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皇上最近不知怎么了,喜怒无常。前些日子听说连太子也被罚了。。。。。。”
太子么。。。。。。其实近身接触过太子的人心里都明白,朱见深是一个再纯孝勤谨不过的少年,因着童年的遭遇,甚至有一些谨慎过了头。他是断断不会如传闻那般,因对皇后不肖而遭到朱祁镇的斥责。怕是父子二人又掉入了哪个圈套里吧。。。。。。
允贤叹息。若是自己还留在朱祁镇的身边,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一定时不时地便将矛头指向她,而她与皇后和太子又不同,她只是一个小小六品女官,随便一个什么罪名就足以让她粉身碎骨,到那时朱祁镇不知又要分出多少精神来救她?
“师兄,朝堂上的事,你我二人就算在宫里,也只不过是一介御医,纵然想管,也是有心无力。,莫不如做好自己本职的工作,精研医道,为百姓造福。”
程村霞点点头,“师妹说得有理。”说话间,看到自己手中的几页药方,登时眼前一亮,“师妹,莫不如,我们将所有能想到的,便宜可行的方子,药膳都写下来,编印成册。到那时,纵使我们腿脚有限,不能替所有有需求的病者医治,他们也可以对照医书自行调理。至于书的名字嘛。。。。。。观音医录?”
允贤“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兄你可别拿我取笑了。观音医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佛经符咒之类的呢。。。。。不如,”允贤眼珠一转,“就叫《女医杂言》,可好?”
☆、东宫(二)
万贞儿匆忙的脚步惊起了栖息在宫道两旁古树上的飞鸟。“呀呀”的鸟鸣声,在如血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并不美好。
东宫大门近在眼前,虽然太子优渥如故,可这些天也确实是门可罗雀,与昔日的人来人往成鲜明对比,此中的差异,眼明心透的人也自是了然。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刚一进宫门,一个宫女便一脸焦急的迎了出来。
“怎么?”此宫女名叫莲香,是万贞儿得势后提拔起来的心腹,平日里做事也算是精明严谨,可是今日……
万贞儿本自心烦,见到莲香这一副担不起事的软弱样子,不禁皱了皱眉,低声呵斥,“告诉过你多少次,在太子身边做事,最重要的就是细心冷静。能有多大的事,你就这一副毛躁样子,让下边人该是如何揣测太子的处境……”
“姐姐……”莲香委屈地低下了头,但到底是懂得分寸,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带一丝感情波澜地回道,“姐姐,刚刚太子不知见了个什么人,之后便把伺候的人全赶了出去。刚刚有个小太监进去换茶,好像只是将茶杯放下时发出的声音大了些,便被太子打了板子,罚到茅房去洗恭桶了……”
万贞儿心里“咯噔”一下,太子从来都不是性情暴躁的人,因从小很吃了些苦,对待身边伺候的人比其他主子都好,今日是怎么了……
“你可知太子今日见了什么人?皇上下令禁闭东宫,若非打着太后召见的名头,连我都出不去,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够瞒天过海的进来……”
莲香努力想了想,“奴婢实在不知,那人穿了兜帽,将身形遮了个严严实实。不过,带他进来的小太监奴婢倒是觉着眼熟……”
“贞儿,你回去切记,提醒深儿一定要注意汪瑛这个人。此人有野心,有手腕,又下得了狠心,决计不是他现在表现出来那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万贞儿脑子中飘过孙太后叮嘱她的话,眼珠转了转,“那小太监,可是从前你在废皇后汪氏身边见过的旧人……”
“是!没错!就是……”
未等莲香说完,万贞儿提起裙角便直冲太子书房走去。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却有担心莲香走漏风声,回头嘱咐道,“莲香,太子见过谁,我不管当时有几人知道,从现在起,我若是从宫里任何一处听到相关流言,就莫怪姐姐翻脸无情了。”
莲香吓得目瞪口呆,可也从万贞儿的脸上读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东宫与外臣密见,不用费太多脑筋就可以猜出大概的事。莲香打了个寒战,这种事,不管结果如何,知情者最后一定落不下好下场,只有闭紧嘴巴,才能有一线生机。
“历来为君上者,纵使仁义亲和,涉及谋反之事,也定会有自己的杀伐决断,什么亲兄弟,亲父子,一旦动摇皇威,便也只有刀兵相见的下场了……”
万贞儿边走边想着刚刚孙太后的话。眼下太子受困,若是再加上奸人挑拨,不是没有起事的可能。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太子又能有几分胜算?
