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张释与的母亲让他的心柔软了一些,也许是张释与孤独得太久想找个人稍微依靠,总之这一次张释与没有推开沈务,他只是把自己全身的重量放松在沈务的胸膛上,不停地颤抖着流眼泪。
张释与在这间出租屋里坐了一天,沈务一声不吭在旁边陪他。他眼睛通红,好像二十几年吞下肚的眼泪都要一次性流干。
江南的冬天并不很冷,傍晚的斜阳透过防盗网照进屋子里,把灰蒙蒙的地板照成橘黄色,有几分温馨。
“先生,我求你一件事好吗?”张释与红肿的眼睛看向沈务,嗓子干哑,他跟沈务用了“求”这个字,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件事如果沈务不帮忙,张释与一个人真的没办法。“先生,我想买下这间屋子,求你你帮帮我好吗?”
这房子是学区房,离学校又近,虽然只有五十平米,但这几年房价一路飞涨,张释与手上那点钱买这房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房子昨天就过户到你名下了。”沈务说,“释与,你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卑微,你是我儿子,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谢谢先生,”张释与难得地没有对沈务那句“儿子”产生什么恶意,也许是他有求于人故意压抑了自己,“那些钱我会尽量还给先生的。”
“释与……”沈务叹气,“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吧,你也知道我不缺你那几个钱。”
“谢谢先生。”张释与站起身朝沈务九十度鞠躬,“先生这个大礼,释与感激不尽!”
“你喜欢就好。”
……
江南风景好,这几天他们两个赶得巧又赶上难得遇上的冬日暖阳,沈务怕张释与心里郁结,干脆又多留几日,带着张释与一点一点把他以前的生活痕迹都走遍了,才回C市。回去时坐了飞机,总算没有自虐式地又连开十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车。
张释与回学校时,沈务给了他一张照片,黑白底的老照片,年代久了照片四周有些打卷,表面也开始泛黄,但是照片上的那个少女很漂亮,长发披肩,两只眼睛又大又亮,瓜子脸樱桃唇,就如沈务所说,长得很好看。张释与纵然对自己的母亲面容模糊,也知道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他接过照片的手微颤,珍而重之地把它收进自己上衣的贴身口袋里。
“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张释与表情严肃庄重,“这是我收到过的第二好的生日礼物,谢谢您。”
“傻孩子。”沈务欣慰地摸摸张释与的头,“回去吧,外面冷。”张释与说话一向不能信,但是这次沈务就是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
☆、第二十五章 新年快乐
第二十五章新年快乐
圣诞过后就是元旦,年底沈氏忙得不可开交,沈务又旷了几天工,就算有沈湛撑着,他回来之后还是着实忙了一阵子。跨年夜沈氏惯例有宴会,业界精英、政府高官,这种大场合全交给沈湛不可能,沈务得镇场子,也算是给那些地位尊贵的宾客面子。
张释与从回校那天就在赶年底的工作报告,一份要发邮件回他的本校,另一份交给在Z大。发回本校的那份还好说,张释与当天就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就是Z大的这份有些麻烦,他常年在国外,中文说还是能说,看也能看,写起来就很吃力了,脑子里出来一句话都是英文的,要转个弯翻译一遍才能写成中文,还不一定读的通。
12月31号一大早张释与就在办公室写报告,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敲完最后一个句号,他如释重负的发到教务处的邮箱里,长舒一口气,才收拾好一切出了办公楼。
Z大历年有跨年夜放烟火的习惯,不到十点足球场就挤满了人,老师学生,还有附近居民,三五成群谈天说地。张释与怕冷,虽然这几天升温,但夜里也要到零下好几度,于是不打算凑这个一年只有一次的热闹,裹紧羽绒服快步回了宿舍。
跨年夜对张释与来说和一年365天中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他回宿舍后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床上睡觉。屋外烟火盛开,张释与的床对着窗户,偶尔也能看到天边被火焰映照出的色彩,他看了一会儿,慢慢闭眼睡着。
然后在0点0分准时被吵醒。依旧是沈务的电话。张释与在思考要不要把沈务拉进黑名单里,以免他老是这么三天两头的大半夜扰人清梦。鉴于沈务这几天和他相处还算愉快,张释与思考再三还是接了。
“先生,下次您要找我能白天找么?”张释与接了电话没给沈务反应的时间,先发制人开口说道。
沈务被堵了一下,也不生气,“释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张释与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才十二点,张释与被吵醒后再睡很困难,还好明天不上班。
“你……睡了?”沈务语气里三分讶异七分懊悔,张释与的毛病他知道,只是没想到张释与睡得这么早,“那你后半夜……”
张释与不想纠结于此,岔开话题,“今晚我在电视里见着先生了。”
“是吗?”
