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子一转,发现这是个得知真相的好时机。
便索性横道:“甭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事儿,你们还想瞒我一辈子?”
老爷子掂量地看了看她,忽然笑了:“行了,你也别唬我,该你知道的,自然会教你知晓。”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对这孙女儿太了解了,若小丫头真对当年的事儿知之甚祥,现在怎么也不可能被他一下子带偏话题,毕竟现在正讨论的,可是她那顶顶重要的哥哥。
所言见是没希望了,又气不过:“那是我父母的事儿,你们凭什么不告诉我!还有现在,我哥……”
“言言……”
游所为挣扎了半天,才从那仿佛一团棉花一样的思绪中脱出身来,睁开了眼睛。
他急着阻止妹妹再惹爷爷生气,这不是吵两句便能解决的问题,说多了徒增不快,并无什么实际用处。
“啊,哥你醒啦。”声音虽然虚弱,却瞬间就被时刻关注着他情况的所言注意到了,小姑娘一下子飞扑过来,直接蹦到他旁边的床面上,伸手就要去触碰他的额头。
所言专心摸了摸,有点儿忧心道:“还有点儿烧呢,哥,你胃痛好点儿没?”
游所为冲她稍稍点头,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便转头朝向站在床边的老爷子。
“爷爷……”
“哼,”老爷子并不领情,显然还在生他的气,“叫什么叫,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也不想要自己的身份了吧。”
游所为无奈道:“怎么会……爷爷,我只想跟您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老人双手支着杖头坐在床边一把交椅上,腰杆挺直看着窗外,“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个男人连责任都不顾了,我再说什么,你还能回心转意?”
所言就听不得他说这话,闻言迅速把身一转,柳眉都竖了起来:“怎么就不顾责任了,你倒是说说,我哥因为这个误了咱们家什么事儿!”
“言言,”游所为轻声劝阻,“别这么跟爷爷说话。”
“可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什么话……”所言撇撇嘴,终于在哥哥的眼神中偃旗息鼓,狠狠瞪了爷爷一眼,抱着双臂坐在床上不说话了。
老爷子挑眉:“怎么,这时候倒知道懂事儿了?我倒宁愿你天天像她那么气我,也好过你现在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爷爷,我不是开玩笑。”游所为已经在妹妹的帮助下靠坐起来,只是到底身上没劲儿,他还得微抬着头说话——明明是处于劣势的情景,语气却还是那么心平气和,“我是认真的,这将尽三十年来从没如此认真过。”
老爷子脸色铁青,瞪着他不说话。
“爷爷,我知道这事情不好接受,尤其……”他犹豫了一下,眼神往妹妹那儿一瞟,转移了话题,“可是真的好好想想,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危害。”
“我们现在的地位已经足够稳固,不是那个必须要联姻维持势力的时候了——退一步讲,就算是联姻,本来李家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选择。”
“是,我们两个不能光明正大地把这当作婚姻,但是只要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外在的形式又有什么关系?”
“胡说八道!”老爷子气哼哼地打断他,“这能一样?没有法律维持的关系能有什么保障,就凭你爱他他爱你,这儿戏一般的承诺?所为,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你一直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也许我平时对你要求严厉了一些,但那是为了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可是现在你要三十岁了,你来告诉我你找到了真爱,要像儿女情长的小孩子一样去追求你的爱情?我以为这种想法十几年前你就不该有了,否则就太让人失望了。”
第十五章(2)
游所为叹出一口气:“爷爷,您得讲道理,我是相信爱情的存在,可这难道是不该相信的吗?爱情不过是情感的一种,很多人把它看得太过特殊了——可实际上,它跟友情,跟亲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不过是人类的一种情感,何必对它避如蛇蝎……我喜欢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男人,难道这就能否定我的能力了吗,难道这样我便当不起游家家主的责任了吗?”
“感情的发生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可既然它发生了,就自然有其发生的道理……”
“住口!”
老爷子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你是真的铁了心,说出这一大堆歪理邪说,说到底,你就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我是不知……”
“我让你这一夜好好冷静,好好想想自己在什么地方有问题,好好反省,你现在就给我这么一番大道理作为答案?”
看着孙子低着头不说话了,却显然是要用沉默抗争到底,老爷子气得又是连喘了两下,恨不得再一棍抽上去:“看来是这惩罚力度太轻……”
“爷爷!”所言一下子跪直起来,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哥哥挡在身后,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一点都不比老爷子少,“你还想杀了他不成!”
