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襄也不避人,径自退下身上的衣物,露出半个肩膀来,常小娥看了一眼,忙别过头去,忽然又转过头来,“你不是打算自个儿把它拔丨出来吧!”
虽然射到了右边的肩膀上,离心脏稍远,但是以穆襄目前这状况,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扩大伤口,可是不拔丨出来又没有办法上药。
“难道我能指望你!”
穆襄语气冰冷,常小娥不乐意了,刚刚她还牺牲色相救了她一命呢,这会就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常小娥挽起袖子,摆出男子汉的架势,“你这姿势不对,还是我来吧!”见穆襄怀疑地看着她,常小娥忙拍怕胸脯,“放心吧,我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兄弟们受伤都是我替他们治好的!这点小伤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常小娥明显在吹牛,从小到大,她只给那些猪啊狗啊包扎过伤口……
“你可不准叫,被别人听见了我可不负责!”
常小娥一本正经的嘱咐,“要是疼的话就咬着这个!”说着拿了一根筷子来给穆襄叼着。
“这血要是喷到我脸上怎么办……”常小娥摸摸下巴,“我要拔了,疼的话就忍着!”
“啰嗦什么,快点!”
穆襄一声令下,常小娥气势顿时去了一半,她本来还有点忐忑,却经不住穆襄拿话一激,她这大夫比病人还紧张是怎么回事。
常小娥抓住那露出体外的断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牙一用力,整个拨了出来,鲜血激射而出,溅了她一身,穆襄下唇都咬破了愣是一声也没吭,只是在疼痛最初身体激烈的挣动了一下,神智似乎也清醒,在常小娥拔出断箭的一刹那用毛巾压住了自己的伤口。
常小娥见状忙扶起她,替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上药。即使是常小娥也不得不承认,看到穆襄这样的反应,那一刻她心底涌出来的感情是……敬佩!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和疼痛了,当初挨了那一箭,差点没把她疼死,想到这里,常小娥的敬佩之情如涛涛江水一去不复返……
穆襄这是活该!报应!死娘娘腔!
上完药以后,穆襄到底体力不支,倒头就睡了,常小娥却睡不着,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桌边,思来想去,她也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穆襄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还娶了一位小姐,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穆家就没有人知道吗,想了很久,常小娥也累了,趴在桌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常小娥草草梳洗了,见穆襄还在睡着,也没有打扰她,自己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她想明白了,既然决定卖乖,那就把戏做足了。
老太君见了她果然很高兴,恰好此时有丫头掐了花来,请老太君簪花,常小娥忙接过来选了一朵亲自替老太君簪上,她不是不会察言观色,只是性懒与人共,如果她想,讨人喜欢的法子多着呢,寨子里那些老奶奶哪一个见了她不喜欢,这老太君虽然生在富贵之家,但是有年纪的人的喜好也差不到哪里去嘛,常小娥嘴里抹了蜜一样,说得老太君果然更喜欢了。
恰好此时诸位姊妹也进来了,苏锦心见了她忍不住又飞红了脸,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主动过来拉着她的手嫂子长嫂子短的说了一箩筐有点没的。
刚说了没一会,只听廊下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丫鬟掀帘子请人进去,不是别人正是穆少卿,常小娥忙向一边躲了却被苏锦心拉住,“咱们家可不兴这一套,都是自家人,不妨事。”
常小娥倒不是怕生,实在是看见了穆少卿就想揍他,瞧他那色眯眯的样子,如果常小娥还看不出来他是对自己有意思,那就真对不起脖子上这颗沉甸甸的物什了。
常小娥留心看了看,她发现这老太君似乎对这个孙子相当疼爱,笑得像朵花一样,而穆少卿在她面前比之别人也放肆许多,说了没几句就跑到老太君身后替她捶起肩来,嘴里不停,一会夸奖谁家的庭院精致,一会又说哪家的酒楼菜肴可口……跟穆襄总是恭恭敬敬的样子完全相反,但是老太君似乎更加喜欢穆少卿。
常小娥正想着忽见穆少卿走上前来,询问她穆襄的下落,常小娥只得撒谎说有事缠住了,即刻就来。那穆少卿却摇头道,“大哥最是孝敬了,有什么事情比来给老太君请安更重要的呢,此刻不来定是睡过去了,等我去叫了他来。”
说着一径往常小娥房中去了,常小娥大惊,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应付了众人几句,忙跟了过来。
穆少卿一边大笑着一边打开门,此刻常小娥已经跟了他进来,一马当先挡在床前,佯装恼怒道,“你这做弟弟的,怎么能随便进出嫂子的卧房,快出去,快出去!”
