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刘易斯先生,我知道。但是我要求做到格外的谨慎。这些人都还年轻,在我们死后还会长期地一而再地改变我们的宪法。他们都是坚定的保守派,报界会把他们活活吃掉。他们绝对不可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丑。不可以有吸毒者,私生子,没有参加过激进的学生活动,没有离过婚。懂吗?不要有什么意外。”
“是的,总统先生。但是我们不能保证在调查中绝对没有人走漏风声。”
“尽力去做,好吗?”
“是的,总统。”刘易斯把文件递给埃里克·伊斯特。
“没有别的事了吗?”沃伊尔斯问道。
总统斜眼看了科尔一下,他对谁都不理睬,站在窗前。“是的,登顿,就这件事。你们最好在十天后核查完毕。这件事要加快行动。”
沃伊尔斯已经站起来了。“十天后会有结果。”
卡拉汉到达比的公寓去敲门的时候,心里觉得非常焦急。他心神不安,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他也知道,这时候可不能跟她吵架,因为和他心头的大事相比,出点气不过是小一桩。她已经有四天回避跟他见面,只顾自充当一名侦探,把自己禁闭在法学院图书馆里。她什么课都逃掉了,也不回他电话,在他陷于危机的时刻,把他一古脑儿脑忘掉了。但是他也知道,只要她的门一开,他就会喜上眉梢,忘掉所受的冷落。
他手拎一升酒和一盒正宗的罗莎大娘馆子的烘馅饼。10点已过。
星期六晚上,他敲了门,门里有链条声响了,他马上露出笑容。受到的冷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谁?”她在里边问。
“托马斯·卡拉汉,记得吗?我到你的门口来求你让我进去,让我们一起玩,做好朋友。”
门开了,卡拉汉走了进去。她接酒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我们还是朋友吗?”他问。
“是的,托马斯。我很忙。”她跟她走过杂乱的小书房进入厨房。一架计算机和一大堆厚本书摊满了桌子。
“我打了电话。你怎么不给我回电。”
“我出去了,”她说,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开软木瓶塞的螺丝。
“你这儿有电话留言器。我留下话的。”
“你想吵架吗,托马斯?”
他看见她的裸腿。“不,我发誓我不生气。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显得心情不好,请原谅我。”
“住口。”
“我明天就要出门,所以就想今晚过来一下。”
达比正在打开烤馅饼的盒子。“看样子像是香肠和胡椒。”
“我们还能亲热一下吗?”
“也许晚一点。喝你的酒,我们谈谈。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未作长谈了。”
“我可谈过。整个星期我都对你的留言器说话。”
他端起酒杯和酒瓶紧跟她走进小书房,她摁开了立体声。他们在沙发上歇息。
“你的飞机是几点钟?”她问道。
他已经喝下去一大口酒。“1点30。直飞华盛顿的国家机场。规定5点钟报到,8点钟晚餐。然后就只有逛大街去求爱。”
她笑了。“好了,好了。我们过一分钟再亲热。不过我们先谈一会儿。”
卡拉汉一声叹息,放了心。“我可以谈十分钟,再谈下去我就要瘫掉。”
“星期一有些什么?”
“老规矩,八小时的空谈辩论,关于宪法第五次修正案,然后由一个委员会起草一份谁都不赞成的会议报告。星期二继续讨论,又一份报告,也许会有一两处争论,然后是毫无结果地散会回家。”
“你干吗去开这样的会议?”
“我是会员,我又是教授,我们的身份就是要周游全国各地,去跟别的受过教育的白痴在一起开会,通过一份份没人要看的报告。如果我不去,院长就会认为我对学术环境没有贡献。”
达比慢慢地小口喝酒,看着他。音乐轻柔,灯光幽暗。
卡拉汉又喝了点酒,沉入沙发更深。“那么,肖女士,是谁干的?”
“职业杀手。你没见报上说吗?”
“当然看见。可是职业杀手背后有谁?”
“我不知道。从昨天晚上以后,一致意见认为是地下军。”
“但是你并不相信。”
“不相信。还没有人抓起来。我不能相信。”
“你已经找到了一个深藏不露的嫌疑犯,全美国都没人知道。”
“曾经有过,但是现在我又吃不准了。我花了三天时间追根寻源找出来的,用我的小计算机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地作了摘要,还印出了一份薄薄的案情摘要草稿,不过现在我又把它扔了。”
卡拉汉两眼瞪着她。“你是说你逃了三天课,对我不理不睬,没日没夜地扮演福尔摩斯,而你现在又把它扔掉了。”
“就在那边桌上。”
“我不能相信你这么说。我窝着一包气孤单单过了一个星期,我心想这是为了一个有价值的原因。我知道我受点儿苦对国家有好处,因为你会把洋葱一层层剥开,不是今晚就是明天要告诉我谁干了这件事。”
“没办法,至少靠法律调查旱不行的。找不到一个犯罪的模式,两起谋杀不在同一条线上。我在法学院差不多要对计算机破口大骂了。”
“好啊!我跟你说过。你忘了,亲爱的,我是宪法方面的天才,我当下就知道罗森堡和詹森没有任何共同之处,除了他们的黑袍和他们受到的威胁。是纳粹分子或雅利安分子或三K党或黑手党或什么别的团体杀死了他们,因为罗森堡是罗森堡,而詹森则是个最容易下手的目标,还可以使当局有点难堪。”
“是啊,你干吗不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跟他们分享你的高见?我知道他们准定等在电话机旁。”
“别生气。对不起。请原谅我。”
“你是狗屁,托马斯。”
“是的,但是你爱我,不是吗?”