“贞儿……”
万贞儿听到有人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太子的书房。朱见深正近身站在自己面前,细看去,眼睛有些浮肿泛红。
“贞儿,刚刚汪国公偷偷进来,劝说我起事,逼父皇退位,早日登基。”
万贞儿未想到太子如此直接,一时倒是反应不过来。
“那……太子是如何打算……”
边问,万贞儿的脑子中也一直为自己打算。
“我决计不能背叛父皇。”朱见深死死地攥着拳头,依稀可见泛白的骨节。
万贞儿松了半口气,确实,凭着太子的实力影响,就算是汪国公能够调动兵部,也未必能办到。更何况,兵部牢牢握在赵国公的手里,还潜藏着于东阳的实力,铁桶一般,汪国公决计是渗透不进去半分。
“只是贞儿,刚刚汪国公跟我说,他已经说动了曹吉祥,石亨,徐有贞等人。这些人手握京畿宫城禁军,若是趁父皇不备,想发动宫变也是易如反掌。”
“那殿下的意思,是想提醒皇上?” 朱见深蹙了蹙眉,“可是父皇现在不愿见我。”
万贞儿略一思索,开口道,“殿下或许我们可以利用太医院。”
“太医院?”
“是。眼下情形,东宫中人只要稍有动作,汪国公方面定会知晓。到时若逼得狗急跳墙就不好了。不如,殿下装病,并指明要刘平安来医治。到时,太子一边将消息传递给刘太医,而奴婢就替太子放消息出去给汪国公,就说太子忧思惊惧以致成疾。”
“不错。而且这样还不够,还要透露出,本宫有意借他们成事的意思,这样,他们‘软弱’而放松警戒,给父皇和我们更多的时间……”
万贞儿听罢,低首一笑,“宫里的人还老说奴婢聪明,可是在殿下面前啊,奴婢这点小聪明,根本就不值一提。”
朱见深换了笑颜,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女子能到你这般,已是极大的不易。你看太子妃,本宫跟她讨论什么,她只会低头听着,半晌也不吭一声,当真无趣得紧……”
万贞儿从朱见深怀里挣脱出来,蓄着一包委屈的眼泪,“殿下可不要这样折煞奴婢,太子妃娘娘是恪守妇德,奴婢是不守分寸。以后太子还是少些和奴婢说话吧……”
朱见深痛惜地拂了拂她的泪珠,纵使这张脸已不再年轻,眼角处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但不知为何,朱见深就是对已是徐娘半老的万贞儿有着说不清道不清的依赖与迷恋。
“是皇祖母又责怪你了吧。皇祖母年纪大了,她说你,你听着便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真的将手伸到东宫来。” 万贞儿擦了擦眼泪,“奴婢明白,眼下殿下千万不要为奴婢这点小事费心,赶紧养足精神,谋划大事要紧。” 万贞儿哄睡了朱见深,出门正见到太子妃的朱红色裙角闪过门口。莲香捧了一碗参汤,“姐姐,这是太子妃刚刚送来给皇上的参汤。”
万贞儿满不在意的瞥了一眼,“赏给你喝了吧。送汤碗回去的时候,就说是皇上喝了的。” 莲香一喜,“奴婢明白。”
万贞儿冷笑着看着远方太子妃所居的凤阁,先让你乐呵几天,等这件事过去,我再慢慢和你斗。
天空乌云密布,风雪欲来。万贞儿随手拿起一件大氅裹在身上。在这个宫里,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逃不过算计,倾轧的命运。无论是皇上,太子,还是小小的宫人。任谁,都逃不掉。
☆、东宫
(五十一) 东宫(一)
“太后,求求您,救救太子殿下。”
仁寿殿外,万贞儿衣着单薄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连续不断地叩着响头,希望求见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上圣皇太后。
