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筝的声音被风吹的轻轻柔柔的:“舒服了点吗……”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连萱突然抬起了手,虚虚地覆在了陆子筝轻轻揉动的手上,未及用力,陆子筝却是像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抽回了手。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稳,请辞道:“连总,夜深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不影响您休息了。”
连萱咬了咬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恩,好,谢谢你了。”
而后,她看着陆子筝快步夺门而出,只掩面苦笑了一声。
☆、第6章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陆子筝便和连萱的助理、纪瑶、连萱四个人一同在江北分公司商讨下午和日资企业合作的具体事宜。陆子筝乍见到连萱之时,有片刻的尴尬,倒是连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拿出文件,安然地坐在了陆子筝的对面。
陆子筝皱了皱眉,看着连萱淡定的姿态,不禁怀疑,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想太多罢了。
她苦笑,枉费她昨夜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下午和对方合作谈的很顺利,双方便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酒桌上,连萱竟豪爽地来者不拒,好似千杯不醉般,喝下了对方递过来的一杯又一杯的酒。
陆子筝不清楚连萱惯常的酒桌姿态,但她看的出,助理和纪瑶都有些惊讶,神色间带着些焦急。
宴终人散之时,华灯早上,走出会所,四下竟是难得的寂寂。
纪瑶扶着连萱上了车,踌躇再三对陆子筝吩咐道:“她酒喝得有点多,有事情的话,麻烦你多照顾下。”
陆子筝点了点头,和连萱一起坐进了车的后座里。
车子刚刚发动没多久,连萱便侧过了脸,语气带着虚弱地问她:“肩膀能借我靠一下吗?我头疼,想睡一会。”
陆子筝咬着唇,不知道怎么拒绝,她知道,自己一向心软。于是,最后还是僵硬着身子,微微坐近了一点,低下左肩。
连萱便一点都不客气的,歪了头,把头靠在了陆子筝略显瘦削的肩膀上。
很多年前,连萱把头靠在她肩膀上的时候,陆子筝觉得好重好重,像担负起了整个世界,满心欢喜。而今,陆子筝还是觉得好重好重,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地喘不过气。
车开到半途,连萱突然端坐了身子,轻轻出声吩咐:“小王,在旁边停一下车,我想下车透透气。”
陆子筝愕然地看着连萱,不明所以。
车停在了一段环海路上,连萱开了车门下车,陆子筝只好陪同。
深夜的环海路上,只有奔驰而过的车辆,呼啸而过的海风,和寂寥站着的高高街灯。连萱踩着不稳的步子,沿着栏杆,在路灯下蹒跚地走着。
陆子筝缓了步子,在她后面跟着,看着她的身影,在夜色里摇晃,留下了长长瘦瘦的寂寞影子。
忽然,连萱停下了脚步,靠在了栏杆上,转身看向陆子筝,笑说:“这段路,似曾相识,在梦里,像是走过了千百遍。”
陆子筝站在她的斜对面,环顾四周,沉默地等待连萱的下文。
连萱苦笑着叹了口气:“子筝,你长大了,好像沉默了好多。”
陆子筝无言以对。
连萱不知道,不是现在的她变得沉默了,而是,曾经面对着连萱的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和诉不完的衷情。
连萱自顾自地说着:“这里,和那年我们一起去的那段环岛路好像。广阔无边的海面,看不见尽头的柏油马路……”她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里,眼眸含着光,唇角带着笑:“那时候,路边有一株柳树,刚刚抽出新芽,你还笑话我,竟认不出那是什么树种……”
“我们租了一辆双人骑的自行车,你拍着胸脯保证你会骑,可是刚上车,你便开始东歪西倒,我吓得在后面又叫又笑,你还嫌我吵,让我安静点。后来,你掌握了技巧,车开始骑得平稳了,却还故意摇摆着车身吓我,当我担心地拍你背时,你就回过头来,朝着我得意地笑……”
她看着陆子筝,双眸一眨不眨,语调温柔缱绻:“子筝,你不知道,我当时在想,要是这段路,没有尽头,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地骑下去就好了……”
陆子筝抿着唇,一时间也有些恍惚,鼻子有些酸涩。可是,先跳下车的,是连萱自己,不是吗?
她走到了连萱的身边,和她并排站着。连萱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见她淡淡地回答:“是吗?太久了,我都忘了……”
连萱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片刻,又转回了身子,继续沿着路朝前方走去。她的语调低低带着落寞,声音被顷刻间便被海风吞没:“是吗,我还以为,都在昨天呢……”
风越发地大了,连萱穿的单薄,冷的双手环胸。
陆子筝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直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几步追了上去,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淡淡说道:“天冷了,回去吧,小心感冒。”
连萱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低下头,抿唇淡淡一笑,说道:“好……”她的手,紧了紧陆子筝的外套,上面,还有陆子筝残留的温度。
接下来回去的一路上,她们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过话,连萱闭着眼睛,像是累极睡着了。
陆子筝侧目看着她,究竟连萱怀念的是当年的她,还是当年的自己?
