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溪轻哼一声,几步跨到了车前,开了车门上车,留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没准备点蛋糕”给陆子筝。
陆子筝走到另一边的副驾驶座旁,弯了弯眉眼笑笑,也上了车。
节日里的道路,总是不可避免地格外拥挤。她们的车子被堵在了半道上,等待的间隙里,陆子筝从手包里掏了个小白兔布偶摆在了江怀溪的车台上,小白兔的身上绣着“平安”两个大字。
江怀溪侧目看了一眼,当即嘲笑道:“这么丑哪里买到的?”
陆子筝摆放的手一僵,气结:“可能你审美有问题,丑不丑都是你的圣诞礼物了,要不要随你。”为了做好这只兔子,秀好那平安两个字,她的手都快被扎成马蜂窝了,江怀溪竟然还敢嫌它长的丑?!
作为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陆子筝深知江怀溪怕是什么都不缺了,这些年里,她送江怀溪的礼物,贵重与否从来都不是用钱来衡量的。送给江怀溪的每一份礼物,都是出自她的真心,送出的都是她诚挚的心意。江怀溪有没有感受到,她不清楚,但她自己清楚,知道对得起她们这份交情就够了。
车流开始动了,江怀溪目视着前方缓慢地开动了车子,淡然回答:“它主人这么丑我都放她上车了,算了,它也就一般丑,还能忍受,就姑且让它在我车上呆着吧。”
竟然还没完了!陆子筝瞥了江怀溪一眼,伸手要夺回兔子了。
江怀溪动作却比她要快多了,眼疾手快地抓过了兔子放到了陆子筝够不到的一侧:“送人了的东西怎么还能收回去?”
陆子筝哼声:“不是嫌它丑吗?”
“再丑也是我的了。”她看了一眼陆子筝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又看了一眼丑兔子,弯了弯唇角:“仔细看看,其实也还挺可爱的。”
陆子筝:“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城市变成了灯火的海洋,是夜色特予的华美。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江怀溪的侧脸分外柔和,是让陆子筝心软的模样。很多时候,陆子筝会异想天开,要是路可以没有尽头该有多好。比如,此时此刻的这条。
可是,半个小时后,终究还是到了目的地。祈望终究都只会是祈望,不会成为现实,陆子筝早就知晓了这一点。
下车的时候,她们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州的第一场雪悄悄地到来了,给大地万物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银装。
江怀溪和陆子筝并肩朝着餐厅走去,雪花飘落在她们的头上,身上,调皮又温柔……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雪花却几乎白了她们的头。
等走到了有顶遮着的餐厅门口时,江怀溪便出乎陆子筝意料地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下了脚步。
陆子筝疑惑地转过身看江怀溪,不明所以。
江怀溪抬起了手,却在陆子筝回头的一瞬间,失去了动作,双眸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陆子筝,神情恍惚。
若是有一天陆子筝头发花白了,是不是便会如眼前这般模样?江怀溪的神情里闪过一丝痛楚,陆子筝迟钝地没有捕捉到。
不过一瞬间,江怀溪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继续了手上的动作,用手,轻轻地拨了拨陆子筝的头发,掉落了一地雪花。“不知道雪化了会凉么?要是和我吃一顿饭回去就感冒了,我怎么好意思去见阿姨。”
陆子筝嘴上没做反应,却也伸出了手帮江怀溪掸落了一身雪絮,才转身嘟囔道:“就你事多,可以走了吧。”
江怀溪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嘴角的笑,似苦涩,又似了然。
是不是下雪天不打伞,我们就能一路走到白头。
☆、第15章
江怀溪预定的位置不错,靠着窗,隔着过道的那张桌子此刻也正好空着,幽静自然。
点单的事,陆子筝放心地交给江怀溪,和江怀溪出去吃饭那么多次,江怀溪总能够精确地把握到自己的口味,不过,这次她留意到,江怀溪没有点甜点。
“你是不是漏了什么?”陆子筝委婉地提醒江怀溪。陆子筝口味喜甜,在外吃饭的时候,如果可以,甜点她是绝不会错过的。
江怀溪却头也不抬地回应了她:“我刚不是说过了,我不准备点蛋糕了。”
陆子筝咬牙,自己叫住了即将离去的服务员:“我要一份……”
话还未说完,便被江怀溪截住了:“没事,就这些,可以了……”服务员为难地看着她们两个,江怀溪对她点点头,再次示意:“没事了……”,服务员才犹豫地挪动了脚步离开了。
不过一句玩笑话,江怀溪竟然说的这样认真,陆子筝也是没有想到。
由于胃口没有得到满足,陆子筝在菜上来之前,都侧着头看着窗外不搭理江怀溪,装出一派高冷的模样。
在窗户玻璃的倒影里,她隐约地看见了江怀溪笑着推了一个红色的盒子到她的面前。
“再不转过来,我就把它丢进垃圾桶里了,反正也没人想要。”江怀溪一贯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些故意装出来的委屈,难得听见江怀溪这样的腔调,陆子筝一时没有忍住,转回了头,想看她的表情。
可惜,江怀溪的表情,是一贯的淡然,还以为她真的会难得可爱一下。
打开红色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宽表带的时尚手表。不是什么大牌子,却大方漂亮地正合陆子筝心意。
也许是江怀溪有心,这些年里,江怀溪送礼,也从未送过过于贵重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江怀溪很懂得与她交往之道,分寸把握极好,让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即使抗拒,也无法推拒。
从陆子筝打开盒子开始,江怀溪就一直在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直到,她看到陆子筝唇边不自觉露出的笑意,她便也安了心,觉得有些开怀。
她送过陆子筝许多块表,除了第一块陆子筝没有戴过,其他的每一块,都是戴到了她送陆子筝新表时才被换下。
第一次送表,不过是因为她觉得陆子筝手上的表有些陈旧了。可惜,送表后的久久,她都没有见到陆子筝戴过,哪怕一次。为此,她也不免失落过。
可是,在她不经意的一次窥见陆子筝手腕内侧那条长长的伤疤之时,她一瞬间便明白了手表失宠的原因。因为,那块手表的表带,是那种极细极细的精致,无法遮住陆子筝那,不想让别人知晓的过往。
她从未向陆子筝询问过那道疤痕的过往,却在往后送了她一块又一块宽表带的手表,终于看见手表一块又一块地出现在了陆子筝的手上。
可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陆子筝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脱下了旧的那块手表,换上了新的手表。手腕内侧的那道伤疤,清晰可见,陆子筝并没有丝毫遮挡之意,反而坦然地伸手让江怀溪欣赏手表,笑问她:“好看吗?”
