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朱乐的反应早在丁宣的预料中。她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一纸卖身契。挂上了面纱,回身望了一眼朱乐,『走吧。』
朱乐呆愣在原地,这没头没脑的一晚把她彻底搅糊涂了。走吧,是去哪?送她回去?
丁宣扬了扬眉,面纱内的朱唇轻启,『还愣在那儿?』
『哦。』朱乐欣喜地反应了过来,忙再一次拉住丁宣的柔胰,随她出了房。
夜。很静。经过一晚的喧嚣,吵闹。天香楼也最终沉静了下来。即使大堂内依旧灯火通明,也始终掩饰不了人心的疲惫。姑娘们都随客进了房,堂中空无一人。朱乐被丁宣拉着,默默地走到了门口。只是在她即将踏出天香楼的大门时,身后那细微的声响还是迫使她回头。
是那个替她收拾残局的女子。妆容有些狼狈,神色颇为疲倦,轻倚着栏杆,手中却端着一杯茶。她静静地望着朱乐离去的方向,含笑,却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朱乐投了一眼,看见的尽是凌乱的心碎。那个女子,让朱乐有了一种无法操控命运的感觉。她想离去之前投以善意的一笑,感激地一笑,却终是没有笑出来……
第七十八节
月亮朦朦胧胧地。这个夜有些清冷。一路上,丁宣保持着沉默与朱乐面对面坐在马车上。朱乐望着丁宣的脸庞,脑中却始终挥不去为她收拾残局那名女子的笑容。人生无奈,命运也无奈,若命运的轨迹依旧按照它应有的路线行进,她又该怎么办?
不出所料地,当马儿嘶鸣,喘息的那一刻。朱乐已然猜到她被带到了哪里。那一座府邸,是她与丁宣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冷寒松如今的栖身之所。不过,无所谓了。朱乐想通了,无论丁宣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办。当然,除了回去。她知道,在她不可预知的生命里,她无法背叛她的感情。
踏进府里,朱乐没有看见冷寒松,想必那位神机妙算的国师大人已经歇息了。不过,当她随着丁宣转身走进庭院时,她却意外地看见了小淼的身影。小淼见到朱乐很开心,远远地便躬身作揖。朱乐笑了笑,她又看了看走在她身前丁宣那副清冷的背影,心中了然。这回,似乎没做成小白脸,倒是像被包养了。
『先在这儿住着吧。』刚一进门,丁宣便开口道。
『嗯。』朱乐点了点头,四下一瞧,却发现这房里的布置与宫中的那间房十分相似。丁宣有心了。『这里什么时候布置的?』
丁宣瞧了眼朱乐没作声,慢慢地走到一旁又燃起了几盏灯。瞬间,房中顿时亮了起来。
『宣儿,你今夜会留在这里吧?』朱乐探着头想去瞧瞧丁宣的表情。
丁宣还是没出声,却闪过了身子,避开了朱乐。朱乐微微一愣,以为丁宣要走,忙伸手一揽,怀住丁宣的腰,将她拖到自己的怀中,『你要走?』
不是?看着怀中的丁宣微微转过头来,轻蹙的眉头,有些莫名地神情。她知道,她好像误会了。
『你做什么?』丁宣语气没有不快,只是表情却有些冰冷。
『啊?呵呵。』朱乐忙缩了缩肩膀,却将丁宣抱得更紧了,脸上稍有局促的神情,『我……有点冷。』
丁宣看了看朱乐那一身单薄的衣衫,倒是没作声,也没有挣开朱乐的怀抱,就这样任朱乐抱着。
——良久
『为什么要送我走?为什么已经决定送我走我们还要发生那种事情?』
朱乐的问题,她早已忧心许久。也许她可以猜到部分原因,只是,此时还是想听丁宣亲口说。丁宣听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可是表情依旧是那般清冷。没有回答,对于这样问题,她是永远也不会说给朱乐听的。
『真不可爱。』朱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丁宣不会说,却还是问了。
『放手。』突然,丁宣冷冷说道。
