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寒松与丁宣心中有一个相同的秘密,这是两人一直缄默不言的。朱乐感觉得到,她或许也猜测得到这必定与皇家有关。只是倘若丁宣不想说,她是不会问的。
冷寒松在临出门时低声地跟丁宣说着些什么,朱乐没有听见。她只是看着丁宣的脸色随着冷寒松的话而渐渐地阴沉着。就在冷寒松重新套上斗篷的时候,朱乐又一次开了口。
『冷寒松,既然你可以算心天下事,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却是你完全无法预料的?』
朱乐的话让冷寒松即将要跨出门的脚步滞留了一下,良久,他才说。『我可以算尽天下事,却无法算尽人心!』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说法。朱乐在冷寒松身后皱着眉,陷入沉思。她摸着胸前的铜镜,掌心贴在上面,轻轻地摩挲。
『小乐。今后的事情会有太多的变数,我无法给你太多的建议。如果可以,给你一句我人生的忠告,选一条路,决定了就不要犹豫。』
冷寒松离开了。在扔下这句话后。随着疾而来,又随着疾风而去。夜幕低垂,伴着疾风,这是一个很好的遮掩。这场疾风像是为冷寒松的到来故意刮起的,在冷寒松走后没多久,风竟然离奇地停了下来。本是墨黑一片的天空,却被镶嵌上了一颗颗璀璨的星晨。
丁宣推开门走到院中,抬头静静地仰望着星空。朱乐跟在丁宣身后,轻步地走上前去。丁宣的沉默给她带来了些许的不安,就是这种沉默似乎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悄悄地钩住丁宣垂在身旁的手指,悄悄地,尽量不惊动她。一暖一凉的手指轻轻地勾在了一起,那一刻,朱乐感觉到了丁宣身子的颤动。
没有推却,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星空。
第六十六节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出朱乐的想像。第二日一早,当朱乐站在房门前时,她便眼前这一派景像搞得呆住了。人人都是麻布白衣,四处都挂着白色的布条,连房上的灯笼也都换成了白色的。
拦住一个匆忙奔跑中的丫鬟,朱乐这才知道,皇帝昨夜突然驾崩。听到这个消息,她脑中第一个念头不是皇帝为什么会死,而是皇帝死了,那丁宣呢?朱乐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遍了整个养心殿,跑到了御书房,去了太和殿……问遍了宫女和公公,得到的却只有他们的缄默。朱乐惊了,也怕了,更加的是怒火攻心。她不介意这宫里的人不把她当作驸马来对待,只是这特殊的时间,她连问一句丁宣在哪里,竟也无人肯答她。
既然如此,她不得不狠狠地揪起那太和殿门前那小公公的衣领口,厉声地冲他吼着,『我问你,公主此刻在哪里?』
小公公不答,紧紧闭着嘴,眼神仓惶而惊恐地看着那平日温和的驸马爷,或许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这驸马爷像变了个人一般。他颤颤巍巍的身子在朱乐手中摇曳着,像片叶子随时得有可能凋落。朱乐咬了咬牙,紧了紧手中握着小公公领口的手,『好。你不肯答是吧。不肯吭声是吧。』
狠狠地一脚下去,小公公紧闭的口终于张开,只不过发出的却是一声一声哀号,半跪在地上,一脸的痛苦。已经气急败坏的朱乐见他还是不答,便又是一脚狠狠地踹了下去。小公公坚忍地跪在地上呻吟着,眼中满是乞求的神色。朱乐不知道为什么他宁可忍受这切肤之痛也不肯告诉她丁宣在哪里,她不知道,她只是一味地踹了一脚又一脚,直到踹到了她气喘,踹到了她有些无力,这小公公仍如烈士般闭口不答。
此刻,朱乐头一回感到她是那样地孤立无援。仿佛她被丢弃在一个荒废的枯井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冷寒松,你什么时候离去不好,偏偏是这个时候?你那理想,你那抱负呢?