江怀溪一手拖着下颌,笑着回答她:“好看。”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挑的手表,就算带在你这么丑的手上,也难掩其美。关键还是我的眼光好。”
陆子筝忍不住冷笑一声:“口是心非也不会咬到舌头。”
江怀溪眨眨眼睛:“不好意思,我一向只爱说实话,妈妈从小教我说谎不是好孩子。”
陆子筝看着江怀溪,有些无奈,好像还未从她嘴里得到过一句不带刺的好话,夸她一次有那么难吗?!
不过,低头看着带着手上,仔细遮掩包围住住了疤痕的宽表带,陆子筝的心还是软成了一片。从第一块的细表带,到后面的每一块宽表带,江怀溪沉默的温柔与体贴,她渐渐地读懂。
人生中,难得一人对你如此温柔相待。
她凝视着江怀溪,双眸中含着道不出的认真与温柔:“怀溪,谢谢你,真的。”
而后,她竟看见了江怀溪在一瞬间红了耳根,紧张地放下托在下颌的左手之时失手打翻了杯子,湿了自己的袖口。
这样慌张的江怀溪并不多见,陆子筝只含笑欣赏着,看着江怀溪抽纸巾笨拙地擦袖子,耳朵越来越红。
幸好,服务员及时地送上了菜,解救了江怀溪的窘困,一瞬间,江怀溪找回了场子,恢复了往常的八风不动。
陆子筝的温柔太迷人,江怀溪一瞬间便迷醉。美酒难得,偶尔得尝,入口即醉。
江怀溪和陆子筝都不是多话的人,但彼此熟识,即便席间多是沉默,也不觉尴尬,都自觉气氛不错,放松又心安。
只是,这样舒适的进餐气氛,在邻座那个空着的位置主人到来之时,被无情地打破了。
连萱随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伟男子步入餐厅,走过了陆子筝的身旁,男子体贴地为连萱拉开了椅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陆子筝背对着餐厅进门的方向,所以连萱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陆子筝。
陆子筝见邻桌来人了,不过是出于惯性侧目看了一眼,随着男子拉开椅子后走到餐桌的对面,连萱那陌生又熟悉的侧脸出现在了陆子筝的眼前。
连萱不经意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正看着她的陆子筝。
四目相接之时,两个人俱是一愣。
江怀溪见陆子筝侧着头忽然没有了所有的动作,有些疑惑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邻座的连萱之时,也消失了唇边那本就清浅难辨的笑意。
连萱的失神也不过一瞬,她自然也看见了陆子筝对面坐着的江怀溪,在江怀溪看向她之时,还露出了温和礼貌的笑容,轻轻地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江怀溪也微微颔首回以礼貌一笑,而后,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陆子筝也低下了头,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一切,都维持了原有的状态,连萱也不过就是进餐中途偶遇的一个认识的陌生的人罢了。
可是,连萱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
不多时之后,在男子离席的间隙,她端着高脚杯,盈盈而笑站立在了陆子筝和江怀溪的桌旁,声音温润和悦:“这么巧在这里遇见江小姐和子筝,也算是有缘吧。”她伸长了手,微微倾斜了酒杯,做出了一个cheers的预备动作:“祝你们圣诞快乐。”双眸,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子筝。
江怀溪自若地举起酒杯,与她碰杯,淡淡道:“也祝连总与周少圣诞快乐,进餐愉快。”
陆子筝随江怀溪举杯,与江怀溪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不置一词。
连萱隐有深意的双眸依旧紧紧定在陆子筝的身上,举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似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江怀溪却截住了她的话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连总与周少年后就要订婚了,我便先预祝你们,百年好合了。”她抬了抬酒杯,对着连萱清浅地笑了一下,一口抿尽了杯中所有的酒。
连萱看着陆子筝的双眸闪过瞬间的慌乱,笑意微敛,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却还是没有失了礼数,强笑着应了“借江小姐吉言”。
江怀溪口中的周少回来了,连萱示意失陪后,也不多做逗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陆子筝转过头看向窗外,略微失神。
餐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此刻的沉默,却没有了往日的默契,陡生出了微妙的尴尬。
孤寂的夜空中忽然绽放起了绚丽的烟火,此起彼伏,耀人眼目。从窗户看下去,黑寂寂的大地上是雪光的莹莹,暗漆漆的夜空,有烟火的点点闪耀,这些热闹,倒是映衬地让人觉得越发寂寥。
同样不一个过道的距离,中间却隔了一条名为岁月的再也淌不过的河流,好宽,好宽,像是没有了尽头。
高一那一年的圣诞节夜晚,她和连萱都在安静的教室里上着晚自习。突然,窗外烟火四绽,惊扰了本在专心做作业的陆子筝。
她侧过了头出神地瞩目着那一朵一朵绽放的烟花,一朵开了,一朵散了,一朵又开了,即便短暂,每朵却都开出了自己最绚烂的模样……
一张纸条,从过道的另一边传来,连萱笑着冲她努了努嘴角。
陆子筝摊开纸条,看见连萱打趣她:做作业不专心哟,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是不是想入非非了?