“娘娘,”太后的贴身宫女玉香担心地瞟了一眼门外。毕竟万贞儿是从孙太后宫里出去的,人也还算机灵,玉香一干宫女跟她也算是要好。
“娘娘,这大冷的天儿。贞儿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上午。之前的几天,她也每天都来咱们宫前跪着,要不您就见见她。。。。。。”
孙太后跪在金身佛像前,虔诚地念诵着一卷佛经,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玉香也不敢再多言,只敢偷偷吩咐门外的小太监照应着,不要让万贞儿的身子出现什么大的毛病。
“笃笃笃”,三声木鱼响,预示着孙太后在佛堂一天的功课结束。
“贞儿还跪在门口吗?”孙太后将一柱清香插在佛像前的香案上,再次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传说中能够普渡众生的观世音拜了下去。
“是啊。。。。。。奴婢怎么劝,她也不肯走。。。。。。”
孙太后扶着玉香的手叹了口气,“罢了,也是个痴孩子,你叫她在东暖阁等吧,哀家换身衣服就去见她。。。。。。”
再次被领进东暖阁,万贞儿享受到的是在场所有丫鬟太监的尊崇和礼敬。眼下的她不再是太后面前那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她是太子眼前的红人,虽无名分,实际上却是走到哪里都可以抬头做人的“主子”。而这一切的荣耀,都是系于太子一身,若是太子一旦失势。。。。。。她周身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那种看人脸色,朝不保夕的日子,她不想再去过,也绝对不能再去过。更何况,除了自身前程荣华的计较,对于那个比自己小了许多的清俊少年,她亦是有了几分真心的。。。。。。
“哀家许久不曾见你,倒是不想你如今已经有了这番胆识。。。。。。”
孙太后换下礼佛时所着的青纱缁衣,此刻身着紫色九翟凤长褂,外罩烟霞色绣菊纹背心,头发平整地梳成一个平髻,以整枝玉雕凤钗妆饰,既不显得奢华俗气,却也不是一朝太后的气度风华。
“太后娘娘,求您救救太子殿下。。。。。。”
万贞儿“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太后面前,如捣蒜般磕头不止。
“贞儿,”玉香急忙出声劝道,“你不要这样逼太后娘娘。。。。。。”
孙太后端起茶碗,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方缓缓开口道,
“你起来,回答哀家几个问题。”
万贞儿疑惑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孙太后。
“哀家问你,皇帝除了将太子幽禁,可还有其他的惩罚手段?”
万贞儿摇了摇头。
“那内廷司那些拜高踩低地奴才,可有克扣东宫的一点分例?”
万贞儿仔细地想了想,似乎从出事到现在,东宫优渥如旧,便是连粗使的小杂役,也没有因为太子被冷落而受到欺负。
“哀家再问你,这些天,可有大臣为太子求情?”
“没有,就连太子太傅也一声不吭,这也是奴婢执意打扰太后的原因。。。。。。”提到这一点,万贞儿便是万分焦急,那些平日里与太子交好的大臣,眼下竟无一人替太子出头,当真是见风使舵。
孙太后摇了摇头,“贞儿,没有人出面,没有人跟红顶白,就说明,无论是朝臣,还是奴才,大家心里都清楚,眼下,皇帝其实并没有真的打算废掉太子。”
万贞儿一脸惊喜。
“真的?”
