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听见徒林琛的不屑,叶泽南眸子渐渐深沉,酿起风暴,紧紧地攥着手中棋子。这个贾宝玉,还真是叫人手痒得想打他一顿啊……
贾宝玉又朝着旁边亭子里两人看了看,又叹了口气:“可惜这二人如此龙章凤质,却为何要往那劳什子书院去呢?汲汲营营,平白无故地便落入国贼禄鬼之流——”
……
坐在上首,林清微正和底下几位夫人谈论着京中最新的妆容首饰,一阵环佩叮当,帘子掀起,赤云脚步匆匆地进来;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在座之人福身行礼后,转向林清微:“殿下,公子与贾家今日来的那位公子吵起来了!”
眉头一挑,林清微的视线从贾母身上扫过,面上很是吃了一惊:“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让他与晞哥儿好好招待着客人么,好端端的,怎么竟吵起架来了?”
赤云摇摇头,带着些自责:“殿下恕罪,婢子也不知晓,只是去端个点心的功夫,公子便与贾小公子一言不合闹将起来!”
听见赤云的话,贾母心里就是一紧,闻得林清微这般说法,她忙站起来:“公主不必担忧,想来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顽罢!”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传来小孩子的抽泣之声愈来愈近,林清微辨出是小林晞,忙叫人出去瞧瞧,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小林晞抽噎着,腮上尚且带着泪痕,憋着嘴儿,明显是哭了一通的。
“哎呀,晞哥儿怎么哭成这样?”林清微心疼地看着小林晞红红的眼圈,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罗帕,给他擦了擦脸:“给姑姑说说,哪儿受委屈了?”
小林晞吸了吸鼻子,他本就生得玉雪玲珑,小脸蛋白白净净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大眼里含着水汽,真是叫人又爱又怜,看得旁边的几位夫人都心疼起来。
“姑姑,爹爹是‘禄蠹’之流么?”林晞歪着小脑袋,艰艰难难、委委屈屈地问道:“爹爹不是有学识的探花郎么?为什么那个宝玉哥哥却说什么饵名钓禄之阶——”
闻言,林清微冷笑一声:“饵名钓禄?好一个大言不惭!读书上进,本为知事明理,重在正心修身养德,古语云:‘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我竟不知究竟是何等人物,对待科考这样弃如敝屣、不屑一顾!”
今日被林清微请来在场的夫人,丈夫多是徒嘉景重用的臣子,听见小林晞方才委委屈屈的哭腔,其中几个早就已经眉头皱了起来。贾家这个孩子居然敢这样说天下的读书人,她们看向贾母的眼神登时变了变。
贾母从旁听得魂惊胆战,宝玉天资聪颖绝伦却不喜读书,她宝贝这个出生奇特的孙儿,素来是由着他去的,谁想他居然敢在此处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宣朝几代皆以科举为重,多少文臣儒者都是从科举出身,此话若是传了出去,宝玉的一辈子可就全毁在这儿了啊!
“公主恕罪!宝玉少不更事,说话难免偏颇了些”,贾母惶惶上前跪下:“何况晞哥儿年岁尚幼,听错了也未尝可知!”
听错了——林清微眯着眼打量跪在地下的贾母,颊畔忽地漾起两个小梨涡:“贾老夫人快快起身,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儿随便说话,哪里值得您行如此大礼呢?本宫原想着,我那孩儿与贵府小公子年岁相当,才叫他们一块顽去,谁想——”
便朝着旁边的绿言招招手,林清微施施然吩咐道:“去,把琛儿、泽南还有贾小公子叫来,咱们光在这说话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叫他们进来见见吧!”便低下头来将林晞抱到膝上,也不看地上贾母战战兢兢地不敢起身,只管安抚着他。
徒林琛气鼓鼓地走在前面,叶泽南余光瞥见身后似无所觉的贾宝玉,无奈地看着他这幅模样:“你何必与一介糊涂之人置气呢?”文人小说下载
“也不想想他是什么玩意儿!”徒林琛在白云书院呆了五年之久,除了文章武艺之外,这脾气也算是历练出来,今日却在贾宝玉身上破了功;他眼底带着些狠意:“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一个,还想着去打扰玉儿,呸!真是做梦!”
