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僵持,张释与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听了两方你来我往,在沈清耳边说:“我数三二一,让你跑你就跑。”也不管沈清听没听懂,就在沈清耳边数起来,“三、二、一、跑!”跑喊出口,就死死抱住二爷撞向那个手下,局势霎时混乱起来,不知二爷还是手下仓促间朝拼命往沈务跑去的沈清开了一枪,然后张释与紧紧抱着二爷撞到了那手下,三人一起滚下陡坡。
沈清后背中了一枪,大叫一声。沈务听闻连忙冲上去抱住了小儿子,“阿清,阿清!”他转头朝手下大吼道:“医生呢!”
随行的医生一身冷汗跑过来做了急救,对沈务说:“小少爷这一枪打在左肺位置,得赶快送医院!”
沈务闻言二话不说,抱着小儿子就上了车往医院赶。
中途车里的助理收到现场情况,向沈务汇报:“先生,北郊的人说,没找到二老爷和……和释与少爷。”
“没找到?”沈务摸了摸担架上小儿子的脸,“接着找,扩大搜索范围,封锁现场,连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另外……”沈务顿了顿,沉下声音:“跟他们说,释与少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沈清命大,子弹差那么一厘米就打到肺上了,做了几个小时手术取了子弹,失血过多太虚弱,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沈务一直在手术室门外等着,见医生出来,细细问了情况,确认小儿子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他叫了管家在病房守着,又把保镖排查了一遍,才离开医院。沈家二叔虽然败了,但是他的势力恐怕在沈氏里还有渗透,沈务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这棵老树连根拔起,也顺便杀鸡儆猴,敲打敲打上一辈贼心不死的老家伙们。
另一头北郊沈务手底下的人仔细排查了周边几里,也没发现张释与和沈二叔。原来当天张释与抱着沈二叔滚下去的那个坡下面正巧有沈二叔为了以防万一派的人守着,他们一滚下去就被沈二叔手底下的人接走了。
北郊是沈二叔当年秘密包下来的一个庄园,方圆几里都是他的人,地下几米修了条暗道直通几里外的高速公路。张释与就这么被从密道里转移了出去。
张释与滚下山坡时不知道脑袋撞到了石头还是什么东西,留了一脑袋的血晕了过去,沈二叔的手下们看着这么个累赘,犹犹豫豫给顺道抬了回去。
所以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蒙了一会儿,想坐起来,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拷在了床柱子上。好歹还有个床。张释与挺乐观地自嘲,发现有点不对劲。
视角怎么怪怪的?他眨了两下眼,还是有点怪,于是闭起一只眼瞧——右眼没问题。换另一边——左眼、左眼瞎了?张释与又试了几次,发现左眼真的看不见了,又感觉左边脑袋好像裂了一道口子,疼得厉害。这下他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
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壮汉,枪直接指到张释与的脑门上:“你想干嘛?”
“我、我眼睛瞎了!我要去医院!我要看医生!”张释与情绪激动起来,晃得铁床哐哐作响。
壮汉嗤笑,“你小子想得到挺美,伤了二爷还想去医院,眼睛瞎了?你先关心关心自个儿的小命吧!”说完踹了一脚床沿,“老实待着吧你!”走了出去。
“喂!王八蛋!你给我滚回来!我要看医生!我要去医院!”张释与扯着嗓子干嚎,终于嗓子受不了了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被绑的时候没怕,逃跑的时候也没怕,那是因为有沈清在身边,沈清是沈务的宝贝儿子,沈务总会想办法救的,既然会救沈清那自己也挺安全。但是现在张释与是真怕了,他没想到沈务那个王八蛋真的只救了他家的小少爷,真的不管他死活。
狗日的沈务,等小爷出去了饶不了你。张释与愤愤想着,又丧气起来,这下怕是真要死在这了。
……
“查到了吗?”办公室里,沈务处理着助理送上来的文件,一边问。
“查到了,二爷看来是准备偷渡出去,今晚的船。”
“今晚?”沈务皱眉,“那释与呢?”
“这……”助理小心翼翼看了沈务一眼,“释与少爷目前没有消息。”
没消息?沈务暗忖了片刻,对助理道:“释与身上没有定位?”
助理冷汗都流下来了,“是属下办事不利!”
“我不想听这句话。他们是从陡坡上滚下去的,肯定会找医生,就算不找医生也会去药店买药,释与现在是他们唯一的筹码,他们不会这么容易让释与死了,C市就这么大,医院药店就那么多,找释与的人再增加一倍,我不信他们能躲到天上去。”
沈务高估了张释与在沈家人眼里的地位,也高估了沈二叔的胆子。
事实上沈二叔压根就没把张释与当回事,他放跑了沈清,觉得手上唯一的筹码也没了,当晚被救出去之后就在筹划着出国避风头,至于张释与——一个私生子,沈务会在乎么?
