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喂,您好,这里游所为。”
“所为啊……”
游所为瞪着手里的电话,真心很想狠狠扔出去——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八个电话了!第八个!
“李唯克,”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周六上午在北美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下午还约了访谈,真的没有时间和你去看电影。”
“周六不行换一天嘛,反正我的时间随时能空出来……怎么,这次的片子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你这个大老板都不去捧捧场吗?”
“片子试映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
“那怎么能一样,所为,就当给你的骑士一个赏赐,好不好啊?”
游所为都要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同时也不由得尴尬起来——自从李唯克发现说出这个词能让他脸红羞恼以后,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总是时不时拿出来说,都快成口头禅了。
偏偏这是他自己当时亲口承认的话,想反驳也无从说起。
前段时间他主持的那场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游氏的企业通过一系列不惜成本的宣传和几次在热播电视电影中的着意强调,在普通大众的群体中越来越为人所熟知。
其实之前旗下的不少公司就是那么一撮儿关注欧美电影的圈子里耳熟能详的品牌,如今也不过是通过一些巧妙的小技俩把这个范围扩大化了。
从来文化入侵都是最防不胜防,再加上他们并不是要搞什么侵略,反而是想把自己尽力融入祖国的文化,转移产业重心,自然而然地也就博取了不少好感度。
国内的娱乐市场这些年膨胀得很,有钱有闲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供给却有些渐渐跟不上需求,以至于弥漫着一股浮躁杂乱的风气,这时候想要“趁虚而入”,也实在是找到了好的切入点。
这次的影片一上映就大包大揽地垄断了多数票房榜单的首位,以一种风卷残云之势席卷着各个朋友圈,这段时间里,如果说没对这片子有些了解,简直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对于游家来说,这带来的巨额经济利益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现在的环境已经跟原来那样的隐世家族流不同了,君不见罗斯柴尔德的当家人也会登上电视台的访问了吗?公众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只有牢牢抓住这一块,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可见的文化符号,才能紧跟着时代——尤其是,才能实现游家几代人的夙愿。
李唯克说的就是想要拉他去看这个电影……游所为真心不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这次他投入的心血大,李家参与也不少,当时他和李唯克甚至还不认识,就已经在不同的地方为这个系列努力了,因此拍摄乃至于后期剪辑全程他们都没少被汇报过进度,游所为现在想起来这个片子,甚至都能说出男主角到底在几分几秒开了几枪。
游所为头疼道:“我真的没空,最近言言也快高考了……”
“那索性等她们考完,我们四个一起去呗。”
“……好吧。”
游所为是真的没了脾气,现在据李唯克第一次跟他表白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是天天见面,时时“商谈”,李唯克不放过每一个可能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极尽所能地表达着爱意。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穆子初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任期,来游氏给游所为分担了好多工作;比如所言和唯雅的回国,两个人以不想分开为由住在两个哥哥临近的房子里,还时不时闹着要进行两家“联谊”;比如经过李唯克不懈的努力,游所为对他已经摆出了“就这么着吧”的态度,终于不再把他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现在他偶尔大胆地毛手毛脚一下子,换来的也不过是个无奈的眼神。
游所为被这些事情搞得心力交瘁,其中出力尤大的就是他的宝贝妹妹,所言不顾自己即将到来的“黑色六月”,把间谍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在她的帮助下,李唯克简直是如鱼得水,每次都把游所为想找的借口戳得透透的。
游所为后来发觉了,也是防不胜防,索性听之任之,也懒得再和李唯克兜兜转转,愿意的就是愿意,不愿的就是不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然,愿不愿意最后总是被卖安利出身的李总说服了就是了。
比如这次的电影事件。
看就看吧,总之左右不差那么几个小时,正好就当是言言高考以后带她出去放松放松。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就觉得好了许多——其实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底线已经被拉得越来越低,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有一天,他会放弃最后的坚持,觉得真正和李唯克在一起也挺好。
……其实他现在已经有点这么觉得了。
天呐游所为,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但是真的,习惯是一个极可怕的东西,李唯克俨然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在一起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愉快和幸福。
原来痛苦真的会被快乐冲淡,他已经能够更理性地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些事,虽然还是那么撕心裂肺,却已经……不会让他胆怯得不敢迈出一步。
可还是很难,太难了,他是如此恐惧地回避于身上一切与父亲的相同,在小的时候他甚至因为被说与他容貌相似而不顾一切地想毁掉自己的脸,直到被爷爷的当头怒斥打醒,才战战兢兢地学会拿出最大的勇气面对那一切。
好在后来母系的血脉渐渐在他身上凸显出来,当他成年的时候,已经很难从自己脸上找出那男人的影子。
可这个不一样,这一切一切的源头……
游所为叹了口气,吩咐秘书准备行程——他这次要提前些赶到纽约,好久没见过吴梓珮了,借此机会,也总该和老友聚聚。
六月的纽约气候温和怡人,游所为没有开车,徒步走向约好的地方。路边露天的咖啡馆里金发碧眼的女郎们打扮入时,在温煦的阳光里毫无顾忌地用衣衫装饰出自己美好的身段,游所为看着这些姑娘,总感觉自己已经提前迈入了中年时代,古板无趣、谨小慎微,连追寻未知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却不知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多不胜数——这个身材匀称的东方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虽是休闲的样式,剪裁却极其精细,看不出一丝褶皱,大大的墨镜架在过于精致的鼻梁上,周身散发出迷人的精英气质。
已经有几个漂亮姑娘向他吹口哨了,游所为不以为意,回以轻轻的微笑。他毕竟从小在这个国家长大,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太过保守封建的性格。
吴梓珮还是那样,一身风(lao)流(bu)倜(zheng)傥(jing)的气质,他在楼上看到下面的情景,也挤眉弄眼地向游所为吹了声口哨。
游所为笑骂着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才环顾四周,显得略有些诧异:“怎么,吴大少这身周竟无美女佳人相伴,莫不是转性了?”