“嗯,一个慈善晚会,先生真帅,”张释与调笑道,“恐怕全场女士都要拜倒在先生的西装裤下了。”
对于相貌,沈务一向不在意,听张释与这么说,知道他是取笑,内心却还是有几分高兴的,“那你呢?”沈务这句完全是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心里也是一惊,急忙改口,“释与,今晚我能见着你就好了。”
“先生说笑了,时间不早了,先生少喝些酒,注意安全,没什么事就挂了吧。”张释与听沈务第一句,觉得他问的有些不像话,后面补的那句更不像话,没了聊下去的兴趣。
“好,再见。”沈务这次竟然没有故意扯话题,挂的很果断。张释与推测是他那边估计真的忙不过来。
张释与电话刚挂就收了笑,手机随手扔在枕头边,下床开了电脑准备熬一个通宵,他晚饭吃得早,又在墙角拿了盒泡面准备当宵夜吃,这边面刚泡上,床上的电话又响了。
张释与懒洋洋拿了电话,号码格式有些奇怪,他犹豫几秒,还是接了,“喂?”
那头久久没有回话,张释与又问一遍:“没人我挂了?”
“别挂!”电话那头的人急忙说,“释与哥,是我……”
声音有几分熟悉,张释与不太肯定,“沈清?”
“释与哥,新年快乐,”沈清语气稍顿,“我本来想掐着点跟你说的,结果你电话一直占线……”语气里能听出几分委屈。
“新年快乐,没事挂了吧,电话费挺贵的。”张释与不耐,要说沈清是沈务儿子呢,父子俩一个样,都有打电话掐点的毛病。
“释与哥,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沈清那头笑容有些苦涩,“我在这边很不好,释与哥,你当年一个人在外边,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是不适应,多参加社团活动,多交几个朋友,慢慢就好了。”张释与的面泡好了,撕了盖子搅动两下,顺便敷衍着沈清。
“释与哥,我现在才觉得自己蠢。但凡我真为你想过,我们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你是蠢。”张释与烦躁地把泡面推到一边,“但不是因为我。沈清,你从小众心拱月惯了,是不是任何人对你好都是理所当然?”
“你一门心思扒在我这,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你真蠢,但凡你要是稍微回头看一下,但凡你要有点脑子,我们两个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么不尴不尬的地步,也不至于有人暗地里不知道为你心碎多少回。”
都说当局者迷,张释与觉得沈清不是迷,他简直就是瞎。
“你惦记着给我拜个准点的年,我谢谢你,不过我劝你不如给你哥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他这一年为了你……估计也是操碎了心。”
张释与说完就挂了,三两口吸溜完面条,无事可做,干脆打开工程继续调试他的代码。
……
沈务这边抽身出来已经凌晨,沈湛在他身侧稍后站着,父子俩脸上都有些疲态。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沈务拍拍沈湛肩膀,“今天辛苦你了。”
“父亲,我想跟你请两天假。”
“去看阿清?”
沈务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去吧,多陪阿清几天,也算是替我这个做父亲的挂记他了。”沈湛只道他们俩兄弟从小关系就好,况且沈清一个人在外头沈务也不放心,他想起沈清对张释与还惦记着,又嘱咐道:“你跟那个臭小子说,什么时候他想通了,什么时候就回来。”他说这话面不改色,沈湛都觉不出半点不对。
“谢谢父亲。”
沈湛一刻也等不了,半夜就要出发,沈务也不拦着,由他去了。沈清在日本,沈湛去找他了,沈务无处可去,想想,干脆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张释与楼底下。
沈务站在张释与门口和他通电话,“释与,开门。”
张释与正在为一个BUG急得抓耳挠腮,沈务说话之后他还沉浸在程序里,身体去开了门,脑子才后知后觉:“先生?”
张释与脸上被自己着急抓了好几条红痕,蜈蚣一样在脸上蜿蜒了好几道,沈务看着刺眼,手探过去摸了那几条红道子,“你脸怎么搞的?”
张释与对沈务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没有防备,沈务手挨着他脸了才偏了头,佯装要去照镜子,“脸?我脸怎么了?”他去厕所的镜子里扫了一眼才说,“没事,脸上痒,我自己抓了两下。”
沈务一进去就看见茶几上的泡面,“你怎么又吃这种垃圾?”
张释与听他话,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又?”
沈务自然不敢说自己暗地里一直派人盯着张释与,咳嗽一声说:“阿清前段时间还在家里时跟我说的。”
张释与听他提起沈清,点点头:“小少爷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我在国内还有半年的工作就回去了,到时候先生还是让小少爷回来吧。”
“你回哪去?”沈务皱眉,“你不是回C市教书了吗?”
“先生说笑了,我只是学校那边派到Z大学习的,A国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
“不行!”沈务厉声说:“既然回来了哪还有再走的道理?你要搞学术你想做研究,国内这两年互联网方面发展得也不差,还有沈氏给你撑着,哪点比不得国外?”
张释与这几天对沈务的态度还是有些好转的,也摸清了沈务的一些脾性,开年第一天张释与不想惹事,懒得和他争,借口给沈务泡茶躲进厨房。
张释与端着茶杯放在沈务面前,“先生喝了茶还是早点回去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沈务听得好笑,“释与,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当笑话听。”
“不如我今晚睡这?”沈务半真半假说,“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上次不就是吗?”