『公公,我再问你一次,公主此刻在哪里?』朱乐低了低头,揪起小公公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
『驸,驸马爷,我,我不能说。』
这是小公公第一次张口说话,结果却是朱乐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她狠狠地将小公公向地上一扔,把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她踢不下去了,她看到小公公的嘴角都已然溢出血丝,她知道小公公是死也不会答她的。转头,正想甩袖离去,却发现温奕带着一队侍卫正含笑地打量着她。
『驸马爷,生气了哦?』
老奸巨猾的温奕!看笑话是吧!朱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公主在哪里?』
『臣……不知道。』温奕故意顿了顿,语气抑扬顿挫。
朱乐咬着牙,她感到血都在向头顶上冲着,脑袋发胀,她真想一脚把这老东西踹在脚下。
『驸马爷发怒了,你这公公还真是不识抬举,驸马爷问你,你就应该好好回答。』
『我……我真的不知道。』
小公公看温奕的眼神,惊慌失措地。这让朱乐感觉不对劲,她看了看温奕那一脸的得意相,陡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温奕这个老东西搞得鬼,是他吩咐宫中的所有宫女公公不外泄丁宣的去处。这让她更加担心丁宣有事。她一急,就跨前一步,瞬间揪住温奕的领口,『王八蛋,你告诉我公主在哪。』
温奕看着被朱乐揪住的领口,先是一惊,随后便安定了下来。因为他身后的侍卫在朱乐揪住温奕的同时,也将手中的兵器推到了朱乐的胸前。
『驸马爷做事前还是要先衡量一下自己的处境。』温奕低头用眼神瞄了瞄距朱乐胸前只有半寸距离的长矛。
『王八蛋,你说不说!』朱乐急红了眼,哪还管得了胸前的长矛。她揪住温奕的衣领向自己身前一拉,衣领的边缘紧紧地嘞住了温奕的脖子。
温奕被勒得脸色有些发红,不断地低声咳嗽。与此同时,距朱乐胸前只有半寸的长矛已然贴到了朱乐的衣服上。
『驸马爷,若是你再不松手,老夫就不客气了!』温奕一边咳嗽,一边警告着朱乐。
生与死只有一件衣服的距离。朱乐并没有感到恐惧,或许她真的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处境。她只是急红了眼,在长矛贴于胸前之时,她仍紧紧地嘞住温奕的脖子,丝毫不想放松。
突然,一声大吼,『住手,都住手。』
苍劲有力的老声,一个人影极速地冲了过来,拨开了朱乐胸前的长矛,拨开了朱乐揪住温奕衣领的手。啪啪地几声响,温奕身后手执兵器的侍卫纷纷捂着脸跪在地上。
『你们用兵器指的是何人你们知道吗?你们的兵器永远只能向敌人胸口刺去,而不是向驸马爷!』说话的人是顾青城,是那个曾在养心殿上为朱乐解围的老臣。
『顾大人,咳,咳。此事是驸马爷做的不妥吧?』温奕边揉着脖子,边狠狠地用眼神挖着朱乐。
『温大人。』顾青城呵斥了一声,『驸马爷尚且年轻不懂事,你何必跟她计较?如今皇上的事为大,你身为老臣,怎可不懂规矩?不为大局着想?』
温奕撇了撇嘴,冲顾青城冷笑了两声,『顾大人,说得极是!』
温奕扫了眼朱乐,又看了看地上的小公公,突然回头看着那一队跪在地上的侍卫,大声地斥责,『不中用的东西,都跟我来。』
温奕领着那一队侍卫离去,朱乐看着温奕的背影,还是有冲上前去问个清楚的的冲动。只是,顾青城却在朱乐还没迈出步前,拉住了她。
『驸马爷。不可啊。』
『公主在哪里?顾大人,你知道的吧?』朱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顾青城的衣袖,双眼通红地问道。
『驸马爷莫急,臣知道。』顾青城挺了挺那原本就很笔直的腰板,『皇上……事情很突然,今晨公主得知此事,便为皇上准备一切的事宜,现不在宫中。不过,晚些应该就回来了。』
『公主……她没事吧?』朱乐可以想像,突如其来的噩耗对丁宣应该是什么样的打击,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
『公主是臣看着长大的,公主的性情臣也很清楚。臣想驸马爷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