谁料穆少卿却笑吟吟道,“嫂子生得天仙似的人品,卧房也是如天境般别致清雅,跟少卿想到的一样……”
说话这么恶心,常小娥真想一掌劈了他。
☆、第二十章
穆少卿还想再说些什么,碍于穆襄也在这屋子里,只好忍住了,将注意力转向床上,一面笑着一面就要上来掀帐子,常小娥百般阻拦,穆少卿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吃她豆腐呢,哪里肯让,正闹着忽见苏锦心扶着丫头也跟了过来,见了她二人这般光景笑道,“哎呦呦,这是怎么说,这是小孩子挣糖吃呢,都扭到一块去了!”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却还只拿眼望着穆少卿。
穆少卿似乎对她十分畏惧,听到苏锦心的声音忙退到一边,讪笑着说“胡说。”。
常小娥只得打起精神来招呼苏锦心,想方设法邀他们夫妻俩去花园逛逛。
“天天逛,早就絮烦了,也怪冷的,不如咱们姐妹在屋里说说话,对了,老太君差我来瞧瞧小叔叔,这个时辰还躺着,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常小娥心想这要是请了大夫来,前面的一番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想必,忙说不碍事,就是昨晚睡迟了。
苏锦心哪里肯依,一叠声地唤穆少卿赶紧去看看,常小娥没拦住,银红纱帐被穆少卿一把撩起。
“咦,大哥不在这……”
常小娥赶过来一瞧,果然没人,苏锦心见到这样的状况也自觉没趣,又说了几句淡话便拉着穆少卿走了。
她们刚走,常小娥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里里外外搜查起来,她出门的时候穆襄还在昏迷,这会能去哪里?
常小娥看看房梁之上,又检查了一下床底,都没人,难道真的出去了?
刚直起腰常小娥就感到一阵寒意从身后袭来,轻轻转了转脑袋,低眉的瞬间,常小娥看到脖子上赫然架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常小娥认得那剑,是穆襄这个兔崽子!
“你……你这是干什么?多危险啊,快拿走!”
常小娥虽然气愤,却不敢乱动,这剑这么锋利,一不小心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你都看见了吧。”
“……”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你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善待那两个丫头,也算是对你的一点点补偿……”
这下常小娥总算听明白了,敢情穆襄是要杀人灭口,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死娘娘腔,亏她还这么拼命地帮她隐瞒,真是肉包子打狗!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完成。”
常小娥此时已经把穆襄在心里凌迟了一百遍,但是,生气归生气,跟这个死木头讲大道理还不如去直接去撞墙,为今之计,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常小娥假装叹了口气,只怪自己遇人不淑,识人不清,她自认倒霉,但是希望在死之前能找个男人陪她一夜,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就这么死了太不甘心了……
“……”
穆襄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会才放下剑来,本来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可是穆襄没想到常小娥居然会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不过,她既然已经承诺了,就一定会帮她实现愿望。暴露身份本是在穆襄意料之外的事情,杀她也是无奈,但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她只能选择牺牲常小娥。
不妨就满足她最后这个心愿,就算她想搞鬼,穆襄也有把握在她逃跑之前宰了她,何况穆襄料定常小娥不会丢下那两个丫头独自逃跑。
常小娥见穆襄收了剑,转过身来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要长得帅的……”
“……”
穆襄此时伤势未愈,只好命人各处去搜罗,拿了画像来,常小娥不是嫌弃这个身材太纤细,就是说那个眼睛长得像狐狸精,吹毛求疵,借着这些画像变着法讽刺穆襄。
“你看这个男不男,女不女,阴阳怪气,恶心死了,我一看就倒胃口!”
常小娥边说边拿眼偷偷打量穆襄,哧哧两声把那张画像撕了以后,凑过来哥俩好地拍拍穆襄的胸口,笑道,“要猛男!猛男懂不懂!不要娘娘腔!”
“哼,说白了你就是不想死嘛!”
废话,常小娥怒火冲天,叉着腰瞪了她半日,这些日子以来,常小娥本来想趁着穆襄身体还没有复原之际跟重瑾重瑜商量一个可行的逃跑计划,谁知道穆襄却天天守着她,半步也不让她出这个房间,害她只能跟那姐妹俩猛使眼色却不敢当着穆襄的面说出真相。
这番话常小娥当然不敢对着穆襄说,只说穆襄选男人的眼光不行,这些她都不喜欢。
“那好吧,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听说那里的男人连王公贵族都要垂涎三尺,今晚什么都依你,不过……”
穆襄停了停,面上拂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常小娥已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过了今晚,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死的!