“你让开,今天我不打醒他……”
“我不许!不然你连我一块儿打好了!”
“游所言,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才是,你真的是我们的亲爷爷吗!”
“……”
“好了言言,”游所为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背,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又转向老爷子,“爷爷,这件事情上,我听从您的教训,但并不以此为误——就算是您打死我,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他站在床前,俊雅的脸上带着苍白的倦色,宽大的睡袍罩在身上,显得整个人身材更加瘦削,甚至有点虚弱起来——可是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那双眼睛中透着如此决绝的坚定,又深沉又透彻,仿佛从潭水中冲出了金色的火焰。
“爷爷,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只能向您保证,当年的遗憾不会再发生,我也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其他的……就请您让我任性这一次吧,求您了……”
“您可能觉得我们只是一时冲动,但不是的,我说了我不是在开玩笑,也说了我从未这么认真过……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得到您的祝福,因为您是我的亲人,是我尊敬的长辈。”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面色诚恳:“这段时间我还是先搬出去吧,您放心,子初会直接联系我,公司的事儿不会耽搁的……当然,如果您觉得我暂时没有资格再担任游氏的家主一职,我也可以先把这位置交出来,什么时候……您想明白了,再说便是。”
“游所为,你这是在威胁我?”老爷子一动不动,面色有些阴沉。
游所为摇头:“不,爷爷,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是您的孙子,我的一切都是您给予的,所以我不会用那些东西为筹码强迫您接受我的想法,我只是在祈求您的谅解和尊重。”
老爷子怒道:“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学会将军了?既然如此,还待在这个压抑不堪的家里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游所为皱眉:“爷爷,我并没有那么说,这儿是我的家,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
“最重要的地方?”老人面现嘲讽,“你最重要的不是李家那个小子了吗?既然这里重要,那我让你待在这庄园里,不许再与他见面,你可愿意?”
游所为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您说的没有道理……爷爷,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问题能以理智的方式解决,而不是这些……这些……”
“这些什么?独断专行?唯我独尊?”
“爷爷……”
老人一挥手,显然不想听他多说,只狠狠瞪了兄妹二人一眼,便脚下生风地走出了房间,厚重的木门被拍在门框上,响声惊天动地。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倒是所言先回过神儿来:“唉,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可不是,”游所为扶额,“算是掀了逆鳞了,他居然没有再抽我一顿,也是神奇。”
所言瞪了哥哥一眼:“怎么,你还想找虐呀?”她轻轻摸了摸哥哥腿弯处露出来的大片青肿,心疼道,“啧,爷爷下手也太狠了,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撑得住!”
游所为被她摸得一缩,有点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抹些药也便下去了。”
“哼,”所言站起来踮起脚尖,一手叉腰,一手举高戳戳哥哥的脑门,“在你自己身上,什么都不是大事儿,今天早上要不是李伯伯叫人去找我救你,你指不定现在还在雨里躺着呐,那可就不是低烧这么简单的事了。”
“是是是,”游所为任她戳,两手拱着讨饶,“多谢公主大人救命之恩。”
所言咧嘴一笑,随即正色,导正了话题:“倒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国么?”
“回吧,”游所为叹一声,摊了摊手,“在这待着找不自在么,只是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儿我不太好管太勤了,我打算先去一趟港岛,暂且去投奔唯克好了……公司那边有你子初哥看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所言咬了咬唇,担心道:“你这次也是有点冲动了……唯克哥那边应该还没说,不过他家里倒是应该比我们家容易些,就看李家主怎么想了。”
“再说吧,”游所为摇头,“慢慢来,这次要不是想着一次让他气个够,我也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所言调皮一笑:“可不是气了个够,老哥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是要看关键时刻啊,就这么闯了一次祸,都快把老爷子气得晕过去了。”
她眼珠子一转,继续道:“可我就是不太明白,爷爷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好歹那么大岁数了,什么事儿没经过,至于那么大气性么。”
游所为一顿,摇摇头没说话。
“哥~哥……”所言跳过来,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看着他。
游所为又忍不住叹气,突然就不想再瞒了……也算是把所有难以启齿的事儿都搁这一次解决了吧。他想,自己是再经受不起一次这样的折磨了。