『宣儿是一个不肯轻易将感情表露在外的女子,宣儿不肯轻易地说一句喜欢你,以宣儿性格,更加不会像那夜那样直白地引诱朱乐。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就是,宣儿不要朱乐了,却不想对不起朱乐,所以给了朱乐宣儿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样的吗?』朱乐没有松手,轻缓地语气诉说着她内心的感受。
丁宣再没有作声,只是表情却因为朱乐的话有些动容。
『其实这样的宣儿才是可爱的。』朱乐又是幽幽地吐出一句,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朱乐,你当真了解我吗?』背对着朱乐,丁宣问道。
朱乐松开了手,轻轻地扳过丁宣的身子。面对着自己,望着丁宣的眼眸,她正在等待丁宣接下来的话。
『莫要把一切想的过份美好。朱乐,于政是需要手段的,你是否想过,你或许只是一个我继承王位的牺牲品?』丁宣不想给朱乐过多的打击,只是她也不想朱乐太过于沉迷在感情中而忽略了自身。
『我管不了那么多,牺牲品也好,炮灰也罢。朱乐做了,也做的理所当然。不管宣儿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至少宣儿心中是有朱乐的,朱乐知道这点,就已经足够了。』看着丁宣严肃的表情,朱乐突然又笑了笑,『宣儿,你不知道,以前我总以为我总是在替你惹麻烦,什么也做不成。很头痛的,其实,如今听宣儿你这样说,我心中倒是好过了些。』
『你没为我惹麻烦,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朱乐那透彻的眼眸,这让丁宣别扭地转开了脸。
『哦?我倒底做了什么?宣儿你倒是说来听听。』朱乐笑呵呵问道。
丁宣凝视着朱乐,看着她脸上无邪的笑容,心中有些不忍。『住进西院,被人施邪,做了驸马,分散温奕的视线,引来邬尔曼,暂缓浊国边境的局势。这些还不够吗?』
随着丁宣的话语,朱乐的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丁宣的话是什么意思?丁宣说的这些怎么都扯到了她的身上?牵扯温奕那些奸臣的视线,这她是知道的。可是跟施邪,邬尔曼,边境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她从丁宣的话中体味到了另一种味道,似乎丁宣一直是知情的?
『宣儿,我不明白。』朱乐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泛白。
『朱乐,在我说完下面的话之后,你……可以选择离开。这也是我在天香楼问你“还要走吗”的原因。』丁宣暗暗叹了口气,缓缓地背过身去,她接下来的话或许会真的伤到朱乐!『在你进宫之前,父皇把驸马这个人选定在卓子维与顾冷身上。卓宗正与顾青城都是老臣,手握重兵,若我要继承王位,必然需要他们二人中至少一位的支持。很显然,卓子维是最佳人选。』丁宣缓了缓继续说道,『只可惜,我与卓子维仅有兄妹之情,并无其它。然,若想驳了父皇,却无其它人选。正待此时,国师向我提到了你。』
『这些我知道。』朱乐咬了咬唇,小声地说。
丁宣缓缓地摇了摇头,继续说,『让你进宫,国师与我商量过,而让你住进西院也是我的首肯。西院一直有“鬼”,却始终来无影去无踪,你的入住,作用便是引出那只“鬼”。换句话说,我利用了你。而那日养心殿的赐婚也只不过是我与国师做的一场戏而已。之后大婚前避开你也只是不想此事再生事端而已。』
丁宣停了下来,回身望了眼朱乐,面无表情地又转过身去,『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你说。』朱乐感到口有些干,心跳得越来越快。
『之后,事情进展地比较顺利。你的出现果然扰乱了温奕的步子,甚至连卓子维的动静也给逼了出来。他们将视线放于你的身上,直到那日狩猎。方知你被人施了邪术。只是事事都有意外,你不仅仅被施了邪,甚至到那时才发现朱乐不仅仅是一个人。』
