下令赐死并严格封锁了消息。
乱石堆杂的断崖隐约可以看到两道身影,剑无极和凤蝶两人分开在一堆石头里找东西。边翻石头,蓝衣少年嘴里还念念有词,就算声音极小,一向熟悉少年的凤蝶也多少能猜到些内容。但凤蝶却没有向往常一样,上前去揪剑无极的耳朵。她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少年停下手上的动作,用余光看向少女的脸庞,由于角度问题他勉强能看到一点侧脸,却也被旁边一颗高大的树枝形成的阴影覆盖。
但他同时也很快察觉树的问题——整个谷都塌了,距离那么近的树怎么可能没被乱石砸断?
那高空的树枝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哗哗——”响声。
“蝶蝶,到我身边来。”
剑无极的手早已按上逆刃剑鞘,凤蝶闻声不为所动,视线停留在树躯干上。剑无极觉得疑惑,收了手也将视线转移。只见那树渐渐化为人形,而那人就是神蛊温皇——他们一直在找的人,不过不是这次的目的。
其实剑子说的不是很清楚,他们就听懂了个大概,就是让他们去找剑穗,但看道者身后背着的青铜古剑之上剑穗仍在,不由得好奇一问,不得道者解答。若为此僵持也总是不好,便作罢答应了下来。说到底,他们甚至觉得剑子仙迹说的剑穗不是东西,像个人。
但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想起来像谁,一直到具象化的实体出现。
“这么久时间,才擦汗?”温皇站在高处俯视看着下面的剑无极,摇了摇扇子问道。
蓝衣少年取出之前一直被他挽在手臂里的外衣,给凤蝶披上后才回道:“我们找你这么久,不知道蝶蝶很担心你么。”
“剑无极!”
“好啦好啦,现在找到人了,蝶蝶你放心我就放心~”
温皇有意无意的清了清嗓子,道:“我先回去,你们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主人。。。。。。我和你一起去。”
“凤蝶,我只是不擅长走而已。”
“蝶蝶你放心啦,温皇一个人没事的。”
“可是。。。。。。”
“丈人爸已经走了,蝶蝶你再担心也没用。”
剑无极本是想安慰眼前的凤蝶,伸手放在她此刻显得瘦弱的肩膀,却不想被她反握住,直接扑在他的怀里。凤蝶没有回他一个字,少年虽然开始被少女第一次主动多少有点震惊,但也很快缓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攥紧了被握住的手,十指相扣间,言语都显单薄无力。
太阳几乎被云雾遮住,光线阴暗。
雪依然下着,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就像那场大火之后的雪景,那是壑国历史上唯一的六月雪,那场雪整整下了五日。壑国的气候下雪属于罕见范围,因此开始有人猜测会不会像三百年前那场雪一样,导致许多地方发生雪崩,伤亡惨重。
掠羽虽然从幕朔病后一直掌权,实权却是老老实实由老丞相握着的,导致掠羽即位后还得忌惮着,只好对外宣称是监国。
他平日里一贯穿着略显厚实的衣服,据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直畏寒。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进了一家常去的茶馆——他时不时偷空出来,倒不是说这里的茶点多对胃口,也只能在这间上了年纪的茶馆里,才多少能避免看惯了的事情。
此时从下面来了位道者,说是能除大家族的鬼祟,被小二招呼得挺好,而道者罢了罢手,径直向掠羽落坐处走出。对小二说了句是兄弟,便也在他对面落坐。
“你倒是有兴致来找我。”
这话中意味亦是十分明显,此处掠羽连尔砚都不曾告知,可以想见对他而言之重要性。
“就是来讨杯茶喝。”
“就这么简单?”
“闲聊几句。”
“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兄长。。。。。。不想试试吗?”
“吾已在筹备,不过,吾可不保证出现意外。”
“难得能让兄长忌惮啊。。。。。。”
“你!。。。。。。这就是你来的目的吧。”
剑子只是点头称是,而后将斟满茶水的杯子放在掠羽面前,视线则看向外面依旧落雪的天际。许久都没说话。
云雾渐渐变得厚重起来,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垂在天边。同时又好像在慢慢移动,一点一点将整个太阳露出来,而后又被云层覆盖,如此往来不停歇。
不知是不是看着天气要下雨还是冰雹,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叫卖声也被一阵马蹄声代替。
掠羽觉得那声音熟悉,便别过头向下面看去。那是一名穿着黑衣官服的男子,到底他们还是隔了些距离,并不能看清楚他的形貌。男人有些微胖,腰间那条带子看上去很紧勒得他不舒服,在下马同茶馆小二商谈的时候时不时的摆弄,有时会拿出块白净帕子来擦汗。
待那小二又上来招呼完新上来的人客后,剑子叫了他过来。
虽然这多少让掠羽有点不快。
“前面那官家人是谁?”