太后瞟了她一眼,便将万贞儿心里的小算盘尽收眼底。
“是。只不过,若是在太子幽禁期间,再有奸人趁机挑拨,使太子和皇帝间的裂痕加剧,纵使皇帝只有太子一个亲儿子,也是无济于事的。”
“皇上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彻底对太子失望。”万贞儿急忙问道。
孙太后又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许久,放下起身,拄着龙头拐杖走到万贞儿面前,开口说起,却是另外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贞儿,哀家问你,太子妃近来如何?”
万贞儿一愣。太子妃嫁给太子时日已是不短,只不过太子对她情分极浅,倒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万贞儿身上。
“太子妃娘娘。。。。。。端淑平和,眼下与殿下伉俪情深。。。。。。”
孙太后嗤笑,又问,“眼下伉俪情深,那将来呢。。。。。。”
凭着多年混迹于后宫中的经验,万贞儿直觉地意识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太后一定是生了自己的气了。可是生气的原因,她却无从考究。一时间,她急的满头是汗,不知如何回答。
“哀家在问你话,难道还要哀家等着吗!”
孙太后的声音平和低沉,与她平日里诵读佛经的样子并无二致。可不知为何,万贞儿凭空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将来。。。。。。太子妃娘娘,一定能够入主中宫,凤仪万千。。。。。。”
“好,”玉雕凤钗衔下的穗子轻轻晃晃,孙太后转过身来,复又走到暖阁东榻处坐下。
“伉俪情不情深,哀家并不关心;太子愿意宠爱谁,哀家也无所谓。只不过,贞儿,你要记得,正妻永远是正妻,太子妃永远也只能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在太子身边,摆正自己的身份,比什么都重要。”
万贞儿低下头,避开孙太后鹰一般敏锐的双眼;原以为自己在东宫使得那点小把戏没人知道,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这位废立过两任皇帝,把持大明江山数十年的太后,是多么的锐利。
“贞儿谨记太后教诲,贞儿从此定会恪守规矩,决不再越雷池半步。只是。。。。。。太子妃娘娘,为了太子受罚的事也是日夜不安,还请太后看在太子与太子妃的份上,不吝赐教。。。。。。贞儿纵然身死,也绝无怨言。。。。。。”
孙太后怜悯地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万贞儿。这份想要出人头地,不甘居于人下的心气儿,她年轻时也有,只是现在,她站在了整个宫廷的制高点,就必须从大局出发看问题。纵然她喜欢万贞儿的伶俐,可怜她郁郁不得志的伤感,可她也决不能心软。至于太子。。。。。。
“太子此番,若想突破困境,只能自救,自己想办法解开与皇上的心结。不能操之过急,不过也不能肆意拖延。因为,按照哀家地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的了解,在给太子安上不孝的罪名后,接下来他们便要卡住太子与皇上的咽喉命脉,那便是。。。。。。”孙太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诬陷太子谋反。”
☆、东宫(三)
今年的大雪似乎来得格外早。
入夜时分,整个紫禁城静的出奇,除了更漏滴滴答答的流水声,似乎只有太后在仁寿殿中诵经念佛的声音,预示着这里还有一丝生气。尽管,这紫禁城,在允贤离开后,钱皇后离世后,太子被幽禁后,与一座死城已没什么分别。
一夜北风刮得紧。乾清宫糊窗的纸被吹得“沙沙”作响,搅动了本就无法安眠的朱祁镇。朱祁镇披衣而起,慢慢踱到窗边,隐隐约约看见,外面透着亮白的雪光。
下雪了吗?
朱祁镇推开大门,登时,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遮住了漫天的星光,盖住了大地的萧索。
朱祁镇笑了。似乎所有与她相关的回忆,都是与雪有关。
初而相见,他与她,都还是少不更事的青年,哪里懂得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就那么轻易地许下了一世看雪的诺言;再而相守,虽无夫妻之名,却实实是患难与共,不离不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