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还是女王亲自请命。
在两方势力僵持了三个月、前方战事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反对派最终还是退让了。
韩泷站在阿絮身边看着开拔的士兵,沉声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要保全好自己,佘赛和我都是要留在这里的人,邹毅淳跟在你身边,虽然他是佘派的人,但是没其他人那么多心眼,打仗的头脑还是很好的,你可以放心。”
“其实,你不必要上前线,这场战争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不知道那是那艘舰队,甚至不知道监控还在不在。”
“可是我会比较安心。”阿絮看着他,她留在这里只是做一个被监视的傀儡,连想要走出王宫找人都没有办法,可是在战场上她会觉得自己离韩仪回来的目标会更近一点。她不适合当一个位高权重的皮囊,只能尽力维持着听话的表象,她怕有一天所有的心思暴露在众人眼皮下,一切前功尽弃。
报告的泄露还是她精心筹划良久的结果,只是一份报告的流通就这么难,遑论在这种情况下坚持等一个渺茫的结果。
军队开拔,一艘艘战舰驶往天际,阿絮坐在驾驶座上往舷窗外看去,越来越小的城市渐渐模糊,她不由想象,当初韩仪离开的时候看到的是不是这一副景象?是不是怀着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是不是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而觉得惆怅又充满力量?
星海辽阔,不是她的征程,是她的归途。
这艘舰船是上任女王出征时留下来的,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但是经过外壳材料的重新整合和设备更新后竟然和现在的普通战舰没有什么区别,阿絮有些感叹,上一任女王真是高瞻远瞩。
可能是因为军舰上没有女人,那些士兵都不知道怎么对阿絮才好,邹毅淳也没告诉她需要做什么,于是阿絮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她知道那些士兵是有些看不起女人的,但因为她女王的身份又有些敬畏,而邹毅淳论年龄是长辈,论军事是前辈,论官衔是平级,所以毫不掩饰自己对阿絮“累赘”身份的不屑。
女人又怎么样呢?难道一个人的性别就决定了她的缺陷吗?他们说女人天生体弱,太过感情用事,不适合战争,可是就不允许有特例吗?一个群体被这样轻易地定下特点,再被扩大影响,于是在某些事情上那些出色的女性竞争者就被轻易抹杀掉。如果不是这样,韩仪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阿絮这么胡乱想着就迷迷瞪瞪睡了过去,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在空间站上面了。接下来的几天,她见了不少舰队的大小将领,拿着专人写好的演讲稿鼓舞士气,脚不沾地地忙了一段时间后,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有效果,前方竟然传来胜利的消息。
这是大战以来联邦第一次击退对方攻击的大规模对抗战,消息一出来整个联邦都沸腾了,连这舰队上的士兵看着阿絮的眼神都有些神。
阿絮对军事上的事情不太懂,邹毅淳也完全没有要她加入作战计划的意思,她就安安心心地在那做“胜利的号角”。
一晃半年过去了,前方的战事再次进入胶着状态,后方让女王回去的呼声也越来越大,阿絮心焦不已,却也没法阻止邹毅淳下了送她回去的决定。
只是这次回去路上却出了事情,十二艘护航舰被突然出现的虫洞冲散只剩下五艘,竟然还在舰队里发现了入侵者!
“那是什么人?”
邹毅淳一脸凝重:“不知道,对方的精神力信号太杂乱了,我们没法确认他的位置、人数,但是能肯定对方已经混到这五艘舰船上了。”他恨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控制器,他还首次尝到被老鼠捉弄的滋味,明明在眼皮底下却找不出来,这种挫败憋屈的很,“我们不能把对方带入安全区,只能先停在这里,把他们找出来才行。”
说罢他看了一眼阿絮,“殿下这几天不要出门,出门要跟我汇报。”口气专横霸道,也不等阿絮发表什么意见便离开了。
门口发出“嘀——”的一声响,阿絮才反应过来,他们把她给锁起来了!
她气得恶狠狠瞪了监视器一眼,却也无计可施。
会是什么人呢?是胡狼星的人还是星际海盗?她听说很多星际海盗都喜欢来往战场发战争财,但是应该不会这么不长眼地闯进来吧?