『虽是意外,却也意外地牵出了邬尔曼。她身为塞唔国的圣姑,虽手无兵权,却是塞唔国民众心之所向。她的一句话,顶得上千军万马,我早知她与温奕有所联系,却不知如何会她。正巧,国师道卓巧风是邬尔曼半个徒弟,碍于你,卓巧风终是会请邬尔曼来为你解邪。于是,那日我与邬尔曼答成一个条件,放你自由,还我浊国边境安宁。』
似乎丁宣的话说完了。朱乐的脸色却渐渐恢复了常色。她看着丁宣那纤弱地肩膀,却不知说什么才好。隐约中,她感到丁宣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也没有说全。问还是不问?丁宣只说了这些,是在为难?丁宣的隐情,相信不仅仅是这些。
『还要走吗?还觉得我可爱吗?』
『宣儿,我只问你。如今,你心里有我吗?』朱乐眨了眨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沉默,良久,轻轻地一声,『嗯。』
朱乐笑了,抿着嘴低了低头,『那我便不走,你也依旧是可爱的。』
丁宣转过身看着朱乐,眼神尚有疑惑。她不理解朱乐为何此时还能笑得出来?她在朱乐心中倒底是什么样的位置?能使朱乐在听到她的这一番话后还能笑得出来,难道只是因为爱?
『呵呵,我觉得我就是一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儿。哦,只有被你卖才帮你数钱。』朱乐颤抖着肩膀,笑的开心。
丁宣的嘴角有些僵,刚刚那份沉重被朱乐此时这一搅倒是有些可笑。她看着朱乐那放肆地笑脸,就那样顿在了原地。『你……』
『宣儿,你自责了?』朱乐含着笑,踱步到丁宣身前,双臂轻轻环住她的腰,面对着面,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上。
『没有。』近距离地看着朱乐的笑脸,丁宣的语气有些僵。
『没有就好。宣儿,你当真以为朱乐傻吗?』朱乐抬手拂过丁宣的脸庞,透彻的眼中满是疼惜,『这么长的日子,你短短几句便交待得清清楚楚,说的都是你用朱乐作的计谋。可是,朱乐脑中还有些别的画面,那些都是宣儿你没讲的。』
此时,丁宣与朱乐的气场似乎掉了个个。心跳得有些快,脸庞微微地有些发热。挣脱不开被朱乐紧紧禁锢地身子,似乎也张不开口让朱乐放手。眼前分明是一个女子,一个面带笑容,眼中饱含深情的女子。她怎么忍心推开,怎么忍心对她放手?
『留在你身边就好。这样多好。宣儿未说完的话,我会耐心等着。就像上一回宣儿一言不发地带我到宣儿母后的墓地一样,等宣儿将心中的秘密一一向我敞开。』朱乐笑着,慢慢地将脸凑近丁宣……
第七十九节
门外好像有声音,脚步声。朱乐凑近丁宣的脸庞稍稍一偏,继而痴痴地笑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昏沉的丁宣此时却清醒了起来,她看了眼朱乐,脸上尽是疑惑。
『小淼那丫头吧,适才可能准备敲门,可是却突然在门前停下了。』朱乐看到了丁宣眼眸中的疑惑,含笑地解释。只是见丁宣似乎还未明白,她又将头撇向门的方向,弩了弩嘴,『瞧。』
丁宣顺着朱乐看的方向也将视线转了过去。这才发现,两人紧紧相依的影子折了个弯就这样映在了门的窗户上。想必小淼在门外见到这一幕故才停下了脚步。
『古时就这点不好,要做点坏事都不能有亮儿,尤其是晚上。』朱乐呲牙又笑了起来。
『很好笑?』
没有情绪的语气。丁宣又把面具挂上了。朱乐抬眼看了看丁宣,用力地眨了眨眼。『宣儿,若我是男子,那我们是否会轻松些?而你是否又会少些麻烦?』
丁宣不知道朱乐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此时朱乐问话时眼神所投射出的担忧让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别多想。我没有麻烦。你不是男子,也不可能是男子。』
丁宣的话似乎话中有话。朱乐抱着丁宣想了下,突然,笑了笑,『我只是想,若我是男子我便不用如此东躲西藏,掩人耳目。若我是男子,或许我也可以像冷寒松那样能帮得到你。至少还有机会封侯拜相……』