张释与想起那晚就尴尬得不行,在沈务嘴里又听见,局促说道:“先生别开玩笑,释与这里庙小,怕委屈了先生。”
“不委屈,”沈务继续逗他,“释与,我求之不得。”他这句话说得轻松,说完后却看着张释与有些紧张。
张释与见沈务说话语焉不详,暗骂他要死,风流惯了到老还不正经,还是正正神色说:“先生,差不多行了,释与这里还有工作,不送了。”
沈务也收起玩笑,“释与,你去睡觉,我看着你睡,你睡着了我就走,好吗?”
张释与没办法,看看电脑上一直出不了结果的死循环,点头,“好。”
张释与的小公寓房顶高,隔了一层出来做了阁楼算是卧室,他平时自己上下不觉得,沈务挤进去瞬间挡住了日光灯的光线,床头也暗了不少,张释与打开床头灯,跟沈务解释道,“太黑了我睡不着。”
沈务点头表示理解,顺手把张释与的被子两边压严实,“睡吧,别怕,我在这陪着你。”
可能有了上次的经验,张释与潜意识里对沈务放心不少,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沈务在他床边坐着,张释与还真就睡着了。
“睡吧,爸爸守着你……”沈务低喃着咏叹,柔和得像一只催眠的小夜曲,张释与在梦里翻个身,呼吸平稳。
……
张释与觉得自己最近和沈务走得太近了。他有些茫然。沈务这些天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温和、细心、体贴,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父亲,或者说如同张释与脑补的那个平凡的父亲,这样的沈务张释与不知道怎么应付。
张释与觉得自己和沈务之间最好的状态应该是两看相厌、互不打扰,但是现在沈务明显踏过了安全距离——还是在张释与毫无察觉的时候。张释与想把他们的距离拉回原样,但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对沈务流过眼泪,他和沈务分享过回忆,沈务让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知道过的母亲,沈务还把她生活过的房子还给他……张释与虽然自私,却还不至于忘恩负义,他最怕欠人恩情,却不知不觉欠了沈务这么多。
但是让张释与认了这个“父亲”也是绝无可能。沈务于张释与,早就失了亲情的基础,张释与能把沈务当朋友,要他开口称他一声“爸”,张释与自认做不到。
就这么着吧。张释与想得头痛,干脆把这一团乱麻放下,反正他七月份就回A国,这之前就算沈务再怎么殷勤又如何,他在国内再权大势大,也不至于把手伸到A国去。
☆、第二十六章 夜色
第二十六章夜色
期末在即,Z大老师大多忙着出试卷,张释与作为“外籍教师”反而闲了下来,他开年后有一个自主申请的项目,和另一个年轻老师合作,是关于语音控制的开发的,他对人发生声原理方面了解不深,于是把电脑搬到了图书馆,在那里啃了好几天的书,顺便躲着沈务——他人在图书馆,手机自然要静音,自然接不到沈务的电话,自然也就联系不上沈务。
张释与资历浅,年龄又轻,另一个负责老师也不过工作五六年,所以愿意和他们合作的老师并不多,无奈之下张释与从其他老师手下借了不少有经验的研究生过来,才把项目组的成员凑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招完人手其实有些灰心,这个项目不大,但最好还是要对数字语音方面有些研究的,这样临时凑起来的人,能力怎样都难说。
不过让张释与欣慰的是组里有个女研究生,很勤奋的模样,进组之后就和张释与研究了不少这方面的问题,还私下补了不少论文,动手能力也强。张释与见她对这方面真有些兴趣,干脆约着她一起在图书馆啃资料,顺便还能有个人讨论。
这天张释与又在图书馆里待到傍晚,他和那个女研究生刚查到了关于人声频率处理的一个算法,也算是有不小的突破,俩人都高兴,于是女生提出要请张释与吃顿饭庆祝。
张释与其实有些犹豫。他自从沈清之后几乎有了心理阴影,平日里和人相处都要留着三分,虽然这几日查资料都捎着那女研究生,张释与也有意无意保持距离,一是男女有别,怕有人嚼舌传出去对女孩声誉有损,二是他自己的心理障碍。于是听到女生提议就要婉拒:“你还是个学生呢,有那个闲钱不如去买几件漂亮衣服。”张释与朝女生笑道:“何况今天天色也晚了,小文,你还是先回去吧,太晚了也不安全。”
女生姓文,叫文敏安。文敏安名字安安静静,本人倒是活泼开朗,听张释与拒绝,露出些微遗憾的表情,“我还说刚好有两张自助餐的优惠券,明天就过期了,想着借花献佛请老师吃顿饭呢……”
张释与知道她在套自己,只笑说:“你不如和你男朋友去,他肯定要高兴坏了。”文敏安长得不算顶好看,但是白白净净的,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