吴梓珮拼命向他使眼色也没能成功阻下这一段话,就见一个身材高挑,戴着副金丝眼镜的漂亮姑娘手里那这个精致的小罐子过来,似笑非笑道:“哪里能转了性,不过是把柄落在游先生手里,在您面前装相罢了。”
游所为一诧,随即真心笑起来,他站起身,愉快地伸出一只手去:“幸会了,叶小姐。”
竟正是吴梓珮搞风搞雨追了好几年的叶家大小姐,叶岚汐。
叶岚汐落落大方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该我说才对,早从老师那里听说您的大名了。”
她说的是书法上的老师。这个叶大小姐家里上下都是军方的人物,却偏偏从小对字画一类甚是痴迷,后来更是拜到了一个在国内颇有名的书法大师名下,潜心修习书法,而那个大师,按辈分来说算是游所为的舅舅。
他们这些家族盘根错节的,要论起关系来总能找到些亲近的血统,游所为母亲所在的秦家在国内也是颇有名声,自来跟叶家交好,两家一军一政,算是多年的盟友。
她没有提起那卷诗,游所为也知趣的没问,只想着也许吴梓珮这家伙又挑错了时机,怕是没能讨出原先期待的好来。
倒是这小子确实真有本事,这么小半年没见,竟就真把这有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追到了手。
游所为接过她手里的罐子,笑着客气:“舅舅总是夸大其词,”在精巧的小扣儿上一拨,那盖儿就弹起来,他凑过去闻了闻,露出些微惊诧的神色,“是特供的银针……这倒不常见。”
叶岚汐摆摆手:“果然这些你才是行家,我可不懂,是父亲拿来让尝尝鲜。”
吴梓珮小心翼翼地也凑趣儿道:“我媳妇儿对你崇拜得很,来来来,所为给她露一手瞧瞧。”
叶岚汐暗暗瞪他:“谁是你媳妇儿!”
吴梓珮装傻充愣地也不反驳,回手想去搂人家腰。
游所为摇摇头:“你啊……”他用茶匙取出些茶来,放在一边烫好的直筒玻璃杯里,“这倒是没什么巧,银针喝的不过是茶叶本身的品质,在冲泡上没有多少讲究。”
第九章(2)
他说着悬高水壶,先将那些叶片润了润,接着银亮的水线便直冲而下,根根如银似雪的茶叶翻腾舞动,在水面上聚成密密一簇。
“等着吧。”游所为一摊手,他看着吴梓珮的样子,忽然想起李唯克来,才记得原先他们才是同学好友——啧,真真是一丘之貉。
叶岚汐轻巧地一动就躲开了吴梓珮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杯茶来,笑眯眯道:“你们聊吧,我就不在这儿搅合了,我倒回去品对品对,您这大师弄出来的和我们到底哪点儿不一样。”说着歪头冲两人一笑,便往里间走。
门“咔嗒”一声关上,游所为习惯性地把手串褪到掌心摩挲,冲吴梓珮感叹:“你这小子,好福气啊,这就要订婚了吧?”