她微微红了脸,低下头一字一字认真地回应她:只是觉得烟花很美罢了,可惜不能好好地看一场。
连萱收到了纸条,很久都没有回应她,像是又开始专心做作业,无暇顾及她了。
到了晚自习要结束的时候,忽然,一大张纸又隔着窄窄的过道传了过来。
纸上是一幅画,皑皑的雪地上并肩躺着两个长发女孩,雪絮纷飞,落在她们交缠在一起的乌发上,绚丽的烟花,一朵一朵绽放在凄迷的夜空中。
那一刻,天上烟花早已散去,万籁无声,陆子筝只听见自己,心花怒放的声音。
纪瑶站在连萱的桌边神色神色不耐地等待,连萱却只是不疾不徐地背起她的书包,微微歪着头对着陆子筝,是一副温柔可爱的模样:“烟花易逝,我本不大喜欢的。但如果是你想看的话,明年圣诞,我们找个好地方,我放一场给你看,想想好像也还不错。”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颊边现出若隐若现的梨涡,是陆子筝在夜里梦见也会微笑的甜美。
只是,连萱确有先见之明,所言非虚。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她们之间的烟花,还不及绽放,便已消逝无踪。第二年的圣诞未至,她们便已经分散天涯。
那张甜美的笑脸,转瞬变成陆子筝曾经夜夜梦见泪湿枕巾的苦涩。
这世间,哪里不是祥和中孕育着危机,上一秒的快乐潜藏着下一秒的痛楚。曾经愈是甜蜜,来日愈是苦楚,期待总有一天会落空成为伤害。心不动,则不痛,不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如此才可避免伤害。
这是连萱给陆子筝上的,宝贵的一课,此生,难忘。
☆、第16章
陆子筝走神太久了,她出神地看了烟花多久,江怀溪就看了她多久,以至于,她回过神转回头的时候,江怀溪一时反应不及,来不及收回目光。
为了掩饰尴尬,江怀溪装作自然地询问她:“没想到你这么有浪漫情怀,喜欢看烟花?”
陆子筝淡淡一哂,翻动餐盘里的虾球:“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有一个人欠了我一场烟火,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记了好久好久。”
她看见江怀溪的笑意有些冷凝,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收回了心神,侧目正巧看到楼下有小孩蹲在地上玩雪,父母想把他拉走,便转移话题问道:“会不会堆雪人?”
江怀溪挑了挑眉,反问:“你猜?”
陆子筝抿唇一下笑:“切,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会。”
江怀溪饶有兴趣道:“看起来你很懂,不然你教教我?”
陆子筝笑:“交学费吗?”
江怀溪为自己空了的酒杯添上了些许的酒,轻轻地晃了晃,促狭道:“那要看你教的怎么样了,我一向不做亏本买卖的。”
陆子筝遗憾地摇了摇头,鄙夷道:“我教的不是技术,是一种情怀,情怀无价,怎会有亏损,你只赚不赔,真是不懂行情。”
江怀溪放下杯子,拿起餐巾拭了拭唇角,道:“情怀倒确实无价,藏于心中,久久难忘,历久弥新。”她话有所指,却只是感慨。
情怀啊,陆子筝叹息:“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有再堆过了。记得第一次堆雪人,还是爸爸手把手地教我,先滚个大的雪球,再滚个小的雪球,妈妈怕冷不敢动手,就负责拿着根尖尖的胡萝卜在一旁等着帮雪人造一个鼻子……”
说话间,她眼里的怀念与向往江怀溪看得分明。
心思一动,江怀溪轻巧说道:“那走吧。”
陆子筝没跟上江怀溪的跳跃思维,反射性地脱口问道:“去哪?”
江怀溪蹙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