提到这一点,叶泽南心中也来气,可却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与其为了这么个不知事的人生气,倒不如想想怎么从他那儿讨点利息回来!”
林黛玉和叶泽南的亲事已经由两家长辈定了下来,因此,他已经把那个灵动的小姑娘视作自己未来的妻子,虽说林黛玉还什么都被蒙在鼓里,只把叶泽南当做是表哥的好友……听见贾宝玉言语间随意“亵渎”了自己的未婚妻,叶泽南脑海中瞬时间便闪过了许多整治此人的方法来。
瞅见叶泽南压抑着的脸色,徒林琛想到了什么,眯着眼时的神态与林清微十分相似:“前儿不是听紫英说起,这个家伙冒犯了他妹妹么?咱们去和紫英商量商量……”巴拉巴拉,两人边走着,边凑近谋划起来。
寒风吹过,贾宝玉只觉得身上一颤。
瞧着贾老夫人额头上冷汗津津,戚明素轻轻咳了一声,朝着林清微使了个眼色。林清微仿佛才注意到贾母,将怀中已经笑逐颜开的林晞放下来,忙站起身下去要扶:“哎呦喂,贾老夫人这岂不是折煞本宫了?赤云,你们怎么也不晓得扶贾老夫人起来?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大罪过!”
贾母忍着腰上的酸麻,被赤云扶着臂膀缓缓地站起身来,脸上陪着笑:“公主才是折煞老身了!”
“咱们这把老骨头呀,也该好好歇着才是,你说呢?贾老夫人——”一道包含着冷意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贾母身子一僵,宽大的衣袖下面,指甲死死地掐住了掌心。
林清微循声看去,只见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妇人目光锐利地盯着贾母,笑道:“师母也真是的,您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林黛玉与张翰林的孙女张泽宁是好友,因此,此番张老夫人、即是贾赦原配夫人张氏之母也来了长公主府。因为张氏之死,这些年张老夫人从来对贾母都不待见,然而碍于身份,也不好口出恶言。
当年的张氏究竟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贾母更清楚,还有自己意外失足落水夭亡的大孙儿贾瑚,贾母袖子下拳头握的更紧。每每面对张老夫人的冷言嘲讽,她都会有一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虽然说自己手上粘的血也不少,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孙子……
看着林清微对张老夫人毫不掩饰的尊敬态度,想起已故的张翰林曾经的身份,贾母脑海中忽地灵光一现,惊讶猜疑地抬眼看向了坐在林清微左下手第一位的张老夫人。
莫非,老大贾赦的事情……
第59章 张贾暗潮涌事又生
瞅着房中两位年岁居长的老太君目光对视之中的暗潮汹涌;戚明素暗自咋舌,冲着上面巍然不动声色的林清微眨了眨眼。
收到戚明素类似求助的眼神,林清微唇角微微扬起;似远山清远,风逸绝然;她低头缓缓地抚摸着腰间结着的那枚四色如意佩;眼底流光乍现;旋即转向张老夫人浅浅笑着:“师母;说起来,还有件事情得烦劳您呢!”
见她突然出声打断屋中的沉寂;张老夫人自然明白;撇开眼不去看贾母,目光慈和地朝着林清微:“公主殿下只管说罢!”