“我不知道。”
“我们还可以一起睡觉吗?你可是答应了的。”
“再说吧。”
卡拉汉把眼镜放在桌上,便要动手。“你瞧,宝贝。我要看你的案情摘要,好吧。然后我们一起讨论,好吧。但是我现在脑子是昏的,我要活不成了,除非你拿住我的瘫软而颤抖的手,带我上你的床。”
“忘掉我的案情摘要。”
“求你,赶快,达比,求你。”
她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拖过去。他们吻得很久,很热烈,一个喝醉了酒的、几乎是暴烈的热吻。
11
警察的拇指摁住格雷·格兰瑟姆这个姓名下面的按钮,足足有二十秒钟。停了一下。接着又是二十秒钟。停。二十秒。停。二十秒。他觉得真是滑稽,因为格兰瑟姆是个夜猫子,也许睡着了还不到三四个小时,现在他家门厅里会如此铃声大作,久久不息。他再一次摁铃,看一眼他的巡逻车,街灯下面,违法停靠路边。现在已快天亮,星期天,街上空无一人。二十秒。停。二十秒。
也许格兰瑟姆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是在市里寻欢作乐到深夜,酩酊大醉,昏迷不醒。也许他把某某人的女人带上楼去,根本不想理会门铃。停。二十秒。
麦克风响了几声。“谁在门口?”
“警察!”警察回答,他是黑人,特别把个“警”字加重,觉得开心。
“干什么?”格兰瑟姆质问。
“也许我还有一张逮捕状哩。”警察快要笑出来了。
格兰瑟姆的口气缓和下来,好像受了委曲。“是克利夫吗?”
“是的。”
“几点钟了,克利夫?”
“快5点半了。”
“准是好事情吧。”
“不知道。萨吉不说,这你知道。他只说把你叫醒,他有话跟你说。”
“为什么他老是太阳没出来有话要说?”
“蠢话,格兰瑟姆。”
稍停一下。“是啊,我想没错。我估计他要马上跟我说话。”
“不。再过三十分钟。他说6点钟会面。”
“什么地方?”
“第十四街靠近特立尼达运动场有家小咖啡馆,里面光线暗,安全,萨吉欢喜那地方。”
“他在哪儿找到这样的地方?”
“你知道,像你这样当记者的人也会问些大笨蛋的问题。那店家的名字是格伦达,我劝你马上走路,免得迟到。”
“你也去吗?”
“我会顺便进去一下,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我以为你说过那地方是安全的。”
“在本市那一带地方,这地方就算安全了。你找得到吗?”
“没问题。我会尽快赶到。”
“祝你今天快乐,格兰瑟姆。”
萨吉老人,肤色漆黑,一头光亮的银发。他戴一副厚墨镜,只要不是睡着了,总是不取下的,他在白宫西厅工作,他的大多数同事都以为他是个半瞎。他的头总是歪向一边,笑容可掬。他在倾倒垃圾桶和揩拭家具的时候有时会撞上门扇和桌面。他走路又慢又小心,好像在计数步子似的。他做工作很有耐心,永远带有微笑,不论什么人,只要给他一句好话,他总有一句好话回报。大多数时候人们对他都是视而不见,不屑一顾,只以为他不过是个和气的老人,身带残障的看门黑人。
萨吉看得见各处转弯角落。他的地盘是西厅,在那里做清洁工作已经30年。他在一些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的背后听他们说话,他们都太忙了,来不及注意他们的说话,特别是在可怜的老萨吉的面前。
他知道哪几道门总是开着的,哪里墙壁是薄的,哪几处通风口传出声音。他可以在一眨眼问隐身不见,立即又在阴影中重新露面,而大人物都看不见他。
他听见了些什么,绝大多数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也有过那么几次,他运气特好,居然有一条油水十足的消息落进他的耳朵,跟另一条消息凑合成又一条新闻,这时候萨吉就要打电话作个判断,把这条消息复述一遍。他可是非常谨慎的人。他再做三年就要退休,可不能掉以轻心。
谁都不曾怀疑过萨吉向报界泄漏消息。世界上任何一处白宫的内部都有一批大嘴已,互相推诿泄漏的责任。真是热闹得很。萨吉把消息通给《华盛顿邮报》的格兰瑟姆,他便激动地等着报上刊登出来,接下去便会有人头落地,从地下室传来哀号声。
他是个绝对可靠的新闻来源,他也只对格兰瑟姆一个人透露。他的儿子克利夫当警察,他和格兰瑟姆的会面都由克利夫安排,总是在半夜或凌晨,找个没有人注意的地方。萨吉戴着他的墨镜。格兰瑟姆也戴墨镜,还戴一顶呢帽或便帽。克利夫通常都陪着他们,注意外人。
6点过了几分,格兰瑟姆到达格伦达咖啡馆,去到最里面的一间火车座。另外还有三个顾客。格伦达在收钱柜旁边的灶上煎鸡蛋。克利夫坐在圆凳上看着她。
他们握手。已经为格兰瑟姆倒好一杯咖啡。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说道。
“没问题,我的朋友。高兴看见你。”萨吉的喉咙像破锣,很难压低声音成为耳语。没有人在听他们讲话。
格兰瑟姆喝一大口咖啡。“白宫里面忙了一星期。”
“算你说对了。那么激动。那么快活。”
“那还用说。”格兰瑟姆在会面时不能作笔记。别让人看出来,这是萨吉老早给他宣布过的基本守则。
“是的。总统和他的心腹对罗森堡法官的消息高兴极了。它使他们非常快活。”
“那么詹森法官呢?”