生活在壑国的人都知道只有一家是穿着金云边黑衣的官家,听道者如此问,掠羽倒是吃了一惊。明明之前和他交流之时他根本没说过——他不熟悉壑国。
“您不是本地人?”
“吾与吾弟长年分地而居,此番前来时日不多,尚未来得及介绍。”
“还是不知道的好。那官家听说是要倒了,里面剩下的人多是看重的。金云边黑衣在这儿只有一家——平阳主的下属,就是平阳侯。”
若说前面掠羽是有些不快,现在就是愤懑了。特别是在他听到平阳主三个字的时候,眉头皱得很深。
平阳侯就是前面的老丞相,之所以壑国百姓习惯称他为主,是因为他时间掌握了壑国命脉,到现在也没有打算还给掠羽,就好像他知道掠羽真实身世一样。如果他真的知道,就说明之前在被怀疑时和他站在一边,是为了现在让他放松对他的戒备。
真是人岁数上去了,防患都做到了极致。
现在想想,一个刚上任的新官怎么可能会作出这种事情,没个有身份的人在后面担着,他怎么可能敢。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还没来得及点呢,就已经被人判了死刑。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运气太差,还是读书读傻了。
“你可没说过你连平阳侯都不认识。”
哪里知道道者一边剥花生壳儿一边没有半分思索的回了他两个字:“认识。”
所以前面问是存心给掠羽添堵的,这多少让掠羽怀疑前任国师是怎么教人的。此等大胆肆意的言论,也就只有道者说出来不会被杀掉了。
“你目的也达成了,我就不送了。”
“兄长当真现在就下逐客令?”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此地主人,如何下得了逐客令?”
“等的人到了,兄长回去定能收到个惊喜。”
惊喜?现在这个时候的惊喜。。。。。。怪不得之前要提平阳侯,打得是这个主意。
平阳侯如今势力大为削减,更是不乏几个墙头草,纷纷见势倒向了掠羽一边。现在没了个主力效忠,其倾覆之日近在咫尺。
不过听说那人连尔砚都不想接近,道者是怎么解决的?
想到这里,掠羽再次将视线移向了街上。
那两道跟在道者身后的背影,是那个时候救他出来的两人。能说动一向愚忠的将领头目,这两人来历不一般。
“你要调查他们?”
“不必。”
“不过救你一次,便如此轻易相信?”
“若是不信,吾如今早已身在地府。”
回答完这句话,掠羽转而问道:“你居然能查到这里?”
“临音阁势力之广,殿下还不清楚么。”
“我不过是偷个闲,以后最好别来这里找我。”
“殿下偷闲的时日不多了。”
“所以要享受这难得的当下。”
“汝就这样跑去说了这些?”
龙宿觉得剑子回来说的事情,根本就是报个信件就能解决,不用出门的事情。更何况本来就是剑子邀龙宿前来一聚,结果按时到了,主人却不见人影。一去竟是一个时辰,又听到剑子如此说,不由得有点怒意。
但他这话,让已经得到掠羽准备就绪的剑子仙迹听了,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第一次,他觉得,他开不了口。
所有原本想要接下去说的每一个字,此刻堵在喉咙口,犹如鱼刺。虽无刺痛感,却发不出一个音。
“阵法已在筹备了?”
“嗯。好友,你。。。。。。”
话音落下,被龙宿伸出的手指抵住唇边,让剑子一时间说不了话。
“一开始,汝就已经这样打算了,不是么?如今将尽功成,汝倒后悔了?”