他把能套现的东西全套了现,也不在管手下的那些人,只带了妻儿准备偷渡。
张释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被推上了手术台。
沈二叔逃出来时手下只剩了三四人,这些人发现自己被耍了,这下一分钱都拿不到了,也觉得张释与大概就是沈家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张释与长得也不算好看,估计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整个卖没人买,可以拆着卖啊!几人一合计,一个肾最少三十万,一只眼角膜最低也有二十万,活体的估计更贵,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于是上黑市找了买主,谈拢了之后就准备给张释与做摘除手术。
……
张释与躺在床上本来还挺乐呵的,因为那个看守他的壮汉有天突然跟他说,给他找了个医生治眼睛,治头上的伤。
张释与不知道自己头上伤成什么样了,只在刚醒来那天觉得火辣辣的疼,似乎还有点流血,可是后来头上的伤慢慢不疼了,张释与也就不甚在意。
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眼睛。少了一只眼睛对张释与来说算是个人间惨剧了,这几天他发现自己光靠右眼有时候看东西模模糊糊的,还对不准焦。他觉得是脑子上的伤影响了眼睛,可是也不能确定,就一味担心自己不仅左眼好不了,连右眼也要跟着瞎掉。没爹疼没娘爱,也没有亲戚朋友,如果眼睛也瞎掉了,张释与连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想到这一层张释与就怕,于是听说他们这么好心给自己找了医生,当场就感恩戴德,只差不能当场给他们跪下称一声再生父母了。那几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只叫他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就匆忙离开了。
眼睛有了着落,张释与也不再担心。他也没那么恨沈务了,毕竟自己也不当他是爹,人家不来救自己因为是本分。他开始计划以后,他不想再继续读高中了,只想读个职校,学门手艺,然后离开C市。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没人知道他是谁的地方一个人过日子。
没人知道我妈妈未婚生子,没人知道我是私生子,没人对我指指点点,没人叫我野孩子,也没人把我当成是沈家的狗……张释与闭着眼睛幻想,我以后要养一只母猫,母猫能生一窝一窝的小猫,也不怕老了没有伴儿……他越想越迷糊,就这么睡着了,嘴边还带着满足的笑。
☆、第六章 出国
第六章、出国
手术室里很暗,张释与躺在手术台上,手脚仍旧被拷着。穿手术衣的护士围着手术台整理手术过程中需要的工具药品,每个人都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毫无情绪的眼睛。
张释与看着这些人吞了吞口水,他没什么见识,以为这些人都是医生,颤颤巍巍开口:“各位医生哥哥姐姐们,麻烦、麻烦你们好好做手术,我、我眼睛就全靠你们了!”
眼睛?有几个护士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搭理他,还是忙活自己的。
无影灯亮得毫无预兆,张释与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感觉有人动他身上的手术服。不是脑袋上的手术吗?脱什么衣服?就见主刀医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医生,我眼睛坏了,你把我肚皮亮出来干嘛?”
“什么眼睛?今天做的是肾摘除。”医生白了他一眼,平平地说。
肾、肾摘除!张释与搞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之前就先明白过来,那几个王八蛋八成是在骗他,什么帮自己治眼睛,这是要把自己拆开来卖了!
“我不做了!这手术我不做了!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张释与手脚剧烈晃动着,手铐撞击在手术台上啪啪作响,他看着那个医生手上明晃晃的刀子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扯着嗓子嚎:“你们放开我!我不做手术!我不做!沈务你个不是人的东西!你不来救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按住张释与,给他打了麻药,张释与嚎了一会儿药劲上来了,带着一脸的愤怒、惊恐、不甘昏睡过去。
……
沈务找到张释与的时候,他一动不动躺在手术台上,肚皮被剖开了一个口子,手脚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无影灯打在他脸上,白得像死了一样。他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随行带着的医护人员推了出去,毕竟张释与还开膛破肚的躺在那里,缝合手术得尽快完成。
沈务站在手术室外,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比这残忍一百倍血腥一百倍的场面他都见识过,但是没有一次他觉得像现在这么恐怖,恶心的想吐。中国人说血浓于水,沈务一直不以为然,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句话。他看到像只青蛙一样躺在手术台上的张释与的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他的儿子,身体里留着他的血。
这个儿子像墙角的野草,在没什么养分的石子间努力长,长到这么大。沈务还没注意到他,他就已经长到了十四岁。沈务有点怕,怕这个儿子真的死了。
缝合手术很快,但是张释与身上还有其他的伤要处理,所以这个手术也做了五六个小时。医生走出手术室的瞬间,沈务就冲上前询问情况。