“哎,好说好说,就订在年底了,”吴梓珮志得意满地晃晃脑袋,“本大少爷一出马,哪有拿不下的生意!”他斜眼睨着游所为,“我这算什么,要说姓李的那小子,才是真真的好福气呢。”
游所为知他调侃,也不恼,只是这么的又想起那死缠烂打没法儿对付的人来,忍不住就叹一口气。
吴梓珮觑他神色,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简直要啧啧称奇:“这老小子倒是有多大能耐,居然还真有这本事?你现在,和以前可真是大不相同了。”
“谁说不是,”游所为一脸无奈,在这最亲近的挚友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真不知道该如何了,只能这么与他耗着,可总这么下去哪能是个办法……”
“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游所为眨了眨眼,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却又在吴梓珮瞪大眼睛之前犹疑地摇摇头。
“你这……”吴梓珮也拿他没辙,他自问算是对游家那些事知之甚祥的人物,可他自己都不敢说能理解游所为的心情,现在看着他这个样子,当真只剩下了心疼。
他又劝道:“要我说,你们家原来的看法是都偏激了些……可这事儿不好说,确确的是个心结,只看能不能解开。”
“我也不知道,”游所为在他面前总是显出些年龄偏小的样子来,无所顾忌地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我现在变得很奇怪……我一点儿都不排斥他对我的心思,只是说服不了自己……还有,我不只不想面对李唯克,甚至都害怕看见子初,每次见他看着我,我都莫名觉得对不起他……”
吴梓珮奇怪道:“对不起穆子初?那个你新聘的执行经理?”
“嗯……”
吴梓珮更奇怪了:“怎么着,他也喜欢你?你觉得自己喜欢了李唯克所以对不起他?”
游所为一副混乱的样子:“不是……吧,我总觉得不是因为这个。”
吴梓珮吃了一惊:“这么说他真的也喜欢你?!”
游所为歪歪头:“哎……哎,我也不知道,从李唯克……那次以后,我后来就觉得他的态度也怪怪的,”他脸有点儿红,“不不不,好像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我觉得他跟我一样摸不清他自己的想法……我对子初觉得抱歉,好像也不是这个方面……”
吴梓珮都快被他绕晕了,举手投降道:“停停停,你们可真够乱的……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他,说李唯克。”
“他有什么好说的。”
“那说你,”吴梓珮看他,“你到底怕什么呐?怕他抛弃你?怕你家老爷子不同意?还是……”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可能,就停了下来,不敢往外说。
游所为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闷不吭声地扭过头,算是默认了未出口的第三个猜测。
吴梓珮还能说什么呢,他最后只能劝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臭小子想那么多闲得慌,我们这些人最清楚,你简直都不像继承了那一半儿染色体……你可,千万别那么傻,净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玻璃杯里的茶芽已经落下去一部分,根根挺立着,上下交错,如同雨后春笋,生机勃勃地将满杯的茶汤都染成了杏黄色,清浅芬芳的香气缓缓溢了满室。
正是闻香品茶最好的时候。
游所为牵牵嘴角:“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你一向那么笨……”吴梓珮觉得自己可操碎了心了,他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喏,”他把盒子打开,戳到游所为鼻子底下,粗声粗气道,“你那会儿抄的诗,李唯克当时可想要了,呸,美的他。”
游所为惊讶地接过来:“你怎么还留着,叶小姐不知道吗?”
“哼,你小子那么狡猾,送这么个东西给我,烫手得很,我哪能就那么送出去呢……”吴梓珮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给你自己收好了,想给它圆个好结局?那就都看你的了。”
游所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接过来,跟他飞快地拥抱了一下。
吴梓珮继续叨叨他:“要我说,你想的那些就是瞎操心,对李唯克,正经得多想的是他能不能长久,”他忧心地看着小三岁的好友,“我跟他相处的时候比你多,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心里头比你还别扭……唉,反正你多琢磨着吧,当心把自己的心陷下去,结果人家就是想跟你当个□□。”
游所为有点儿发愁,他倒不是怀疑李唯克的心思,毕竟游总看人一向准确,这么长时间下来,那人眼里的情意可做不了假——可他担心的就是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就算是应了他,恐怕前路还舛难良多。
他自己已经接掌游家,李唯克也是李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将来接掌家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们两个若是真的在一起了,就算能瞒得住外人,可家族里必不会允许家主不留下一个后人。
李唯克那里稍好些,他们兄弟三个年龄相近,将来过继一个便是,倒也没什么,可他这里,支出去的亲戚已经都混了异族血统,是万不能混入主支血脉的。
还有两家的长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荒唐事儿……想到爷爷对这事儿相比自己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厌恶,游所为又是一阵头疼。
这不是能靠一时冲动解决的事儿,若真下了那个决定,就是承了那些风风雨雨,担了那些喜乐悲欢。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吴梓珮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来吧,今天把你叫到这儿来,可是有好东西来着。”
他说着站起身来,把稍温些的茶水一饮而尽,游所为笑看着他,也学着那姿势一下子将杯里的茶全灌了下去。
“啧,可真是牛嚼牡丹。”
“行了行了,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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