常小娥心神领会,哈哈一笑,命丫鬟们上菜,既然要死,她也要做个饱死鬼。穆襄见她忽然豁达了起来,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常小娥翘着二郎腿边吃边像模像样地跟穆襄交待自己的“后事”,穆襄都答应了,又许诺会多给双倍的银子,常小娥才放下心来。
入夜以后,常小娥吃饱喝足了,换了身男装跟着穆襄出门了,此时穆襄伤已渐愈,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常小娥心知肚明,但是临死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该怎么笑就怎么笑,一路骑着马,悠然自得地东看看西逛逛。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处三层楼的别院前面,跟整条街的繁华喧嚣不同的是门前虽然人来人往,却并不吵闹,大门上挂了厚厚的珠帘,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灯光,却看不到半个影子。
常小娥半信半疑地跟着穆襄走了进去,刚进门就有一个年轻俊秀的小子恭敬地上前给她们二人带路。
原来这花厅是掩在正面的几间大房之后,前后不过一射的距离,过了穿堂就到了,这倒与别的欢场开门迎客的规矩不同。
这所欢场与嵘城最负盛名的妓丨院花满楼幕后老板是同一个人,只是此处服侍的人全部是男子,也就是俗称的小倌,但是与一般的小倌馆也略有不同,不是客人挑选小倌,而是小倌挑选客人。
如果那些小倌们中意就是分文不取他们也乐意,如果他们不肯答应,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用,这馆主名唤蓝逸,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身份不详,听说就连嵘城太守都要让他三分。
当年为了推迟婚期,也为了掩人耳目,穆襄曾经多次出入此地,跟蓝逸打过几次交道,是以对此还是有几分了解。
转过一道巨大的屏风后面便是主殿了,隔着一段距离,常小娥就听到了后面传来的笑声,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兴奋地不得了,反观穆襄却平静淡然。
两人一出现,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不少。
常小娥本来面目就极清秀,如今束起长发,戴上紫金冠,再穿上穆襄的衣服,还刻意选了一套极尽华丽繁琐的,蹬上朝阳靴活脱脱就如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风流俊俏,而穆襄则穿着月白色的丝衣,行云流水般恬然沉静,长发用一只碧玉簪挽起,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一静,一华丽一淡雅,瞬间就把所有人比了下去。
二楼上一身穿蓝衣的男子笑着看向这边,手里的扇子轻轻敲着栏杆,点头不语。
☆、第二十一章
“穆少爷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常小娥抬起头恰好看到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缓缓走下楼来,四目相对,常小娥心里咯噔一声,放眼望去,这欢场中比这男子长得更俊俏的也不是没有,但是此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只见他神采飞扬,气度天成,行动间没有一点风尘味,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世家公子。
“蓝馆主,好久不见。”
“距离上一次穆少爷大驾光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果然,有了家室的人比不得我们这些浮萍浪子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蓝逸淡淡一晒,继而转向常小娥,礼貌地说道,“这位小公子倒是有些面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常小娥被他瞧得脸红心热,正想开口,穆襄已经替她答道,“这位常兄弟跟穆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穆襄少不得要带着他来见识一下。”
蓝逸会意,飞快地扫了常小娥一眼,笑而不语,只吩咐人赶快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三人就在花厅里捡了一张桌子坐了,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常小娥顾不得吃,眼睛乱瞄,放眼望去,人影交叠,灯火辉煌,一室的春丨色盎然,暖玉生香。
“不知道常兄弟中意什么样的男孩子?”
常小娥一愣,面对蓝逸这样飘逸优雅的男子,猛男两个字到了嘴边又生生被常小娥咽了回去。蓝逸见她沉默也不寻根问底,只随意摆了摆手,身边跟着的随从忙跑了出去,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从楼上缓缓走下来四个男子,这四人一出现,屋子里安静的连猫咪走路都能听见。
四人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金,蓝,红,白四色,依次报上名来,杜冷,红渁,花想容,锦亭,不等他们说完,厅里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这就是本楼的四位头牌了,那杜冷神色冰冷,目光中似有不屑,冷冷看过来,真如寒冬腊月的冰块一样,这么冷淡的态度也能红?那红渁则太过妖艳,眉目已然绝艳,还穿着一身红衣,就像一团火一样,至于那位花想容大哥,名字最娘,长得最男人,隔着几层纱衣,依然能分辨出手臂肌肉的形状,这大概就是常小娥嘴里常常出现的猛男那一型了……
其实常小娥最满意的还是那位蓝馆主,身材颀长,面目英俊,初次见面就让人心生好感,不过,常小娥可不是真的来寻欢作乐的。
“我要他!”
常小娥指着那末尾穿白衣的少年斩钉截铁地说道,蓝逸一愣,旋即笑道,“能被常公子挑中是锦亭的福分,不过——”
蓝逸婆娑着酒杯边缘低声笑道,“他可是只在下面……”
“……”
常小娥无师自通,一点就透,面上却只装傻,她可不是来玩的,挑一个看起来没有心机的总比蓝逸这个老狐狸要好办的多,那名唤锦亭的小丨倌也没有任何异议。
既然说定了,蓝逸也很识趣地退场,命人送她们上楼,上了楼,常小娥堵在门边,故作娇羞地看着穆襄,“这里就不用跟了吧!”
穆襄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常小娥关了门,退回房中,静坐不语。
那少年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毕竟也是在风月场中呆过一段时日的人,见常小娥紧张便提议先弹琴助兴,话音刚落,常小娥忽然跳起来一掌把他打晕,一边说着兄弟对不起了,一边把人拖到床上。
后墙上有一面高高的窗子,常小娥爬上去往外看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这破屋子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