想着想着,浴室里忽然传来一声脆响,阿絮吓了一跳,缓缓站起身来警惕地看向厕所。
浴室里传来些窸窣声响,阿絮看了一眼监视器——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监视器探不到的地方,心想自己还是通知邹毅淳一声吧。
“别动。”
一个喑哑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阿絮感觉到一个尖利的东西拦在自己脖子上,那东西薄如刀刃,紧贴着皮肤,只要在进去一点就是血溅三尺的场面。
“到浴室来。快点!”那个声音在催促。“别表现出你被挟持的样子。”
阿絮紧张地看了一眼监视器,期望有谁能发现这里的异常,僵直着身体往浴室走去。
浴室里趴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及腰的长发黏在地上,露出的皮肤上还冒着热气。她看了看被拆掉的地方,那是军舰上交换气体的通道。
等到阿絮走近了些,浴室灯忽然灭掉,那人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捂住阿絮口鼻,尖利的匕首顶上她的喉咙,阿絮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那人牢牢钳制着她的双手嘶哑轻笑道:“真少见,军/队里还有女人。”
那嗓音嘶哑粗粝,简直不像人发出的声音,反而像某种野兽的嘶叫。那人手上一股腐臭味道朝阿絮鼻尖嘴里涌去,令人作呕,只是阿絮囿于武器的威胁和对方有力的钳制,没法躲开。
“你是谁?”那人哑着嗓子道,“十二艘护航舰,母舰中的腹地,没点本事还真过不来。”阿絮指指他的手,示意自己没法说话。
“我问你答就行,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听到了吗?”
阿絮点头。
“这是回帝星的舰队吗?”
点头。
“带队的是邹毅淳?”
点头。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邹毅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殿下,您方便吗?”
阿絮听到身后的人冷哼一声,架在喉头的匕首勒进肉中,上面的手却慢慢放开了,阿絮皱着眉头应道:“有什么事情吗?”
她说话时感觉身后人剧烈抖了一下,抵着自己的匕首慢慢松了些。
邹毅淳在外面皱眉:“最近舰艇里不安全,我想请您暂时把休息室移到指挥室里。”
阿絮有些诧异,嘴上还是答应道:“好,我等一会儿过去。”
等脚步离开之后她脖子上的匕首也撤了下去。
她正提着心提防后边的人又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那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吐出颤抖的声音:“阿絮……”
那声音好似叹息,好似哽咽,把两个人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阿絮。”
湿热的水珠从阿絮后颈处一颗颗滚落下来,韩仪哭了。
chapter 69
阿絮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滚烫的泪水从她肩头一路灼烧而过,等她摸索着去找灯的开关时,身体连挪动都困难。
她正在墙上摸索着开关,背后的人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嘶哑道:“别开。”
阿絮在黑暗中拼命睁大眼睛,她握住那只颤抖的手,抖着唇笑了笑,轻声问:“为什么呢?我想看看你,我很久没见你了。”她说着说着,喉头就哽住了。
韩仪抱着她,仿佛疲倦了似的,贴着她后颈的皮肤:“别看。”
她曾经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样子,只一眼,就明白了那些海盗看到她时的惊惧从何而来。镜子里照出的不像人,倒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面目狰狞,溃烂丑陋。她是怪物,现在终于撕去了人的皮囊,回归原本的面目。
阿絮声音轻得很,哄小孩睡觉一般柔软:“可是你受伤了,我们处理一下好不好?你听话,我得先去把那些人应付过去对不对?”
韩仪猛地放开了她,身体相拥的温暖瞬间散去,阿絮听到韩仪语调冰冷地说:“你去吧,我们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
话毕,韩仪手上伸出数条触手,攀住气体管道就要离开,阿絮一把将人抱住——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却被对方的匕首再次抵住脖颈。
“放手。”韩仪的嘴唇贴在阿絮耳旁仿佛情人絮语,吐出的两个字却冷硬无比。她已经发狂,脑中汹涌的仇恨席卷所有神经,她甚至想要掐死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人。
她脑中充斥着怀疑,她才想起满是疑点的状况,阿絮为什么会跟邹毅淳在一起?她的身份是女王?这一刻,她们之间分离的时间都变成了怀疑的迷雾,让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韩泷,愈想愈愤怒。
这些人都一样的虚伪!一个个以自己最亲近的身份来获得她的感情,来欺骗她!利用她!她被这些人设计着一步一步踏进陷阱,任由他们吸血食髓!直到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直到她傻傻地成为一堆被丢弃的废铜烂铁!
“你不放手,我就扎进去。”
匕首扎进皮肤,浓浓的铁锈味溢满鼻端,阿絮却死死抱住她,固执地挤出话来:“我、不、放。”
凶器的冰凉随着血液流入心脏,快要把一颗心脏冻得死掉,她只能依靠不停地说话来确认自己的生存:“我不放,我死也不放,你是我的,我不让你走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多想你?我想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好好照顾,有没有想我……你有没有想我?”
她乞求一般问着韩仪,“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像我想你这样深切地想你,只要想到这个人,呼吸都快要停掉?会不会在夜里一遍一遍想象两个人再次见面的场景,想得一下傻笑一下流泪?