“对了,就像你们报上已经说过的,总统出席了追思礼拜,但是没有讲话。他原来准备要致悼词,后来又变卦了,以免让人认为他给一个同性恋的家伙说好话。”
“谁写的悼词?”
“讲话撰稿人。主要是马布里,他在星期日写了一整天,后来总统变卦了。”
“他也出席了罗森堡的礼拜?”
“是的,他去了。可是他并不想去。他说情愿到地狱去待上一天。可是到最后,他不得不乖乖听话,还是去了。罗森堡被人谋杀,他是很高兴的。星期三一天那里面几乎是一种节日的气氛。命运发给他一手难得的好牌。他现在可以放手改组最高法院,这才真叫他高兴哩。”
格兰瑟姆认真地听。萨吉继续往下说。
“有一份人数不多的被提名人名单。原来有二十来名,后来削减为八名。”
“谁削减的?”
“你想是谁?总统和弗莱彻·科尔。他们最害怕这会儿走漏风声。那上面显然除了年轻的保守派没有别的人,大多数是默默无闻的。”
“知道名字吗?”
“只知道两个。有一个爱达荷州叫普赖斯的,有一个佛蒙特州叫麦克劳伦斯的。我就知道这两个名字。我想他们都是联邦法官。别的都不知道。”
“谋杀调查呢?”
“没听见什么,不过我总归要留心注意的。好像没有多大名堂。”
“还有别的吗?”
“没有。你们几时登报?”
“今天上午。”
“那就有好看了。”
“谢谢,萨吉。”
太阳已经出来,咖啡馆也热闹了。克利夫踱过来坐在他父亲一边。“你们快完了吗?”
“我们完了。”萨吉说道。
克利夫朝四面看看。“我想我们得走了。格兰瑟姆先走,我跟着走,爸爸留下来,随便他待多久。”
“你太好了。”萨吉说。
“多谢了,好朋友,”格兰瑟姆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12
维尔希克照例迟到。他们缔交至今二十三年,他从未一次准时,也从来不是迟到几分钟而已。他没有时间观念。他戴一只手表,从不看它一眼。维尔希克迟到起来至少一小时,有时两小时,尤其是等他的人是一个朋友,知道他要迟到,并且会原谅他的时候。
因此卡拉汉便在吧台上坐了一小时,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在八小时的学院式的辩论之后,他把宪法和教授宪法的人都不当一回事了。他的血管里需要有奇瓦斯牌威士忌,两杯加冰块的酒下了肚,他便觉得舒服些了。他注视着成排的酒瓶子后面的镜子,等候着加文·维尔希克的出现。难怪他的朋友在私人执业中混不下去,那里面的生活完全取决于钟点。
约好的晚上七点钟已经过了一小时十一分,这时,维尔希克走到了吧台边,要了一罐鹿头牌啤酒。
“对不起,来晚了,”他一面握手一面说道。“我知道,你特别欢喜有点额外时间一个人享用你的奇瓦斯。”
“你好像很累,”卡拉汉打量了一番说道。维尔希克老得多了,也发胖了。他的苍臼肤色也突出了他眼睛下面沉重的圆圈。“你的体重怎样?”
“不关你事,”他说,喝了一大口酒。
“你从办公室来吗?”
“我现在住在办公室。局长每周至少工作一百小时,直到案子搞出点名堂。我告诉我老婆圣诞节回家。”
“她怎么样?”
“好。是个很有耐心的太太。我住在办公室,我们相处要好得多。她是十七年中的第三号夫人。”
“我想见她。”
“不行,你不必见她。我头两次结婚都是为了性爱,我跟这位结婚是为了钱,她不好看。你不会看得上眼。”他把罐里的啤酒喝完。“我不知道能不能一起过下去,直到她死。”
卡拉汉格格笑了两声,小口喝他的酒。“她有多少钱?”
“不像我原来想的那么多。我并不真正清楚。大约五百万左右,我想。”
“加文,当年在法学院里,你总是对神经质和抑郁型的女人有兴趣。”
“她们也对我有兴趣。”他把啤酒罐举起,一口落千丈罐。“我们为什么老上这家馆子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