事已铸成,唯恐迟悔。
两人在门口闲聊了一阵,剑子忽然以“让好友久候是吾不查,外头雪不知下至何时,不如一切进屋再言。”为由头,推着面前的龙宿走进屋,在雪道上落下了清晰的脚印。
不过两日时光,厚雪积压于地面又是一层。
剑子住处偏离壑国国都,于城郊左近。落于一山林之中,因此房屋建造多是用竹子草木。过往行人甚少,多是猎户和不远处的村民相邻。因此在此处讨论大事,根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这个问题。
“许久没和汝泡的茶了,好友。”
闻言,剑子起身去取来棋盘,并倒了一杯茶递给龙宿。大概是觉得茶水不够,又往茶炉里倒了些许茶叶加了水生火烧着。
“不如,边下棋边喝茶?”
“难得汝也会下此等心思,叫吾好生疑惑。”
“竟有堂堂儒门龙首不解之事,倒是十分难得。”
两人下的是同几日前一样的棋路,是要完成上回未尽之局。
“剑子汝棋力不佳,确定要完成此局?”
“一件事情挂在心上,总是不好。”
“这一步,太差了。汝。。。。。。”
“继续。”
道者回答斩钉截铁,龙宿闻言不再言语,不多时便结束了棋局。
“比吾多了。”
“汝竟记得如此久远之事?!”
“吾一直都记得,只是不想放于嘴上言明罢了。说出来的不一定真实,龙宿你心知即可,吾又何必多言。”
疏楼龙宿真正接触剑子仙迹不过是因为不服气,剑子赢的棋局比他多而已。后来两人游玩,甚至让龙宿忘却了原本的目的,有种人的存在,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就留在了你的心底,只是。。。。。。不愿意承认。
掠羽到来时,见剑子与龙宿相谈甚欢,忽然觉得来的时间不对,又不知该怎么解决略显尴尬的场面,因此三个人照面时,不由得冷了一回场。
“他没来?”
“信上并未提及。”
“吾出来前,还听他说要去一个地方,还以为。。。。。。现在就进行?”
“时间一久难免夜长梦多,不如早下决断。”
“你们都。。。。。。?”
“公子认为,到如今有退路可选?”
“若是公子觉得太过,也已来不及,阵枢即将半告功成。”
天际一道紫色光芒急速移动,而后在空中爆破成为一粒粒颗粒,散落开来。
阵枢已经半成,道者见状即刻念动口诀,于地面化开个阵法结界。
精魄形成之初半点鲜血,是最好的疗伤圣品,同时也可用于稳固大型阵法。而掠羽精魄初血如今已经被滴落在结界上方另一个阵枢之上。
幻阵和封灵术同时启动,极其耗损灵力修为,掠羽又在精血附于阵上之后便被龙宿推出结界之内,只能干看着。
忽然结界强烈震动,两人在晃动之后不见踪影。
“龙宿?”
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剑子能闻到嘴角处的血腥味,大概是功成之后的灵力反噬。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周遭事物都十分熟悉。他凭着记忆继续走着,身边过往之境便都是他经历之事。他却茫然继续走着,直到一棵大树前,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可能。。。。。。”
幻阵包括万象,呈现内容看误入缝隙之人最担忧之事。
“剑子!”
远处似传来龙宿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他骤时清醒过来,却没有半点破阵之法。便转道寻着声音走着。
而当他走到了尽头,却被一柄剑贯穿了胸口。
殷红的血迹霎时扩散开来,而剑的主人,端得一副漠然不觉模样。
还好,龙宿入的是迷阵。
“龙宿。。。。。。终于,见到你了。。。。。。”
道者说完这话时,面上仍然笑着。
“剑。。。。。。剑子?!。。。。。。”
龙宿好不容易破了迷阵,清醒过来看到自己手中的剑没入了最不想伤的人的胸口。
血,从剑身上滴落。
“如此,就好。。。。。。”
没有过多的言语,剑子在龙宿最后和他共存的记忆里,只留下了这一句话。而后和龙宿一样,都相视一笑。
相知相交数百年,曾以为尽头不过剑子入轮回转世,龙宿等待。如今,是彼此各自安好,再也不识。早就已经做好了的心里准备,在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样了。
还能在不认识彼此之前,再见上一面,就已经够了。
曾经相伴同游,嘲讽戏虐之言仿佛犹然在耳,然而,千言万语,都不及此刻的四个字——如此,就好。。。。。。
阵法功成的瞬间,天际落下了雨水,深夜里的流星划过,转瞬即逝,好比人心中最为炽烈的感情,到最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一直到掠羽炸死从走出壑国城郊,都没有再见过他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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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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