『我知道,多谢顾大人。』朱乐没有让顾青城讲下去,她明白顾青城的苦心。此时,原本发热的大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驸马爷不用道谢,这是臣作为一个臣子和一个长者应该做的。』缓缓地,顾青城叹了口气,『驸马爷,作为一个长者,臣希望若驸马爷再遇到何事,应多与公主商量,且不可如此次这般冲动。』
朱乐默默地点了点头,面对这个正直而忠心的老臣,朱乐无话可说。是她考虑欠周。
『驸马爷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这宫里此时上上下下大多都被封上了。此时,不适宜四处走动。』顾青城拍了拍朱乐,『若今后驸马爷有事,可以找臣。哎,天变了。』
顾青城最后那一句天变了,让朱乐的心都感到发凉。她有些漫无目的地四下走了走,却发现一切果真都如顾青城所说,都被封了。之后,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养心殿。而此刻,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深夜。房中的蜡烛滋啦滋啦地响着,而朱乐的心也随着颤抖。一天的时间,用来想通一件事并不是太困难。在她等待丁宣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她突然明白了丁宣和她此时的处境似乎不是很好。皇帝突然驾崩,没有任何预兆地,是不是预谋不好说,但照今日的情形来看,决对和温奕脱不了干系。而皇帝的死,丁宣应该是没有做任何准备的,失去亲人的打击恐怕还得加上朝廷的动荡。这点,朱乐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因为,历史都有一个通病,无论情节再怎样错综复杂,结果却都是雷同。
『小淼,替二公主准备水,伺候二公主沐浴』
『是,公主。』
『姐姐……』
『乖,涵儿。你累了,洗洗去歇着吧,有话明日再说。』
『可是姐姐,父皇他……』
『涵儿,去吧……』
朱乐在房中先是听到丁宣的声音,接着她便趴在门缝前偷看。她看到了丁宣安慰丁涵,同时她也看到丁涵那止不住的泪水。丁涵被小淼送去了浴房,丁宣远远瞧着,直到浴房的门被关上,她才推门进了书房。
朱乐急切地推开房门,直奔着书房就冲去。她知道。丁涵伤心,可以对着丁宣哭,对着丁宣闹,她有丁宣的安慰,可是,丁宣呢?丁宣的伤心,丁宣的眼泪,又该向哪里倾泻呢?想到这,朱乐的心隐隐作痛,仿佛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心脏。
她迫不及待地跑到了书房门前,正想推开门时却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驸马爷,你脸色不好。还是回房躺着吧。』
说话的是善儿,朱乐扭着看了看善儿,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事。今日一日未见你,怎么晚上竟出来了?很晚了,去歇着吧。』
朱乐说完却发现善儿似乎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她有些恼的地盯着善儿,低声呵斥。『放手,善儿。』
『驸马爷最好听从善儿的建议,回房到床上平躺着。』
善儿的坚持让朱乐很不耐烦,『我说了,我没事。善儿,你把你的手给我松开。』
善儿执拗着不松,朱乐的忍耐显然到了极限,她狠狠地甩开了善儿的手,『放开。』
朱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这一甩竟把善儿甩向了一边,只见善儿有些踉跄地退了两步才停了下来。朱乐抿着嘴低了低头,她不是要对善儿动粗,她现在只是担心丁宣。『对不起,善儿。』
『驸马爷不必说对不起,是善儿多管闲事。善儿忘了驸马爷是情圣。生与死并不重要,情与爱才是驸马爷所要的。』善儿像赌气一般地扭头便向丫鬟房跑去。
朱乐站在书房门口,低低地垂下了脑袋。心口的痛还在持续着,她捏了捏胸口的衣服,单手撑住书房的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落着。