他拉着妹妹坐下,凝神思索了半天,才郑重其事道:“言言,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不可能永远瞒着你,”他苦笑,“原先,我是想保留这秘密一辈子的,可现在……我那个情况……我想你有知道的权力。”
他认真而难过地看着妹妹:“我早就想和你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何时的时机……我也怕,你会因此恨我……”
他右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抬起来捂住自己的脸,然而这动作被生生抑制住了,最终没能成行。
所言有点坐立不安,她看着自己面现痛苦之色的哥哥,难得没有出言打岔。
“关于……我们父母当年遇难的真相。”
“父亲?”所言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些,仿佛那恐惧把她的声带挤小了。
“是的……父亲。他们的去世都不是偶然,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这真的是一个挺长的故事,到最后一切结束,已经是傍晚了。
所言早就颤抖地靠在哥哥怀里,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游所为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客观得像在陈述他人的故事,却不难从他的嗓音里听出深深的绝望与伤痛。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他拍着妹妹的背,轻声安慰,“何必这样说,是哥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母亲和大哥……”
“不,哥,”所言红着眼眶,抬手捂住他的嘴,“我不许你说这种话……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错的是父亲,是爷爷……是我,但唯独不是你。”
“对不起,我那么不懂事,什么都不知道,还总往你的伤口上撒盐……你承担了那么多,而我那么傻,那么自以为是……”
“不,言言。”游所为温柔地给她梳理凌乱的头发,“你没有错,我现在很幸福,谢谢你……若不是这样,我的一声都将被这噩梦折磨。”
所言破涕为笑:“说的是,不管怎样,大哥和妈妈,都一定希望你和我过得好好的,姥姥说得对,性向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人而已。”
她歪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哥哥:“若是以后……我能把这事情告诉唯雅吗?”
游所为沉默了片刻,释然道:“当然了,这是我们共同的过去,选择保守它,还是与朋友分享它,都是你的权力。”
“放心吧哥哥,我有分寸的……那你呢,你打算告诉唯克哥吗?”
这次游所为沉默得更久了,就在所言已经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轻声道:“会吧,我想是会的,”他说得很慢,好像是一边说,一边在思考,“我因为这个和他互相折磨了很久,我想,作为我未来的伴侣,他也有知情的权力。”
他拧拧妹妹的鼻子:“是啊,我应该告诉他,这次去港岛找他,便找个机会说了吧,省的两个人中间总是横着一根刺。”
所言连连点头,伸长手臂,揽住哥哥的脖子,把自己牢牢地挂上去——就像很小的时候一样。
“不管怎么样,有我,有你——啊,还有唯雅和唯克哥,我们在一起,就又是一个家。”
“是,”游所为柔声道,“以后,我们会是一家人。”
第十五章(3)
兄妹两个准备第二天早上一起回国,所言也要回帝都准备即将到来的开学了。
直到早上临走的时候,老爷子都没有再露面,倒是李管家一路把两个孩子送到了门口。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向来省心的小少爷捅出个多大的篓子,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拍拍游所为的肩。
“李伯伯就是想你快快乐乐的,别把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压得太重才是……老爷那个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么骄傲强势了一辈子,你们两个就像是铠甲与长矛一般,千万莫要真的伤了和气,冲突起来,里面都是亲人的血肉模糊。”
他难得放弃了对礼教的执着,重又用最初的称呼起来,好像面前的游所为,就是那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却心思重到让人疼惜的孩子。
游所为也乖乖地点点头,他知道好歹,明白这个老人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也便不会多说。
他何尝愿意跟自己的爷爷针锋相对呢,只是这件事,两个人都不肯妥协,也便只能这样拖着,希望……能有个什么契机才好。
但他实在是想不到了,究竟什么样的契机,能让固执的爷爷接受这厌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两个人在空中飞了十几个小时,到了国内,也差不多是中午的时间。
游所为没有在帝都停留,放下所言后就直接转去了港岛,直到他再次降落了才接到妹妹的电话,知道唯雅也已经到达帝都了,毕竟离开学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得知这件事,本能地便觉得有什么不对——李唯克已经太久没有跟他联系了,前些日子还可说是忙着照顾唯雅,解决他家里那一大堆事儿,可既然现在唯雅早已离开,那会是什么事儿绊住了他的脚步——可这想法也不过一晃而过,即将见到爱人的兴奋让他不愿多想,
他想不到,最深切的痛苦往往来源于最亲近的人,因为那伤口被刺得猝不及防,在根本没有防备的时候,就被一剑穿心。
他现在身心俱疲,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先到住处去,好好休养一下。最不济也该先吃顿精心准备的午餐,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他近来的睡眠实在是太少了,身体内外都是伤,甚至还发着低烧,更别说情感上爆发的回忆和冲突,都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