可是,不论是如今的连萱,还是当年的连萱,对她,又都有几分真心呢?
现在,她又何须做出那副极尽眷恋的姿态呢?
接下来的三天,连萱都十分忙碌,陆子筝都是与她的助理接洽的,偶尔与连萱碰上一面,她都是一如常态公式化的标准笑容。陆子筝想,环海路那夜,想必不过是她偶发的酒后失态,谁都不会再提起。
陆子筝生日的那天,她哪也没有去,关在酒店房间里,做了一天的翻译工作。
中午的时候,陆妈妈就打电话来关照过,让她晚上记得给自己买一碗面,吃个鸡蛋,生日大餐等回来她补给她。
陆子筝笑着和妈妈撒娇,说世上只有妈妈好。
挂了电话,陆子筝就看着通讯录那一栏“江怀溪”,喃喃自语:“竟真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了。礼物送不到,祝福竟然也省掉了吗?”
晚上七点多,陆子筝才去酒店楼下餐厅吃了吃了一碗面和一颗蛋,算是庆祝完了自己的27周岁生日。
她放下了碗筷,看着洁白碗面上自己面庞的倒影,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手机骤然响了起来,是沉寂了多日的连萱。
连萱的声音冷静平稳:“来我房间一趟。”
门是半掩着的,陆子筝敲了两下听见连萱说“请进”便推门而入了。本以为连萱是要指示她接下来几天的事务,不曾想,进门看见的是连萱卸了妆脱了外套仅着衬衫,一副即将休息的模样。她坐在沙发上,开着一盏小灯,正微阖着双眸听音乐。
看见陆子筝进门,连萱露出了一个微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陆子筝坐下。而后,她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从玻璃茶几上推到了陆子筝的面前,语调轻快说道:“生日快乐。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陆子筝未曾料到,连萱竟会记得,一时间,她百感交集,是开心,还是伤感,是喜悦,还是,惆怅?连她自己都难以分辨。
最后,万般情绪只化为了她唇边的一抹苦笑:“连总,祝福我收下了就好了,谢谢。礼物太贵重了。”说话间,她把盒子推了回去。
连萱笑意未敛,双目凝视陆子筝,玩笑说道:“以前我送你礼物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考虑它的价值,你不是说,再贵重,都贵不过我的心意吗?”
陆子筝抿着唇,看着连萱,终于,还是没忍住心中多年来的委屈和愤懑。凭什么,这些年来,只有她一直念念不忘地纠结苛责自己,连萱她就没有一点点自责,不想给自己一点点解释吗?她倒从来不知道,记忆力过人的连萱,有这样健忘。
她面无表情,冷语相向:“你也说了,是以前,不是吗?人都是会变的。”
连萱笑不出来了,笑意凝固在了唇边。
陆子筝站起了身子,冷淡地说:“谢谢连总的祝福,没事我先回去了。”
连萱终于失去了冷静自持,也忙跟着站起了身子,脱口而出:“等等,子筝,当年的事……”话未说完,陆子筝的手机响了。
陆子筝看了她一眼,便走到了窗户旁,接起了电话。
她听见陆子筝唇边带笑地问:“我已经在窗边了,怎么了?”
而后,她和陆子筝一起看见,对面大厦的那个巨大的荧幕熄灭了,然后,又突然闪亮起来,上面,是一个扎着马尾穿着运动装的女孩奔跑的照片,是陆子筝。马路的广告牌上印着,厦门国际马拉松。
半响后,屏幕又熄灭了,一行一行的字幕跳跃着上来:陆子筝,生日快乐。人生的路很长,你最多,刚刚跑过了四分之一,别松懈,继续加油跑下去。
陆子筝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窗外,声音都有些不稳了,只急切地追问着:“你在哪?”
不过片刻,连萱便听到陆子筝挂了电话,匆匆地往外走去,边走便对着她说:“抱歉,连总,我临时有事,先失陪了。”
她走的那样急切匆忙,以至于,她没有来得及听完连萱那句要说出口的话:“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连萱站在原地,看着陆子筝匆匆喜悦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口有些疼。
人生中,她第一次向自己妥协,决定放过成全自己,陆子筝却没有给她机会。
她早知道,这世上很公平,所有的一切,有舍才有得,可是此时此刻,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满心的不舍与不甘?
☆、第7章
陆子筝连走带跑地到了酒店门口,甫一出门,她就看见江怀溪了。
江怀溪带着一顶白色的线帽,身上披着黑色长呢外套,靠着车身,双手在胸前轻轻地摩擦着,向来苍白的脸,倒是冻出了几分红色。
看见陆子筝朝着她走下来了,江怀溪便放下了双手,带着淡淡的笑,看着陆子筝一点一点向她走近,最后,站在了她的跟前。
她对着陆子筝笑笑,有几分得意:“是不是觉得惊讶?”
陆子筝微微仰头看着她,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怀溪替她拉开车门,拉着她上车,然后关上门,一边开车一边说:“上车,带你去个地方。哎,你不要太感动,我来谈生意,正好顺路顺便帮你过个生日……”
陆子筝轻哼一声,表示知道,又问:“吃过饭了吗?”