捏着帕子捂嘴轻轻笑着;林清微敲了敲桌子,便只见青衣从内室取了一只托盘出来,盖着青色流纹锦缎,放在林清微的手旁边。林清微揭开上面盖着的布,霎时间,屋内众人的呼吸窒了窒。
在场的都不是没见识过好东西的,只是,林清微拿出来的这几件却着实是惊人了些。只见托盘里是一色同样针法的小件绣品,正是当世堪称无价的“慧纹”,共有十余件。
原来绣这些小玩意儿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他本是书香宦门之家,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沽卖之物,因此虽说闻名天下,却甚少有人得之。上面所绣花鸟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画,精巧非常。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取极细的黑绒绣成草字,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时人皆叹绣者灵心巧慧。偏生红颜命薄,这慧娘不过十八岁便夭亡,余下之物流落出来的,总总数来,不过几十件,多被人藏如珍宝一般。
叹了口气,林清微动作轻柔地拿起托盘中间一只不过两寸见方的杯垫:“师母的绣法与这慧纹很是相似,这几件东西是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与我的,年日已久,瞧着上面的几处丝线竟开始斑驳。每每思之,心中甚是难过,偏生我身边竟是一个能人都找不着,想来想去,还是得找您呢!”
张老夫人小心地接过林清微递过去的东西,面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上一丝红晕。慧纹天下闻名,看重的不仅仅是其中女儿家的巧思才情,更重要的是绣品中所用的连针缀潺乃是叶慧娘独创,难以模仿。张老夫人当年亦是江南书香宦族出身的女儿家,家中藏有两件慧纹小件,日日观察研习,竟将慧纹中的针法要诀学了个j□j不离十!这也是张老夫人最为得意的地方。
仔细地就着窗口的光线看了看绣品上面的纹理,良久之后,张老夫人点点头:“殿下放心,虽说破损之处有些艰险,不过还是有补足的可能!”
“那就劳烦师母了!”林清微如愿地转移了张老夫人的注意力,听见门外窸窸窣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招手让青衣将托盘收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想来是琛儿和泽南他们到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外间传来绿言的声音,门口的小丫鬟打起五彩线络盘花帘子,一行人进了屋子。
“这位便是贵府的二公子了吧!说起来,当年本宫还见过呢!”林清微上下打量着贾宝玉,这一身衣裳装扮倒是花团锦簇,皮相也还不错,她转向已经重新坐回去的贾母:“倒当真生的一副好样貌,听闻才学亦是好的,老太太可要好生教养,日后上进用功,切不可辜负了这良才美质呀!”
贾母这边诺诺称是,那边贾宝玉却有些不痛快。
他瞧着林清微精心装扮,一袭刺绣薄罗衣裙,风姿卓然,加上进门以来林清微皆是和颜悦色,顿时觉得很想亲近;此时听了林清微的话,心中升起的好感立刻大打折扣,便小声嘟嚷了一句:“好好的一个清白女儿家,竟也被这蠹虫禄鬼之事沾染了,真真是辜负了这天地钟灵……”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青衣乃是习武之人,听得一清二楚,登时面上闪过一丝怒意,微微侧身在林清微耳畔说了几句。
斜着眼瞅着地下唇红齿白的娇公子,林清微却并没有生气,抿着嘴儿微微笑着:“也到晌午了,绿言,在花园子那边的阁廊上摆膳吧!”一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自己何必与他计较?侧目瞧着自己的儿子和内定的侄女婿,林清微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心中感叹,何必自己出手呢?这两个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长公主府的膳食素来以清淡为主,此番不过是比平时多添了几道荤食。林清微看着地下丫鬟们将一道道菜品搁在各人面前矮脚描金洋漆小几,来来回回,阁廊间席上约莫二十来人,加上来来回回的丫鬟仆妇,显得很是热闹。另一边用了长长的紫檀架子蜀绣大插屏隔开,徒林琛叶泽南并着贾宝玉另作一席。
“晞哥儿今日用得香甜许多呢!”林清微看着小林晞大口却并不显得粗鄙的吃相,含笑说着,边指了指手旁一碟儿小孩子喜欢的甜腌笋,绿言忙将那只小碟子移到林晞的小桌子上。