“来晚一步,一个肾被摘了……”医生顿了顿,“不过还好,性命无碍。只是释与少爷头上的伤有些麻烦,照了CT才能判断。”
“什么意思?”沈务问道。
“释与少爷头上的伤,可能影响了眼睛,我不敢肯定,要等他醒了作进一步检查。”
“知道了,辛苦你了周医生。”
“先生太客气了。”
……
张释与醒过来首先看到的还是白色的天花板,他麻药劲还没过,以为自己还在绑匪那,手术台之类的都是一场噩梦。
沈务本来在病房的沙发上处理公务,他耳朵灵,听到病床上轻微响动,连忙起身去看,果然发现张释与已经醒了。
张释与看到沈务,眼珠子转了几圈,知道自己已经被救出来了,但他的左眼还是看不见。沈务一发现张释与醒了就叫了医生过来,之后反而无话,他看了张释与一眼,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匆匆走了。
麻药慢慢过了,张释与感受到肚子和脑袋都一阵一阵的疼,他心凉了半截,知道自己肚子里的某个内脏八成是给拿走了。
人在极端绝望的时候总会找到那么一个靶子发泄自己的恨意,张释与的靶子自然就是沈务。他在沈家的这几年,早就从下人口中百遍千遍的知道了自己的地位,那些人表面上叫着“释与少爷”,眼里却带着轻蔑,背地里也骂他“不过沈家一条狗”。他开始时想不通,明明沈务亲口承认了是他爸爸,怎么自己又变成沈家的狗了,还气不过想去跟“爸爸”告状,说有人欺负他,但是他连沈务的面都没见到过,这个爸爸只出现过一次就失踪了一样。于是张释与就懂了,那些人说的没错,自己可不就是沈家一条狗么。学着忍,学着当空气,张释与也不再把沈务当做爸爸。
可他觉得沈务这次做的真绝。就算他真是沈家的狗,这狗还救了他家小少爷一命呢,沈务还就真的不管他了。
张释与在手术台的时候,心里仍旧抱着一丝期待,期待沈务会带着他那些穿黑衣服的手下破门而入,威风凛凛地一脚踹倒那些人,把自己救出去。但是他没等到这个结局,他嗓子都喊劈了也没喊来沈务。
如今什么都结束了,沈务倒是出现了,他这时候出现了有什么用呢?自己的眼睛瞎了,器官也没了,肚子上的刀口还疼着,脑袋上也有一个大大的疤。认了这个爸爸,除了在学校里受欺负,在家里遭白眼,什么好处也没有,还弄得又瞎又残。
张释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觉得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随后几天张释与都躺在病床上,偶尔被推到某些仪器室里,左右检查,张释与说不上不配合,就是没反应,任凭医生在他身上检查,就是一动不动的,没什么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心里觉得这些医生都不是好人,说不准又会把他的心肝肠肺拆下来卖钱,但是又没办法逃走,只能自暴自弃地想拆就拆吧,反正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沈务来看他倒是来得勤了,张释与这几天看到他的次数比前几年都多得多。沈务心里认了这个儿子,想对他好点,但这个儿子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确切来说是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从张释与醒来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他很听话,吃饭上厕所做检查都很配合,但就是一动不动的,不说一句话。沈务质问过医生,医生只说是受了刺激,可什么时候能好,谁也没个准话,沈务烦躁地换了好几个C市的名医,都是差不多的说辞,不仅治不好张释与的“受了刺激”,连瞎了的左眼什么时候能治好,也都模棱两可,只说不好确定病因。
有心人注意到了沈务对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私生子的态度变化,于是来病房看望的人也就多了,沈务交代保镖这些人一律挡回去,又烦看到张释与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慢慢也来得不勤了。毕竟他手上握着偌大一个商业王国,还有沈氏一大家族的吃穿用度靠着他,哪有许多时间浪费在张释与身上。
发现沈务态度变化的还有他的老丈人,现在的省委书记。老丈人当年知道沈务把私生子领回去的时候就发过一次火,后来沈务亲自上门赔罪,岳父才算勉强原谅他,也敲打过沈务,这个儿子养着就养着,但是别出格。这几年看着沈务态度不错,也没再过问。没想到沈务如今又对这个捡回来的儿子上心起来了,但是这个私生子救了自己的外孙,他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沈务几次别太过分。
其实沈务也对张释与有点没辙了。张释与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连一个单音节都没发出来过,但是他每夜每夜做噩梦,眉头紧锁地闭着眼,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了,仍旧抿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心理治疗也得病人肯配合才能起作用,张释与这态度一看就是不配合,所以心理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依旧没有效果。一个医生对沈务建议说张释与现在心里对所有人都有严重的戒心,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说不定换个没有人认识他的陌生环境倒会有效果。
沈务看着张释与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者张释与的眼睛还要继续治疗,于是开始派人安排这件事,最后选来选去还是A国合适,就派了几个妥帖的人跟着张释与,把他送到了A国。
张释与就这么去了A国,一走十年。
☆、第七章 成人礼
第七章、成人礼
张释与觉得自己最近回忆的次数太多了。他很早之前就发誓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