缓缓地推开了房门,一身洁白的素衣,丁宣单薄的身影孤单地立在书架前。朱乐停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她,她不知道怎样上前去安慰,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就这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去。
丁宣的姿势一直没有改变,背对着朱乐,双手抚着书架上的古书,一本一本地摩挲着,像是对待之宝一般,小心翼翼。此时,朱乐忍不住了,她悄悄地走上前,从丁宣身后轻轻地拥住了她。
这一刻,她感到丁宣轻地地叹了一口气。她感到丁宣的身子在不停地战栗。这周身透着寒气的身子在朱乐的怀里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没事,你去歇着吧。』良久,丁宣倚在朱乐怀中轻声说道。
朱乐不语,只是紧了紧拥住丁宣的双臂,她将下巴搭在丁宣的肩上,轻轻地,怕是会伤到丁宣一般。
『我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却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朱乐感觉到丁宣似乎在抑制,或许是情绪,或许是眼泪。那已放松的身子似乎又紧张了起来,渐渐地,她感觉到丁宣的颤抖。
『宣儿。眼泪有时不是一种示弱,它只是人的一个发泄渠道。今夜,你就当为自己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让你的心休息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凉意滴落到了朱乐的手背上。朱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去擦拭,任由着冰凉浸入到肌肤中。她只是紧紧地将丁宣攥在她的怀中,这也是她此时唯一可以为丁宣做的。
『朱乐。』
丁宣慢慢地从朱乐怀中抽出身子,缓缓转过身来。朱乐慢慢地张开了眼睛,看着脸颊边还略带湿润的丁宣。丁宣的脸上似乎有笑容,只是那是苦涩的笑。朱乐抬了抬眼皮,她心疼,为的是丁宣。
没有什么为什么。朱乐之前并不曾想过,也没有想过会是在这个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与丁宣的距离越拉越拉近,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丁宣的。
温柔的呼吸,冰凉的唇。这是朱乐吻上丁宣的第一感觉。丁宣的唇上有一丝苦涩,那是眼泪的味道。两人的唇没有厮磨,没有缱绻。只是这样的贴着。朱乐没想过造次,因为,这并不是时候。
腰间的衣衫突然被紧了紧,丁宣的手突然捏紧了朱乐的衣衫。或许是因为丁宣还不能适应,或许是因为丁宣有些许的紧张。只是,丁宣并没有推开朱乐。
一切,其实很自然。
突然,一阵噬骨般钻心的疼痛向朱乐席卷而来,她将头撇开,轻轻地推了推丁宣,而她却因疼痛而未能站稳摔到了地上。腥甜的感觉不断地在喉咙中涌动,止不住,终于,噗地一下,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吐了出来。
『朱乐!』
『朱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丁宣和善儿一脸的惊慌。
第六十七节
血喷在地上,就在朱乐的眼前。胸口的疼痛仿佛因刚才那一吐而骤然消失,胸口不发闷了,也没有那噬骨的疼痛,朱乐安然地抬起了脸,却发觉视线不能聚焦,眼前一片朦胧,甚至于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向下搭耸着。耳鸣声夹杂着丁宣吩咐善儿的声音,她似乎也听见善儿叮嘱丁宣要让自己放到床上……
意识在模糊,仿佛上一次在浴池边上。这种感觉很不好,有一种即将被取代的错觉感。只是,她已无力再做些什么,反抗什么。那是她的命运,不是吗?
当朱乐终于努力睁开双眼的时候,一个熟悉却有些陌生的房梁,软塌,香枕,绸被!她在哪里?难道这又会是梦?
『醒了,醒了!』欢悦的叫声。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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