江怀溪挑了挑眉,回答:“不吃饭难道你会感动地亲自动手做给我吃吗?我不认为你有这么好。”
陆子筝冷觑了江怀溪一眼,要是她不说这句话,她真的会考虑带她去吃饭,然而现在,她冷哼:“我的确是感动,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江怀溪看了她一眼,带了些笑意道:“不过,我来的匆忙,还真没有吃。”
陆子筝蹙眉,半信半疑地打量江怀溪,试图从她的神色中分辨出真假。见江怀溪不像是说假,她咬了咬唇,道:“那你调头,我们先去吃饭,我知道我住的酒店旁边就有一家自助厨房。”
江怀溪嘴角上扬,笑道:“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你也不是那么坏。”她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陆子筝,见陆子筝唇边带了些笑意,眨了眨眼睛,补充道:“只是比我想象地更坏呀。我千里迢迢来这里看你,你居然真想亲自下厨,让我有去无回。”
话音刚落,陆子筝便伸手从包里撕了一张便利贴下来,“啪”地一声精准地贴在了江怀溪刚刚闭合起来的唇上,让她闭嘴。
江怀溪安静了,因为过于惊讶,有一瞬间的呆愣,漂亮的眼睛睁得老大。而后,她才皱着眉,眯了眯眼,转头怒视陆子筝。
陆子筝看着江怀溪贴着便利贴的怒容,只觉得莫名滑稽喜感,又蠢又萌,忍不住弯了眉眼笑开。她伸出手轻巧地帮江怀溪撕下便利贴,然后把便利贴贴在车窗上,看着它,抿着唇笑的有些停不下来。
江怀溪擦了擦嘴唇,见陆子筝神色那样愉悦,所有的不悦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于是只冷着声音道:“看在今天寿星最大的份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下不为例。”
陆子筝拿出笔,在便利贴上画了一个萌萌的怒容,从车窗上撕下,贴到了江怀溪的方向盘中间,以示回应。
江怀溪叹气。
车子开了足有半个小时,江怀溪才终于停了车,让陆子筝跟着她下车。
陆子筝借着路灯,环顾了一下四周,江怀溪竟是把车停在了连萱带她来过的环海路上。
江怀溪站在她的身旁,伸手指着下面远海的海滩上远远闪光的一点,说:“你看到最前面那里在发光的一点吗?喏,你的生日礼物就在那里。你下去,从这里走过去,捡起沙滩上所有发光的贝壳打开,然后,走到发光的那里,就可以拼凑出你完整的生日礼物了。”
陆子筝还没反应过来,江怀溪就又上了车,降下车窗,说道:“我在那里等你,你快点,好冷,不要让我等太久……”说完,就开走了……
陆子筝只好一边吹着冷风埋怨着“搞什么,还神秘兮兮的”,一边,心有期待地朝海滩走去。
果然没走多远,她就看见了海滩上的第一个发光的贝壳。她弯下腰,捡起它,轻轻地打开,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在路灯下,她清楚地看见纸张上写着:陆子筝明明穷的要死,却还傲的要死,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资本,让她敢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那一瞬间,陆子筝的心抖了抖。她把纸张放进贝壳里合上,踌躇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捡起了第二个贝壳,看见,纸条写的是:陆子筝做人肯定不行,不然你看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人搭理。
她咬了咬唇,合上贝壳,继续往前。
第三个贝壳里,装的纸条写的是:我上次看见陆子筝从一辆豪车上下来了,开车的好像是一个老头,我现在看见她,就觉得她虚伪又肮脏。
陆子筝停下了脚步,仰头狠狠地吸了一口冷风,才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第四个贝壳,纸条上写着:郑涵的成绩难道会比她差吗?凭什么她能够得到国奖这个名额,呵呵,谁不知道在名单公布之前,她一个人进了辅导员办公室还特意关上门呆了半个多小时呢。
陆子筝觉得,这里的风好大,吹的脸好疼,眼睛也好疼……
她终于还是拾起了第五个贝壳,上面写的是:陆子筝啊,哈哈哈,她最大的资本不就是她那张脸吗?也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都瞎了眼。
陆子筝的脸已经苍白如纸了,直到看到第六张,她几乎要失去所有的勇气继续往前走下去了。
第六张纸上写的是:跟我走吧,价钱随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的起。你早便声名在外谁人不知,现在又何必与我故作矜持。
那一瞬间,泪水模糊了陆子筝的双眼。她咬着唇,看着终点处等待着的江怀溪,只想转身离开。她是那样不愿意相信和江怀溪兜兜转转六年,最终却不过还站在原点。难道江怀溪不远千里跋涉而来,要送她的生日大礼,就是这样一份羞辱吗?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她看到江怀溪转过身,在她身后的那块巨大面板上,用荧光笔一字一字写下:相信我,走下去。
陆子筝久久地看着那几个字,看着江怀溪那笔直挺立的身影,最后,擦干了眼泪,抬起了沉重的脚步。
她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