韩仪被她问得停了下来,狮子般狂暴的思绪一下就成了条汨汨的河,她抚上阿絮的脸,低低道:“没想过。”
她是真的没想过,她在这些日子里只有仇恨,她不会再去想草长莺飞雨露阳光,她怕想到这些,越想到这些她就越深切地感受到失去这些的痛苦。而阿絮,她没想过。从那里出来后,她再也没想过见到阿絮。
偏偏命运把她捉弄得可怜,硬生生血淋淋地提醒她最痛苦的失去。她失去了脸,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只留下一个苟延残喘的燃烧着怒火的躯壳,最后连一份美好的回忆也将不保——她将失去阿絮,一无所有。
阿絮愣住了,她看向韩仪认真的目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闪着光,与她在梦中看到的毫无二致,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下一句话狠狠扎上她心口。
“阿絮,忘了我吧,就当做从来没有我这个人。”
你遇上的这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这一刻,阿絮终于爆发。
她揪住韩仪的衣服,凄声逼问眼前这个人:“韩仪!韩仪!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心!”她痛得受不了,只能绝望而狠命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痛快一点?!为什么总要这样折磨我!等也是你说,离开也是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是不是看到我被你这样摆弄觉得很开心?你有苦衷你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你有没有想要跟我一起分担?!你有没有想跟我一起努力走下去!你有没有问过我的苦衷!你有没有问我想不想放弃?!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你的垂青!我就是个傻子!”
心里积压已久的郁结随着眼泪簌簌而落,她吼得全身颤抖,再也承受不住这个人给自己的伤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堵住心口上奔涌的血。
阿絮这时真是恨极了,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喜欢上这个人,恨自己之前着魔一般的想要跟这个人厮守,恨自己的身份,恨韩仪的身份,恨直到现在自己还会有奢求!
韩仪也恨。
她恨韩泷,恨命运的捉弄,恨自己的出现自己的身份,她恨自己过去生为工具却偏要有意识,她恨自己未来渺茫不知何去何从,她恨求而不得却无可奈何的命。
这两个人,分明心中都渴望着对方,却被推得越发遥远。
韩仪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她没法痛快地跟阿絮说不爱,她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可她更没法果决地说把所有真心话都说出来,因为这一切荒诞得就像个笑话!她已经自私地绑住阿絮这么久,怎么得寸进尺心安理得地要求阿絮陪着自己这个不知道哪天就会化为埃土的人?她要怎么狠心,才能告诉这个人,我们在一起,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突然抛下你离开?她的一辈子有阿絮陪着,那阿絮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呢?
“殿下,您在吗?”外面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阿絮有些发懵,下意识握紧韩仪的手,外面人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只要那扇门一打开她们就会暴露。
“我在。”阿絮稳住声音,“我不是说一会儿就过去吗?”
“我是来告诉您这件事的,潜入舰艇的歹徒已经被击杀,经过摸排后已经确定安全,您可以安心地带在房间里了,但是请您注意安保警报会随时启动。”
“好的。”
韩仪沉下脸来,她带来的两个星际海/盗身手都很不错,可那两人被击杀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要快,看来她没时间找到备用逃生艇了。
被这么一打岔,两人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阿絮脾气本就软和,此时更像个被扎了气的球,她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去帝星。”
“这艘舰艇也是回帝星的,除了我这里舰艇上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你暂且委屈一下吧。到了帝星,你要走要留,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管了。”
韩仪看着阿絮扶着墙壁走了出去,知道她是真的伤心想要放弃了。
阿絮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肿胀干涩的眼睛盯着舷窗外的辽阔星海,那些终日旋转不知疲倦的星星安然地折射着斑斓光彩,隐匿了一切纷乱,仿佛这静谧与安详绵延亿万年从未改变,也将一直延续下去。
她知道,厕所里的人没睡,那人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只是静静地蜷缩在黑暗里,不肯让她靠近。那人身上有伤,不知道伤到哪里。她的脸上有伤吧?不然为什么不让我看?
液体安静地晕进枕头里,阿絮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这么爱哭,她以为经历这么多事一颗心早就变得刀枪不入,原来都是错觉。
这个混账!
chapter 70
阿絮把面包放在门前,四天来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见过一次面。但是她知道,韩仪一直呆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她回到床边捧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明天舰艇就要降落了,韩仪会离开吗?她要去哪儿?那自己呢?
她忽然有些惶惑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有的生活都是为了“救出韩仪”展开的,如果韩仪不需要她了,她该如何自处?
韩仪坐在光亮照不进来的小小一隅里,望着镜子里投影出来的单薄身影,阿絮离开前没有把灯打开,韩仪知道她在等自己出去。
可是怎么能出去?她怕自己再被动摇。
她是一定要走的,这副身躯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她要灭杀利用她的人,然后尘土各归,安安心心地离开。如果让阿絮知道所有事情,那才是残忍。
她要她记得她但不要一直爱她,只有美好的回忆和困惑的分离才应该是她们俩最好的结局。
韩仪捏着面包,在塑纸上留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忽然飞艇猛地震动了一下,报警器尖锐的