『我是女子,一样登得上王位。你何苦如此看低自己?』丁宣截断了朱乐的话,表情严肃地盯着她。
『呵呵,我这不是怕委屈你吗?你的身份,与情与理。我与你相差何止千里?先不说我是女子,只这一项身份,朱乐有些心虚。那顾冷,卓子维他们有权有势地,嗯,的确比朱乐高出许多……』
朱乐的话说完便轻轻低下了头,只是过了许久,丁宣也没有说话。她试探性地抬起眼皮向上瞄,却发现丁宣表情沉静地盯着自己。
『宣儿?』朱乐小心地唤道。她还抱着丁宣,丁宣也未有挣扎,似乎不应该是生气了。
『朱乐,你何时学会以退为进了?』
丁宣的话一出口,朱乐的脸上便瞬间一热。被猜中了,她这点小心思轻而易举地就被丁宣识破了,这怎能让她不窘?『哪……哪有?』
『我不认为朱乐会是一个在乎身份的人。』
丁宣的话让朱乐的头低得更低了。她只不过是想自贬一下,然后让丁宣抬高一下自己,顺道还能得点安慰啥的。怎么想丁宣早已将她摸得透彻。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累了,早点歇着吧。』
突然耳边又传来丁宣的话。接着怀住丁宣的手臂正一点一点地松开。丁宣正试图脱离朱乐的怀抱。朱乐当下便又用了用力,将已半挣脱的丁宣重新揽到怀里。涨红的脸瞬间抬起,『不准跑。』
只是当她抬起头迎上的却是丁宣的笑脸。一副看好戏的笑脸。
『你脸红了。』
『宣儿,你就不能偶尔装一下,不要那么聪明?』朱乐有些气急败坏。
良久,丁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幽幽。『朱乐。你生性淡薄,官场其实并不适合你。你也不是一个在乎身份地位的人,你的善良,你的干净,你的宽容,不适合与阴谋狡诈联系在一起。下回,不要再强逼自己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了。我……也不会再逼你。』
『你喜欢这样的我?淡薄,干净,宽容,善良?』丁宣的话让朱乐心中一暖,那份堆积许久的郁结顷刻间幻化殆尽。
『喜欢。』丁宣眼中着笑意,微凉的指尖碰触着朱乐那有些滚烫地脸颊。
这是丁宣头一回亲口对朱乐说喜欢。朱乐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被丁宣承认及肯定一直是她在心中的期盼。如今,这轻轻地一句喜欢,填补了多少日日夜夜的纠结?
『哭了?』
『没有。』
『那这是什么?』丁宣挑起指尖上那晶莹的一颗。
『是爱。』朱乐含着笑,眼前却是一片朦胧。
『呆子……』
『宣儿……』朱乐脸上的泪是笑的,朦胧的视线中,她仿佛看到丁宣的眼中隐约也有泪光。这个时候,流泪也无妨,不是伤心,而是欣喜。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终于敞开了心扉,难道这还不值得庆祝吗?
这个夜,似乎做什么也不为过。因为,夜深了,情到了,心敞开了……
两个女人,两张含情的面庞,两颗略有微醺的心紧紧贴合在一起。此刻,丁宣的脸上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柔光,是一个女人情之所至时才会由内而发的。这种光辉与丁宣身上那股清冷的感觉交融在一起,让朱乐看得心醉,看得心慌。她朱乐果真三生有幸,才可以拥有这样一个女子的感情。她是幸福的,幸福的连自己都嫉妒。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再紧张。人是一种充满本能的动物,有些东西只需引导,却无需教导。情爱,其实就是这样一回事。身体的反应是最直接的暗示,它激发了人体最原始的本能,爱,又何需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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