抿了一口汤盅里的野鸡崽子汤,林清微挑了一粒圆润饱满的莲子放入口中,甜糯香软,很是可口,将野鸡肉味里面的鲜嫩完全勾了出来;放下勺子,林清微扬眉看向桌子旁边伺候的绿言:“这汤是谁做的?味道很是不一样哩!” “前儿您不是说婢子这一手好厨艺若是没人接着可惜了么?后来青衣就领了个叫秋儿的小姑娘过来,叫婢子收下,这道汤就是她想出来的!”绿言手上动作不停,将五六个小碟子叠摞起来,让林清微夹菜更方便些,一边笑语盈盈地答道。
林清微夹了块胭脂鹅脯,点点头,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方道:“你好好调、教着!”这个秋儿是之前从燕云十八镇回来的路上捡回来的,暗卫查了情况,父母双亡,孤苦一身……林清微抬眼望了望绿言,心下有了个主意。
上面林清微带着小林晞,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美食,底下,贾母瞅着坐在林清微下手右边第一位安安静静垂眸用膳的林黛玉,有些食不知味,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夫人可是觉着公主殿下的招待不入口么?”张老夫人慢悠悠地将手中余了大半碗的红枣汤放下来,拿着帕子擦擦嘴,锐利的眸光盯着明显心不在焉的贾母。她今年虽说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不过因为平日里养生得宜,仍旧是耳聪目明,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屏风另一面的声响,眼底带出一丝不屑来。
这便是贾史氏捧在掌心的宝贝孙儿,也不知贾史氏看重他什么,难不成就是生而衔玉的祥瑞?张老夫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接过一旁小丫鬟奉上的清水润润嗓子,目光重新落回到贾母身上,竟带着些微怜悯。世家大族,看重的是子弟教养,可叹贾史氏短视,眼中只有这么一个不知深浅进退的娇娇公子,荣国府日后会怎样,已是可想而知了!
贾母勉强地扯起嘴角笑了笑,面对张老夫人言辞间偶尔闪现的咄咄逼人,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笑而过:“哪里的话,想是昨日在花园子里闲逛了两圈,吹了风,现下里稍稍有些头疼失了胃口罢!”
张老夫人瞧着她掩饰不去的躲闪之意,并未就此打住,施施然端起青花云纹茶盏:“哎,年纪一大呀,腿脚什么都不灵便,如今我这把老骨头,每天只管着和孙子孙女顽闹,哪里还能像贾老夫人这样有精神还管着家计?”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进了佛堂潜心祈佛,由着本该颐养天年的老夫人出面料理诸项事务,这在京中可算不得什么新闻。张老夫人明着是自嘲,可在场的众位夫人哪个听不出来其中的讥讽之意?
戚明素从来都不喜欢贾母的做派,见她涨红着一张脸,不由得捏着帕子掩住嘴旁扬起的弧度。
“此乃本宫府上秘制的桂花酿,极是清新醇厚,又不醉人,诸位不妨尝上一尝!”林清微饶有兴致地注意着底下两人的动态,见贾母眼中窘意与怒色升腾起来,出声打断,举起手中雕工精湛华美的嵌宝环凤银杯,生生地将贾母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掐在喉咙里:“师母,这酒可是我亲手埋在花园子东角那边桂树下面的,已有半年多啦,您定是喜欢的!”
冯月夏与林黛玉共坐一桌,闻言,凑到林黛玉耳旁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
上头林清微瞧见,一双媚眼笑弯弯:“月夏,你和玉儿说什么呢?莫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冯月夏站起来福身行礼后,嬉笑着干脆利落地承认道:“禀长公主殿下,听见您提起桂花酿,月夏突然记起去年在您这儿喝的桂花露,那滋味儿实在是妙得很——想着便觉得心中猫儿挠似的!”
“小丫头!”面对好友唯一的女儿兼侄女最要好的朋友,林清微乐得纵容何况她素来喜欢爽利的女孩儿?她抚掌笑道:“好好好!桂花露虽没有,不过浅淡些的桂花果子酒却还有的,加了些甘草,润肺去燥,没什么酒劲儿,又甜兮兮的,最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家饮用,对身子也好!”便招手让人去酒窖里取一小坛来。
这厢小女孩儿们笑呵呵地小杯喝着不醉人的果子酒,林清微和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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